反正春喜可有把柄在她手上呢!
卫听春在无论多么糟糕的境遇之中,都能没心没肺地睡觉。俗话说遇见困难睡大觉,醒来基本上就有解法了。
等她一觉醒来,首先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子被她蹬了。
卫听春还久违地感觉到了热,心想着难不成她做梦都没离开那个火堆边上,还梦想烤火呢?
她北院的住所,别说炭火和火盆,就是连一床暖和的棉被都没有啊。
难不成她这身体就是传说中的火体……
她醒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
她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珠子,看着地上的金丝炭盆,一二三四五。
五个。
里面烧着火红的炭,那些红红的火炭高矮胖瘦都非常一致,烧起来没有任何的气味儿,只有暖。
她穿越过不少古代的世界了。这样齐整还无烟的炭,能用得上的都是金尊玉贵的人。
总不能是翠云冷疯了,把梁木拆下来烧了吧。
卫听春闭上眼,觉得自己还没在梦里醒来。
不过她正努力“醒”的时候,一个尖细之中还带着一丝阴柔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我说嬷嬷,睡得可好?”
“咱家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既然醒了,就跟着咱家移步吧。”
卫听春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正见一个一身靛青色长袍的“水缸”在那儿说话。
水缸长得细皮嫩肉白面无须,头戴纱帽,手中还攥着一柄拂尘,身上衣裳胸前的纹绣精美,显然这是一位尊贵的有品阶的太监。
和昨个儿九皇子派来的两个人一样。
卫听春惊疑不定地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又看了那太监一眼。
外面天光正盛,这屋子里虽然因为窗户上为了保暖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暗,但是也能清晰视物。
“嬷嬷这就随咱家走吧,这院子里头,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睡了这大半天,嬷嬷肯定也饿了。”
卫听春被这老太监嘘寒问暖的架势弄得更觉得瘆得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她本能不言不动。
沉默观察。
那老太监见她不动,从窗户边上阴暗处走到她近前,拂尘在半空甩了一下,说:“还没醒神呐。”
卫听春一对上这老太监的三角眼睛就愣住了,而后瞪着他半天,愕然高声道:“如意?!”
这老太监被她咋呼一喊,吓得心一蹦。
赶紧手按着自己心口上,哎呦哎呦道:“可吓死咱家了,咱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嬷嬷这嗓子。”
卫听春看着他,差点下意识叫干爹了。
她对这个如意印象还可以的原因,是他当年就是这么个体型,这个水缸模样,但是却叫个小姑娘名字。
十年了,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毛和鬓角都有些霜色。
“来人呐。进来扶着嬷嬷一把,伺候着。”
卫听春坐那没动,等两个婢女进来,其中就有翠云,估摸着翠云被吓唬了一通,现在虽然眼睛里面全都是疑惑,却很老实地闷不吭声。
卫听春乍见故人心中惊奇,也是因为一醒来就出现这个场面有些迷茫,才会一时晃神。
她很快恢复常态,笑着问道:“劳烦如意公公过来一趟,您看我这在冷宫里面待久了,不知道公公高升到谁的院子里头掌事了?”
如意公公又一甩拂尘,似乎嫌弃这屋子里的空气脏。
白胖的指尖蹭了下鼻尖,三角眼被肥肉堆成一小条。
“是十一皇子,让老奴来接嬷嬷享福去的。”
卫听春:“……”小猫猫?
小猫猫这是要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卫听春恍然,好么,他肯定是认出自己了。
难道偷偷扒开遮眼的布看了吗?她一句话可都没说啊。
而且卫听春比较疑惑的是,就算是薛盈发现她“良心发现”,照顾了他一下。
那也不至于接她去享福。
毕竟卫听春可没忘,她这副身体,是曾经庆嫔的心腹啊,折磨薛盈是从小折磨到大。
薛盈接她……估摸着最大的可能是要亲手折磨她吧。
翠云她们手脚麻利地把卫听春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冷宫里面连洗漱用品都很欠缺。
卫听春也没有再开口打听什么,事已至此,她除了跟着走,也没更好的办法。
她还是要尽快死掉才是正事儿,出了这个冷宫,接触羽林卫统领更简单一些。
卫听春跟着如意公公出了门,门口还跟着其他两个小太监。
翠云她们几个抻长了脖子看她,但也一句话不敢说。
卫听春在门口顿了一下,想着她好歹和翠云她们相识一场呢,请她们吃顿好的吧。
于是她叫住如意公公,对他道:“公公稍后,我约了春喜公公今日见面的,这北院的饭食实在是不好入口,虽然我们都是罪奴,但是要活着才能赎罪不是?”
“我先同春喜公公……”
“嬷嬷今日就去享福了,竟还惦记这几个贱丫头,实属不易,怪不得十一皇子,要对嬷嬷另眼相待呢。”
如意公公的语调十分阴阳怪气。
毕竟如意公公认识卫听春这身体的原身,那可不是个什么善茬。
卫听春穿越这人身上,这种性格上的些许改变,不算ooc,毕竟她不是个什么万众瞩目的角色,在冷宫待了这么久,性情有所反复也是寻常。
卫听春陪着笑。
如意公公见她竟然不在意被嘲讽,也觉得无趣,清了清嗓子道:“嬷嬷放心,咱家派人去找春喜就是。”
卫听春登时“哎”了一声,笑着道:“那就劳烦公公。”
达到目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目的,卫听春也很高兴,她还下了台阶,亲自扶了一把春喜公公。
温声道:“这地儿未曾除雪,路滑,公公仔细着。”
如意公公斜眼看了卫听春一眼,那眼神很好理解,怀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
卫听春也不在意,跟着如意公公一路上穿过长廊,出了冷宫地界。
一路上不少人探头看,有些在冷宫依旧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妃子,扭着破旧起毛的衣袖,满眼幽怨和憧憬。
毕竟冷宫里面,出了这种专门被接出去的事儿还挺稀奇的。
就算是几十年赶上一次,那接走的也得是有罪妃院子里面的罪妃才是。
如意公公接了个老嬷嬷出去,可不是稀奇么。
卫听春一路上跟着如意公公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路过了无数小门,转了说不清楚几个弯。
这才总算出了后宫,到了皇子们居住的皇子院。
一进院子,几个婢女迎上来,扶着卫听春进门,一顿梳洗之后。
如意公公亲手给卫听春端来了一碗药。
他用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这药,可是十一殿下亲自吩咐的,一定要老奴看着嬷嬷喝干净。”
“喝吧。”
如意公公不理解十一皇子为何突然想起这个冷宫罪奴,他失踪了两日,披头散发狼狈无比地回来,一个字也未曾多说,只叫他去冷宫接一个人。
如意公公十分瞧不上卫听春,确切说是卫听春的这副身体。
因此他的语调,就好像在说:“喝吧,喝完上路。”
卫听春不怕被折磨,她反正能屏蔽痛觉,让小猫猫折磨一下她缓解下童年阴影没问题。
但是她不能被药死啊!
她得被射死!


第11章 二穿
卫听春肯定是不肯喝药的。
被折磨没事儿,可是她不能这么死。
如意公公本来就十分不喜卫听春这副身体的原身,见卫听春不肯喝药,老脸一垮,倒也不客气了,直接招呼人道:“来人呀,没看见嬷嬷年纪大了端不住药碗吗?帮帮嬷嬷。”
卫听春立刻就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给架住了胳膊。
卫听春差点就喊出了干爹,你还记得你大明湖畔的干儿子吗!
如意公公在宫里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这都混到了皇子身边儿,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为人处事老辣果决,心狠手黑是必然的。
卫听春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主要是她至少得保住剧情的谢幕点啊!
因此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嗷嗷喊了起来,还仗着身形比较猛,把一个小太监撞倒了,爬起来就朝外跑。
宫内禁止疾行,更禁止奔跑。卫听春被如意公公带着来的这段路上,也没想着,已经寻摸到了羽林卫出现的一些地方。
她琢磨着就这么跑出去,看见羽林卫那位统领就喊叫起来,伪装成失心疯,说不定很快就被一箭射死了。
因此她跑得非常有目的性,也非常的义无反顾,路过如意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把老东西给推倒了。
宫人们一部分赶紧去扶如意公公,只有一部分出来撵卫听春。
只听见如意公公在后面“哎呦”了一声,然后尖细着嗓子喊,“快,快把她抓回来,你们都去!”
卫听春足下生风,一身肥膘子都甩了起来,别说,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时候,连守皇子院的两个侍卫都没能反应过来。
还真让她给跑出去了。
她直奔羽林卫统领最可能出现的值班塔楼,把上辈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非常骨感。
她这具身体年纪大了,还有病在身,跑了半条巷子,就感觉头昏眼花脚发飘,肚子剧痛,喉间犯腥。
眼见着后面一群追赶鸭妈妈一样的“小鸭子”集体朝着她这边追来,卫听春一咬牙,准备继续跑。
但是很快,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摔去。
卫听春本能用手撑了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自从她死后灵魂进入主系统上岗,她的事业还未遭遇过这样的滑铁卢。
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她想救一只“猫”。
卫听春再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温暖又柔软的床铺上面。
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系统空间,但是很快她眼睛还没睁开,鼻子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馥郁和缓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骨酥肉软,恨不得陷进被褥。
这被褥……金线银绣的缎面,上头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头顶上的瑞兽炉子里面袅袅生烟,半垂的床幔层层叠叠,厚重华丽。
卫听春撑着手臂准备坐起来,结果一撑,发现她手被拴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床栏杆上了。
卫听春瞳孔地震。
这情节不该发生在她身上吧!
很快剧痛让她彻底清醒。
她发现自己的左手上面夹着板子,被捆得层层叠叠,剧痛就是从左手的手腕传来,她想到了自己白天逃跑眼前一黑的时候,正好是左手先着地,而且那声脆响……
所以她的手被捆上,应该是防止她乱动。
捆得很松,活结,很轻松就能拆开的那种。
卫听春拆开,正准备下地,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了两个婢女。
见到卫听春起身,殷勤上前,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照顾她,还柔声问:“嬷嬷醒了,是要方便吗?”
卫听春:“……”
她也不傻,知道她现在肯定被十一皇子给逮回来了,这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呢。
怎么说呢,她就多余可怜他!
他再怎么凄惨,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在皇宫里面活下来的皇子那都是翘楚能人,轮得到她这个苦命打工人病痛缠身的老嬷嬷心疼吗?
卫听春一时间心力交瘁,主要是被背叛的浓重感觉涌上来。
这世界已经崩成这样了,她就想快点脱离世界死回去。
她一生气,在心里都不叫小猫猫,也不叫薛盈了,叫起了十一皇子。
然后她摆手推开婢女,大马金刀坐在床边上,不客气道:“不吃不喝不尿,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表情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婢女指着另一个,很快从外间端来了一碗汤药。
卫听春:“……”
“我不喝,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把那药碗又端着出去了。
全都退出了屋子。
卫听春立刻自己弯腰找鞋子,没找见自己的鞋子,索性光着脚朝门口走。
她虽然不知道剧情怎么就崩成了这个狗样子,但是她真的不能在这个世界多待了。
只是走到门边上一推门,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啊!那两个小婢女把门锁上了,这是闹啥子哦!
这剧情不对吧?
卫听春使劲儿晃了晃,一脸的欲哭无泪。
而此时,隔壁婢女正透过小门,进入了一间格局和卫听春这个屋子一模一样的房间。
两个人对着屏风跪下,其中一个举起托盘道:“十一殿下,嬷嬷还是不肯喝药。”
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屏风上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道:“十一殿下的身体无恙。只是那嬷嬷所中的烈火之毒,若是刚刚中毒,尚且有转圜余地,这经年日久毒入五脏,生成如火山一般的肉瘤,大腹便便动辄剧痛,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十一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缓解痛苦,延缓‘火山’在內腹爆发的时间。”
这声音落下半晌,才有另一个微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陈太医你回去吧。”
“是。”陈太医起身,从屏风绕了出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曾是庆嫔的人,庆嫔死后,现在变成了十一皇子的人。
蓄着一把山羊胡,乍一看不像是太医,倒是生得一副两袖清风的文臣貌。
他背着药箱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命他寻了这般折磨人的毒药,要令人生不如死的十一皇子,为如今却突然反悔,又要他全力救治那罪奴。
但他身为太医,早就学会了对一切疑惑和不解都视若无睹,只管听命行事。
陈太医离开之后,屏风后面才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的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不同于他被坑害到冷宫之时的狼狈不堪,他如今衣冠肃整,腰间环佩叮咚,虽然衣衫是素色,但是走动间光线落在其上,似云霞变幻,浮云流动,尊贵尽显。
正如卫听春所想,到底是皇子,皇帝再怎么不喜,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苛待。
不过锦衣华服,也压不住那张苍白过度的小脸。
精致的眉目清癯的身形,更显得他实在是形销骨立,气色颓败,那双眼睛更是古井无波犹如死水一滩。
整个人,像一株精心被饲养在大棚里面的秧苗,不曾风吹日晒,也快死去。
从上到下,唯一眉心一点红,犹如落入水墨的朱砂,让他勉强透出了一点鲜活。
他站在两个婢女面前,垂眸看着托盘里面还滚烫着的汤药碗,冒出的丝丝白气。
“她可曾说了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回答:“回十一殿下,嬷嬷醒来便急着见殿下。”
片刻后他伸手端过了托盘,倾声道:“你们下去吧,我亲自去送。”
两个婢女立刻应是,起身后退一直出了屋子。
薛盈端着托盘,缓步走到了连通两个房子的隐秘小门前面,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才开了机关,进去了。
而在房间里面的卫听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儿,正准备朝着窗户砸,企图把窗户砸烂好出去。
但是她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毕竟这是古代,这些古代花瓶,尤其是皇子屋子里摆着的,横不能是假货……
她生前的日子就挺拮据的,不对,拮据都不对,而是贫穷。
她活得贫穷,就连死,也是因为钱,她这人,就没有浪费钱的习惯。
这花瓶太精致了,卫听春抬起了两下,没砸窗户,反倒是抱着花瓶凑到窗边亮堂的地方,去看花纹了。
鎏金的嗐!这在现代世界,怎么不得换个……百十来万?
“你要是喜欢那个,送给你。”
卫听春手一哆嗦,差点把花瓶扔了。
惊恐转头,就看到薛盈端着个盘子,人模人样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呢!
卫听春第一反应,门窗都锁着,是这人从哪过来的?总不能一直藏在屋子里吧,怎么先前一点声音没有啊!
马上就面色一垮,想到他骗自己,有点生气,但是这个气飞速的就像是被拔掉的气门芯。
变成了一种稀奇。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薛盈正儿八经有个人样,不是被欺负得要死的样子。
少年身形清癯挺拔,如玉如琢,如画如诗。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洗干净了还把毛发吹蓬松的小猫猫。温润无害极了,眼中还有些许小心翼翼的躲闪。
卫听春那点气,噗呲一声,很没出息的散干净了。
算了算了。
她和一个小猫猫计较什么?
小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2章 二穿
薛盈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端着那碗卫听春根本不肯喝的汤药,其实是害怕面前这个人对他突然发火,骂他忘恩负义。
从她昨天想要跑掉开始,他就一直在命人调查。
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直接接触过这个曾经作为他母亲心腹的嬷嬷的人,全都带过来,令人仔仔细细地询问。
一个人可能因为境遇大起大落,导致心境转变,导致她会做出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例如“良心发现,去偷偷救她从前虐待的人”,但是有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即便是因为境遇改变,也总是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薛盈令人审过了冷宫里面那几个日夜和卫听春相伴的婢女。
因此薛盈现在几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在婢女口中,突然良心发现,不和她们抢饭吃,还对她们和颜悦色的老嬷嬷,并非因为搭上了九皇子,觉得自己以后要一飞冲天,看不上冷宫里面的那馊米酸汤了。
而是她这两天,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吃过,她甚至还给他喂了水,自己也没有喝过一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中即将毒发身亡的剧毒,竟然还有力气跑。
加之她手上的特殊疤痕,和她喂给自己水,对自己的态度等等各个方面,判断她就是十年前的那个,突然失心疯一样,闯进满月宫的偏院,给他这个连亲生母亲都视为猪狗的皇子,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人。
薛盈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但是薛盈不一样,他是因为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连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他们都只是虚妄。
他有一段时间,求的甚至是让他痛快地暴毙而亡,因为皇子是不能自戕的,那样会被说对皇帝心存怨怼,是不详、是灾星、若是死不透,是会被生生烧死的。
而且所有和他沾边的人和物,都会受到牵连。薛盈只是想死,却不想在黄泉路上也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于他来说,比恶鬼更恐怖千万倍。
所以他不敢死,更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鬼存在。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相信,这世上确实是有鬼神的存在。
薛盈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清隽温润,嘴唇几动。
他用那种有点可笑的喑哑声音说:“你是在生气我跑掉了吗?”
薛盈说:“你放心,我九哥不会找你的麻烦,我已经找他说过了。”
他说着,面对着卫听春轻轻勾了下嘴唇,若是忽略眼中死水一样的沉寂,他的笑容堪称灵秀。
他表面纯良,心中却在问卫听春——那你到底是恶魔,还是神明呢?
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呢?
卫听春想生气,至少她被打乱了计划,囚禁在这里,总要理直气壮一点的。
但是她理直气壮不起来。
他甚至还帮她解决了九皇子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他笑得这么讨好,卫听春要是有那么硬的心肠,也就不会把这个世界搞成这样了。
她对薛盈,终究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点怜惜,变成了牵绊。
况且是她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死灰,对生命的漠视和冷淡,在他的掌心一遍遍写下——好好活着。
怎么能去怪一个抓住机会自救的孩子?
因此卫听春抱着花瓶站了一会儿,就把花瓶放在了原位,赤着脚走到了薛盈身边,直接问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这也是卫听春比较好奇的事情。
薛盈闻言眼皮一跳。
他以为卫听春这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和她两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了。
但是卫听春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把蒙眼睛的布偷偷扯开看我了?”
薛盈闻言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垂眸不动声色消解掉紧张。
他本来就该认识她的,但却绝不是因为目视认识。
所以她在装傻,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身份这一层。
薛盈不知道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她会突然变成恶鬼弄死他吗?还是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可能第二种,因为她一直就想跑的。
如意说,她在宫道上奔跑,还大吼大叫来着,在宫中奔跑喊叫是死罪。她是想死。
就像十年前那样,求死。
薛盈竟然有些羡慕她,她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薛盈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就算眼前这个人是害他的魔鬼,他也不想让她走。
因此他垂头看着她,说:“你抱我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肚子。”你手上的伤疤轮廓。
还有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和温和。
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薛盈。薛盈被她这样看着,后脊上的汗毛都簌簌而立。
薛盈觉得好可惜,十年前他冻傻了,再怎么努力眨眼,也没能看清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是个小太监,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卫听春没想到自己是败在这里,怪就只能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成大胖子了,就连病态的人物也没有。
她本能忽视了自己有大肚子的事实,实际上顶着薛盈了?
卫听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了,又直接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卫听春在薛盈的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半点穿越身为古代奴婢的素养都不见了,不仅没有碍于薛盈的身份,故作恭敬,语调反倒像是在对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薛盈也不以为忤,虽然在宫中,计算要害他伤他的人,也会礼数周全地叫他一声十一殿下,再对他下手,还从没有如卫听春这样直呼你我的。
但是他又新奇,又自在。
他如实说道:“你昏睡的时候,我请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你的肚子……”
薛盈舔了下嘴唇,说:“生病了。”
薛盈避重就轻道:“这是能缓解疼痛的药。”
卫听春微微仰头看他,感叹了一下这小树苗虽然看着营养不良,但是抽条还挺猛。才十五就长这么高啊。
听薛盈这样说,伸手就接了汤碗,皱着眉一仰头就干了。
薛盈一愣,他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口舌,毕竟这世上就连他的母亲也不肯相信他的。
谁也不敢接他手里递过去的入口的东西。
但是她就这么喝了,他说了,他便信了?
薛盈眼中经年无波的静湖,似是被一束清风,吹起了一点点的涟漪。
他连唇色看上去都有了一些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碗药进了他的肚子。
“没有蜜饯吗?”卫听春抽着一张脸问。
薛盈慢慢摇头。
他自小喝的药堪比学士们阅读的书籍数量。
从没有人给他一颗蜜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苦,他的味觉坏掉了,很咸的东西才能吃出些许来味道,酸甜苦辣的滋味根本尝不到。
因为庆嫔,曾经让人给他喂过滚烫的热汤,不止一次。
所以十年前,他被面前这人变成的小太监喂热茶的那一次,他才会以为是滚油。
“好苦!”卫听春见他托盘上真的没有蜜饯,赶紧在这屋子里找茶壶,用茶水漱口后,这才消减了一些苦味。
喝完水,薛盈还傻兮兮端着托盘在那里站着。
卫听春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十一殿下,是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啊?”
薛盈闻言看向她,眼中似有不解,不解她好好地说着你我,怎么突然叫起了他十一殿下。
他甚至因为这称呼手脚急遽变冷,但是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她眼中神色,才有些愕然发现,她竟是在调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