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记得。”
“我气你不顾后果,不顾你的自身安危,也不顾接下来的局面。”方岳从没有真切地表露出什么,但那一场架,让某些心意昭然若揭,这就是陈兮生气的第二个原因,或许在当时她就有了预感,事实证明,今天这场谈话的导火索,起源就在当时。
陈兮问他:“现在把话说开了,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家庭伦理剧里,人到中年,婆媳矛盾丈夫出轨,女主角在那说“有时候我们活得糊涂一些,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窗户纸捅破了未必是件好事”。
方岳很清楚他最近昏了头,被陈兮“拒绝”后他每天都浑浑噩噩,他也能像女主角那样得过且过,维持表面的平和,但人最可悲的或许就是清醒的糊涂。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方岳看着面前的人,说出了那个让他这些日子像发了疯似的原因。
那天晚上讨论微电影改主题,方岳问她是喜欢旧主题谈恋爱,还是喜欢新主题主旋律,陈兮的回答是她喜欢正确的。
“你说你喜欢正确的,你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陈兮没说话。
方岳知道陈兮一心学习,张筱夏约她逛街她从来都是拒绝,每天早上准时五点起,连夜跑她都在默背公式。
她课余赚的钱也都存着留给了她家里,不会拿方家的一分钱给她爸。
陈兮有自己的目标和坚持,她的原则不会轻易动摇。
所以方岳从开始至今都没有去打扰她,他只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当初梁燕搅得方家差点变天,方老板不信梁燕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对他抱有其他心思,方岳一眼洞穿,很快就让梁燕露出马脚。
方岳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因为这人是陈兮,所以他一直清醒的糊涂。
“想要拒绝我,你可以很干脆地说你喜欢主旋律,但你没这么做。陈兮,你不接受也不拒绝,你一直都在钓着我。”方岳看着她,清清楚楚地说,“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你是要继续钓着我,还是给我一个痛快?”
数学概念中有一个词叫最优解,对目标函数取的极大值或者极小值,都叫做最优解。
就像方岳说的,她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正确的”,这是她认为的人生最优解。
原来她的人生最优解是钓着方岳。
陈兮突然想起那部她没看完的电影《青蛇》,她感觉自己就像影片中的反派大妖,而法海清醒过来,就要斩妖除魔了。
天际已经暗淡无光,客厅更加昏昧,只能看清对面人的轮廓。
陈兮说:“那我给你一个痛快。”
天边闷雷炸起,狂风大作,风雨将阳台窗帘打得啪啪响。
这声雷仿佛一记寺庙敲钟,佛教敲钟偈曰,说是离地狱,出火坑。
方岳得到了一个痛快,他不会再死缠烂打。
他对面前的女孩说:“好,那你以后离我远点。”
这是他第三次对她说这句话,第一次他带着迁怒,第二次他在提醒自己,这一次,方岳是在自救。
被心魔扰乱的人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方岳转身,独自上了楼。


第46章
这一晚方家鸦雀无声, 薄墙隔出的两间卧室里,一间灯火通明,一间黑天摸地。
方岳搭着窗台, 雨后冰凉潮湿的空气吸入肺腑, 像骤然吞了一口冰, 凉意从胸腔顶上大脑,让人神志无比清明。
方岳在做反思。
他小时候有过一回走丢,当时他大约五岁,家里没拆迁,还住在新洛镇乡下。他跟几个大孩子去附近爬山, 结果半路跟他们走散,他大约不知道什么是慌,镇定无比的一个人满山转悠,想要寻找下山的出路。
具体的记忆他其实已经模糊, 只知道天将黑的时候他被村里人捉了回来,奶奶和爸妈抱着他一顿痛哭, 后来他还挨了一顿打。
他是不服的, 因为在他的概念中, 他并没有走丢, 他只是在山上探险。方奶奶看他满身的倨傲反骨, 气得当场就把他拎回那座山, 让他自己下去。
方岳被一个人丢下, 当时已经是后半夜,星光暗淡,山林草丛中有怪异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找不到下山的路, 黑夜终于滋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方岳在那一刻才认识到自己是走丢了。
方奶奶事后教训他:“也不知道你像了谁,非得让你撞了南墙你才肯回头,现在脑子清醒了吧!”
方岳想,这会儿倒是和他小时候的走丢有些异曲同工,他也不能确定他小时候是不是真认为自己在探险,但肯定是有几分自我欺骗在里面,如果不是奶奶手段强硬,估计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脑子清醒。
方岳吹够了冷风,他把窗户关上,走回床边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碎了一个角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刚进入主屏幕,一堆短信、Q|Q消息,未接电话蜂拥而至。打架那晚陈兮不怎么搭理他,第二天陈兮转述白芷的通知,问他手机是不是坏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其实手机不过是正常关机了而已。
这一关就关了几个月,现在重新开启,电量还剩一格。方岳插上充电器,低头草草过了一遍消息,放下手机,他看向卧室小门,想了想,他走了过去,在门前站定,伸手握住了钥匙。
这扇门的门锁等同装饰,钥匙反锁了,门背后也能解锁,门背后反锁了,钥匙也能解锁。
以前这把钥匙常年呆在抽屉里,后来他把钥匙插进门锁,到现在他也没转过钥匙把。
方岳慢慢将这把银色的钥匙拔了出来,门背后反锁着,现在没了钥匙,他这边是不能解锁的。
方岳把钥匙扔回抽屉,关灯睡下了。
陈兮听见门有动静,动静很细微,但因为夜深人静,这点细微声响很容易被耳朵捕捉。
卧室窗帘闭合着,她今晚什么都没干,洗漱后就躺上了床。
也不算什么都没干,傍晚方岳上楼后,她还把地上的水果都捡了起来,又把阳台门关了,擦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瓷砖。
家里地暖还没有停,平常窗户最多开条缝透气,今天阳台门应该是方岳开后忘记关,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有去过阳台。
做完事,她给自己泡了一桶泡面当晚饭,吃过后她就上了楼,方岳一直没下去过,显然他是要饿肚子。
卧室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漏着光,陈兮斜靠着枕头,看向那道小门,细微的声响一闪即逝,没多久,那抹光也消失了。
陈兮想起她给方茉陪床那晚,半夜里另两张床位,一张床住着位老人,老人闹钟每到整点就报时,声音巨响,另张床住着位阿姨,任报时声再怎么响,她地动山摇的打鼾声从未停歇。
方茉根本睡不着,她小声暴躁:“救命救命!”
陈兮也没办法,她从陪护床上起来,摸黑撕了两团纸巾,让方茉塞耳朵里。
方茉塞好耳朵,有感而发:“我之前怕的要死,虽然我知道阑尾炎是小手术,但毕竟要在我肚子上动刀,想想就可怕。麻药睡着的时候我还做了噩梦,后来我一醒来就看到了你跟方岳,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安心。”
陈兮给她纠正:“是看到方岳安心吧。”
方茉麻药一醒,身上劲头都没恢复,软绵绵又迷迷瞪瞪地就问:“阿岳呢,阿岳呢?”醒来就要找她小老弟。
方茉讪笑,承认说:“你不觉得我弟特能给人安全感吗?”
这种安全感不光是由他体型带来的。陈兮记得某一回搭公交车,她和方岳都站着,车上广播循环播放着:“请给有需要的乘客让座,请大家看好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陈兮浑然不觉,方岳贴近她背后,把她周围的人阻隔开,陈兮莫名其妙,方岳无奈说:“没听到广播吗?都不是第一次听了,不知道车上有小偷?”
陈兮这才知道,这段广播就是司机看到有面熟的扒手,对车上乘客做出提醒。
陈兮记性还不错,但她不记得她跟方岳乘车的时候有听过类似的广播,她好奇道:“我们之前有听过这广播?什么时候?”
方岳顿了顿,回了句:“记不清了。”
陈兮后来也没格外关注书包,车上人山人海,因为有方岳在,她并不担心小偷会往这边下手。
当时在黑漆漆的病房里,陈兮回应方茉:“是,很有安全感。”
此刻黑夜寂寥,陈兮提了提被子,闷住自己半张脸,静等着入睡,不再让思绪信马由缰。
高中生是没有资格信马由缰的,就在方茉出院,寒假结束后不久,八中下发了教育部的一则通知。
原本五大学科的奥赛生,只要获得过全国决赛的一二三等奖,就能被保送进大学,但今年教育部做出新规,从二零一四年起,理科竞赛生只有进入国家集训队,才能获得高校保送资格。
陈兮和方岳就是二零一四年的高考生,这则新规从他们这一届开始施行,也就是说,八中两个竞赛班,九十六名学生,只有极个别的人能被保送大学,其他所有人,都得角逐明年的高考。
学竞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酷暑寒冬,他们从没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假期,在竞赛科目上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其他学科上的投入自然难以平衡。
陈兮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她不算天赋型选手,学数竞也并非热爱,她有点偏科,原本走竞赛对她来说是一条很划算的路,但她的竞赛水准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堪一提,现在改了新规,进国家队才能被保送大学,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进国家队,估计是千军万马走钢丝。
教室里哀鸿遍野,白芷和楼明理不再琢磨微电影了,张筱夏也减少了她情报站的工作量,所有人都戴上了紧箍咒,准备来年一块儿去挤独木桥。
某天张筱夏给陈兮捎来一封信,说是她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被一位十三班的男生拦住了,让她把信交给陈兮。
张筱夏很激动:“你快看看他说的什么,这男生挺帅的,我记得上学期学校十佳歌手,十三班就他报的名欸,好像也拿了名次。”
陈兮从试卷中晕头转向抬起脑袋,拍住那封让张筱夏蠢蠢欲动的信,愤世嫉俗且斗志昂扬地抛出一句话:“谁要是挡我高考,我跟他不共戴天!”
张筱夏被陈兮吓一跳,拍拍胸脯说:“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了,咱班里又疯了一个!”
当时方岳正好从办公室里抱回一叠上周月考的试卷,他把试卷放讲台上,周围人一哄而上来翻卷子,方岳拿着自己的试卷,从第一桌经过,闲庭阔步地回到自己最后排的座位。
晚自修第二节 课,陈兮拿着几道题去了答疑教室,方岳正好也有题目要问,他走到答疑教室门口的时候,看到陈兮正在教室里问题。
方岳得排队,他前面还有不少同学。潘大洲从校超市回来,啃着烤肠看见方岳等在答疑教室门口,潘大洲立刻蹿了过去,“兄弟,来一根?”
潘大洲提了提塑料袋,塑料袋里还有两根烤肠。
方岳没兴趣:“谢了,你自己吃。”
“你问什么题,我看看。”
方岳把手上卷子给他,潘大洲边吃着烤肠边看题,絮絮叨叨跟他讨论解题思路,没多久一道熟悉身影从答疑教室里出来,潘大洲叫住人:“陈兮你也在啊,吃不吃烤肠?”
陈兮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她看到塑料袋里的烤肠,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她问:“你够吃吗?”
潘大洲说:“够够!”
“那我不客气啦!”陈兮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道了声谢就走了。
方岳一直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卷子,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这学期开始,方岳变回了从前,学习运动安排规律,跟兄弟们有说有笑,待人接物冷淡却有礼,不闯红灯不乱丢垃圾,情绪稳定,不骄不躁。
也像最开始那样,走在路上他跟陈兮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公交车上两人从不靠近,讲话自然是有,但就像普通同学一样,仅限平淡交流。
潘大洲不知道他俩在方家是怎么相处的,但在方家之外,他们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潘大洲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又错过了什么,明明寒假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开学后就天翻地覆了。
潘大洲只能每天装模作样地跟他们插科打诨,但天长日久,他那颗八卦火苗愈烧愈旺,快把他烧成人干了。
潘大洲觉得自己的寿命会被硬生生憋短,他用力咬了一口烤肠,堵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嘴,感觉烤肠都失了两分香味。
“别忍了,我跟陈兮摊过牌,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潘大洲听这突如其来的话,他满嘴香肠,痴痴呆呆口齿不清地问:“说、说清楚了,什么说清楚了?”
方岳瞥他:“你能忍这么久一个字都不说,难得。”
潘大洲震惊,绕口的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知道啊?!”
方岳冷淡说:“你当我瞎?”
潘大洲一会儿兴奋的满面红光,一会儿满嘴胡言乱语,他以为他的镜片厚,小眼睛躲在镜片底下瞎转,没人看得清。
但方岳跟他发小多年,一块儿长大,潘大洲什么毛病他不知道?
潘大洲的八卦心比陈兮厉害得多,他一旦好奇就要刨根问底,得不到结果他就成天抓耳挠腮,仿佛浑身长满了虱子。不像陈兮,陈兮的八卦只是一种对热闹的好奇,简单又纯粹。
方岳想到这,收敛思绪,答疑教室里又有同学出来,轮到他了。
方岳对潘大洲说:“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潘大洲握着残余的烤肠,眼巴巴看着方岳头也不回地走进答疑教室,他满脸都是痛苦的求知欲。
这学期过得特别快也特别安稳,连方茉都埋进了知识的海洋,她一旦想冒头透气,脑袋就立刻被眼尖的方奶奶死死按回去。方奶奶不管她是窒息还是在海底吐泡泡,她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在方家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方茉怎么翻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在方茉高考前夕,方奶奶终于松了一下手,允许方茉冒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打算周末全家都去寺庙祈福,保佑方茉六月高考顺利。
去寺庙前的一天,陈兮约了贾春一道逛书店,书店就在体育馆附近的那座大厦,贾春说有套卷子的出题人连续两年都压对了几道高考题,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书店,廖知时跟朋友从附近网吧出来,正好看到他们俩,陈兮跟异性走在一起,这异性不是方岳。
陈兮在书店里翻着书,旁边突然有道声音:“好久不见啊,大神。”
陈兮侧头:“你好。”
廖知时靠在边上说:“有一阵没见你了,听说你们两个竞赛班这段时间都疯了?”
陈兮说:“也没全疯吧。”
廖知时问:“你疯了没?”
陈兮说:“我现在很正常。”
廖知时笑了笑,也低头翻起了面前的几本书,“你给我推荐几本?”
陈兮:“你不用高考吧?”
“嗯,”廖知时随意打开一页书,说,“下学期我就出国了。”
陈兮知道,国际部高三出国。
廖知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说:“加个Q|Q?我下个月就走,有机会联系。”
“这么早就走吗?”
“没办法,家里人想提前过去。”
陈兮拿出自己手机,挺感慨她认识的人即将出国,也不知道对方要几年才会回来,或者从此以后他就留在国外了,看着不同的山水,过着璀璨或平淡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方茉即将高考,陈兮受她的情绪感染,最近也有了一种各奔前程的离别愁绪。
次日方家全都去了寺庙,上山可以坐缆车,但方奶奶为求心诚,领着众人步行登山。
方奶奶边走边说,方茉有个远房表哥也是今年高考,那位表哥成绩优异,当年还想考到荷川来读书,可惜没发挥好,后来对方去了省内另一座城市的重高。方奶奶跟那边的亲戚说好了,他们拜菩萨的时候,都替对方求一求,万一在这边的菩萨没听见,那边的菩萨也能听见。
方茉无话可说:“菩萨好忙啊。”
方奶奶警告她:“别瞎说话,要尊重,你们都一样,今天去了庙里都给我把嘴巴管死了,谁也不许乱说话,都在菩萨面前求一求。兮兮阿岳,你们明年也高考了,今天都拜一拜,有什么愿望跟菩萨好好说说,知道吗?”
方岳“嗯”了声,陈兮点头说知道。
山上有好几座庙,他们先去香火最旺的一座,香烛早就已经备齐,方奶奶分发给众人。
队伍散开,有人听庙里和尚念经,有人去扶着护栏看山下风景,有人翻阅门口免费的经书。
大殿有好几座,陈兮按着顺序从头开始走,过了一座又一座,台阶也越来越多,爬到山顶的大殿,陈兮气喘吁吁。
她把三支香插在殿外香炉内,走进大殿,陈兮虔诚跪拜。
陈兮的愿望先顾自己。
“保佑我高考顺利,考上一所好大学。”
第二个愿望。
“保佑我赚好多好多钱,尽快给弟弟安装人工耳蜗。”
第三个愿望。
“保佑所有人都身体健康。”
第四个愿望。
“保佑方茉高考顺利。”
顿了顿,她又加一个愿望。
“愿所有人都心想事成。”
方岳在第一座大殿中,遥望山顶的那一座大殿,看着不远,台阶却漫长。
方岳盯着那一个地方,在心中默念他的愿望。
愿你心想事成,愿你鹏程万里。
书本翻页,夏去冬来,白驹过隙,又是一年高考,结束于六月的艳阳天。
迟到啦高三结束啦,明天自由了~
这一卷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了,没有虐没有大起大落,主打就是个平淡日常~看仔细哦日常日常日常!
我们先暧昧,再贴贴~


第47章
日上三竿, 陈兮从梦中挣脱出来,混混沌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方茉昨天高考结束, 明年就轮到她了。
她在刚才的梦里走马观花地过完了她未来的高三, 教室、课桌、黑板, 试卷、分数、一支支空了芯的笔,操场上撒野的奔跑,教学楼上洒下的书本,她看见鹏鸟展翅高飞,万里之外金光璀璨。
这场悠远的梦快马加鞭, 陈兮像徒步疾驰了千万公里,不分昼夜,不知疲惫,闯过千重万难, 终于立足终点,梦境戛然而止, 徒留浑身的酸疼疲软。
陈兮恍惚地看向明亮玻璃窗, 窗外阳光大盛。她一天只睡五小时, 每天睁眼看到的应该是将醒未醒的昏暗天空。
思绪像被海浪打湿的沙滩, 浪潮退去一些, 露出松软金闪的细沙, 陈兮缓缓意识到不对。
方茉去年已经高考, 如今她身处大学校园,还没放暑假。
昨天高考结束的人,是她。
不可思议……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 终于机械而缓慢地转动起来。陈兮平躺着, 四肢和腰背都贴合着柔软的床, 枕头有阳光的清香,小风扇慢条斯理地转,薄被的花边像河边的芦苇荡,轻摇慢摆,时间调慢了。
陈兮长舒口气。
躺够了,陈兮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以前偶尔会起迟,那是因为前一晚有事耽误了睡眠,今天是她第一次赖床。陈兮蓬头垢面打开卧室门,猝不及防撞上了人,潮湿的热气冲撞她周身,陈兮大约真的还没睡醒,她主动跟对方打招呼:“早。”嗓子有点哑,语气悠闲自在。
方岳顿了顿,“……早”。
他今天也起得晚,八点半才醒,他下楼绕小区跑了几圈,刚刚到家洗完澡。陈兮长发凌乱,面色红润,眉眼还带着惺忪的倦意,方岳回应完她的招呼,别开眼,和她擦肩而过,回了自己房间。
方岳一看就是刚运动回来,真自律,陈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下楼,陈兮受到方老板的热烈欢迎,“哎哟,我家的准大学生起床啦!”
方奶奶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快来吃饭,你们俩今天可真能睡,不过多睡睡好,看你们这一年辛苦的,还好现在考完了,不然我真怕你俩读书读傻了,饿了没?”
“饿了。”
“要多少饭?”方奶奶问。
“我要小碗,”陈兮看着满桌的菜问,“今天午饭这么早吗?”
“今天吃早午饭,我料到你们今天得赖床,这么晚了难道喝稀粥啊。”
陈兮跟进厨房想帮忙盛饭,方奶奶让她去老实坐着,别碍手碍脚。
陈兮端着自己的饭碗坐回餐桌,饥肠辘辘地动起筷子。方岳坐在对面,吃相不太斯文,他是真饿了。
方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吃了一会儿,他才拎起地上的两个纸袋,一边一个搁在桌上,故作玄虚说:“现在高考完了,你俩辛苦了这么久,这是我给你们的奖励,看看喜不喜欢。”
两人动手,拿出纸袋里的小盒子,是智能手机。
陈兮瞪大眼睛喜出望外:“哇,是手机!”
她表情语气都太浮夸,方老板卡壳,差点忘记要说什么,他一言难尽说:“你演得太假了,不是早知道了吗?”
智能手机去年开始流行,方茉被奶奶鞭策了一年,高考考上大专,照从前,方茉的成绩连上大专都够呛,所以她能顺利进大专,方家人只有心满意足,方茉进大学前就用上了家里奖励她的智能手机。
上个月方老板看到手机店有活动,心思一动就提前给陈兮和方岳准备了两台,买完手机后他忘记提醒方妈这是惊喜,方妈前不久跟俩孩子说漏嘴,她想让陈兮和方岳注册好微信后,在朋友圈给她推广月月花开婚介所,所以这份惊喜早就已经破壳而出,只等着人来认领了。
陈兮收起浮夸表情,拿着新手机,她眉开眼笑,挺认真地说:“这也是对惊喜的尊重啊,谢谢方叔!”
方老板乐开怀:“你个鬼灵精!”又瞥儿子,“你呢,知不知道尊重?”
方岳没浮夸的本事,他潦草说了句:“谢了,爸。”
方老板志得意满:“你们记得去营业厅换张手机卡,旧的那种大卡不能插进这手机里。”
两人点头。
方老板给他们安排行程,“待会儿吃了饭,你们就先去营业厅,完了后再去婚介所,带点饭菜过去,今天家里煲的猪脚汤,你妈最爱喝。”
这是昨天说好的,方奶奶买了猪脚回家,说煲好汤让方岳送去婚介所,正好陈兮也要过去,两人一道。
陈兮是接了方妈提供的兼职。她这暑假早有规划,重点是挣钱,家教工作她也没断。
方妈的婚介所和茶馆生意兴隆,去年暑假,方茉终于做了那家淘宝店的平面模特,她的交际圈子一下扩大,给方妈的婚介所和茶馆拉来不少生意,亲母女明算账,方茉提成赚得盆满钵满。
方妈野心勃勃,早早就跟陈兮说好,让她暑假也去月月花开帮忙。暑假整整三个月,陈兮计划了很多事,她把回老家的时间延迟了。
方岳吃着饭,“嗯”了一声。
饭后收拾了一下,方奶奶盛汤盛菜,将饭盒都装进保温包。方岳没什么东西要带,只拿了手机和钥匙,他没背包,陈兮背着她用了好几年的小挎包,随意扎了一个马尾,两人各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一块儿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方家的车位离得远,方岳步子大,在前面走着,陈兮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这一年方岳没买过新T恤,他穿夏装真的很随意,那些廉价T恤都被他穿烂了,今天身上这件白色T恤,领口又是耷拉着的,露出了小片锁骨。
他的脸这样端正严肃,穿着却随心所欲。
地下车库空旷阴凉,两人的脚步声不停交错,不一会儿走到了车位。
子母车位上停着两部车,一黑一白,黑车是方老板的,白车是方老板买给方妈的。
早前方妈考驾照,方老板为了讨老婆欢心,悄悄给她买了一辆白色SUV,结果方妈驾考三次都没过,反而是方岳一考就过。
去年暑假,方茉心血来潮说想学车,一看广告单,团购还能享受折扣,方老板觉得孩子们迟早都得考驾照,正好方岳和陈兮都满了十八岁,有折扣不用是傻子,于是他大手一挥,给三人都报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