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遇到有杀意之心的恶鬼,铜铛便会变成红色。”
如人修一般,鬼修也有好有坏。
顾赦将铜铃挂在腰间,临近子时,要向城门靠拢了。
他打算起身,卧在衣裳间的小狐却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挨着咬不动的灵果,毛茸茸的四肢伸展开来,像个摊平的饼,随着酣睡才有的呼吸,整个身影起起伏伏。
它破烂的荷叶包裹,被好心的贺清淼重新找了片荷叶,包裹起来。
顾赦捏了捏它的后颈。
摊在温暖的地方,悠悠睡得正香,冷不丁被捏住后颈,后脚迷迷糊糊蹬了下。
她打滚似地翻了个身,半梦半醒捉住作恶的手掌,张嘴咬了口。
嘶,牙疼!
顾赦盯着指节上多出的两排小牙印,半晌没说话。
子时来临。
幽都城门在浓雾中缓缓打开,远远看去,一簇簇灯火从黑暗中亮起,城墙之上悬挂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
阴煞之气从城内涌出,空中呼啸的风声犹如厉鬼嘶吼。
悠悠蹲坐在顾赦肩膀,爪子紧紧拽住他衣袍,一双黑夜闪烁着红芒的眼睛,朝城内望去。
高大的城墙宛如一层结界,城内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踏入城门,入眼黄泉之水滚滚流动,里面鬼影窜动,随着水浪起起伏伏,传出似哭似嚎的鬼叫。
黄泉水环绕的中心,便是鬼修的圣地,众星捧月的鬼城,远远看去五光十色,俨然是世间夜半三更时,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黄泉河上方,横跨通向鬼城的两条路,阳关道和独木桥。
一群仙门子弟初来乍到,见其余人都走的阳关道,不假思索跟了上去,谁知刚踏上,便遭遇了恶鬼的纠缠。
依附黄泉水存活的鬼,修为最低,同时也最贪婪,对来此地的仙修垂涎三尺,五大仙宗的弟子,唯有聆音宗弟子未被纠缠。
佛修体外覆有金色薄芒,魑魅魍魉不敢靠近,其余人就没有那般幸运了。
好在扑来的厉鬼虽多,却实力平平,众人八仙过海,各展神通,轻松赶走了前来吓人的厉鬼。
顾赦行步阳关道间,也有鬼修纠缠。
一个打扮得披麻戴孝的白衣女鬼,在他身旁飘来飘去,试图恐吓,顾赦未做搭理,女鬼不甘心地看向他肩头瑟瑟发抖的身影。
阵阵阴风中,悠悠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将荷叶挖了个洞,想从里面掏出小沙弥给的佛珠。
但没等掏出,头顶微痒,好似有只手从上方摸了摸她。
师弟?
悠悠疑惑抬头的瞬间,一个脑袋倒掉下来,惨白的脸与她正对着。
没有五官,却让人感觉它在笑。
这种笑,还极为诡异。
一种在灵魂深处涌动的恐惧,让悠悠狐毛都炸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
四下无人,从顾赦袖下探出脑袋的幽蛟,刚打算教训这胆大包天蹲在它主上肩头的鬼狐,还没开口,就看到三魂七魄,从幼小的狐身飞了出来。
“??”
“呜呜。”其中一魄,呜咽起来。
前方听到动静的众人,回头看到悠悠飘走的三魂七魄,目瞪口呆。
怎么突然魂飞魄散了?!
他们却不知道,这是悠悠的化身,神魂弱小不说,本就与这化身未完全贴合,此刻受到极度的惊吓,心神剧震之际,魂魄直接飞了出去。
“快!捉住它的魂魄,别让其他厉鬼吃了!”
不知谁大喝了句,众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捉小狐狸飘走的魂魄。
黄泉水边伴着数不清的鬼,在幽都,吃掉小鬼,是大鬼修为增长最简单容易的方式,令外界闻风丧胆的六大邪煞,就是通过吞噬其他鬼祟诞生出的。
悠悠的三魂七魄近乎透明,干净极了,与鬼修而言是大补之物,几乎飘走的瞬间,周围厉鬼便朝她涌了去。
顾赦皱眉,目光落在飘走的三魂上。
三魂乃主意识所在。
悠悠三神粘着一魄,朝底下的黄泉之水直接落去,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从水底蹿起,大张开嘴,欲作吞噬。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悠悠,发现自己在下落,低头看到下方的血盆大口,险些吓得再次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
悠悠三魂连着魄,努力地往上飘,但无济于事,黄泉水对她格外有吸引力,让魂魄无法控制地坠落。
眼看要落入虎口,别无他法的悠悠,三魂泛起红芒,张开小嘴与这恶鬼对吞,这时,一道符落在恶鬼身上。
轰——!
一道惊雷掠过,击中青面獠牙的恶鬼,顾赦站稳身形,在悠悠落入黄泉河水的前一刻,接住了她。
黄泉于鬼物是绝对的乐土,于常人而言,其中蕴含的阴煞之气,却会带来销骨融血的痛楚。
河水漫过小腿,顾赦面无表情将袭来的恶鬼击飞,朝岸边走去。
坐在他掌心的小魂魄,表情有些懵,像是惊魂未定。
“就这点胆量。”
听到熟悉的声音,悠悠只觉蛊人般悦耳,她疑惑地扭头望去。
托着她的少年涉着黄泉水,一步步朝岸边走去,面色苍白,仅有的一点红润在唇间。
莫名的,悠悠心跳如擂鼓,脸颊随之烫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黏在顾赦的脸上,尤其是薄润红唇间。
她咽了咽口水。
一缕狐魄顶着三魂,不自觉站了起来。
发现掌心的魂魄又不安分地飘起来,顾赦皱眉,正要抓紧些,散着莹白光晕的狐魄飘到他面前,举止怪异。
七魄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怨,不知这是哪一魄。
“安分些,否则将你……”警告的话未说完,那一缕狐魄踮了踮后脚,凑近小脑袋。
顾赦唇角微痒,冰冷的黄泉从脚下淌过,他身影顿在原地。
“快把这怒魄拿走!”方辰忍无可忍。
在他面前,一只作威作福的小狐魄,凶神恶煞地学狼叫,仿佛要化作恶狼撕碎他。
“嗷~”
“嘘,小声点,吓到它了。”贺清淼护崽似的,合掌将瑟瑟发抖的惧魄拢起。
“阿弥陀佛。”牧芥闭了闭紫眸,脸颊微红。
他摊开手,悠悠一缕喜魄围着菩提子跳舞,蹦蹦哒哒好不欢快。
刚从恶鬼嘴里救下一魄的萧町,瞅了眼牧芥的,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
“唉。”哀魄叹气。
萧町懵然,看着朝他不住叹气的狐魄,他很糟糕吗?还是命不久矣,为何一直对着他叹气?!
“对着别人叹好吗。”
萧町将狐魄身子一扭,转向旁人,谁知那魄认定他似的,又扭了回来,凄凄惨惨望着他。
“唉。”
萧町:“……”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欠揍的小模样,都快追上路杳了!
他看向姗姗来迟身影:“快把魂魄塞回去,我受不了了!”
待顾赦走近,萧町才发现他手里的魄,还顶着三魂。
不知是不是有三魂主意识在的缘故,顾赦手里的狐魄瞧着格外乖巧,两只毛绒爪子虚抱着他的手腕,小脑袋贴贴,一幅乖顺的模样。
萧町难以置信,垂眸再看了看掌心,悠悠哀魄同时仰头。
四目相对:“唉——”
萧町沉默,头一次感觉到世界的参差。
他手指摁了摁不住叹气的哀魄,准备交给顾赦时,迎面走来手握折扇的上弦宗弟子。
扇前坐着缕魄,左顾右盼,神色茫然,还有几分垂头丧气。
萧町:“这是何魄?”
“欲魄。”那人眸中含笑,“不过她的欲魄尚小,不知该做什么,所以显得呆楞。”
众人东找西寻,七魄集齐了六魄,最后一魄却不见了踪迹。
*
白芙雪从恶鬼嘴里救下一魄,本想揉揉小狐狸,谁知对方一点也不友好,朝她龇牙咧嘴,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意识到是恶魄,她长叹口气,运气不佳。
幽都之行本不该来,她本想待在宗内修习能压制霓罗意识的法术,可此行慕天昭不在,她修为是弟子中的佼佼者,前往幽都的弟子名单里,便早早有她的存在。
不过来之前,白芙雪便想通了,之前两次遇到受伤,霓罗便趁机出现。
倘若她在幽都这地方受伤,想必霓罗不会放过机会,既然如此,遇到大恶鬼她便主动退让,让霓罗来面对,最好与恶鬼两败俱伤,她再趁机夺回身体掌控权!
“过来吧。”白芙雪伸手。
她指尖触碰到悠悠恶魂的刹那,脸色却骤然一白。
“你在人前惺惺作态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冷笑传来,白芙雪瞳孔微缩,眼前狐魄仿佛幻化为女孩模样,红衣如枫,歪头一脸阴狠地望着她。
那姣美脸蛋上近乎扭曲的恶意,白芙雪再熟悉不过。
“路杳!”
“此处无人,这副柔弱无辜的模样给谁看。”恶魄逼近,纤长的手掐住她脖颈,“还是你入戏太深,把自己都骗了。”
白芙雪难以呼吸,面带惧色地红了眼眸:“你在说什么呀,路杳,你快放开我。”
“我便不放。”恶魄挑眉。
“哼,我在世间一日,你便不得安宁一刻,你想要的都不会得到!”
白芙雪眼神骤变,额间闪过一缕金色,她周身爆发出的纯正仙气袭去,将恶魄击得轰然倒地。
风云涌动,无人窥见的角落,纤细的白影站在恶魄身前。
“区区蝼蚁敢与我争。”不屑地瞥了眼昏厥的恶魄,拂袖之间,她掌中多了片金箔,命道:“大司,将我体内神魂除去。”
金箔里飘出声音:“霓罗仙主不可,此乃自损,必受重创。”
“那该如何,反正你要给我想办法。”霓罗气极。
“还有这路杳,竟敢伤我,异界孤魂,既已察觉她的气息,为何让她从雷罚中逃脱了。”
“仙主息怒。”大司道。
“此事颇有蹊跷,雷冥回禀,当时有外力相护才让其逃走。”
雷冥受天命,负责守护三界秩序,凡有违天道者,都由他降下雷罚诛杀。那异界来的神魂露出马脚,雷冥捕捉到她的气息,欲将其灭杀,让一切重回正轨,谁知天雷被股神秘的力量阻拦,异魂的气息随之消失了。
“只有待她再露出破绽,天雷才能捕捉到她,不过。”大司欲言又止。
“据雷冥所言,那股外力隐隐透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或与那位有关,倘若是真,事关重大……”
“就她?痴人说梦。不过是又如何。”霓罗将金箔变为簪子,插在发间,清丽的眉眼染上几分洋洋得意,“不知父君与你们为何如此畏惧,我可是偷偷……”
“慎言!”
大司脸色大变,斥喝道。
“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望仙主谨记!”
“知道了。”霓罗轻哼,神色有所收敛。
她发间金簪上的流苏,无风自动,大司提醒道:“有人来了,望仙主牢记使命,勿生事端。”
“还有一魂在这。”
匆匆来寻魂的众人,远远看到宛若披雪的少女,捧着狐魄走来,嫣然一笑。
“她睡着了。”
藏在袖下的幽蛟,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怎么有股讨厌的气息。”
顾赦目光从白芙雪脸上掠过,在簪上微微一顿,接过一副酣睡状的恶魄。
在佛修的诵经声中,悠悠浑浑噩噩的七魄归位,恢复原样,她甩甩脑袋,朝将魂魄捞回来的众人鞠躬道谢。
“嗷。”
堂堂鬼狐被鬼吓得魂飞魄散,担心身份被怀疑,想了想,悠悠用爪子在地面写道:“久未归家,见笑,朝夕阁,安全。”
方家生意遍布修真界,即便是鬼修所在的幽都也不例外,原著里,方家在鬼城设有朝夕阁。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原本对她的怀疑,顿时减了不少。
过了黄泉河水,地面无数条蜿蜒小路指向中央的鬼城,一行人赶去,路上两侧树林黑影蹿动,阴气滲人。
颈侧泛起微末痒意,顾赦眼角余光瞥去,蹲在肩前的小灰狐,昏昏欲睡地将头埋在他颈间,那些柔软蓬松的绒毛,不时蹭到他。
不知想到什么,顾赦指节擦过嘴角,眉头微蹙,晦暗的眼神混着几分困惑。
察觉到他些许心境的幽蛟,愕然探出脑袋,大惊失色。
主上单身太久,竟看只狐狸都觉秀色可餐?!
唉,也是可怜。
“别难过主上!我与你同在,汪汪!”


第67章 (修)
幽蛟的突然狗叫, 并未得到任何理解,被顾赦掐着脖颈,摁回了袖下。
悠悠被狗叫声吵醒, 揉揉眼睛,一条繁华的街道破开夜色,映入眼帘。
鬼界看起来,与外界并无多大差别,街边商铺卖着胭脂水粉,街头小贩吆喝着糖葫芦,还有迎亲队伍架着大红花轿从街中穿过……只有满天飘落的冥币, 提醒着外来者,这里是鬼修遍地的幽都。
不似依附黄泉河水才能生存的恶鬼, 只有吓人的本领,在城内的鬼修, 修为高了不少, 都不屑用这等无用的手段。
一行人的到来,很快吸引了路人注意, 打量他们的目光好奇诸多,不怀好意的亦不少。
众人腰间悬挂的铜铃,一路亮着红芒,暗处蠢蠢欲动的鬼修多不胜数, 不过没探清众人的底细,没有敢真正上前惹事的。
贺清山手持乌色玉简,这是来幽都后, 失去音信的上弦弟子的魂简。
魂简未碎, 代表人还活着,倘若那人就在附近, 魂简会泛起光亮,贺清山时刻盯紧魂简。
对于悠悠提到的朝夕阁,是安全的落榻之地,众人半信半疑。直到来到门口,方辰看着颇为熟悉的装潢,挠了挠头,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我家开的。”
众人:“……”
不一会儿,阁主健步如飞赶来,“少主怎么来幽都这等邪煞之地了。”
方辰摆手:“前来历练。”
朝夕阁的大门在一行人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得知众人此行目的,阁主找来一张卷轴,道:“自从半月前,确实陆陆续续有上弦宗人士来幽都。”
贺清山神色微紧:“敢问赵前辈,可知他们后来去了何处。”
赵阁主吐出三字:“鬼啸坊。”
贺清山一握灵剑,欲作起身,却被赵阁主按住:“稍安勿躁,鬼啸坊不是能擅闯之地,那是鬼无忧的地盘。”
鬼无忧是幽都六大鬼煞之一,排名第三,擅长驱使毒蜮,手段狠辣,乃是个阴毒小人,平生最喜看和睦友善的一伙人,受毒蜮操控后,互相残杀的场面,比起诛人,他更喜欢诛心,成名之战,便是用小小一只毒蜮轻松灭掉一国,他饲养的蜮毒如瘟疫般一传百,百传千,最后以摧枯拉朽之势覆灭了整个国家。
“诸位要去寻人,最好等到白日。”赵阁主解释道,“白日鬼修修为会大减,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贺清山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众人稍作休整,悠悠随顾赦进入安排的房间,蹲坐在软垫上,前爪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不知是不是被她这幅‘人样’吸引注意,顾赦目光望来,悠悠眨了眨眼,小心又倔强地再舔了几口,才把茶盏放下。
她从荷叶包里刨出个灵果。
又饿了。
这化身不仅弱得令人发指,还饿得快,困得多。
窗外吹入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了下,顾赦淡淡地收回视线,看了眼粘了泥的衣裳,带上储物袋出门。
悠悠打了个哈欠,用稚牙磨了磨果皮,果然咬不动。
她用爪子摁住灵果,微眯起眼。
靠勤勤恳恳的修行幻化成人,不知要多久,路天沉说化身能靠吃天灵地宝增长修为,得用这方面入手,但幽都极阴之地,难以诞生供她吞噬之物,原著里,这段剧情也没有出现过……
等等。
悠悠突然想到一物,鬼无忧的圣蜮,养了千年的毒蜮之王,与化身而言是大补之物。
若是吃了,化身能一步登天,悠悠舔了舔唇,用爪子碾碎果肉,吃的起劲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化身嗅觉很是灵敏,悠悠提前嗅到气息,仰头望去,房门“吱”的一声开了。
廊灯风中轻摇,浅光照耀着一袭红衣的顾赦,他乌发披散,带着湿意的长指推门而入。
顾赦微眯了眯眼,发现看到他,小狐狸明显愣了下,擦拭嘴边被果汁打湿的绒毛,余光却不住望他这边瞅,像在惊讶什么。
要说奇怪,只有这身衣物,是他从未穿过的颜色。
出门时,聆音宗弟子给的。
朝夕阁是做生意的对方,见不少衣裳,牧芥等佛修抽空在这些衣裳印下驱邪的法咒,送给了其他宗弟子。一来避免邪气入体,二来虽对鬼煞等无用,但寻常恶鬼绝不敢近身。
顾赦正好沐浴换衣,顺手接过了,他看着灰狐诧异的模样,眉梢微挑了下。
悠悠在他的目光下,走出坐垫,她本打算把床让给顾赦,自己在坐垫睡一宿,忽然想到,顾赦才是需要坐垫的那个。
他在宗内夜间都很少睡觉,多把时间用在修行上,更不说来幽都这种危险地方,夜里定是要打坐的。
不出所料,悠悠让出地方后,顾赦望了眼她,从善如流地到垫上。
待他闭上眼眸,悠悠目光才大张旗鼓落去。
甚少见顾赦穿颜色艳丽的服饰。
这一身似血红衣,让他本就冷白的皮肤,越发显白,一头微湿的长发披散,在阴气环绕的幽都,粗粗一瞧,比起人,更像俊俏的鬼修。
悠悠打量之际,视线无意落在顾赦唇边。
脑海不由自主浮起的画面,让悠悠心头一梗,两只小爪子捂住嘴,埋头蜷缩进被窝。
打死也不暴露身份。
带着这念头,悠悠沉沉睡去。
在她睡着后,室内的寂静持续到深夜,打坐的顾赦睁开眼,视线落在榻间。
他起身走近,修长身影背对灯火,垂眸打量卧被酣睡的小狐狸,心底的怪异感越发明显。
说起来,这狐理撞人挑选的对象颇为讲究。
清筠宗的自己、剑宗的萧町、上弦宗的贺清山、还有聆音宗的牧芥,从众弟子中挑选得如此精准,撞得如此巧妙,就像认得他们一样。
撞的人中独独少了缥缈宗弟子,也是奇怪。
缥缈宗弟子最先到,若那时小狐不在,错过了倒是合理,如此的话,它是在清筠宗灵舟抵达前后,到的那片地方。
抑或它与灵舟同时抵达,更有甚者,乘坐清筠宗的灵舟而来……
顾赦指尖微动,想起小爪子搭在他掌心时,灰狐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心跳忽地快了些。
它似乎认得他……
一片阴影落在床上,笼罩着沉眠的悠悠,顾赦微俯了俯身。
“师姐、”
悠悠毛茸茸的耳朵,微动了下,从窗缝吹入的细风,将她浑身灰色浅绒吹得打旋。
“师姐、”又是一声。
寂静的室内,再次响起熟悉的嗓音,悠悠耳朵动了动,小爪子微扬。
“嗷~”
迷迷糊糊应了下,发现出口的声音不对,悠悠睁开泛红的眼眸,愣了两秒后,睡意全无。
她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歪头,躺在床上露出疑惑茫然的表情,假装听不明白。
顾赦黑眸盯了她半响,道了声:“师姐常与我讲狐族。”
悠悠松了口气,正纳闷自己讲过狐族吗,床边笼罩的阴影压了下来。
她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修长的手拢到怀里。
悠悠下意识挣扎起来,顾赦下颌被浅绒蹭得微痒,他侧了侧脸,黑眸不知在看何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片刻嗓音才低低响起。
“常听师姐说,小狐狸适合暖床。”
悠悠:“?!”
六月飞雪,她何时说过了!
悠悠毛茸茸的脑袋拱了半响,从顾赦颈间冒了出来,她长呼口气,明明在少年怀里埋了没多久,浑身绒毛却热得发烫。
她仰起头,看到顾赦分外清晰的下颌线,不客气地掏出小爪子,透着粉色的肉垫“啪”地按了上去。
“嗷——”
可恶。
向来只有坎坎给她暖床的,从来没有她给别人暖的份。
但她化身那点力气,与顾赦而言,像在给他挠痒痒般,他一动不动,任其闹腾。
悠悠挣扎了会,累得气喘吁吁,那几根没入她灰绒的长指,安抚似的揉了揉。
老实说,格外舒服,像在按摩一般。
悠悠不自觉眯起眼,挣扎的动作小了些。没想到,顾赦也好这口。
以往她抱坎坎入眠,坎坎总感叹似的叹气,仿佛充满了无奈,如今轮到她了,不过被抚绒毛确实享受,但她是有骨气的。
短暂的休息片刻,悠悠四肢发力,继续努力从顾赦怀里挣脱出来。
这时候,她嗅到一股清香,顾赦解开储物袋,拿出丹药。
意识到什么,悠悠止住挣扎,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泛着青晕的丹药。
是上好的丹药,一枚更比百枚强。
顾赦眼帘微掀,他记得那些人给的丹药,全部被吃干净了,想必她会喜欢。
果不其然,他话语落下,就看到小狐狸不客气地凑了过来,细软蓬松的绒毛,划过他冰冷的手指。
顾赦指尖微暖。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妖丹,对这番投喂很满意的悠悠,从善如流地把小爪子从顾赦下颌收了回来。
太上道了,师弟!
脑袋重新埋到少年颈间,悠悠蜷着身体,惬意闭眼,消化起丹药。
不是丹不丹药的问题,主要是狐毛暖和,适合暖床。
控制化身的神魂易困,悠悠很快陷入沉眠,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来到一面镜前。
镜内倒映的身影十分模糊,但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眸子是冷的,浑身上下透着戾气。
那人像被锁在了镜中,对世间的一切充满怨念。
悠悠尚未看清是谁,脑海响起系统惊呼:“慢着,慢着!”它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向来平静无波的嗓音,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是我随意找到路人吗?!”
悠悠半梦半醒听到,险些气笑了。
她在原来的世界,好歹是可以靠脸但靠才华吃饭的,怎么就是丢进人堆找不出来的路人了。
似是听到她心中嘀咕,系统默了瞬:“我检查一遍。”
话落陷入良久的寂静,悠悠险些再睡着时,系统又是一声惊呼:“没有!你为何没有幼时的记忆?!”
悠悠忍无可忍。
“我那世界不修仙,不早熟,小朋友就是小朋友,长大后谁记得二三岁的事,再说了,我要是记得,还用给你做任务?我自个找。”
系统再次沉默,半响,又不甘心地道:“我再试试。”
不知它用了什么手段,睡意全无的悠悠,本打算睁眼,却忽然感觉极其疲倦。
她模模糊糊来到一个陌生之地,是片清湖,冬季湖面飘着冷雾。
湖畔旁,立着一座庄严的神像,手指掐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像的脸虽极为模糊,但神情隐约透着慈爱。
不知为何,悠悠却有种莫名的恐惧。
一片寂静中,逆着神像飞舞的雪花,忽而向她飘来,这时候,玉石神像突然动了。
低头朝她微微一笑。
悠悠冷汗涔涔,像被蛛网扑捉到了般,挣扎越厉害缠得越紧,就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的时,下颌传来异动。
悠悠从梦中惊醒,瞪着狐狸眼,对上漆黑熟悉的眼眸。
没错过那抹惊吓过度的眼神,顾赦眉头微皱,松开毛绒绒的脸颊。
“梦魇了。”
悠悠迟迟没出声,脑海中回放着面容模糊的神像,爪子死死抓着被子。顾赦眸光掠过,见她宛若惊弓之鸟,想了想道:“你可知论道。”
被神像诡异笑容冲击的悠悠,此刻完全被恐惧笼罩,浑浑噩噩点头。
无论仙修魔修妖修……说到底都是修道,只是道不同才产生了划分,而论道,就是指讲述自己悟得的道。
寻常说论道,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单人论道,即修为高深之辈进行传道解惑,与听者而言,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书’的功效,可遇不可求。
这种论道十分和谐,而另种论道则充满火药味了,即多人论道。
诸多德高望重之辈聚在一起,你说你的道,我谈我的道,谁也不服谁,无形的硝烟弥漫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