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洲碰不到方家其他人,解不了惑,难受得差点萎靡不振,方岳却并不奇怪陈兮的消失。
那天晚上,方岳站在二楼往下看,注意到陈兮只背了一只看着空落落的书包,再穷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行李,那就应该没有住下来的打算,所以他也没有问知情者。
他可能对陈兮那晚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方式有点意外,但他对陈兮本人不好奇,也希望对方别再踏足这里。
但很多时候,现实喜欢反其道而行。
一月中旬,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的当天夜里,陈兮再一次出现。这次她拖来了一只蛇皮袋,衣服和书本这些行李都在袋子中。
方老板帮她拎蛇皮袋进门的时候责怪道:“一只行李箱能花多少钱,你该早点跟我说,我带个箱子过去帮你装东西多好。”
陈兮安抚大善人:“您没用过蛇皮袋吧,其实蛇皮袋可实用了,经济实惠还耐糙。”
“我怎么没用过蛇皮袋,早十年前我也扛着蛇皮袋跟人挤火车。”
哦,原来方家十年前还没拆成。
方岳手伤已经恢复,这晚约了潘大洲去体育馆打球,挎上运动包正准备出门,就撞上了这两人拎着蛇皮袋进来。
玄关口,两方碰面,方老板见儿子一身外出行头,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打球。”方岳打开鞋柜,取出一双鞋扔地上。
方老板说:“你妹来了,你今天就别出去了,我叫了外卖,待会一块儿吃。”
方岳低头穿球鞋,余光看见陈兮双脚突然悄悄往后挪动起来,方岳说了声“不了”,就拨开方老板出了门,乘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人刚才莫名其妙悄悄后退的举动,大概源自那晚他对她说的“离他远点”。
方岳打球回来已经十点多,方老板卧室里的电视机开得震天响,家中没其他人,方茉跟方妈还在舅舅家里住,方奶奶轮流住三个儿女家,元旦后一出院她就被方大姑接走了。
今晚多出一人,方岳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漱,两间卧室门呈直角,加上卫生间,就是一个少一边的正方形。卫生间门敞着,方岳正要进去,小卧室的门突然开了,两人距离不过咫尺,卧室门里的人顿住上厕所的脚步,方岳目不斜视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方岳依照往常节假日的作息,七点不到出门,八点左右回来,保洁王阿姨正在客厅打扫卫生,还没扫到二楼。
王阿姨一周过来两个上午,负责全屋打扫,顺便煮上一顿午饭。她也好奇,见到方岳就问:“欸,阿岳,你爸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啊,人好不好相处?”
方岳去厨房倒水,说:“她在楼上。”意思是让王阿姨自己去看。
王阿姨说:“她不在啊,我过来的时候就没见着她,你爸也不在家。”王阿姨早就上过楼,那间宝宝房里没有人。
方岳也不在意,喝了半杯水说:“那您晚点也能见着。”
可这“晚点”似乎遥遥无期。
一整天,陈兮都没出现在方家。中午王阿姨煮了饭离开,方岳十五岁还在长身体,他个子高,代谢快,食量巨大,一个人把一桌子饭菜全吃了。傍晚方老板回来,只见他手上拎着打包的晚饭,没见陈兮跟他一块儿。
方岳沉默地同方老板共进晚餐。
第二天家里仍然没人,方岳跟方老板晚上才碰上面,父子俩依旧外卖对付晚饭,第三天同样。
第四天王阿姨过来做保洁,她把宝宝房的窗户和门打开通风,喊方岳:“阿岳,那个小姑娘怎么还是不在家啊,她寒假都这么早出门?”
不是这么早出门,是她压根不见踪影。方岳在卧室里塑封一双限量版跑鞋,闻言皱眉:“不清楚。”他这几天已经被潘大洲几个问烦。
潘大洲好奇心重,每逢见面就向方岳打听“那个聋哑人”。室内体育馆空旷,没什么人运动的时候,讲话自带喇叭效果,他一问,打乒乓球的和打羽毛球的人也知道了,然后是游泳馆、健身房、瑜伽室、拳击场……
体育馆就在小区边上,去那运动的人大多是附近居民,方岳好似捅了陈兮的窝,现在走哪都有人在他跟前问一句陈兮。
元旦至今半个多月,他只短促见过陈兮两面,但由于他捅了陈兮的窝,陈兮的样子和打扮在他脑子里驻扎了似的。
瘦小个子不足一米六,扎着露额头的清爽马尾辫,小脸圆眼长相一般,外套没有换过,黑色的棉服明显穿了有些年,脚上的球鞋不能说脏,但过度的穿着和洗涮让球鞋看起来暗沉破旧。
他没见着陈兮人,但陈兮无所不在。
简直离谱。
塑封完跑鞋,方岳将鞋子放进收藏柜,出卧室的时候王阿姨已经去厨房做午饭。宝宝房的房门大敞,王阿姨有个习惯,每次开窗通风都会将柜子抽屉全部打开,说甲醛十年都散不尽,散甲醛的巨大工程必须得见缝插针进行。
方岳没有踏进这间房,他站在门口粗略一扫,床上用品折叠整齐,另外看不出什么住过人的痕迹。
王阿姨离开时忘记收尾工作,当天夜里刮起大风,方岳在自己卧室听见窗框的砰砰撞击声。小高层住宅窗户朝里开,窗户撑杆有点松动,狂风一吹,窗框撞起来没完没了。
方岳打开小门进入隔壁卧室,关好窗户,顺便去关柜子和抽屉。他这才看到衣柜里挂着一件大红色的冬季外套,另外叠着没几件四季衣服。书桌柜子里摞着高高的课本,有小学的也有初中的。
连小学课本都已经搬来,显然是要久居,可是人呢?
方岳终于自发性地产生疑问,但他依旧没有张口,他每天去厕所会看一眼宝宝房的那扇门,每天坐在床上和书桌前,会偶尔看一眼那堵和宝宝房共用的墙壁。有一天夜里他听见什么响动,以为隔壁有人,次日宝宝房却依旧大门紧闭,方老板也依旧在晚饭时分独自提着外卖回家。
到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除夕前的第六天,方老板家总算热闹起来。
方奶奶趁过年菜价还没猛涨,帮方老板去菜场将能囤的菜先囤起来,菜太多她拎不动,方奶奶顺便将方茉从她舅舅那里借出来一用。既然要帮忙拎菜,方茉自然就得跟着奶奶回趟家。
是方岳来开得门,方茉一见他就“哼”一声冷笑,方岳对她视而不见,略过她去帮后面的奶奶提菜。
方茉手臂都快拎断,她把菜搁在玄关地上,转身就要走,被方奶奶挺身拦住。
方奶奶堵门口说:“要去哪,落东西了?”
方茉道:“我完成任务了,当然得回去了。”
“回哪去,这不是你家啊?”
“我哪敢把这当家,不怕哪天被人背后捅一刀啊。”
“你胡说什么,不敢把这当家,你这话说给我听的?我白养你了是不是!”方奶奶抬手就打她。
方茉“哎哟”叫着躲闪,搂住奶奶的胳膊认错:“我说给某人听的,不是你不是你!”
方岳没理会这些,他一言不发地将玄关地上的菜也全拎进厨房。
方老板今天特意没出门,讨好地端出果盘摆到老娘和女儿跟前,方茉不情不愿地坐在沙发上不理人,方岳从厨房出来准备回房间,又被方奶奶叫住。
“阿岳,给我泡杯茶,给你姐也拿点喝的,问下你姐想喝什么。”
方茉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可别,我哪配他伺候。”
方奶奶冷下声来:“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干脆我亲自伺候你?”
方茉撇撇嘴,放下手机不坑声,方奶奶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揉了揉,叫方岳:“去啊,要叫一声才动一下是不是?”
方岳去厨房泡了一杯绿茶,又随便拿了一罐饮料出来摆在两位女士跟前,方奶奶又下令:“帮你姐打开。”
方岳无奈地将饮料打开。
方奶奶又朝方茉说:“刚才那些菜是不是太重了,手还能不能抬起来?”
方茉气哼哼地拿起饮料仰头猛灌。
方奶奶这下终于满意,也不再管方岳要上楼,方茉要玩手机,她想起陈兮,问道:“兮兮还没放假呢?”
终于有方老板说话的资格,方老板回道:“没呢,她不是三十号才放嘛。”
方茉这才想起早前家里决定要带回来养的那个女孩儿,元旦那晚她瞟到过一眼,只是她哭得厉害,眼泪糊住视线,连对方高矮胖瘦都没留意。
方茉不想跟方老板讲话,但架不住好奇,她故意转头问奶奶:“她不是初三吗,还没放假?不是说要给她转学过来吗?”
方家商量要领陈兮回来的那天,方家表面还一片祥和,方老板打电话向朋友咨询,问初三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要转学来荷川的话行不行,不知道那朋友靠不靠谱,竟然说没问题,方老板就乐呵呵说等元旦就把人带来。
后来家里不祥和了,大人们也没功夫跟孩子们提陈兮的事,因此方茉一直以为陈兮元旦就转学来荷川。
方岳原本是要上楼,听到这里,他转而走回沙发,拣了只砂糖橘慢慢剥皮。
现在方老板听女儿问起,自然滔滔不绝:“哎呀你刘叔叔那人瞎吹牛,还剩一个多月怎么转学,你刘叔叔后来说可以帮她办初三下学期的借读,学籍没法转,中考得回新洛镇。”
方茉忍不住跟方老板讲话了,她问:“那她学校现在还没放假?”
“早放了,跟阿岳的学校同一天期末考啊,考完我就把她给接了来,她现在是被拉去上课了!”方老板说,“我那会儿不知道陈兮读书这么厉害,根本用不着什么转学借读,她报了一个什么省的考试,元旦那个时候就是去八中考试的,一考就过,说等中考的时候她只要考过普高线就能过来读书。现在她们一放寒假就被拉去上课了。”
方老板强调:“八中只招三十个人,你们说厉不厉害!”
方茉是学渣,她没明白:“那是什么考试?”
方奶奶大字不识,也不懂这个,方老板向来搞不清读书人的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记住陈兮说过的那些名词。
方岳慢条斯理吃完两个砂糖橘,一抬头就撞上三双茫然看向他的大眼睛,他顿了顿,将橘皮抛进垃圾桶。
“省招生考试。”他道。
荷川市是省会城市,几所重高赫赫有名,招生名额只限本市学籍,省内其他城市乡镇的学生想进入荷川市的重高,基本只能通过省招生途径。
新洛镇教育水平有限,几所初中学校从没人报考过荷川重高的省招生考,陈兮在初二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这个。
陈妈在那会儿已经病重,病前她给人擦皮鞋。初二开学前陈兮想能挣一点是一点,带着弟弟就上街给人擦皮鞋去了。
那天晚上她给一位顾客擦鞋,听到顾客讲电话。
“附中排名第二,八中排名第一,其实两所重高不相上下,往年最次的成绩也能上二本……重竞赛是肯定的,去年八中有九个人竞赛保送荆大和庆大,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冲高考……出赞助费?我不清楚这个,没听说过八中和附中收赞助费。他是外地学籍,可以尝试报名省招生考试……他现在初三,我不确定来不来得及……好,我查一下告诉您。”
陈兮一心二用,旁听到的这通电话打破了她的信息茧房,震撼了她尚且幼小的心灵。
她第一次知道省会城市的重高,第一次知道重高录取到荆大和庆大的百分比,更是第一次听说所谓的省招生。
初二开学,陈兮屁颠屁颠去找班主任获取信息。接下来的日子,陈兮死命磕书本,刷难题,到了初三学年,班主任帮她留意荷川重高的省招生信息,十月的时候陈兮在班主任办公室给八中的招生办老师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今年八中的省招生详情。
接着她向八中邮寄了自己的个人简历,当中写着她名列前茅的各科考试成绩,随之她获得了参加八中省招生考试的资格。
八中今年只在全省范围内放出三十个省招生名额,陈兮元旦当天来到荷川,次日上午参加八中的省招生笔试以及面试,中午去医院看望过方奶奶后她返回新洛镇,三天内她收到省招通过的结果,接下来按部就班,只要她中考过了普高线,就能顺利进入荷川八中就读,学籍的问题学校自然会帮她解决。
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身为八中省招生的陈兮,立刻被带走参加封闭式集训去了,这就是她来了又消失,不见踪迹的原因。
这一天,方家紧张的亲属关系稍稍缓解,方奶奶继续去女儿家里住,方茉仍旧回到舅舅家陪伴方妈。
热衷于散甲醛的王阿姨又一次忘记收尾,方岳插着兜,站在宝宝房门口看了一会儿。
风吹窗帘,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到春节期间多雨雪。
傍晚时分果然下起大雪,雪势持续到了二十九号,原定陈兮集训结束的前一天,地面积雪盈尺。
上午方岳接到方老板的电话,方老板说:“崽啊,陈兮说她们那个上课被啥啥举报了,今天就得回来,你爸我现在跟你沈叔叔还在宜清呢,你帮我去接一下陈兮吧,雪这么大我怕她不知道怎么回,她还没自己坐过车呢,过年人贩子多!”
方岳收到方老板发来的短信,是方老板替陈兮办理的手机号。
方岳套上羽绒衣,背起斜挎包出门接人。


第4章
八中集训被人举报是今早发生的事,集训教练当机立断解散放假,学生们纷纷告知家长回家时间提前,陈兮给方老板打电话没打通,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方老板她自己回去就行。
这是陈兮第一次发短信,发出后她还检查了一下发件箱,看有没有发送成功。
手机是元旦假期时方老板给她的,那天考完试,方老板来八中接她,她说想去医院看望一下方奶奶,从病房出来后她提出想回新洛镇,在此之前方老板是让她多留一天,在荷川玩一玩的。
陈兮说得特别诚恳:“我想回去抓紧看书,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劲,玩的话以后什么时候都能玩。”
方老板感动坏了,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崽崽,难得细心一回,他想起陈兮还没手机,说家里正好有旧手机,让她拿了手机再走。
其实陈兮并不担心期末考。
她是认识方妈的,如今方妈不在家,方茉离家出走,方奶奶又似乎是被气坏住院的,刚才在病房里方老板面对方奶奶有点缩头缩脑。
陈兮不好多问,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务事中比较好。
方老板给她的旧手机外壳有点擦伤,不过功能没有问题。方家虽然是暴发户,但有方奶奶坐镇,大家该省还是习惯省,比如手机这些科技产品,没坏就继续使用,不追求更新换代。
但方妈觉得拿着外观破损的手机太掉档次,这部手机被她摔伤后就给方岳用了。
方老板说:“前几天你阿姨又换了部手机,旧手机又给了方岳,这部手机刚好退了下来,你先拿着用,待会儿我们就去办张电话卡。”
陈兮有了一部手机后也没怎么捣鼓过,因为不习惯,也没人可以联络,平常手机她就放书包,偶尔拿出来看看是否需要充电。
手机超长待机,直到期末考结束再来方家,陈兮才第二次给它充电,充电时她起了闲情,研究了一番手机功能,这一研究,就坏了。
陈兮不懂为什么收件箱里会有残留短信,除了垃圾短信,另外一条短信内容惊世骇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爱的,我很感谢你能够理解我们,我也不是非要什么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够成为亲人,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爱你,照顾你,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文字简洁明了,单看字面意思以及联系方家现状,应该就是方老板出轨,方奶奶被气住院,方岳背刺亲妈,所以方茉才会骂他——
“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晚陈兮窥探到这段秘辛,三观大受震撼,懵头懵脑半天,她膀胱告急需要上厕所,结果一开门就撞见打球回来正要进洗手间的方岳。楼下电视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这会儿陈兮检查发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里面的短信她并没有删除,这手机毕竟是她借用的,她不知道她是有权删还是应该删。
风雪交加,大巴车龟速前行,陈兮记得方老板家的小区叫锦缘豪庭,但集训队的大巴车不会挨个将人送到家门口,到市区后只能顺路停车放行。
陈兮问过司机,挑了一个离锦缘豪庭最近的下车点。她对荷川的街道马路一无所知,长这么大也没打过出租,没单独坐过公交,但她想着自己有嘴巴能问人,脑清目明可行天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到方老板回拨的电话时,陈兮还在大巴车上。
方老板跟她说:“兮兮啊,我现在不在荷川,你现在人在哪?”
陈兮说:“我还在学校的大巴车上。”
“那这样,我让你方岳哥来接你,你待会儿下了大巴别乱跑。”
陈兮连忙回绝:“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么坐公交,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板吓唬她:“看没看过《今日说法》?知不知道有多少比你年纪还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听话,我让你方岳哥打车来接你。”
陈兮心说这样不是浪费么,还不如她自己打车。
方老板又道:“你可不能一个人打车啊,谁知道司机好人坏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陈兮不服:“您得对我的聪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板笑了:“可我对你的小身板没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抢就跑你说咋办!”
……这点陈兮好难反驳。
大约是营养吃得不够,陈兮这两年一直没长个子,身上穿的这件黑色棉服还是小学六年级时买的,当时陈妈特意给她买大一个尺码,想着将来能穿久一点,照她如今的生长速度,陈兮很忧愁,恐怕这件外套还能再穿好几年。
陈兮挑选的下车点是一个公交站台,大巴司机教过她大概坐哪路车。下了大巴,陈兮戴上帽子裹紧自己,站在公交线路牌前研究线路。
方老板让方岳来接她,陈兮觉得这事不太靠谱,靠人不如靠己。
手机在这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陈兮有预感,莫名地心脏跟着跳了跳,接起电话后她果然听见方岳的声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净。
陈兮吹着西北风,冻得打哆嗦,她轻咳一声嗓子,报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运。”
……陈兮想说那她打车?
“等着。”
好吧。
这一等感觉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运的,几十分钟了,一辆公交车的影子都见不着。暴雪纷飞,街上行人零星,偶尔开过的车子,车速似乎比她走路还慢,人行道边上的商铺基本都是关门状态。
陈兮在站台上来回走动,又蹦又跳,偶尔闪过念头,方岳会不会故意耍她。在即将冻麻前,她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一枝独秀。
陈兮不知道方岳身高有没有一米八,在她镇上初中的同龄人中,她很少见到个子比方岳还高的。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羽绒衣,打底似乎只有单薄的T恤,胸前横着银色斜挎包肩带,下身运动裤是浅青色的,手撑一把藏蓝雨伞,行走在皑皑白雪中,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一枝独秀,轻易让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陈兮,公交站台上只有一个黑团在蹦蹦跶跶,人又瘦又小,和这二十多天在他脑中驻扎着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担心她会遇到人贩子,方岳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陈兮朝着人小跑几步,快到方岳跟前时又刹住了脚步。方岳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修长手臂伸到陈兮面前,“打不到车,走吧。”他说。
“哦。”陈兮接过雨伞,又加了一声,“谢谢。”
方岳腿长步大走在前,陈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撑着把黑色雨伞跟在后面。
行李箱是方老板从家里找出来的,当时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还挂着一块塑料牌,很巧,这只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还有一个“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时间,牌上英文标志的意思陈兮不理解,之后查了才知道,这是邮轮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邮轮出国玩了,陈兮回想去年同时,陈妈住院,她在医院四处蹿。
后来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将陈兮的蛇皮袋没收走了。
行李箱滚轮静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动静比萧瑟的风声还要轻。
不像有些同龄人松松垮垮,方岳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没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松,陈兮拖着箱子,脸颊鼻头冻得通红,她觉得方岳应该是个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适合他,但后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没有回过头,看不见后面的人费劲走路,但后面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没有停歇过。
走了小半程,马路上终于出现一辆空的出租车,方岳招手拦车,出租车司机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方岳没发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记下车牌,利落地拨打投诉电话。打完电话一回头,看到侧后方离他有些远的小个子仰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方岳一顿,收好手机说:“走吧。”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方岳坐进副驾,陈兮把行李箱推进后车厢,跟着坐了进去。
车里不放歌,也没人说话聊天,所以当有人发出点细碎声响时挺明显。车子开了没一会儿,方岳听见自言自语似的无声嘀咕,他看向后视镜,镜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双小手胖乎乎,对方一边搓着冻得通红肿胀的双手取暖,一边专注望着车窗外,嘴里无声嘀咕的词是路标或者建筑名称。
陈兮在认路。
步行总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按往常开车用不了多久。但现在雪地难行,后半段出租车行驶得小心翼翼。这一路折腾到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陈兮的袜子已经湿了,她把自己湿漉漉的球鞋靠边放,拎着行李箱先回二楼卧室。方岳依旧没伸手帮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绒衣挂起来,去厨房喝了点水,拿了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来,三两口就吃得一干二净。
方岳翻出外卖传单打电话,大约雪天闭店,电话迟迟没人接听,死气沉沉的嘟声中突然闯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方岳掀起眼皮。
陈兮外套已脱,打底穿着一件黄色的高领毛衣,毛衣胸口还绣着一颗红色的小樱桃。她探头探脑看到几张外卖传单,对上方岳的目光后,她细小声地说:“家里有菜的话,要不我来露一手?”
方岳:“……”
他从陈兮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


第5章
电话嘟声还在继续,方岳问:“你行?”
陈兮撸着袖子信誓旦旦:“行啊,家里有什么能下锅的?”
“冰箱里自己看。”方岳放下手机。
陈兮一点不见外,奔着厨房就去了。厨房置物架上叠着一堆不用冷藏的菜蔬,冰箱也早被有先见之明的方奶奶囤满了。
陈兮放开音量问:“有没有速冻饺子什么的?”
“没有。”
声音近在咫尺,陈兮后背抖了下,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客厅的方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方岳没有进来,就站那里看着。
“那泡面呢?”陈兮问。
“没有。”方岳提醒她,“你不是要露一手?”
“没错。”陈兮把毛衣袖子撸得更高一些,问,“厨房有好多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挑个快的。”
陈兮没有迟疑:“那吃面条吧。”煮米饭太费时。
“嗯。”方岳同意。
“你有忌口的吗?”
“别太油腻,不吃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