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梨儿她们几人,看着赵寰尚在浸血的手臂,又愧疚又难受。以前那股因为杀了金贼,骄傲自满的心,无需人劝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是赵寰在她们身后,一次次出言提醒,不时扑上来救她们。她从不提自己多厉害,永远不骄不躁,如沉默的山,屹立在身后默默保护。
赵瑚儿轻轻依偎在了赵寰的肩膀上,闭上眼,含糊嘀咕了句。徐梨儿默默看了她们一眼,飞快抹去了眼角的泪。
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大家兵分两路。邢秉懿她们回宫,赵寰跟着林大文他们前去存放粮食的地方。
离了约莫有半里地,祝荣与严郎中已经守在了此处。他们看到赵寰也来了,忙跑上前,跟车夫换了位置。
祝荣边赶车,边迫不及待道:“二十一娘,按照你先前的布置,我们这次前去,先杀了看守马场的金兵。待抢到了马,即刻骑了马硬冲出去,最后得了五十匹左右的马。你放心,我们绕了很多圈,甩脱了金兵,不会被他们发现。”
先前打算对马用药的主意,赵寰深思熟虑之后,觉着不妥当,还是干脆直接硬抢。
严郎中颇为遗憾,补充道:“唉,可惜,马太重了,下药也不好下。加之马厩的马所剩不多,连着骡子驴这些,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一共有近百匹吧。不过还好,马厩里余下的马,大多非老即残。我们用不上,完颜宗干也用不上。”
金国从辽国得来的马,除去死伤,到今日剩下了约莫六七成。而且马分给了完颜氏各部手中,并非都集中在金人皇帝手上。
光是“铁浮屠”营,每个兵丁都要配备三到四匹的马。金人骑兵厉害,并非每个兵丁都能拥有马匹,而只有骑兵营有精良的配备。
说实话,给赵寰再多的马,她眼下也养不起。马除了草料之外,还要喂豆子等精料。一匹马的价钱,在金人这边,向来比一个奴才还要值钱。
赵寰道:“你们辛苦了,得来这些已经很不容易。到时候再抢一些,也就勉强够用了。对了,你们前去的人,可有损伤?”
严郎中脸上的喜悦,马上被冲淡了几分,叹息着道:“没了两个。我们冲出去时,被金兵追来,有两人骑术不好,中了乱箭,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
祝荣道:“二十一娘,先前你有叮嘱,说一定要带他们走。我们将他们的尸身带了回来。”
赵寰蒙住脸,用力揉了揉。让自己清醒些,揉乱心里的哀伤。
祝荣与严郎中一起垂下头,默默无言到了他们存放粮食的山洞。
山洞前,是一片空地,马骡等都暂时在这里拴着。何良百无聊赖,在马堆中打转。他好奇看看这匹,再看看那匹。
见到赵寰下车,何良略微惊讶之后,凉凉地道:“养马要粮食,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我看了山洞里你们藏着的那点米面,估计吃不了几天就没了。”
赵寰没搭理他,林立文他们的车逐渐到了,何良本来在撇嘴,看到后,一个箭步跑上去兴致勃勃查看。
从第一辆车,跑到最后一辆,再从最后一辆,跑到了赵寰面前。
何良神情肃然,再也没了先前看热闹的戏谑,朝着赵寰躬身一礼,一言不发奔回去帮忙卸车了。
赵寰好笑看了眼何良,与祝荣严郎中商议道:“马得找个地方安置好,至少得避风处。不用多久,只一天吧。”
祝荣马上领命,赶紧去找地方安置马匹。严郎中明白了赵寰话里的意思,惊讶地道:“这么快?”
赵寰苦笑一声,道:“不算快了,这么多马,加上打造兵器的地方都没了,完颜宗干至少得大张旗鼓地搜捕。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再说,哪怕再继续准备,也没什么意义。一旦金兵返回,我们就算拿到了更多的粮草与军饷,要面对更多的敌人,那就得大战。新兵…..,姑且算是新兵吧,与金人一下就来场大战,实属得不偿失。”
严郎中衡量了下,道:“倒也是,我们人少,金人跟疯狗一样,与其硬拼太吃亏。还是按照你先前的打算,先扩充自己的实力再说。我担心的是,小娘子们可能骑马?”
赵寰先前问过邢秉懿,大多的帝姬嫔妃们,都学了些君子六艺。骑马踏春,射箭投壶,哪怕学的都是些花架子,至少不会从马上掉下来。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他们这些没骑过马的平民百姓。
“她们不用担心,不会骑马的,就坐骡车,驴车。加上老弱病残,与辎重一起离开。其余青壮骑马,一半冲锋,一半善后。”赵寰看到林大文过来了,忙对他道:“板车能偷的,再偷一些。能赶工做的,尽量赶工。油布有了,就用金人的毡帐。几场倒春寒过去,天气就真正暖和了。”
林大文算了下,道:“车板很快,一晚上就能赶工完成,就是车轮难做一些。我算了下,从金人那边能偷来约莫十多辆车,加上我们现有的,用来运粮草,生铁等,再坐一些人,差不多够了。”
赵寰呼出口气,望着眼前忙碌的人群,说道:“这就好,等忙完之后,我们再商议。”
林大文应声下去了,严郎中跟着赵寰进了山洞。她在靠洞门边的火盆旁坐下,伸出手来烤火,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顿了下道:“你多备些止血的药,越多越好。”
严郎中也看到了赵寰的伤,飞快应了句,赶紧问道:“可伤得严重?”
赵寰微笑了起来,道:“还好,抛头颅洒热血嘛,这点伤不算什么。”
严郎中难得见到赵寰的轻松打趣,知道她是为了稳定他们这些人的心。他想笑,却不那么笑得出来。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着惭愧。事无巨细,事事都要由赵寰安排,交待。他们这群人,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才能真正助她一臂之力。
等到林大文他们忙好,先处理了阵亡同胞的遗骸,赵寰才与他们坐在一起,商议起了解下来要做的事情。
何良也坐在一旁安静听着,这时他主动道:“二十一娘,你给岳将军的信已经送出去。友人说,他就是买卖不做了,也会尽快将信送到。”
赵寰颔首道谢,何良居然垂下了头,汗颜地道:“不敢当,我不过做了些许小事,比不上二十一娘。不瞒你说,我以为你只能拿到些废弃的箭矢而已,先前我看到你们拿回来的箭头,着实超出我的预料。”
话语微顿,何良脸上浮现起为难,“神臂弩,光有了箭还不行。射箭要准头不说,还需要臂力,娘子们肯定用不上。”
赵寰也考虑过女人的兵器,赵瑚儿她们用刀,若是短兵相接,遇到金兵用长枪,她们就吃亏了。
“苗刀。”赵寰想了想,道。
苗刀形状如禾苗,前朝大唐时就有了。后来传到东瀛,被东瀛人做成了倭刀。
倭寇矮小,用苗刀后,在侵犯大明时,占尽了便宜。戚继光戚将军发现了不对劲,最后他也打造了苗刀,创造了阵法刀法,大败倭寇。
众人不解,赵寰解释了几句,问姜七郎:“我若是将图画给你,你可会打造?”
姜七郎也没见过苗刀,起初还在担忧,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别的我不敢吹,若是看到图之后,能八九不离十打出来。”
赵寰略微放了心,她给岳飞去了信,就算他不能出兵,来信指点几招阵法,也足够她受用。
商议完之后,赵寰刚有惊无险回到浣衣院,韩皎就小跑着走了来。她只来得及给赵寰递了个慌乱的眼色,垂首肃立在了一旁。
赵寰顺眼看去,韩皎身后,跟着完颜宗干一大群人。她心微沉,来得真快,如先前预料到的那样,还真是不给她布置完的机会。
完颜宗干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与以前不同,这次他直接扯着嗓子吆喝道:“都给我滚出来!”
一群挥舞着刀的金兵,砰砰砰上前砸门,大声道:“滚出来!敢不听话的,格杀勿论!”
有些金兵直接冲进门,揪着慢一步人的头发,用力往外拖拽。
一时间,浣衣院的尖声惨叫四起,完颜宗干冷笑几声,阴森森道:“都押出去!”
赵寰用眼神制止了赵瑚儿等人,低垂着头,走在被金兵押送的队伍中,从东南宫门出去,到了宫门外。
金兵吆喝推搡,将她们赶在宫门外的空地上,用刀箭对准了她们。
完颜宗干来回踱着步,阴鸷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荡,大声道:“你们大宋人的孬种,知晓自己是手下败将,不敢正面与我们大金国作战,只敢在背后偷偷摸摸作乱。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你们中有人,肯定与宋人有勾结。我懒得费心思,一个个查。既然你们狗胆包天,就得承受后果!”
太阳高悬,天气与完颜宗干的声音一样冰冷。浣衣院好些人来不及穿厚衣衫,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大家挨挨挤挤站在一起,簌簌发抖。
完颜宗干指挥金兵,随意抓了一个小娘子到前面,阴森森道:“反,敢反!呵呵!”
仰头猖狂大笑几声,完颜中干浑浊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们,狠毒如毒蛇吐信,让人直后背发凉。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在背后的乱贼,主动站出来承认,说不定,我还能饶其他人一命。若是没人承认,今日,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金人举起刀,架在了小娘子的脖子上。刀锋嵌入几分,已经有血丝溢出。她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已经快要晕过去。
完颜宗干等了下,桀桀笑道:“好,既然没人出来,就杀了她!不要一刀弄死,那太便宜了。得一刀刀的刮,挑在木头上,直到血流尽,变成人干为止!”
禽兽!畜生!
以前来金国路上,他们曾这样杀过人。那些记忆纷至而来,人群中,传出压抑着的呜咽哭泣。
赵瑚儿眼眶血红,身形微动,眼看就要冲上前。
赵寰清冷的声音,在赵瑚儿耳边响起,“住手!”
赵瑚儿神色惊骇,刚想抢先,赵寰已经走了出去。她如以前那样,背挺得笔直,迈着稳稳的步伐,走到了完颜宗干面前。
赵寰神色不变,迎着完颜宗干恼羞成怒,杀意闪动的眼神,平静地道:“是我,我与抗金义士有来往。”
完颜宗干上前一步,蒲扇大手如鹰爪,直朝赵寰抓去,扭曲着脸骂道:“是你啊,柔福帝姬,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赵寰不躲不避,只手快如闪电伸出,厉声道:“别动!”


第36章
完颜宗干胸口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一把雪亮的锉刀,穿透他的衣衫, 紧紧抵在他的胸口。
他喉结耸动, 几欲目眦欲裂, 反应极快,看到赵寰突兀横在面前的右手臂,闪电般伸手死死钳住。用力朝后一拧一推, 蹬蹬瞪后退几步。
手心处, 一阵黏湿的热意,完颜宗干情不自禁抬起手一看,满目血红, 血腥味散开。
他呼哧着喘气,模糊的念头在脑中极快闪过,令他恍惚了下。
赵寰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喀嚓, 右手臂随之垂落。明晃晃的太阳下, 她笔挺的鼻尖上有汗珠溢出,白皙的面孔惨白如纸。
就在完颜宗干恍惚的刹那,电光火石间, 那只散发着凛冽寒意的锉刀,抵住了他的脖颈。
赵寰那双狭长的凤眼微眯, 凌厉得让人不寒而栗, 她声音依旧不高不低, 清楚而冷静下令:“说了让你别动!”
锉刀没入了肌肤,与金兵架在小娘子脖子上的刀一样, 血珠一粒粒,沿着刀锋言冒出来。
完颜宗干此生从未如这般害怕过, 他感到了脖颈处跳动的血脉,好似已经触及到了锉刀的边缘。他知道若是被刀割开,血顷刻间就好像地上冒出来的热泉狂飙,神仙难治。
完颜宗翰,完颜希尹,甚至完颜晟!
完颜宗干先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终于清晰了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盯着赵寰。
是她!
肯定是她!
粮仓,兵营,马匹,兵器。步步为营,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金兵们被突然而来的变故,一下打得措手不及。他们扎着手想冲上去营救,却又恐赵寰手上一用力,直接割断完颜宗干的喉咙。
完颜宗干铁青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他看到赵寰耷拉着的右手臂,被血染湿的衣袖,绝望又恐慌。
所有的轻视,不屑,以及狂傲,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遇到了此生最强劲的对手,他的命,掌控在对手掌中。
而这个对手,是来自大宋最柔弱,被他们随意欺凌侮辱的小娘子。
战场上对阵杀敌,瞬息万变。主帅一个判断失误,说不定会拖累全军。
哪怕此刻赵寰只用左手对准他,他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因为,赵寰先前横在身前的右手臂,就是给他的诱饵。她的手臂原本有伤,一旦流血,会让他分神。
赵寰就等着他的分神,锉刀从胸口转移到了脖颈。
若是两人对阵伊始,赵寰就用锉刀刺向他的脖颈,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加之距离不够近,他很快就能制服她。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她对自己够狠,反应快得让人心惊。她此时些微凌乱的发髻,衫裙上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干涸血迹,定是他突然闯入浣衣院,打乱了他的计划。
只她随机应变,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完颜宗干能猜到赵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要用兵。
他还有个选择,以身赴死,让浣衣院这群女人,让她一起陪葬,断了她的后路。
完颜中干心不受控制狂跳,呼吸急促起来,又慌忙拼命压抑住了。
他怕死,他不甘心。
赵寰盯着完颜宗干的神色变幻,淡淡开了口:“让他们退下,放下手中的刀,放了她们!”
完颜宗干额头的冷汗滴下来,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时张不开嘴。
锉刀,又毫不犹豫朝肉里面进了些。
疯女人,这个疯女人!她敢,真敢与他同归于尽!
完颜宗干闭了闭眼,晦涩下令:“退下,放下刀,放开她们。”
金兵哗啦啦退下,警惕守卫在一旁。赵瑚儿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她抬起衣袖随手抹去、扯了下与她一样,眼睛通红的徐梨儿一把,低声道:“走!”
徐梨儿深深吸了口气,随着赵瑚儿趁乱往后退,拔腿就狂奔。
赵寰余光望着劫后余生的小娘子们,赵瑚儿与徐梨儿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心头微松。
邢秉懿走了两步,猛然一转身,上前俯身捡起了金兵放在地上的刀。姜醉眉见状,不假思索冲上去,弯腰也抢了一把。
她们刚拿着刀,与金兵厮杀过。有了刀在手,姜醉眉那股豪情壮志又回了来。
赵寰不怕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替她们争取了活命的机会,她们绝不能浪费掉。
“姊妹同胞们,不要逃,不要怕,拿起刀,跟金贼拼了!”姜醉眉双手握着刀,尖声大喊,激昂得声音都飘了。
小娘子们奔逃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们都看到了赵寰的举动。
是她站了上前,一次次替她们排忧解难。她此时的断臂还在滴血,但她毫不畏惧,依然笔直站在那里。如高山般屹立,沉默庇佑着她们。
太阳太耀眼,韩皎的眼睛被晃花了,稍微睁大些就会流泪。她终于深刻体会到,赵寰一次次对她们说,她要带她们回家的承诺。
用血,用命去踏平这条路。
韩皎手心布满了冷汗,她怕手滑,在裙摆上随意抹了下,率先弯腰捡了把刀。在她身边的金兵看到局势不对,急得上前就要去夺。
韩皎想都未想,举起刀拼命朝金兵砍去,刀入血肉的刹那,她此生从未这般痛快过。
早就在心底深处,这般幻想过无数次。将这群没有人性,残暴的金贼,千刀万剐。
韩皎大声怒吼:“金贼,找死!”
“跟金贼拼了!”
“拼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小娘子们齐声大叫,纷纷奔去捡刀。金兵欲上前夺,被激怒的小娘子们,疯狂挥刀一阵乱砍。
局势一下混乱了,完颜宗干不敢动,只眼珠子惊恐不定四下乱转,与赵寰沉静的目光对上,他愣了下,怒道:“你待如何?”
真好啊,血性未泯。
赵寰的手臂早已经痛得麻木,不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撑着,她早就倒下去了。
她选的这条残酷之路,有她们作伴,就不会那么孤单。战局瞬息万变,赵寰不敢保证能走到哪一步,但她此刻,以后,都永远无悔。
赵寰难得笑了下,道:“完颜宗干,你读过书,你深知你们做的事情,天理难容,会遗臭万年。但你不在意,因为你为了权势,什么断子绝孙的恶都能做出来。”
她的笑淡下去,与他们平时对她们那样,轻蔑得像是看在阴沟里觅食的臭虫蚁,“你们金人一直蔑视大宋人是孬种,是软骨头。你看,你们号称战无不胜的金兵,成了大宋小娘子的手下败将。”
完颜宗干额头青筋直冒,眼珠子都快突出来,手握成拳,眼见就要暴起。
“因为,这才是人间的正义与公道!”赵寰抬起下巴,傲然地道:“若我是你,首先该考虑的是,赶紧让你的金狗们放弃抵抗,将我们送走。”
完颜宗干怔楞住,赵寰嗤笑一声,“再过一阵,被你的好侄儿知晓了,他可是很乐意将你拿来献祭。”
别说是完颜亶,任何一个完颜氏见到眼下的状况,他们都乐意痛下杀手。完颜宗干想明白之后,很快做出了取舍。
不过,他岂敢放心智多近妖的赵寰,装作不在意地道:“说心狠手辣,柔福帝姬也不遑多让。想得美,放走你们,你照样会将我杀了。要死就一起死,能得柔福帝姬陪葬,也不算枉死!”
赵寰看穿了完颜宗干的狡诈与虚张声势,只是,她也得赶紧离开。
这群小娘子们在愤怒的劲头上,能与赤手空拳的金兵一战。但若是完颜亶来了,布置弓箭手一阵乱射,她们都得死。
“我不稀得杀你,留着你的狗命,让你们叔伯兄弟们之间互相残杀,那样才好玩。”
攻心为上,拼的就是谁不怕死,先前赵寰已经赢了一局。
再次,就是得失利益,完颜氏之间的内斗厮杀,是完颜宗干最大的软肋。
赵寰嘲讽不已,望着完颜宗干闪烁不定的眼神,缓缓再下了一剂猛药,道:“尤其是你那个疯侄儿虽难以控制,毕竟他还年少,比起其他兵强马壮的弟兄子侄们要好用。傀儡少年皇帝在你手上,你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完颜宗弼兄弟之间再杀来杀去。有趣,真是有趣!”
完颜宗干聪明,聪明人就想得多。他若是赵寰,也会留着他的命,比直接杀了他要划算得多。
很快,完颜中干就下了决定,道:“好,我放你们走!”
随即,他冲着被小娘子们砍得嗷嗷叫的金兵们一声怒吼:“退下,都给我退下!速速去备车马,放他们走!”
金兵们赶紧抱头逃出来,邢秉懿见状,忙大喊道:“既然他们怕了,我们暂且留他们一条狗命!”
小娘子们累得直喘气,满身满手的血,地上躺了好些尸首与伤残的金兵。
完颜宗干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连声催促下令他们去准备。
完颜亶回了他原先的王寨,若是被他赶回来,他命危矣!
金兵们飞快送来了车马,邢秉懿与姜醉眉,韩皎一起帮忙指挥,将受伤的小娘子们搀扶了上去。
完颜宗干眼珠子使劲往下翻,看着在命脉处的锉刀,小心翼翼道:“如今我已经全部答应了你,你可否将刀拿开?”
赵寰望着远处卷起的尘土,马蹄阵阵,地动山摇。她朝着完颜宗干摇摇头,惋惜地道:“唉,迟了一步,你的好侄儿完颜亶来了。”
完颜中干脸色大变,抬眼看了去,完颜亶骑在马上,那身明黄色的衣袍在太阳下,金光刺眼。
突然,脖子上一阵刺痛,他呆愣垂下头,看到自己身上如瀑布般倾泻的血,再抬眼看向赵寰,后悔且绝望。
他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他不该放过赵寰,亲自送了车马到她们手上。
赵寰一直都要他死,没了他,还有完颜宗弼,还有完颜宗磐他们。他死了,完颜氏之间,只会自相残杀得更厉害。
他葬送了自己活命的机会,说不定,还会将大金一并葬送!
完颜亶的身影愈发近,完颜宗干倒在地上,眼神努力朝他看去。
这个侄儿,自诩读过书,聪慧无双。完颜宗干向来看不起他,他前面还在提议,要假惺惺讲仁义道德,要赦免浣衣院的女人。
斩草除根啊!这些女人,远比大宋男人可怕,她们才是大金最强有力的威胁。
完颜宗干躺在血泊中,急得眼泪跟血混在了一起,不断疯狂呐喊:“杀了她,杀了她!”
可惜,他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眼睁睁看着赵寰那个魔鬼,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奔到一匹高大的马前,翻身跃上,举起了左手的矬刀。
刀上他的血,在太阳下划下一道血线,溅在他死不瞑目的眼上。


第37章
完颜亶被护卫簇拥着, 飞马而来。他的心在狂跳,紧紧抿着唇,因为太过用力, 太阳穴的青筋, 似乎下一瞬就即将会砰然爆裂开。
完颜宗干要杀人了!
完颜宗干被挟持, 要被杀了!
完颜亶想痛快大笑,除此之外,又深深恐惧。
自小学习汉学, 完颜亶打心底厌恶他亲爹完颜宗望, 他的叔伯兄弟们。他们枉顾礼法规矩,与他所学到的“仁义礼智信”完全背道而驰。
作为完颜阿骨打的嫡孙,他自小亦有逐鹿天下的豪情壮志。可从先生韩昉那里学到越多, 他越痛苦。
他恨一切,恨大金,恨娇纵无知的皇后裴满氏, 恨自己。
一边是恨, 一边是清醒,完颜亶近乎快崩溃。深知完颜宗干讨厌归讨厌,但没有他, 皇帝之位肯定坐不稳。
完颜亶冲近了,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完颜宗干, 他的瞳孔猛缩, 所有的情绪, 全部变成了茫然。
一匹玄色高头大马,朝着他狂奔而来。坐在马上的赵寰, 太阳洒在她的脸上,夺目而耀眼。
马越来越近, 鼻孔里喷出来的气,吹得完颜亶身下马的鬃毛飞扬。
马却未曾减速,甚至,赵寰信马由缰,右手臂垂落身前,沾满血的手高高扬起。
带着血的刀,直插进马的后臀,痛得马扬蹄长嘶,速度加快,如风驰电掣。
马烈,人更狠辣。
一旦两匹马相撞,他们都得非死即伤。
完颜亶脑子一空,情不自禁怕得发抖,僵坐在马上身子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护卫们见状,被吓得面无人色,嗷嗷叫着打马上前,不要命探出身,拉住他的马缰往旁边拖拽。
赵寰的马,撞到了完颜亶马的右后侧。她的马前蹄一软,前冲之后,跪倒在地。
赵寰俯下身,随着马势匍匐下去,单手抱住了马脖子,方堪堪没有被摔出去。她的反应极快,身子往旁边一倒,紧盯着马,在地上就势一滚。
受伤的马狂嘶着,一下站起来,狂奔狂跳,很快就轰然再次倒地。
若是赵寰没先下马,会被发狂的马直接抛下,被踩上一脚,必死无疑。
而完颜亶的马被撞倒在地,他则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护卫们惊慌失措大吼:“陛下!”纷纷飞跳下马,跑上前救驾。
赵寰又用命,替她们开了一条路!
韩皎将嘴唇都咬出了血,她含着泪,忍住了没去看赵寰。趁着眼前难得的机会,招呼小娘子们赶着车马,突出了完颜亶兵马的包围圈。
邢秉懿骑着马断后,她含着泪,不断频频回头,看着在马蹄间滚来滚去躲避的赵寰。
姜醉眉大哭不止,调转马头就要去救赵寰。“快走!”她被刑秉懿喊住了:“别辜负了她,还有这么多人,我们要护着她们。”
姜醉眉哭得泪眼模糊,刑秉懿的话,她都懂。赵寰是在搏命,让她们突围。若是她回去被金兵抓住,不但得不偿失,说不定还会拖累赵寰。
赵寰一阵天旋地转,头顶是碧蓝如洗的天。太阳太过明媚刺眼,她眼睛眯了眯,右手臂伤上再加伤,巨痛袭来,她好一阵都无法动弹。
金兵护卫在吆喝,人仰马翻。赵寰看到刑秉懿她们远去的车马,心下稍安。用左手始终紧握的锉刀,扎进泥地里,撑着慢慢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