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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梅刚应下,萧氏便凑近道:“皇后,如今陛下宫里那位,日日得沾雷霆雨露,您若得了其,岂不多颗棋子。”
冯氏冷哼一声,道:“陛下迟迟未予封号,不知何故。吾倒是想会其一会,看看此女究竟配不配做吾的棋子。”
三人商量停当,便唤宫婢入内伺候冯氏洗漱更衣。冯氏方坐定准备用早膳,便听内侍来报,袁夫人与赵嫔至殿外求见。
冯氏懒懒抬眼道:“这一大早的,她二人来做甚?让彼等进来吧。”
袁氏与赵氏入了内来,行罢礼,只见袁氏环顾众侍,并不言语,萧氏会意,遂令众人退去。
袁氏近前一步,对冯氏道:“皇后,赵嫔昨夜得了个消息,因圣驾在此,只得待陛下上朝,方敢前来。”
冯氏不屑道:“这天又塌不下来,急甚?说吧,所为何事?”
袁氏递了眼色于赵氏,赵氏便小心翼翼开口道:“皇后,妾有一婢女,唤作英鹂,是妾自宫外陪嫁而来。昨夜其对妾言,似见到一故人…”
冯氏不耐烦道:“这行宫里伺候的大大小小有三四千人,遇上个旧相识不足为奇。”
赵氏怯怯望了一眼袁氏,但见袁氏对自己努了努嘴,示意自己继续下去,便小声道:“这故人是伺候陛下身边美人的。”
冯氏将食下一块乳腐,惊地差点噎住,顺了一口酥油茶,询道:“那便是知其底细了?”
赵氏摇了摇头,接着道:“昨夜妾那只猫儿跑了出去,英鹂出去寻它。到了陛下寝宫旁,恰逢那故人同大监于宫门外叙话,言语间便知此人应是伺候那位美人的。英鹂瞧着其眼熟,回了妾宫里,方想起是旧年随妾母亲一道去洛州牧高墉府上时见过。”
冯氏诧异道:“你是说那故人原是高墉府上仆妇?可曾看错?”
袁氏不待赵氏回话,便接口道:“妾方才来您寝宫前,特意又询了英鹂。其道旧年赵夫人带着赵阿妹于高墉府上小住两日,那个故人便是负责照料彼等饮食起居的,也算熟络,当不会错。”
听袁氏道完,冯氏斜眼瞧赵氏,见其于旁点头,便冷笑道:“真乃天助!赵嫔,你回去想法子去陛下宫里再瞧个究竟,是否真是高墉府上那个仆妇。”
赵氏连声应下,冯氏招招手,示意二人于其同案用膳,二人诚惶诚恐道:“妾不敢,妾等伺候皇后用膳。”
冯氏假意笑道:“都是姊妹,此为内室,无妨。”
二人谢罢恩,方敢跪坐于皇后下侧。
冯氏边进食边问赵氏道:“你可曾记得那仆妇姓甚名谁?”
赵氏急忙放下快箸,答道:“妾全然不记得了,却听英鹂道高府之人好似唤那妇人作汪嫂。”
冯氏颔首道:“食罢早膳,你二人回去歇歇,想来昨夜定是不曾安睡吧?”
二人会意,只片刻,便道已用好膳,于是起身行礼,退去。
二人前脚方离开,冯氏便急急对婵梅道:“你速速送去口信于兄长,令其着人将这个汪氏之底摸个清楚。”
婵梅道:“三公子是黄门郎,出入宫禁方便,又有老太师于朝中人脉,查这高府之人定是不难,奴这便去寻三公子。
第十八章 情与妒(二)
以往腊月二十二大宴群臣必于平城皇宫内的永安殿举行,今年帝后居于邺城行宫,便将此盛事定于铜雀台。少府监携中尚署、左右尚署、掌冶署,以及内侍监近千余人至铜雀台,着实将铜雀台装饰一新。
高台之上,拓跋宏与禾并肩而立。放眼远眺,邺城便尽收二人眼底。
宏一时感叹,吟道:“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禾笑眼望宏道:“元郎亦喜欢曹子建之《铜雀台赋》?”
宏伸一手揽住禾的肩,以另一手指向远方道:“登高于此,便如置身空中,既可观漳水之长流,亦可望皇都之恢弘。曹子建果非凡人,其诗抑扬顿挫有序,既存洒落之韵,又兼微婉之情,真可谓千古一人啊!”
禾点头道:“那曹子建着实为下笔琳琅之才。”
宏侧过身来,望着禾道:“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朕再带你来这铜雀台上,必可得见曹子建笔下春风和穆之景。”
皇后寝宫之内,兄长冯聿已将汪氏详情及高府近况告知了皇后冯氏。
此刻冯氏已将禾之身份猜的八八九九,冷哼一声对乳母萧氏道:“再醮之女果然狐媚!”
萧氏却笑道:“这再醮之女岂不是更能为皇后所用?”停了一弹指,萧氏解释道:“自太祖建国,虽有再醮之女入宫,却多为世妇,鲜少嫔位以上之品。如今陛下行汉化之治,更要遵循礼法,故此女便不足为惧。其日日近侍君侧,若得子嗣,皇后您便可名正言顺带来抚育,岂不是美事一桩。”
冯氏不屑道:“我长乐冯氏,还需依靠其一个再醮女?”
萧氏忙道:“那自是不需!皇后您是后宫表率,那新来之美人自当受您教诲。若您不管,奴恐那李夫人再行越俎之事。”
冯氏眼中恨意顿生,道:“李氏休想!”
行宫里最接近皇帝寝宫的宫室便是贵嫔夫人李氏之居所。
拓跋宏沿长廊一路入内,只见腊梅盛开,映衬着白雪,分外艳丽。
李氏已闻讯而来,正欲行礼,便被拓跋宏示意免礼,于是近前笑吟吟道:“陛下,妾这宫内腊梅傲雪绽放,妾不敢独赏,故请陛下前来。”
拓跋宏笑道:“这梅花虽不及牡丹雍容,却独有傲霜斗雪之节气,朕亦喜爱十分。”
李氏行至拓跋宏身侧,微笑道:“那便请陛下移步院内吧。”
拓跋宏缓步至梅树前,对李氏道:“这行宫之中数你这里腊梅最多,品色最全,自然香气亦是最宜人的。”
李氏便道:“妾以梅花入酒,那酒里既有梅花的淡雅清香,亦有烈酒的浓厚,饮之,便满口醇馥幽郁。”
拓跋宏哈哈大笑道:“如你所言,那朕便是要讨你一盏酒了。”
李氏见拓跋宏喝的尽兴,便柔声道:“陛下,过几日便是‘亲臣宴’,诸位大人由四方而来,妾思忖着,大宴之时若以梅花入屠苏酒,可令酒味甘醇香浓,亦不失驱寒避瘴之效。”
拓跋宏放下耳杯,笑对李氏道:“夫人果然玲珑剔透。”转而对三宝道:“明日你便着内侍们至夫人宫中采撷梅花以入酒。”
李氏对三宝道:“大监近侍陛下,此等小事毋需劳烦大监。大监只需调派人手,吾自可安排。”
三宝垂手道:“李夫人,这都是奴分内之事。”
李氏亲自执壶为拓跋宏添了酒,娇笑道:“陛下您看,大监这是恐妾抢了其手下之人不成。”
拓跋宏朗声笑道:“三宝,还不快谢过夫人体恤之情。”
三宝正欲行礼,便被李氏笑着制止道:“妾与陛下说笑呢,大监无需多礼。”
三宝亦微笑对李氏道:“多谢夫人厚爱,奴这便下去安排。”言罢,向帝妃行礼,便退了出去。
拓跋宏望着李氏,问道:“陇西公来邺城已近十日,你可曾见过?”
李氏微笑道:“父亲勤于政事,倒是无暇顾及妾这个阿女呢。再者道,妾居于内宫,便是父亲,那亦是不可随意出入的。”
拓跋宏点头道:“陇西公谦虚自牧,是众外戚之表率。朕以其为子恂的少傅,如今又着其营建新都,亦是因陇西公有此德行。”
李氏起身行礼道:“妾替父亲谢陛下厚爱。妾虽是父亲的阿女,更是陛下嫔妾,妾自当遵循父亲之教诲,尽心伺候陛下,辅佐皇后,令陛下后宫无忧。”
拓跋宏闻言心内欢喜,便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李氏执壶欲再为拓跋宏斟酒,拓跋宏却道:“夫人之酒虽为琼浆玉酿,朕却不敢贪杯。这封玺之前,还有许多政务待朕处理。”
李氏虽心内略酸,却不动声色道:“陛下勤政,是天下之福。”说着便示意近身婢女环丹去取了一坛酒,柔声对拓跋宏道:“陛下,这坛梅花酒您带回去,闲暇时亦可再品。”顿了顿,又接着道:“亦可让那位未曾谋面的姊妹尝尝鲜。”
拓跋宏抬眼望着李氏,笑容之中溢满赞许之情。
第十九章 情与妒(三)
眼睁睁看着皇帝来了自己寝宫却不留宿便离开,李氏实在是愤恨。然其表面依旧未改笑容的将杯中酒饮罢,方挥手示意众侍撤去杯盏。
环丹见众人离去,端了杯茶于李氏,不解道:“夫人,方才若您多加挽留,陛下今夜定能留宿于此。”
李氏并未搭理环丹之言,起身缓步行至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道:“环丹,常言‘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今日吾纵是留住陛下,亦难留得其心。如今吾要做的,不再是陛下之宠妃,而是未来储君之母,如此方可永不失势。”
环丹惊道:“夫人,未来储君之母只可以是皇后啊,您…”
李氏冷笑一声,道:“冯氏一门依仗先太皇太后,荣宠已极。如今先太皇太后已薨世,再无人可以保其冯氏。皇后聪明有余,却城府不足。吾倒要看看,其于这鸾座上还能待多久。”
顿了顿,李氏又道:“三夫人之中,罗氏虽出身名门,却生性懦弱,袁氏倒是个聪明人,却无家世背景,此二人皆不足为惧。”
环丹若有所悟道:“夫人您言之有理,我朝历来子贵母死,这太子恂之母被陛下赐死,养于先太皇太后膝下,如今先太皇太后薨世已近三年,可陛下却一直未将太子养于皇后膝下,这于您而言,着实是大好的机会。”
李氏轻轻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道:“如今陛下宠幸那位美人,吾便要对其加倍好,令陛下知晓吾识大体顾大局,是后宫之楷模。”
环丹边应着“夫人高瞻远瞩”,边替李氏去掉发饰。
李氏又道:“好生着人看着郑嫔与高嫔,她二人腹内可都是咱们的筹码呢。”
这一夜,李氏睡得异常舒服,仿似心内的欲念皆被她实现。
满月之夜,皎洁的月光洒满寂静的宫城。
拓跋宏与刚自平城而来的任城王拓跋澄相对而坐。
只听拓跋宏道:“皇叔一路劳顿,本该明日再召见,怎奈事不容缓,朕只有辛劳皇叔。”
拓跋澄忙道:“陛下厚爱,臣何来辛劳,陛下有何急事,请晓谕臣知。”
拓跋宏微笑道:“朕与皇叔虽君臣相称,实则似父子似知己,这满朝之中,皇叔便是朕最可信的人。”
拓跋澄忙起身行礼,道:“臣叩谢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陛下的恩德,定誓死效忠陛下。”
拓跋宏亲手扶起拓跋澄,又拉其一同坐下,道:“皇叔,此间之你我二人,无需多礼。今夜朕只想与皇叔商讨家事。”
拓跋澄心中疑惑,只听拓跋宏接着道:“朕迁都之前曾于皇叔商议,待迁都事毕,便要行汉化之革。如今洛阳宫修缮营建已近半年,陇西公同朕讲,芒种之前便可入主新宫。朕欲返洛阳之前先将我鲜卑姓氏行汉化之革,断了那些平城旧贵的念想。皇叔以为如何?”
拓跋澄听罢,眉头紧锁,片刻道:“陛下,平城内那些旧贵间偶有反对南迁之声,臣自对彼等晓之以理。如今陛下要彼等异... -->>
彼等异了姓氏,只怕又要起轩然大波啊。”
拓跋宏表情亦变得严肃,怒道:“这天下以汉人为众,这钱粮亦以汉地所出居多,若要保我鲜卑一族治理天下,势必行汉化之治。彼等如此顽固不化,是要断我大魏国运!”
拓跋澄见拓跋宏如此,不敢再提平城旧贵,便道:“那陛下可有合适的姓氏于我拓跋一族?”
拓跋宏微微点头,语气渐缓道:“于新都,行新政,一切皆由新而始,是为元!故朕拟‘元’为我拓跋皇室之姓,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拓跋澄略略思索,继而目光坚定道:“臣元澄,替宗室子弟谢陛下恩典。”
元宏听得入耳,赞道:“宗室之内若皆如皇叔,朕便可厉行汉革之举了。”
元澄笑道:“臣记得先太皇太后在世之时唤陛下作‘元郎’,陛下为众兄弟之长,先帝故去,陛下待众人亦兄亦父,可为天下兄友弟恭之表率。如今改‘元’为皇族之姓,亦应了陛下之名,先太皇太后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元宏哈哈大笑道:“皇叔之言与一人同出一辙。”
元澄笑问:“哦?是何人竟与臣同思同想?”
元宏呷口茶,道:“是朕的宝儿。”于是便将禾的来龙去脉道于元澄知。
元澄听元宏徐徐道来,不时微微点头,待元宏言罢,元澄问道:“那如今陛下欲何为?”
元宏一字一顿道:“朕欲将子恂养于她膝下。”
元澄怔住,然元宏的表情却异常坚定,其犹豫片刻,道:“都言帝王无情,然陛下却是重情重义之人。陛下欲护心爱之人,实则是将其推进风口浪尖之上。”
元宏抬眼望着元澄,示意其继续下去,元澄便接着道:“宫围之中多为门阀世家之女,与前朝丝丝相连。这美人既无家世,又才入内宫,陛下若贸然将太子养于其膝下,便是令后宫众人与其为敌,纵有陛下恩宠,亦是暗箭难防。莫说美人如何,便是太子,臣亦恐受其牵连。”
元宏听元澄如此言,竟无力反驳,且元澄将后宫之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元澄见状,略略收敛,道:“陛下既与臣推心置腹,臣便斗胆直言,陛下恕罪。”
元宏神情渐缓,道:“皇叔但说无妨,朕是当局之人,所谓关心则乱,朕愿听皇叔一言。”
元澄沉吟片刻,道:“陛下欲取之,必先予之。后宫之中能养太子的,那必是皇后啊!”
元宏沉默良久,忽的话题一转,道:“开了春,子恂便及舞勺之年,朕思忖着该为其择个太子妃了。”
元澄心下明白,皇帝心里定是有了对策,便道:“太子妃是我大魏未来国母,关系我大魏江山国运,自当要细细甄选。”
元宏呷口茶,道:“若朕将太子妃之位予了冯氏亦或李氏之女,皇叔以为太师与陇西公当如何?”
元澄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陛下是要寻一世族来护此美人!”
第二十章 桃代李(一)
转眼腊月二十二,铜雀台正殿之内火烛通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齐聚于此。
元宏举杯朗声道:“得上苍庇佑,我大魏风调雨顺,百谷丰登。朕感念众卿辅佐之辛劳,设此亲臣之宴。今日朕与众卿同乐,诸位毋需拘礼,可开怀畅饮。”
众臣皆举杯道:“天佑大魏,愿来年五风十雨、千仓万箱,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鼓乐齐鸣,莺歌曼舞。觥筹交错间,众臣或樽酒论文,或以诗行令,无不尽兴欢喜。
待一更响过,元宏挥手停了乐舞,对众人道:“新岁降至,万象更新。朕愿以元日为始,行汉革之举。”顿了顿,环视众人,接着道:“凡皇族子弟,自元日始,皆由拓跋氏改姓‘元’;世家之内,独孤氏改‘刘’姓,丘穆棱氏改‘穆’姓,步六孤氏改‘陆’姓,贺赖氏改‘贺’姓,贺楼氏改‘楼’姓,其余鲜卑姓氏由中书省拟定下发。凡皇族子弟,世族人等,上元节后不可再着鲜卑服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元宏起身离座,行至众臣席间。凡所经之处,便以目光扫视众人,众臣屏息凝神,再无人敢出声。
元宏复又回至御座,对众人道:“若要保我大魏江山永固,必要行汉化之革。我鲜卑一族还需讲汉话,识汉文,与汉人通婚。若有违抗者,乡里连坐。”
众人面面相觑,大殿之上针落有声。
元澄见状,起身行礼,道:“我大魏本为黄帝后裔,自太祖建国,便任用汉人贤能,协助太祖励精图治,方奠我大魏之基业。而今陛下汉革,亦是为我大魏之兴盛而行,此系顺应天意,亦是天下人心所向。”言罢便行跪拜大礼于殿中,并朗声道:“臣,元澄,谢陛下赐姓之恩!”
元澄本为宗室领袖,众人又皆知其为皇帝腹心之臣,见其如此,便知皇帝定是志在必得,便也不敢再违拗,于是急忙行跪拜礼,一并叩谢天恩。
元宏犹如打了一场胜仗,微笑着示意众人起身,复又举杯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若可君臣同心,我大魏江山必可万世永固。”
众臣高呼万岁,亦饮尽杯中之酒。众人方才坐定,只听元宏对太子元恂道:“恂儿,你将及舞勺之年,阿耶要为你选嫡妻作太子妃,你可有何心仪之人?”
众臣诧异,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及太子婚事,皆屏息谛听,等待着元恂之答复。
元恂起身,行了个常礼,答道:“阿耶既是君,亦是父,儿子但凭阿耶做主。”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太子妃是我大魏未来国母,身系大魏国运,需德才兼备方可。”
元恂连声称是,并道:“儿臣谨遵圣意。”
歌舞再起,君臣直至二更,方曲终人散。
第二十一章 桃代李(二)
大殿之内众人几数退去,元宏却独留了太师冯熙。
元宏望着冯熙道:“太师此番与皇叔护同子恂至邺城,一路辛劳,朕自是感激。”
冯熙听元宏如此言,急忙下跪,道:“臣惶恐,臣身为太子之师,理应照料太子殿下,此为臣之本分。”
三宝倒了两盏茶奉于二人,便引着众内侍退去。
冯熙心内忐忑,不知圣意为何,便不敢再开口。大殿之内只余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寂静十分。
几个弹指后,冯熙还是先开了口:“陛下留老臣可有何吩咐?”
元宏淡淡道:“太师为子恂授学一年有余,日日相对,太师对子恂的了解许更甚于朕。如今朕欲为子恂择妻,太师不妨做一举荐。”
冯熙急忙道:“陛下与太子骨肉相连,自是最亲近的。臣受陛下之托,对太子自是尽心授业。太子仁孝,自当遵从陛下之意。”
元宏呷口茶,微笑道:“太师于朝中多年,自是对各族各家了然于胸,不知太师心中可有何良选?”
冯熙此时心内稍松一口气,只当皇帝因为太子择妃而问询于己。
冯熙虽心内存私,清楚自家嫡孙女已过垂髫之年,亦于列选之内,然举贤需避亲,其亦不敢直接言明。
冯熙道:“太子妃关乎大魏国运,臣断不敢贸然举荐。只是先太皇太后薨世之前嘱咐臣,我大魏皇后只可是世家之女。”
冯熙见皇帝并未出声,稍作停顿,接着道:“如今陛下大行汉革,以臣愚见,陛下可于汉人世家之中择其一配于太子。”
元宏心知冯熙用意,却并不接话,忽的话题一转,道:“妙莲身体可大好啊?”
冯熙心内大惊,急忙起身连连叩首,战战兢兢道:“臣死罪,臣死罪啊!”
元宏放下手中茶碗,直视冯熙道:“其因咳血之症回你府上养病,这七年过去了,莫不是仍未见大好?”
冯熙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起身,答道:“陛下,贵夫人,已薨了。”
元宏起身,于殿中缓缓踱步,却并不出声。
冯熙依旧跪着,掩面而泣道:“臣犯下欺君之罪,臣死罪啊。”
元宏步回御座缓缓坐下,厉声道:“今日朕若不问,太师意欲瞒朕到何时!”
冯熙声泪俱下:“这些日子臣惴惴不安,几欲陈书陛下,可陛下巡幸四畿方才归来,定是辛劳疲累,加之年节将近,臣恐为陛下徒添悲伤,故臣斗胆,以死相瞒。陛下明鉴!”
元宏厉色瞧冯熙,那眼神如鹰般,瞧得冯熙浑身发抖,不敢正眼相对,只不住叩首已掩内心之恐惧。
大殿里针落有声,足足半盏茶功夫,元宏方开了口:“朕感念皇祖母养育之恩,自不会伤及冯氏族人。可若朕姑息于你,日后如何立朝纲、树国纪?”
冯熙涕泗俱下,道:“臣有负圣恩,身为冯氏宗伯族长,却犯下如此罪过,险连累族中众人。臣谢陛下圣恩,宽恕族人,臣定以死谢罪,以报陛下恩德。”
元宏摆了摆手,道:“过了今夜,朕便封了玺,这年节里,朕亦不愿开杀戮,你且回去,静思己过。”言罢,便起身离去。
大殿里,只留下面无人色的冯熙呆坐于地。
第二十二章 桃代李(三)
元宏料定冯熙必寻任城王元澄,便早早面授机宜。果然,冯熙连夜赶至元澄行辕。
书房之内,元澄与冯熙相对而坐。
元澄道:“太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冯熙面色凝重,道:“求任城王救救臣!”言罢忽的起身,欲行大礼。
元澄急忙起身扶起冯熙,并拉其一同坐下,疑道:“太师贵为当朝国丈,太子之师,何出此言?”
冯熙长叹一声,道:“臣犯下滔天罪行,恐性命不保啊。”
元澄听其如此言,狐疑地望着冯熙,却并未出声。
冯熙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足足十个弹指,才接着道:“贵嫔夫人、贵嫔夫人薨世了。臣恐扰陛下年节之喜,故隐瞒未报…臣犯下欺君之罪,如今只求任城王指条明路。”
元澄沉默片刻,肃色道:“夫人因何而亡?”
“这、这…”冯熙支吾道。
元澄冷笑一声,道:“太师若不愿道明,孤亦不强求,恕孤无力相助。”
冯熙忽的老泪纵横,道:“并非臣不愿讲,是臣难以启齿啊。”
元澄见状心内一惊,却面不露色的待冯熙开口。
冯熙似有难言之隐,数作停顿,方声泪俱下道:“贵嫔夫人于臣府中养病近七年,谁料想其、其、其竟与诊病的郎中暗通款曲…臣不久前方才察觉,为保陛下名节,便将其二人杖毙。今夜陛下忽的问起夫人,臣不敢道明真相,一来此等龌龊之事有辱圣听,二来亦为保我长乐冯氏全族。臣死不足惜,只求您看在先太皇太后的颜面上,救救冯氏一族。”
即是元澄这身经两朝,斡旋于皇室,且有备而来之人,闻之亦觉大惊。
元澄沉默不语,似在思量如何开口。良久,元澄道:“陛下乃天之骄子,岂容此等污秽之事辱了圣听。如今唯有当此事未曾发生,方可平息。”
冯熙急急道:“人死不能复生,怎可当未发生?臣不解,求任城王赐教。”
元澄摇摇头,道:“倘若夫人尚在人间呢?”
冯熙愈发糊涂起来,狐疑的望着元澄,只听元澄问道:“贵嫔夫人之事有几人知晓?”
冯熙忙答:“只其随身婢女与跟了臣30年的近仆知情,那婢女亦殉了夫人。”
元澄点点头,道:“既如此,吾便指条明路于太师。”
彭城王元勰行辕,太师冯熙与诸子皆寄居于此。元勰与冯熙长子冯诞自幼伴圣驾长大,几人同桌而食,同席而坐,感情自不同于他人。
此刻,元勰、冯熙及冯诞聚首于正厅,人人皆面色凝重,只听元勰道:“依太师所言,贵嫔夫人已于半月前病故,太师今日方上禀,着实是弥天大错。孤与思政(冯诞字)虽伴陛下长大,然兹事体大,非容轻议啊!”
冯熙有苦难言,叹气道:“陛下顾念先太皇太后之情,虽赦全族性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冯诞急急道:“父亲方才讲见了任城王,可有何良策?”
冯熙点点头,道:“如今陛下独宠一美人,不知何故,陛下却迟迟未赐封号于其。任城王欲让老夫以桃代李,将此美人认作你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