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道鸿拂袖而去,却不理她。
季朝木收到徐夫人的传信,急赶回去,得知季家从近来刚出世的仙府中,得到了上古秘卷。
“东西放在你爹的秘格中,我偷听他与心腹聊天,这法术是上古秘术,非同小可,学了之后无人能敌,这种好东西,你爹却舍不得交给你。”
徐夫人拉住他的手,拿出一枚银钥。
“好在我趁他不备,偷拿到了锁钥,此刻他在书房议事,你快去拿出秘卷。”
季朝木蹙眉:“娘,你说什么呢。”
“朝木,你还小不明白,你爹在外有人了,要迎进季家,还有个私生子!”徐夫人浓妆艳抹的脸颊,神色变得狠厉。
“他不给你,多半想留给外面的贱种!”
她紧紧握住季朝木的手:“娘知道你需要这秘术,若能修习此术,你在仙门大会,岂会惨败给那姓路的小子!你难道不想一雪前耻!”
季朝木脸色难看。
他想到比武台上前所未有的挫败,想到古灵渊边,眼睁睁看着赫灵要落入渊底,束手无策。
半晌,他握紧了锁钥。
季朝木打开秘格,将秘卷取出,粗粗一阅,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邪术。
若是修习,修为必然大增,可自古修习邪术者,都为世间不容,没有好下场。
季朝木赶紧将卷轴放了回去,秘格合上的刹那,他又迟疑了。
若能修习此处,他修为能翻几倍,说起来,这法术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
就在季朝木内心挣扎之际,一个鬼纸人,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从古灵渊跃出,眼眸猩红。
*
悠悠在府内,照顾了几日赫无荆,终于得了空闲,打算去看望季深时,一则消息连夜传来。
季家被灭门了。
季家主与夫人,连带季家百余人都死于非命,凶手是季朝木。
悠悠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如此认为的,不止是她。
她与众人匆匆赶去,看到才分开不久的季朝木,跪在血泊中,痛苦至极地捂着脑袋。
季家主与夫人的尸体横在他身前。
“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季朝木抬头,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双目通红。
“不,不是我……”
他哑着嗓音,神色浮现出极度的痛楚与无助,仿佛身处在地狱里。
季深握着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红通通的裹糖山楂。
赫无荆容貌与他真身不同,生得白净,脸颊有些肉,瞧着颇具憨态,没有任何侵略感,亲和力十足。
以至于他在惨案现场,吃糖葫芦吃的咔咔响,与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模样,也没人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他尝着甜味儿,看向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季道鸿。
父子一场,季深蹲身,抬手温柔地将他眼睛合上,却发现,对方不肯配合。
“不闭上,就挖眼了。”
受到恐吓,那双死目突然诡异地闭上了。
季深心满意足地勾唇,尽完孝道,环顾四周,看到季灵爻靠近了季朝木。
她抬手覆在季朝木冰凉的手背上,听他低喃不是自己,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季师兄,你没理由,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季深静静看着这幕,唇角的笑意凝住。
察觉到季朝木浓郁的不安,悠悠道:“我信你,我爹爹来了,也是信你的,没有人怀疑你,你别怕,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了悠悠的靠近,原本不敢上前的众人,也纷纷过去询问起来。
季深神色逐渐茫然。
他看向手染鲜血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围在季朝木周围,小心翼翼问着话的悠悠,与对季朝木驱寒温暖的众人。
府内所有人皆死于季朝木之手,不是吗?
为何大家反而可怜起季朝木,将他当作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对待,季府上下死去的人不可怜么,为何没人想着替他们报仇。
眼前的场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季深前所未有的困惑,叫了声:“阿姐。”
阿姐没理他,在轻声安慰季朝木。
季深更惑然了。
是不是有的人,天生招人喜欢,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有人前仆后继替他辩解。
而有的人,犯一点过错就会被口诛笔伐,划分为十恶不赦的一类。
没等季深想明白,麻烦就落在他身上。
主动调查季家灭门之事的赫立山,在季朝木身上发现了鬼纸人的存在,一瞬间,想到了几年前被盗的禁术。
他用灵线束缚着纸人,第一时间怀疑是季深,此子怨恨季家。
他之前以为季深早已痴傻,放松警惕,可前几日,季深悄无声息地从赫府消失了,这个关口,季家灭门,多半就是此人用的鬼术。
但赫立山不解的是,就算这些年季深在装傻,他也无法盗走禁术。
宗祠只有赫家后人能进入其中,盗走禁术的不可能是他,除非有赫家人与他合作。
赫家认识季深的人寥寥无几,谁会帮他,百思不得其解,赫立山心下愈发不安。
被带回赫府的季朝木,得知鬼纸人的存在,灰暗的眸光一下有了光彩:“是它……是它附在我身上!是它在操控我!”
赫立山按住他肩膀,轻拍了拍:“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幕后凶手,为季兄报仇。”
突然得知季深是林城季家子弟的悠悠,愣了许久,回到赫府后,她推开柴房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悠悠蹲身,拿出放在法器中的布老虎,指尖微紧,神情复杂地叹口气:“这就是你一直装傻充愣的原因吗。”
站在她身后的‘赫无荆’,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季深不解,直到看到她泛紫的眼眸。
他忘记了。
她有双天眼,能看到人的魂魄,这些年,他真身虽表面装得像痴傻之人,但魂魄真实的反应瞒不过她。
季深手指微蜷了蜷。
她假装不知,数年如一日来看望他,是在,等他愿意卸下伪装的那天吗。
悠悠握紧小老虎,想起赫立山所说的鬼纸人,她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少年。
“阿弟,当年在宗祠,是你盗走了禁术对吗。”她对上季深平静的面容。
“你与季深什么关系,他威胁你了么。”
季深不答,忽然朝她出手。
悠悠早有防备,不仅躲过一击,反手击中他。
赫无荆的修为不高,季深不是她对手,额角撞上地面的石头,鲜血直流。
他站起身,指尖落在额角,道:“阿姐,好疼啊。”
悠悠盯着他被染红的额角,有瞬间的怔然,下一秒,她后颈遭到击打,眼前陷入黑暗。
一袭红衣接住悠悠,将她打横抱起。
*
悠悠后颈泛起疼意,醒来时,听到细碎的声音。
仿佛一阵风穿过,悬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脆响,窗外鸟叫虫鸣,伴着簌簌的落叶声。
她睁开眼,坐在床边的锦衣少年,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脸颊,眉目明亮,灿若星辰。
他弯唇道:“阿姐。”
他额角有道伤,滲出殷红的血,看起来是新伤。
悠悠头晕目眩,抬眼就看到这道碍眼的伤痕,几乎下意识道:“谁欺负你了。”
季深愣了愣。
那年,他在仙宗受了欺负,阿姐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之后,她每次瞧见季深哪有伤了,总免不得问一句,谁欺负他了。
季深的手微顿,眼神变得温柔。
其实他不是打不过那些人,他故意不还手。
那段时间,阿姐初入仙宗,身边围了一群有一群的人,师尊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千百位同门。
季朝木也在其中。
季深发现他的身影,快这些人被淹没了。
阿姐要看不到他了。
季深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故意挑衅一些同门,然后不还手,只挨打。
他想要阿姐多看看他,想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次,他不仅如愿以偿,阿姐还会拉着他的手,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带他离开了刚加入不久的仙宗。
季深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甜的蜜饯。
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变得越发贪婪的,想要从阿姐那,索取更多。
悠悠一语毕,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手腕被戴上了锁灵扣,体内的灵力被封,浑身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悠悠挣扎了下,脸色发白,她不大相信赫无荆会伤害她,但此情此景,难免有些茫然。
“你做什么,四弟。”她问。
季深拨开她脸颊一缕碎发,淡淡道:“阿姐,那天我看到了,季朝木在亲你。”
悠悠想说没亲到,还没开口,就听少年道:“我讨厌他。”
以前,季朝木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抢走了他的父亲,他的身份地位。
如今,又要抢走她。
季朝木灭了季家,所有人却在为他辩解,没人相信他会如此。
上天为何如此偏爱他。
悠悠眨眼,想说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可少年又道:“其他的我可以不在意,但是阿姐,他想抢走你,我是死也不让的。”
悠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四弟弟粘她,于是道:“没人会抢走我,你是我四弟,我始终是你阿姐。”
季深轻笑,握住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蹭了下。
悠悠抿唇,以前季深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如此,凑到她跟前来,无不乖巧地说:“阿姐,我错了。”
这次还没犯错,怎么先撒起娇来了。
察觉到季深不对劲,悠悠看向锁灵扣:“四弟,你先给我解开。”
季深却不肯,他凑近,躺在她身旁,像是小时候一般脑袋挨着她,一手落在她腰间。
悠悠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能将她轻松拢在怀里。
“四弟……”
季深轻笑打断:“阿姐今夜一直在唤我四弟,平日都是唤的阿弟,是不是察觉到了。”
悠悠喉间微梗,面露疑惑之色:“察觉到什么。”
季深道:“阿姐的潜意识很强大,本能的反应,常常快于意识的苏醒。”
“你察觉到了不是吗。”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商量般轻声道:“阿姐,不要喜欢旁人,喜欢我吧。”
不出所料,女孩瞳孔骤缩,季深低笑。
阿姐很多时候,迟钝得厉害,或者说,潜意识太敏锐强大了。
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他的情感,知道他要表明什么,所以三番四次,无意地提起“他是四弟”,试图阻止他的意图。
从震惊中回过神,悠悠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你疯了!赫无荆……我是你阿姐,你是我四弟!”
“不是四弟,就行了吗。”
他这话,让悠悠一愣,尚未明白何意,一袭红衣出现在床边。
少年将‘赫无荆’拽走,靠近了她,陌生的嗓音,以一种熟悉的腔调唤她:“阿姐。”
悠悠瞪大眼眸,看着季深真身,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冒出。
季深夺舍了赫无荆!
可是不对,赫无荆的魂魄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
悠悠神色不定,而凑近的红衣少年,忽地掰过她下颌,轻轻吻在她唇上。
顾赦在那刹那,心满意足起来。
而唇间的温度,让悠悠只觉天崩地裂。
她一巴掌落在季深脸上。
纵使被封住灵力,但由于受到刺激的过大,她一掌力道不小。
季深挨了一下,侧过瘦削的脸颊,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他眼眸变得猩红,令人生寒,悠悠的手被他捉住。
少年歪了下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继而吻上她柔软红润的掌心,笑得浑不在意。
问她: “疼吗。”
悠悠头皮发麻。


第79章
眼前的季深, 前所未有的陌生,悠悠无法想象,当年送她花环, 眸光那般纯澈的小孩,为何变成了眼前这个邪恣的少年。
“你到底想怎样。”她颤声道。
察觉到她的害怕,季深长睫微垂,在她耳边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悠悠:“那你给我解开锁灵扣。”
“那可不行。”他轻笑。
“解开阿姐就跑了。”
季深确实如他所言,没有伤害她。
悠悠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接下来几日, 就带她四处走动,到树上给她摘果子, 到河里给她捉鱼,编花环给她戴上, 一天一个。
他还道:“阿姐, 你不是一直想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吗, 我带你去吧。”
不过这话,他没能实现。
赫道鸿找来了。
悠悠提前察觉到赫家焚鬼符的气息。
她问季深:“季家被灭满门,是你所为吗?”
季深反问:“阿姐为何觉得不是季朝木所为。”
悠悠:“他身上贴有鬼纸人,是你放的, 不是吗,你能操控他。”
“确实是我放的。”季深黑眸望着她, 只说了这一句。
悠悠默了默:“你把锁灵扣给我解开。”
以赫立山的性子, 得知季深夺舍赫无荆,必然让他神魂俱灭。
季深发现她今日话多了起来, 猜测道:“他们来了是吗。”
她沉默,季深弯唇:“阿姐在担心我吗。”
悠悠冷声:“没有。”
季深依旧笑得很开心:“阿姐不必担心,他们杀不了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虚言。
得知一切的赫立山,愤怒赶来,带领赫家众人召唤九天阳雷,要将季深诛杀。
可季深像拥有不死之身般。
赫家的驱鬼术,是为了抵抗禁术诞生出来的,相对应的,季深修习的禁术正好克制。
季深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甚至戏耍起他们,笑吟吟地将纸人贴在这些人身上。
他再操控这些纸人,让前来围剿他的人,自相残杀。
他杀红了眼,自己却没察觉,甚至忘了起初只是要带阿姐离开,逃离他们的包围。
悠悠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妖冶的邪笑,看到诸多熟悉的族人面孔,被鬼纸人控制,痛苦地厮杀起来。
她浑身发凉。
季深以人身修鬼术,入了魔。
季朝木手持长剑,朝季深袭去,招招致命。
“都是你,让我家破人亡!”
季深笑开,笑得极其大声:“季朝木,你真是世上最会演戏之人,演到最后,把自己都演进去了!”
他躲开攻击,掐住季朝木的脖颈:“你比任何人都懦弱,敢做不敢认!”
季朝木刹时红了脸,旁边一人袭来,欲杀季深解决季朝木。
季深身旁的纸人手臂一划,将其一斩为二,淋漓的鲜血溅在季深身上。
他眼眸猩红,更兴奋了。
赫立山又一击袭来,打中他,想逼他松开季朝木。
但这是无用的,因为杀不死他。
季深舔舔嘴唇的血,道:“没用的,你找不到我的弱点。”
他压根没有命脉。
赫立山显然也知道这点,脸色难看至极,季深小小年纪,总是修习鬼术,也不该如此厉害,只能说他天赋高的可怕,鬼术简直是为他而生。
意识到今日不除季深,来日人间必遭大祸。
赫立山厉喝:“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
季深红眸泛起笑意:“那我成全你。”
他准备先送季朝木归西,再送面前的老东西入地狱,这样,以后谁都不会阻碍到他了。
但这时候,他胸膛陡然一凉。
赤红的长剑穿破他心下三寸之处,分毫不差。
季深愣住。
这赤剑他认得,是季朝木的配剑,可季朝木被他掐着脖颈,又是谁在持剑。
身后的人没有用灵力,或者说,用不了。
她拔剑。
季深松开季朝木,缓缓回过身,看着视线中的白衣女孩,整个人愣愣的,像没反应过来。
“我看得到。”
她开口,一双漂亮紫眸看着他。
季深的鲜血,顺着她手中长剑滴落。
她道:“你的命脉,在心下三寸处。”
此言溢出,赫道鸿最先反应过来,继而所有人,朝季深心下袭去。
一击又一击。
这样的攻击,让季深不再毫无反应了。
他跪倒在地,视线中,只能看到女孩握住持剑的手。
她紧紧握着剑,指尖发白。
季深抬起血淋淋的手,想去触碰,可她的衣袖从他指尖划过。
她没有看他一眼,到了季朝木身前,蹲身察看他的伤势,
季深心下三寸被搅烂了,血肉模糊,被痛的血窟窿,比在古灵渊受的还大。
他倒在地上,疼得全身蜷缩起来,翕动的薄唇吐着血。
阿姐去救季朝木了……
那、那他呢。
阿姐是不是忘了他了,还是……她也要丢下他了。
季深愣愣看着她,想她回头看他一眼,可直到眸光变得灰暗,都没等到。
这时候,一扇阴阳门突然出现,所有人惊呆了,除了赫立山。
季深的魂魄四分五裂。
万鬼咒发作,这次无需守门人的银钩,也无需赫立山的换魂术,他碎散的魂魄自行进入门后。
无数恶鬼朝他扑来,阴阳门永久地合上。
季深变成了与恶鬼同样的存在,再也无法来到门的另一头,他每一魂每一魄都将沦为恶鬼的盘中餐。
守门人抱臂在旁看着,面色平静道:“欢迎来到鬼界。”
好歹钩过季深魂魄多次,守门人对他印象颇深。
千百年,在中万鬼咒后不死不疯的人,季深是第一个,可惜仅此而已了。
他能感觉到季深的怨念,但沦落到鬼界,谁不带着怨。
之前碍于他是活人,众鬼只能撕扯他的魂魄不能吞噬,最多过过嘴瘾。现在不同,在弱肉强食的鬼界,一群十恶不赦的恶鬼,可以大快朵颐了。
守门人的银钩化作长鞭,漠然地望了眼被密密麻麻恶鬼包围的可怜魂魄,打算离开。
他转过身,脚步却忽然顿住。
守门人回过头。
恶鬼们四处逃窜,少年散碎的魂魄在吞噬他们,夺取他们的鬼气。
季深意识逐渐回拢,不知过了多久,吞噬万鬼后,他变强的魂魄重聚在一起,不过三魂七魄再也不全了。
他损失了两魄。
一为喜魄,一为爱魄。
适逢鬼界风云变幻、动荡不安,乱局中,诞生出四大令九天神灵都头疼不已的鬼王。
不入轮回,鬼身不灭,在各界肆意妄为,难以管束。
季深正是其中之一。
季深从未如此畅快轻松过,仿佛身上厚重的枷锁都消失了,如今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曾经万般执着的,求而不得的……在他眼中变得如尘埃一般,在人世间的沉浮十四年,与新生后,迎来的无穷无尽岁月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
以致于,他甚至提不起报复的念头。
达到一定境界,面对蝼蚁,他连抬脚碾碎的欲望都没有。
偶尔,他会想起赫灵爻,比起憎恨,更多的是淡漠。
季深心想,即便与其擦肩而过,他也能淡然地将其视作莫不相关的路人。
直到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
中元节,华灯初上。
修仙界南边一座城池里,集市熙熙攘攘。
走在人群中的男子,手持折扇,额角一朵盛放的莲花,不满地啧啧。
“人间夜景,不足鬼界三分。”
“鬼界不分昼夜,反正头顶永远黑暗,白日比不过人间,夜晚再比不过,未免太可怜了。”
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无意看到小摊边的鬼王面具,嘴角微抽。
“好丑。”
摇着折扇的男子望去,见面具上的刻字,一手落在身旁的红衣青年肩上:“哈哈哈,永夜鬼王,阿深,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两句“竟然是你”,一声比一声高。
男子笑得前仰后俯:“咱们鬼界最俊的鬼王,在人间原来是这幅鬼样子。”
灯火璀璨,被他拍肩的红衣青年,俊美如铸的面容,引来街上路人诸多目光。
青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目光朝鬼王面具望去。
下一瞬,他懒散的神色消失殆尽,驻足在人流中,目光落在从小摊前缓缓走过的女子身上。
摇扇男子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个盲眼姑娘。
一袭白衣,纤腰系着红色的长腰带,眼睛缠着三指宽的青色纱布,肤白若雪,下半张脸唇色红润惹人。
赫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方才那少年皱眉道:“兄长,她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持扇男子笑着摸摸他头:“直觉不错,你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中元节,这座城池连个小鬼都没看到,还以为是我们存在的缘故,原来另有其人。”
他侧过脸:“阿深,你认得?”
身旁空空如也。
夜间集市熙熙攘攘,视线一片黑暗的悠悠,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中。
她眼盲许久了,但凭灵力能感知到四周,她行动自如,不会撞上人。
正这般想着,她却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额头撞上温热的胸膛,悠悠还没反应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她胳膊,将她身形扶稳。
“抱歉。”
站稳后,她又道。
“谢谢。”
那人一言不发,悠悠只好颔首离去。
绕过此人走了两步,悠悠突然停下,若有所感地回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她的视线,细密的雨点滴落,她歪了歪头:“我们认识吗?”
顾赦莞尔,极致的思念在心底荡开。
但他化身的鬼王,却对她化身的赫灵爻一哂,笑道:“素昧平生。”


第80章
目不能视, 悠悠对声音变得极为敏感。
那人低声轻语,应是个青年男子,气息犹如飘渺轻烟般难以捉摸, 修为高深莫测。
街上人来人往,她回头看不到对方,闻“素昧平生”之言,只当刹那间的心悸是错觉。
想到前方还有人在等,悠悠只能作罢,略一颔首。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季深神色平静, 与无数次深夜里设想的重逢一样,他很冷静,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不知目的,跟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直到一个青年身影出现, 季深才停住脚步。
烟雨朦胧,那人一袭天青色衣袍, 背负长剑,一手拎着干灵草和蜜饯,另手撑着伞,站在街口等她。
待悠悠走近, 两人并肩而行,低声说着什么。
她嘴角弯起,温柔地点了点头。
除了眼盲外,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云游四方,驱鬼除邪, 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今,看样子是实现了,还有个道侣相伴。
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季深,陡然发现,原来他并非能做到心无波澜。
他看向路边小摊,摊上悬挂着的永夜鬼王面具,青面獠牙,在浓郁的夜色里,那般丑陋滲人,狰狞可怖。
他现在的神情,与这面具一样的扭曲。
季深的手指按在心下三寸。
为何感到痛楚的只有他一人。
*
夜晚,雨下的越来越大。
季朝木将伞往对身旁女子倾斜了些,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加些糖,把这些干灵草熬了。”
悠悠道:“无需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季朝木神色露出几分无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客气。”
她离开赫家已许久了,四处云游,没人知道她的踪迹。
季朝木昨日发现她的踪迹,匆匆寻来,正巧中元节,陪她下山驱邪以免邪灵作祟,路上买了些补药。
季朝木视线落在她被青纱遮挡的眉眼,片刻,又看向悠悠戴着的手链。
链子细长,其上有九朵莲花点缀,系在她细白的手腕上,其中六朵闪着金色碎光,漂亮极了。
季家当年虽遭重创,但家大业大,奇珍异宝之多仅此与方家,季朝木自幼见多识广,许多稀珍之物,旁人不知,他却能一眼道出何物。
这是功德链。
季朝木握伞的手微紧,正欲询问,听她道:“季师兄如今是一宗之主,又要掌管偌大的季家,想来日理万机。”
季朝木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
悠悠说:“笑什么?”
“笑自然是因为高兴。”季朝木温润的嗓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时间过了太久,我来之前,总担心被你忘记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继承宗主之位,不足半月,你在千里之外就已知晓,我自是高兴。”
悠悠莞尔:“我周游四方,又不是闭关修行,自然会听到你的消息。”
见她没有听出半点意思,季朝木无奈,两人一路交谈,在大雨将歇的时候,来到群山环绕的一座小院落。
悠悠推开门,到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铺满灰尘的火烛。
“我在一个地方不会待太久,这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室内简陋,见笑了。”
灯火照亮室内,屋子里陈设简单,看起来空荡荡的,只有书案满满当当,笔墨纸砚皆有,画好的符纸整齐地叠放在上面。
趁悠悠沏茶的功夫,季朝木在院内熬着补药。
夜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声声脆响,季朝木不时朝门内望一眼,看到纤瘦的身影,眸光柔和。
他摊开手,一朵盛放多年的姻缘花浮在半空。
当年海棠树下,他赠赫灵爻一朵姻缘花,两人的姻缘花都开了,此次重逢,也是有姻缘花的指引才寻到她。
他与赫灵爻有着天定的姻缘,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季朝木小心地收好花朵,一阵夜风吹过,落叶簌簌,药炉下柴木燃烧的火焰,忽然暗了几分。
季朝木骤然警觉,手落在赤剑上,抬眸看向不速之客。
狂风卷起枯叶,漫天纷飞。
在门口现身的青年,皮肤煞白,红唇如血,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别来无恙。”季深想了想,话中带笑。
“兄长。”
他从未叫同父异母的季朝木兄长,如今道出这声,不过是表明身份而已。
季朝木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容,原本尚在猜疑,闻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季深……
竟然没死?!
不,不对,他是死后变成恶鬼!
季朝木心生寒意,不假思索拔剑,朝季深刺去。
季深漫不经心地一躲,抬手掷出寂印,这法器形成的结界,将两人笼罩起来,把所有动静藏在结界内。
保证室内的人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季深才收敛起懒散的神色。
他掀起眼皮,目光刹那变得冰冷。
悠悠孤身一人多年,也没有饮茶的喜好,许久未沏过茶,如今又看不见,慢吞吞捣鼓了半晌才弄好。
发现外面一片寂静,她走出房门,一手落在门框上:“季师兄?”
结界内,本就落于下风的季朝木,闻言神色微变,被季深毫不留情的一掌击碎了灵核。
在悠悠又道了声“季师兄”后,冷光闪过,一条舌头被割落在地。
季朝木嘴里溢出满口鲜血,痛苦地呜呜直叫,跌倒在地,季深不紧不慢地用捆仙绳,将他绑在就近的桃花树下。
“为何不使用邪术,我本想领教几招呢。”季深居高临下看着他。
“莫非这么多年,你不曾修习过?真以为不修习,就能抹去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吗。”
季朝木双目猩红,剧烈挣扎起来。
季深端详他的模样,发现谈及此事,他用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哂笑。
“时至今日,你竟还以为自己是被鬼纸人操控,才杀了季家上下几百人,骗完别人,连自己也骗,真是怯懦得,令人作呕。”
季深看向掉落在地的姻缘花,它染着血,沾染了灰尘,盛放得更漂亮了。
季深冷漠地踩过,走出寂印结界。
来到院中的悠悠,在离季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去:“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了想,季深悄无声息勾起唇角,变换了嗓音,用季朝木的声音道:“方才有鬼物袭来。”
他弹指释放的鬼气,在院里徘徊,让悠悠不疑有他。
季深瞥了眼结界内的身影,将烫药倒在碗里,碗旁摆放着一堆干果。
担心她喝药怕苦,季朝木贴心地准备了不少甜蜜饯,还有一瞧就是附赠的几片酸梅干。
可他不知道,赫灵爻不怕药苦,喜欢吃酸的,并不喜欢甜的。
季深拂袖将酸梅干扫到地上,捻起大片蜜饯,一股脑倒在碗内,递给她,温声细语:“药好了。”
悠悠端过碗,一口尝下许多,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好甜,甜得腻人。
她欲言又止,耳边传来‘季朝木’期待的话语:“我特意加了点蜜饯,好喝吗?”
悠悠蒙眼的青布下,眉头微蹙,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口喝,而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埋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季深险笑出声,笑意淡去后,眼底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她对他,好生容忍。
咬牙喝完甜水一般的药汁,悠悠放下碗,估摸天色,踌躇道:“进屋喝点茶吧,我再练会符,就休息了。”
不知‘季朝木’听明白意思没有,只听他轻应一声,悠悠转身回房,刚走两步,被不知哪来的石头绊倒。
她向前倾倒之际,一只修长的手臂环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揽腰抱起。
“我抱你回去。”
灯火摇曳,悠悠被放在床上,身形有些僵硬。
不知是分别太久,季朝木变了还是其他缘由,今夜的季朝木,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
略一思忖,悠悠道:“帮我把桌面的灵符拿来好吗。”
季深视线落在桌面的驱鬼符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有所怀疑,想用验鬼符试探他,可惜这些灵符与他无用。
季深将灵符递给她,悠悠摸着完整无缺的灵符。
不是鬼物,她多虑了。
季深打量她的床榻,只有一个枕头,他眉梢微挑,透过窗户,看向结界内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本以为两人早已同榻而眠,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季深勾起唇角,高看了季朝木。
他真是个废物。
悠悠放下灵符,打消了疑虑,她心里仍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仿佛被人用阴暗的眼神盯着。
她想了想:“喝茶吗。”
季深:“不喝。”
话落,室内陷入寂静,悠悠散着乌发,坐在床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上闪着金色碎光的花链。
季深看到了莲花手链,目光却被她床柜上的摆件吸引。
几个淡紫色的灵炉,掌心大小。
在赫家待过多年,他对这东西不陌生,这是安魂炉,用来封锁恶鬼生前的煞戾之气,爱恨怨憎。
借着烛火光亮,季深在安魂炉上,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季深眼眸微眯起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衣女子,修长的指骨蜷起。
难怪……
他逐渐淡忘前尘,甚至提不起报仇的念头。
他以为自己是看淡了,心境提升,原来是人间有个大师让他修身养性,消减了他的怨憎。
今日再见故人,季深心底的怨念被唤醒,安魂炉出现了条裂缝。
悠悠却不知晓。
季深眼底浮现出戾气,不受控制地要打碎这些安魂炉。
他冰冷的手伸去,被悠悠察觉到了,及时拦住。
“别碰。”她嗓音发紧,用灵力将他的手推走。
季深手指蜷了蜷,赫灵爻从小一惯沉着冷静,能让她紧张的东西不多。
发现这与他相关的东西,能让她这般紧张,季深歪了下头,无不嘲意的想:她这般在意,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悠悠回过神,道了声抱歉。
“这是安魂炉。”她解释,“给……”
念及提及季深,季朝木会想起季家灭门之祸,悠悠沉默了下,‘季朝木’却主动道:“是给季深的。”
“当年多亏了你看穿他的命脉,不然,放任他在世间作恶,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季深走到桌边,将茶水倒在杯中,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垂着,遮住眼底情绪,不紧不慢地细数罪恶。
他背对着悠悠,身后响起她的声音:“那不是他的命脉。”
季深倒茶的手微顿,外界的风顺门吹入,带着丝丝凉气拂过他的脸颊。
听到她清越的嗓音响起,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他没有命脉,心下三寸,只不过是他受了重伤,未能痊愈的地方。”
季深嗓音莫名:“是吗,他运气真不好。”
“是我运气不佳。”她轻声道。
“若非我掉下古灵渊,他不会为了救我,受此致命伤。”
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了下,季深端着茶盏,漫不经心道:“原来如此。”
他将茶盏递给悠悠,想了想,估计季朝木得知此事的反应,宽慰道:“不必介怀,你做的很对。”
“他擅修鬼术,当日心智被杀戮之念蒙蔽。”悠悠握着茶盏。
她眉眼被青布遮住,白皙精致的下半张脸,浮现出少见的淡漠之色。
“已无药可救,我不曾后悔。”
室内灯火倏然熄灭,阴冷的风灌入室内。
无边的黑暗中,有那么瞬间,季深想要抬手,扼住她漂亮纤长的脖子,啖其肉嗜其血,将满腔怨憎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知晓他没了爱之后,恨意有多可怕!
但最后,季深只无声地笑了。
他垂下青筋迸起的手,嘴角往上弯起,眼中却酝着暴虐的情绪。
“时间不早了。”他温声道,“好生休息。”
悠悠点头,门阖上的声音响起,察觉到人离开了,她紧握住茶盏的手,才缓缓松开。
她指尖发白,嘴角紧抿。
季深没有走远,出了院落,修长的身影倚在院外的大树下。
一个嗓音响起,手持折扇的男子现身道:“怎么,舍不得走了,不回鬼界了。”
“不走了。”
一片落叶飘下,落在季深掌心,他垂眸,漠然碾碎。
“我要在人间玩玩。”
君烬莞尔。
他额角一朵莲花,被夜色染黑,瞧着诡异而阴沉。
“别把自己玩进去了。”他忠告。
季深侧头看向小院:“放心,我只是,要毁掉她而已。”
不曾后悔……好啊,既然如此,他便让她瞧瞧,何为真正的恶鬼。
劝告完,君烬转身离开,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少年,回头望了眼,低声道:“兄长,为何总对永夜鬼王多加照顾。”
“呦,吃醋了。”君烬摸了摸少年脑袋。
少年脸色刷的黑了,拍开他的手,叫嚷着:“我认真的!”
君烬神色散漫,点了点额角鬼纹莲花:“因为他最干净了,都是鬼王了,连个鬼纹都没有。”
少年懵懵懂懂,掀起衣袖:“是这个吗?”
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青纹,宛如厚重的枷锁,将他束缚着。
君烬唇角笑意淡了些,抚着他后脑勺:“是这个。”
少年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那眼盲的女修,兄长说我打不过她,是不是她身上有厉害的法器,我之前靠近,手臂疼得厉害。”
君烬道:“不是法器,那是女修身上的功德之力,莫说你,我靠近都会受到影响。”
少年不可思议:“她不就是个人间的修士吗!修为都没到化神境,能影响到兄长?”
君烬失笑,折扇敲他脑袋。
“这女修身上积攒的功德非比寻常,你可知鬼界的往生池,像你我这般罪孽深重者,落入其中会灰飞烟灭,可那些功德加身者,甚至能原地飞升都有。”
“这女修如今的功德,落下去,能诞生出六品莲花。这等级别,她若想突破,渡劫时雷劫都会为她让步,天道不会为难她,她若继续积累功德,得道飞升只是迟早的事。”
少年恍然大悟:“多行善事。”
君烬:“道不同,你我已坠阎罗,用不着。”
少年“哦”了声,忽而道:“永夜鬼王与我们一样,为何他不怕她身上的功德之力。”
“所以说他干净。”君烬再次点了点额角,感慨不已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鬼界的人谁没这个,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家伙。”
*
悠悠歇息了一夜,次日醒来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她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懵了会,起身下床。
好在她平日出门时,也是夜间,因为恶鬼只会在夜间出来作祟。
悠悠揣上昨夜画好的灵符,出门时,听到院里一声轻笑:“我与你一起去。”
悠悠推辞不过,只能由他跟着。
两人离开院子时,季深斜睨了眼被结界笼罩,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换做旁人,悠悠不可能让其跟着,但季深不同,从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他最知道,如何能说动她。
趁着夜色,两人来到一座府邸,这地方有邪气。
一个邪灵附在女子身上作恶,悠悠不费吹灰之力,将邪灵铲除,随后未作停留,前往另个邪祟作恶之地。
季深跟在她左右,见她马不停蹄,整个夜晚都在奔波,重复着枯燥无味的驱邪任务,不知疲倦。
黎明来临,她才停下,摸着手腕上闪着细碎光芒的花链。
“这是什么?”季深问。
“功德链。”她微扬下巴,头一次露出点笑。
季深明白过来,看着手链上,点缀的六朵金光环绕的莲花,这般彻夜不歇,是在积攒功德。
他冷冷地想,自己也是她功德之一。
既然如此,他帮她多积攒些。
季深随意抓了个人,凝血让其吞下。
承了他血的人,会失去理智,化为嗜杀成性的鬼物,以活人为食,犹如地狱出来的怪物。
没多久,悠悠便与他饲养的鬼物相遇了。
那人正在啃噬活人,被悠悠逮住,他足以与元婴境修士匹敌,在悠悠面前却不堪一击。
弥留之际,他意识逐渐清晰,脸上露出迷茫而胆怯的表情。
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嗜血的怪物,那人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悠悠,向她求救,可她看不到。
看到也无用,赫家人对作恶的鬼物,无论有何苦衷,从不手下留情。
悠悠熟练地将灵符贴在对方身上,抬指灭其生机,季深在她身后,眼神晦暗,他开始制造更多的鬼物。
刚随悠悠解决了一个变成炼狱的小城镇,季深看着遍地的鬼物尸体,蠢蠢欲动,这些嗜血食人的鬼物,作了恶,可也是身不由己的无辜之人!阿姐会不会因这点无辜,对这些已无药可救的鬼物,多几分怜悯,会不会后悔杀了他们,还是觉得死不足惜。这些人同曾经的他一样,变成她的功德,她若得知,会是何心情,季深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的手却被握住,悠悠从怀里摸出药瓶,把药倒在他伤口处,撕下一块布,将他受伤的手腕包扎起来。
这是方才,有鬼物突袭,他抬手替她挡下落的伤。
季深垂眼,一言不发,之前内心叫嚣的东西,忽然沉寂下来,像滩死水。
他心想来日方长,再等等好了。
“对付鬼怪,寻常法术没用的。”悠悠道,“我教你一些驱鬼术吧。”
赫家法术季深学过,他都会,不过他不能用。
如今他是鬼,用驱鬼术会反噬。
于是之后悠悠兴致勃勃地教,季深总故意学不会。
昨夜教过的咒语,今早问,季深就忘了。
悠悠茫然地歪了下头,表情懵然,天纵之才的她,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学不会。
季深还时不时问:“我是不是太蠢了。”
“不蠢。”她迟疑着,想安慰词。
“只是没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