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知道,兮兮学习成绩可好了。”方妈给方老板盛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让他先喝着,方老板舀着勺子说,“他们那出租房就巴掌点大,人站里头都转不开身,一楼又潮得很,墙灰都掉了大半,不过有半面墙都贴了兮兮的奖状。就这环境,她还能年年考第一,她要是继续保持下去,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但要是回了老家,未来可就说不定了。”
方茉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出租房环境这么差她都能有个好成绩,老家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她成绩要真好,在哪儿都能发光。”
“那是你不知道她老家什么样,就那山沟沟里哪来的初中高中?她家也没钱让她继续读下去。”
方茉冷笑:“说到底不还是要钱吗。”
方老板放下勺子,耐性跟方茉解释陈家的具体情况。比如陈大山家亲人都没了,他们一家四口,只有一个健全人,打工被人欺负被人骗,一盘大白菜吃一天,小弟弟对世界一片茫然,陈兮努力挣扎却乐观开朗。
方家十二月初就已经开启地暖,热烘烘的屋子里,饭菜也凉得慢,方老板叙述带着自己的情绪,没人插嘴打断他,大家连筷子都渐渐不动了。
等方岳准备再去添饭时,一抬眸,就感受到一股悲惨世界般的气氛在餐桌蔓延。
方老板满脸伤怀,方奶奶连脸上的褶子都写着悲痛,方妈捂着嘴眼眶微红。
方岳再看向方茉,很好,一直跳脚的方茉此刻泪眼盈盈。
方岳也不去添饭了,他深叹口气,放下筷子,打破这一诡秘的气氛。
“爸,你们几年没有联系,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你知道他们的境况?”方岳抛出第一个问题。
“哦,对了。”方老板一直忘提这事,“陈兮妈妈之前生病住院,她爸不是向人借了些钱吗。”
陈爸认识一位同样有听力障碍的朋友,那位朋友写了借条让他签,陈爸只会写自己名字,又轻易信人,在借条上歪歪扭扭签字按下手印,等讨债人上门后才知道借条上的数额翻了几番。
这笔钱肯定还不上,陈兮就带着陈爸跑去了派出所,可是这种事很难处理。那天派出所里正好有位律师过来办案子,陈兮耳尖听到对方身份,就小大人似的向律师请教应该怎么做。
律师稀奇这孩子的伶俐,就帮了她一把,后来闲聊间就跟方老板说起这事。
老家新洛镇才豆大点的地方,姓名、年龄,还有聋这个特征,方老板一听就把人对上了号。
“就是你舅舅跟我提起,我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我昨天才特意赶去了一趟。”方老板道。
方岳舅舅是律师,普本毕业,接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他没有什么大能力,但不谈论物质,方岳舅舅是方家所有亲戚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方岳又问:“他们实际欠人多少钱?”
方老板回答:“八千。”
“八千?”方茉含着泪,声音哽咽,“怎么才欠人八千就好像活不下去一样?”
方茉还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单纯无知,几个大人却是受过穷的,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一百块也能逼死人。
方岳没让方茉把话题扯远,他又问:“爸,这笔钱你是不是已经帮他们还了?”
“是啊。”
“所以他们现在债务已经清空。”
“是啊。”
“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应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困难?”
“是啊。”
“他们之前那么难也活了下来。”
“是啊。”
“为什么以后同样困难,他们却认为没法活下去?”
“是……”方老板一噎。
方岳总结陈词:“爸,家里拆迁之后,你们身边总能冒出些惨状百出的人。你们善良是好事,但善良需要底线。”
方老板终于回过神,他解释道:“不是,我该讲得再清楚一点。他们前几年在咱们家厂里做事是攒下点积蓄的,后来咱们工厂倒闭,他们家这情况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这几年就靠着打零工赚的和以前的积蓄省吃俭用才熬下来的,现在积蓄早没了,工作又找不到,家里还少了一个劳力。你老爸我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岳于是又问他:“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买回一篮橘子的事?”
“呃……”这事方老板还真记得。
那年方岳十一二岁,方老板和他在回家路上偶遇一位摆摊卖橘子的老爷爷。天寒地冻,老爷爷穿着破棉袄,方老板看他可怜,就买了一篮橘子。方岳劝说买太多吃不完,方老板说这些橘子一看就好,到时候分一半给方岳舅舅。
结果回到家里分橘子,才发现底下一半全是烂的。
所以方老板的这点眼力劲并不能看那么透。
方老板不想再被儿子打击,他转而找自己老娘做主,“妈,你同不同意把陈兮接来?”
方奶奶还没开口,原先反对最猛的方茉抢先表决:“接啊,当然要把她接来,她家太可怜了,呜呜——”
坐她旁边的方岳:“……”
方奶奶都有点急不可待:“马上就把她接来,这孩子,我都不知道她这几年怎么过的。”
方妈也点头:“那就先接来吧,反正就多添双筷子。”
“我不同意。”餐桌上只有一道与他们不一致的冷漠声音。
所有人目光都转向方岳。
方奶奶是当家人,她正色道:“阿岳,陈兮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现在家里只是多一个人,多出的那些开销对我们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陈兮来说,她将来的人生可能就不一样了。以后她是摆地摊还是当白领,可能全看这一次。”
方岳坚持:“你们以前给过他们工作,现在又帮他们摆平了欠债,已经足够了。人生是她自己的,我们没必要为她的人生负责。我还是那句话,善良要有底线,否则人性只会得寸进尺。”
方茉听不下去了,她再一次握拳,愤怒斥责:“方岳你郎心似铁!”
“……”
那天全家除方岳外一致同意领陈兮来家,直到今天,在方家人看来,方岳仍在抗拒陈兮的到来。
阳台上,方岳遥望那双眼睛,以沉默作为回答。方奶奶语重心长说:“人都已经来家里了,以后就是要长久住下去的。你多跟她相处相处,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了。”
方岳想起那天“商讨会”上他提起的买橘子一事,其实那件事还有后续。
一篮橘子,底下大半全是烂的,方岳认为应该回去找老爷爷退货。方老板却说算了,老人家不容易,也许对方有苦衷。
烂橘子没有扔,那会儿他们家刚度过黑暗期迎来第二次拆迁,方奶奶抠门属性升级,想着能不能救一救这些烂橘子。
当天下午方岳出门玩,在家附近另一处再次看见了老爷爷,才知道对方换了摆摊地点。方岳想了想,回家一趟,拿着那篮橘子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方岳说明退货来意,老爷爷觉得这些橘子不是他的,好声好气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方岳说没有错。
老爷爷双手颤抖,嘴唇哆嗦,似乎是退让了,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希望方岳好心,他再补偿点橘子给他,钱能不能别退。
周围人慢慢聚集,看到一个年迈衣衫褴褛,一个青春衣着光鲜,都劝方岳再拿点橘子就算了,反正也没吃亏。有人从头看到尾,正义凛然让方岳别坑老人家。还有人说一篮橘子才多少钱,方岳这小孩穿得这么好,有钱人还这么斤斤计较。
当然也有人相信小孩不会撒这种谎,但跟这样的骗子老人计较,最后肯定讨不到好,还不如小事化了。
所有人的最后结论都是“算了”,可明明方岳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合理诉求。
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围在人群中,联想到之前暗无天日的十个月,他清晰意识到一件事——
弱者有诸多保护,连社会规则都可以为他们改变。当他对弱者行使自己的应有权利,这一刻,究竟谁才是弱者。
饺子已经包出一大半,方茉在那头喊:“奶奶,现在开始煮吗?”
“你去烧点热水。”方奶奶最后给方岳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好好跟陈兮相处,然后她边说边往厨房去,“还剩多少饺子皮?”
方茉拿着水壶接自来水,说:“差不多一半。”
“阿岳,你能都吃完吗?行的话就全包了。”方奶奶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厨房拉门关着,开了集成灶,吸油烟声音特别响,方岳从阳台出来,没有听见这声问。
餐桌只剩陈兮还在包饺子,陈兮替方奶奶问:“奶奶问你能不能把这些饺子都吃完。”
“……嗯。”方岳回应。
陈兮一边不停包着,一边煞有介事得点点头:“我也觉得行。”
她手上动作很快,包得饺子也像模像样。
陈兮独立性强,进入新环境后不管坐车还是步行,她随时都在记路。
虽然她对厨房懂得不多,但她善于观察,做事严谨,会尽她所能学习方家的习惯。
她行事有条理,也很懂分寸,买东西既不寒酸也不超额。
她学习确实优秀,讲题也有耐性。
她不卑不亢,三两下就能跟人相处融洽,连鼻孔朝天的刘一鸣也能老实听她的话。
方奶奶问方岳是怎么看陈兮的。
仓廪不实但知礼节,衣食不足但知荣辱,陈兮讨人喜欢,方家几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连方岳都快要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
方岳站在阳台玻璃门内,这里与餐桌相距甚远,他看着陈兮动作翻飞,马尾辫垂落肩头。
这个家里住着几尊活菩萨,当家中的菩萨们都倾向于她的时候,方岳想,只有远远站着的旁观者,才能清醒并且客观。


第10章
初高中的开学日在二月十四日,这天是春节后的第一个周一。陈兮初三还剩最后一个学期,她作为荷川八中的省招生,这学期将直接去八中上学。
学渣方茉听闻后惊呆了,“那你不就是跳过初三下、高一上,直接学高一下的课程了?我的天呐,兮兮你这么牛的吗?我以后不让奶奶帮我拜文殊菩萨了,我让她直接拜你吧!”
陈兮当时正喝牛奶,嘴里含着的那一口刚进喉咙,下一秒就呛进了气管。她鼻子酸胀,咳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但仍旧艰难提醒:“大……逆……不……道……”
方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瞬间感觉自己喉咙都被扼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奶奶拿着浇花喷壶从她们身边经过,嘴里絮絮叨叨:“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给那些花草浇点水,要我说这楼房还是不如乡下,乡下的那些多好养活,就楼房里的精贵……”
方茉和陈兮目送方奶奶去阳台,万幸她老人家没听见。方茉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我的狗命保住了!”
陈兮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陈兮她们这批省招生提前进入高中,学得并非是高中课程,而是学竞赛,八中的省招生向来是当做竞赛苗子来培养的。
所以这学期她们会走进高中校园,等到中考前的一个月,八中会放她们回到自己原本的初中学校,让她们再巩固一下初中知识,然后参加中考。
到了荷川市各大中小学开学这天,方家人统一早起。方奶奶在厨房忙着做早餐;方茉还在卧室专心卷头发;方岳晨跑回来在冲澡;陈兮不幸被拉来沙发,满足一位老父亲展现他懿言嘉行的欲望。
方岳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方老板口若悬河,陈兮双手乖巧置膝,一会儿颔首,一会儿捧哏,大眼睛炯炯有神,听得可认真。
方岳脚步停滞了一秒才继续下楼。
方老板余光逮到儿子,热切呼唤:“你怎么现在才下来,不是我说你儿子,今天开学你干吗还要去晨跑。你现在这岁数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充足睡眠,睡好了骨头才长得好,你这点儿身高还有很长的进步空间,知道吗?”
方岳瞥了眼陈兮。
陈兮每天五点就起,他躺床上总能听见猫崽似的动静。
“你说对吧,兮兮?”方老板还想寻求认同。
陈兮愣了愣,她觉得自己是躺枪了。但显然方老板并没有意识到陈兮本身就是个“典型”,还一脸期待这位每天五点就起床的小家伙赞同他的说法。
陈兮意味深长道:“方叔,你祝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方老板一头雾水:“那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一定天天向上!”
……方岳将自己目光抽离,径自去了厨房。
早饭后众人各奔东西,方老板和方奶奶都叮嘱方岳:“早高峰人多的不得了,你要领好路,可别把兮兮弄丢了。最好想法给她占个座,知道吗?”
方老板本来准备开学这天开车送三人去学校,可不幸昨天车子故障,现在还在车行检修,只能让他们自力更生,反正他们各个智力正常,往常方岳姐弟也都是自己公交车上下学。
三个学生要去三所不同的学校,八中和方岳就读的文启初中正好相隔不远,陈兮方岳两人顺路,长辈们就把陈兮交给了方岳。
到了楼下,三人又兵分两路,方茉要去小区北门坐车,陈兮方岳要去正门。
晴空万里无云,春天正要复苏,路两边的商铺增添了许多情人节的装饰。
陈兮背着书包跟在方岳身旁。方岳步子大,陈兮不太能跟上,但她也没有叫人慢一点,她加紧脚步还是能和方岳走并排。
陈兮问方岳:“坐公交大概要多久?”
方岳说:“半小时。”
陈兮又问:“你的学校离八中多远?我之前去八中,没留意到边上还有学校。”
方岳告诉她:“差一站。”
“那是我先到站还是你先到?”
“我。”
陈兮回忆她特意看过的公交线路:“那你是在湖山南路站下车。”
公交站台离得不远不近,步行不到十分钟。这一片小区密集,所以早高峰人群扎堆,年龄层涵盖老中青三代,暂时没看见小学生。但中学生数量占多,各个身穿校服一目了然。
方岳碰到几个熟人,大家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当中只有廖知时没穿校服,他一副眉眼耷拉半睡不醒的样子,见到方岳后懒洋洋点了下头,视线稍移落在陈兮身上,略想后他问:“省招生?”
陈兮听到后习以为常地回答对方:“是啊你好。”
这已经不是陈兮第一次碰到有陌生人跟她打招呼了。拜潘大洲前期宣传到位所赐,周围一群人都曾耳闻方家来了一位聋人。后来又托方老板的福,方老板跟人辟谣,说小孩儿不聋,健康着呢,智力还超群。至于智力有多超群?人家考上了省招生!
“省招生”这个词还是靠方岳那回的讲解,方老板才好不容易记住的。
陈兮从不小看国人传播八卦的热情,总之除了第一次她被陌生人打招呼还觉得莫名其妙之外,之后她已经适应良好。
廖知时大概觉得她这回应好淡定,笑了下又说:“大神啊。”
陈兮心如止水也接了句:“谬赞啊。”
廖知时一愣。
方岳上前一步,正好阻隔住廖知时的视线,廖知时还想说什么,方岳开口:“车来了。”
公交车一停,人群蜂拥而上,方岳几人都没往前凑,等他们上车之后自然已经没有空位,连下脚的地方都得精打细算。
陈兮目前的身高需要拉扯直胳膊才能握住车厢顶的吊环,这条公交线路又是她第一次坐,她还想看看窗外。所以在费劲握了几站路的吊环后,她干脆松开手,抓住了方岳书包上垂下来的肩带。
方岳朝她看了眼,陈兮心思全在车窗外。
一路挤挤攘攘,公交车报站“湖山南路”,陈兮提醒方岳:“你到了。”
方岳“嗯”了声,陈兮松开他的书包肩带,方岳跟朋友们一块儿下了车。
陈兮看着他走远,心想原来文启中学长这样。
开学第一天,依照传统不会正式上课。方岳领了新书,把潘大洲那份扔他桌上。
潘大洲今早是坐家里车来的,放学时也有家里来接。潘方两家小区相邻,本来回家可以稍上方岳,但潘大洲今晚要去喝喜酒,放学就直奔酒店去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潘大洲临上车前突然想起来,回头冲方岳喊:“对了,帮我问陈兮好啊,明天开始我跟你们一块儿坐公车!”
方岳没搭理他,径自去公交站等车。不一会儿公车到了,晚高峰如同复制早高峰,连里面的人都一样。
陈兮看到方岳,眼睛一亮叫他:“方岳!”
她胳膊艰难地吊在公车吊环上,见到人后她就松开了,朝前挤近一点位置,凑到方岳面前,手自然而然地又抓住了方岳的书包。
“我猜你应该也是坐这趟车,我们放学时间差不多。”陈兮语气极其欢快。
方岳没有动,他目视窗外,任由陈兮把他当吊环。两人又这样挤挤攘攘了一路,回到了早晨上车的位置。
下了公车,陈兮背着书包,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方岳身旁。方岳依旧步子大,陈兮也依旧凑紧自己的步伐。
有情侣抱着花束从他们身边经过,路边咖啡店贴出情人节特饮买一送一的告示,西餐厅门口有店员在派送单支的玫瑰花。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时,方岳忽然开口:“公交会坐了吗?”
陈兮说:“当然会坐啊。”
方岳:“路都认识了?”
陈兮:“基本都认识了。”
方岳:“那你记不记得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陈兮一愣:“……记得。”
方岳看了她一眼,说:“记得就好。”


第11章
这一晚,两人在家中表现如常。
吃饭时主要就听方茉叽叽喳喳,方奶奶挨个教训加关怀,方老板配合着笑哈哈。
方岳在家里一向不会主动找话题聊,大多时候只有别人话题中带上他,或者事关重大时他才会参与一下。
方奶奶从前听人说起自闭症,一知半解还一度怀疑方岳寡言少语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毕竟方家人各个都能说会道,嘴巴闲不下来。
后来方茉就说,方岳在外面和朋友一块儿的时候好着呢,可能就因为家里人各个都能说,所以方岳从小在家抢不到话头,自然而然就成了半个哑巴。
方奶奶细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孙子没有大病,那就由着他吧,他少说几句,他们还能多说几句呢。
所以这顿饭间嘴仗依旧没有方岳参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而陈兮一直是位最佳听众,什么话题突然带上她时,她都能很丝滑地接上两句,她的话也不多,但她的参与感显然远高于曾被怀疑是有什么大病的某人。
就这样,开学碰上情人节的这一天,方家晚间一片温馨和谐。
饭后各自洗漱,陈兮待在卧室,等听见隔壁的人回房后,她又等了一刻钟,才拿上自己的换洗衣物去卫生间。
卫生间开着窗,盥洗池台面的物品摆放齐整,毛巾平整垂挂,地面瓷砖干爽,墙角挂着的小拖把有使用过的痕迹。
陈兮刚来时没意识到,后来才察觉方岳每次洗完澡都会收拾一下卫生间,比如拖一下地,擦干台面,调整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
因为卧卫离太近隔音有限,陈兮有一回闲着记了一下时。方岳冲澡速度很快,从进去到水声彻底停止,最多只需十分钟。水声停后他大概会在三分钟内出来。
也就是说他不算有洁癖或有什么强迫症,他并不会太抠细节,清洁水渍调整位置只不过是他顺手而为,但简单的良好习惯却能让卫生间时刻处于清爽状态。
陈兮当时想,有时候她先洗澡,方岳后面才去,他进去看到面目全非的卫生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也从没向她提出过什么。
陈兮意识到这些后,也就学着方岳的习惯,每次洗完澡顺手就把卫生间地面拖一下,台面擦一擦。
今天她觉得身上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但洗完澡傻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默默把卫生做了。
次日清晨,众人按部就班,三位需要按时上学的学生在楼栋底下继续分道扬镳。
今天方岳步子依旧大,陈兮步伐却比自己平常还要慢一些,两人渐渐拉开距离。走着走着听见马路对面的呼喊。
“方岳方岳——”
潘大洲敞开双臂飞奔而来,方岳侧过脚步,躲开迎面袭击的熊抱,潘大洲极有预见性的转换姿势,熊抱变成勾肩搭背。
潘大洲得逞道:“你逃得过你爷爷爱的怀抱么!”
方岳无语:“滚。”
“别这么不孝啊,对长辈要恭敬点儿懂么!”潘大洲说着,又冲方岳来时的那个方向喊,“陈兮,你走得也太慢了,快点儿啊等你呢!”
又教育方岳:“你走路怎么只管自己啊,陈兮都落你这么远了你不知道?”
方岳微微侧头。
人行道笔直,有几块地砖年久失修有点翘起,陈兮大概因为潘大洲所以没留意脚下,一脚踩下去,人不禁往前踉跄,差点摔地上。
方岳知道今天陈兮没跟上,她多听话,落后他足足十米距离,就像来这里的第一天,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陈兮差点就因为潘大洲摔了,她站稳后指着前面不远说:“都已经到站台了,你等我干吗?”
公交站台已经肉眼可见,潘大洲本来还要说话,被方岳抖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走吧,就这么点路。”方岳不管潘大洲,继续朝前走。
潘大洲只好跟上自家兄弟,“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他朝陈兮挥挥手,胳膊又搭回方岳肩膀,叽里咕噜跟他聊天。
早高峰的公交车站依旧人群扎堆,方岳几人也依旧不打算抢座位,慢悠悠落在最后才上车。陈兮今天倒是跟人往前挤了,可惜抢座位失败,她只好继续抓吊环。
方岳上车晚,跟陈兮隔开了小半截车厢的距离。潘大洲往车厢尾巴探头探脑:“你家陈兮快被人挤扁了。”
方岳看不到人,也不打算找。公交车走走停停,有人上车,他们就陆续往车厢后挤,一直挤到靠近后门,方岳与陈兮面对面,看到她一手扶着别人椅背,一手努力抓吊环,被人挤得小脸通红。
两人撞上,一时无话,突然潘大洲脑袋从方岳肩膀后面钻出来,催促:“快快快,我看到粢饭团了,我今天要吃个十块钱的!陈兮我们先走了啊,拜拜!”
陈兮回礼:“拜拜啊。”
车门开启又闭合,公交车远去,陈兮就这样抓了两个月的吊环。
四月中下旬的一天,方奶奶跳广场舞的小音响坏了,她舍不得换,让方岳想法给她修好。
潘大洲来找方岳,他没精打采地趴在方岳家餐桌上说:“我不想去附中。”
方岳拆开音响外壳放桌上,低头检查零部件,说:“那就考。”
潘大洲:“我怕考不上,到时候连附中也没了。”
方岳:“那就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去附中啊。”
方岳:“那考。”
潘大洲:“我这不是怕考不上,丢了西瓜也捡不到芝麻么。”
方岳:“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也想去八中啊。”
方岳:“考。”
车轱辘话来回说,方岳的回答精简到单个字,敷衍态度瞎子都能看见,潘大洲愤怒拍桌:“方岳,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无视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哥们儿!”
桌上零件都差点弹飞,方岳手拿螺丝刀,无奈抬头:“就算考不上八中,以你的成绩也能保底其他重高,你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潘大洲熄火挠头:“那我不就是想去八中么。”说着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精明问,“你跟陈兮谁成绩更好,我找你们恶补一个月怎么样?”
方岳不由看向边上厨房,厨房拉门是关着的,但显然不妨碍声音泄露。门内的人捧着只大碗背朝他们,大概是听到了她自己的名字,她背脊明显挺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