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上面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巨额’数字的存款,陈弄墨心底稍安,多少有了在陌生环境中生存的底气,同时也忍不住唏嘘父母予以子女无私的爱意。
怎么说呢?
有父母,就还...挺好的。
哪怕做好了心里准备要去到北方农村投奔秋华妈妈,陈弄墨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大亮,刚起床就被母亲告知,车票已经安排好,下午三点的火车小胡哥送她离开。
“这么快?”吃惊过后,顶着一头海藻般乱糟糟长发的她张了张嘴,想问父亲是不是已经确定了所谓‘改造思想’的地方,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她没办法解释这些信息是从何而来。
季茉起的比闺女还早,严格来说,心里压着事,她与丈夫一夜都没怎么睡,只有将女儿送离,他们才能平静等待接下去的风暴。
但这些话,她不想与闺女说,逐笑着打趣:“爸妈年纪大了,觉少,过来妈妈再给你把辫子编好。”
才42岁,哪里就年纪大了?陈弄墨抿了抿唇,忍着心里头的不自在,沉默的坐到凳子上,任由母亲的手指在自己的长发中穿梭。
“到了你秋华妈妈家可得勤快点,别太娇气,要帮忙干活知道吗?你是大姑娘了...要是被外人欺负了,咱也不怕,跟你秋华妈妈告状,她肯定护着你...”
耳畔听着母亲絮絮叨叨,想着即将面对的分别,陈弄墨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但莫名的,随着母亲交代的越多,她心底莫名生出了丝丝缕缕的不适感,然后蔓延成了大片的酸涩。
对于父母即将面临的磨难,也渐渐有了更加真实的感触。
而这份感触,一直延续到了她坐进车子,车轮慢慢滚动,隔着车窗,与脸上挂满泪珠的母亲还有神色严肃的父亲挥别时,达到了顶峰。
她瘪了瘪嘴想,等安顿下来,得想办法联系上父母!哪怕多寄些物资也好,起码能叫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思及此,陈弄墨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腰部,触碰到厚厚一叠的熟悉硬物,才放下心。
那里有她带出来的全部钱票,被母亲用针线缝在了小衣服上。
=
H省。
738部队。
陈武闻黑沉着脸色大力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砰!”一声巨响后,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凉的霜雪,如同一阵疾风卷了进来。
待看清楚办公室内的人时,他浓黑的剑眉皱的更紧了,粗声粗气道:“你小子怎么会在我的办公室?”
邵铮无视他的臭脸,晃了晃手中的一叠资料,好看的唇角含着笑:“明年的军事训练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团长叫我拿过来跟你商量商量,如果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再去跟他老人家说,倒是你,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火气?谁给你枪药吃了?”
“少跟老子嬉皮笑脸的。”陈武闻此刻的心情很是不美妙,没闲工夫耍嘴皮子。
他伸出长臂一把拽过资料往桌子上一丢,又重重的坐到椅子上,翘起无处安放的长腿,挥手撵人:“赶紧走。”
邵铮跟兄弟相交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清楚定是发生了大事,也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只微微皱起眉问:“到底怎么了?”
陈武闻本不想说,但视线对上兄弟关心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暴躁顿了顿。
沉默半晌,他抬手大力的揉搓几下脸,才阴郁着脸嗤笑道:“老头子中招了,得去思想改造。”
闻言,邵铮迟疑了几秒才不确定问:“你是说陈德茂师长?”
从军校,到部队,十年的战友情,邵铮是少有知道好兄弟家里情况的。
平日里被他喊爸的是继父,而亲生父亲陈师长则一直称呼老头子。
用他的话来说,这样好区分。
作为兄弟,邵铮确定老陈真是这么想的,他对两位父亲都很尊敬,只大约从小在继父眼皮子底下长大,难免会多几分亲昵。
陈武闻给自己倒了杯茶,趁热一口灌了,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平和一些才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陈师长。”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邵铮挑眉:“你这是气他瞒着你?”
“啧!我不该生气?要不是我妈刚才给我来电话,我都不知道老头子出事了,瞧瞧,多新鲜?老子出事,我这个做儿子的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邵铮没搭理兄弟气恼之下的口不择言与喋喋不休,而是站起身安抚道:“这事你别急,我给我爸去个电话问问。”
就如同兄弟知道他的家世一般,对于好兄弟的家庭背景,陈武闻也一清二楚,更明白邵老将军在上面说话的分量。
但,这种敏感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开得了口:“心领了,老头子知道我跟你的交情,却还一直瞒着我,你就该清楚他没有想要动用什么关系。”
邵铮笑骂:“想什么美事呢,我家老爷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就连我这个亲孙子,都能在13岁的时候被他老人家给丢到战场上去历练。”
“那你的意思?”
男人勾唇,意有所指道:“真要‘思想改造’,那些去处也是有好赖之分的。”
闻言,陈武闻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也顾不上生气,赶紧站起身,大步走近兄弟,急急催促:“那还等什么?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给咱爸打电话。”
被拉扯着往外的邵铮朗笑:“这声爸叫的好听,怎么?愿意嫁给我做小媳妇啦?”
“愿意!怎么不愿意?我家老头子肯定愿意跟你家老爷子做亲家,叫我喊一万声爸都成啊,邵少爷。”心里的焦灼放下大半,陈武闻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抬起宽大的手掌,比了个兰花指,扭扭捏捏的抛了个抽筋似的媚眼。
邵铮闭了闭眼,大意了,恶心到了自己:“...呕...滚蛋!”
“哎呀,咱们邵公子这是害羞了吧?”
“妈的,你个黑熊,离老子远一点...”
“我不是你小媳妇吗?离远了可不行,两口子就得挨在一起...”
“滚!蛋!”
“......”
打打闹闹的声音逐渐远去,此刻的两人谁都不知道,几年后邵陈两家真成了亲家。
为此,陈武闻无数次欲拔刀与兄弟决一死战!
=
另一边。
远在N市的陈弄墨,完全不知道父母的去处远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
此刻的她在警卫员小胡哥的护送下来到了火车站。
两人来的早,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了,火车还没有进站。
所有等车的旅客们,只得顶着呼呼的寒风,站在紧闭的围墙外焦急等待。
小胡一手拎着一个大箱子,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冲着身旁的头脸全部被围巾包裹,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小姑娘喊道:“聿聿,拽紧我的衣服,别跟任何人说话知道吗?”
N市是个大城市,火车站等车的人很多,吵吵嚷嚷的,说话几乎都靠吼,陈弄墨到不在乎形象,但被挤沙丁鱼罐头似的,已经足够辛苦,她实在喊不出来,便抓紧小胡哥的衣服下摆,大力的点了几下脑袋以示回应。
哪怕是后世,汽车站跟火车站这样的地方,都是拐卖高峰地点,更何况是这个治安还很落后七十年代,对于重获的新生,她很是珍惜,不想作死。
可,真的好挤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哪里像是普通的出行,人群的劲头儿,说是逃难也不为过。
思及此,陈弄墨掩在围巾下的表情顿了顿,才苦笑感慨,她现在可不就是逃难嘛?
而这些旅客当中?又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人呢?
就在陈弄墨满脑子胡思乱想,尽量缩小占地面积,还是再次被身后的人挤的踉跄时,耳边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火车鸣笛声。
“火车来了!火车来了!”
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了几秒,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喊一声更往前头挤。
陈弄墨...艹,脚好疼!
列车进站。
围门打开。
蜂拥而入的人流,直接将身高堪堪一米六,还在发育初期道路上的小姑娘,挤压的险些变了形。
好在虽然艰苦困难,陈弄墨还是憋着一口气,死死护着贴身的钱票,咬牙机灵的顺着大家伙儿的力道,在快要被挤断气之前,艰难的爬上了开往H省,旅程长达五天六夜的绿皮火车。


第4章
以陈德茂的级别,是能订卧铺车票的。
无奈如今情况特殊,可以说就是在逃难也不为过。
卧铺什么的不要想了,朴实不起眼的硬座才是保命良药。
换言之,五天六夜的车程,陈弄墨与小胡两人得全程坐着去H省。
好容易挤到自己的座位上,脚面都被踩肿了的小姑娘,在感受过座位的坚硬程度后,就更加窒息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挺能吃苦的,大学暑假那会儿为了多攒些钱,一天三份工都没觉得咋样。
但此刻,看着眼前严重超载的车厢内人叠着人,就连头顶行李架上都趴了几个旅客,心头沉甸甸,像是压了块石头的陈弄墨对于未来的生活更添了几许迷茫。
这才是真实的七十年代吗?
出门要证明,坐车像逃难...那么,她这次的终点,H省的山顺村又是个什么模样?
“橘子!甘甜的橘子咧!一毛钱一斤!”
窗外突来的哟呵声拉回了陈弄墨发散的思绪,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往车窗外瞧去,发现不远处真的有一个中年女人正推着一辆独轮车,边走边吆喝,已经有不少人围拢了过去。
不是说...这个时代不允许私下买卖吗?
“聿聿,想吃橘子吗?想吃我就去买几斤。”安顿好行李,穿着便服的小胡将两个军用水壶递给小姑娘。
陈弄墨将水壶挂在了椅背上,她不馋嘴,也不愿给人多添麻烦,但...鼻息间一言难尽的气味实在上头。
再想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五六天:“...吃,谢谢小胡哥。”
“跟哥客气啥?我这就去,你看好座位,别让给旁人知道吗?”
陈弄墨点头:“我知道的,小胡哥。”
“也别跟人说话。”小胡走出两步,又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一句。
他跟在首长身边有六七年了,也算是看着小姑娘长大,所以对于她从前的情况很清楚,真怕没有丝毫社会经验的小丫头心软被人骗。
“好。”陈弄墨乖巧点头。
说完这话,她还当着小胡哥的面,往外面挪了挪,坐到了他空出来的位置上。
转头又将一大包吃食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占着,直接杜绝了附近人往空位置上频繁扫过来的眼神。
等做完一切,小姑娘仰起头,冲着有些惊讶的男人露出一个格外虚弱的表情。
瞧瞧,她都这么柔弱不能自理了,谁还好意思跟她抢座位?
让座是不可能让座的,五天六夜的车程难道要站着去吗?她又不是菩萨。
小胡...
=
橘子不怎么甜,吃在嘴里又冰又酸,滋味肯定比不过包里的那两个橘子罐头。
但酸有酸的好处,起码胸口一直堵着的郁气下去了不少。
橘子皮她也没扔,而是用手帕包了起来,塞到了围巾里。
“这是做什么?”小胡奇怪的看着小丫头折腾。
闻言,陈弄墨不好直接说嫌弃车厢里头的味道不好,只伸手将小胡哥手上的橘子皮拿过来,又要了他的帕子包起来递给他,示意他放在衣领处。
小胡照做后,立马就感觉到了鼻息间清香的橘子皮味。
虽然不能彻底掩盖掉车厢内难闻的气味,但也起到了不少效果。
如果再像小姑娘那般,直接将小脸埋进围巾里,效果肯定会更好。
不得不说,小丫头还挺聪明,小胡露出一口大白牙,冲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陈弄墨被夸的弯了弯眼睛,正要再拿一个橘子剥皮,视线却意外撞上了一双渴望的眼睛。
那是个中年男人,瞧着应该与父亲陈德茂差不多大。
皮肤白皙,文质彬彬,从前应该也是个体面人。
但此时他衣着狼狈,嘴唇干裂,连个正经的座位也无,丧丧的蜷缩在过道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靡与麻木。
只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渴望的盯着小胡哥膝盖上的橘子。
小胡显然也瞧见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便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橘子递过去。
那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幕,一时竟怔愣住了。
倒是他旁边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笑着摆手,语气颇有些高高在上:“小同志,可使不得,这位可是‘□□’里的一员,需要劳改的坏分子,我是保卫部押送他的,好心劝你们还是离的远一些,他这样的人可不配吃这样的好东西。”
这话一出,那中年男人眼底最后一丝光也暗了下去,抱着膝盖慢慢垂下头,像是欲将自己蜷缩成一颗球,再没望向这边。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更像是避瘟神般,纷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而低着头,正在剥橘子的陈弄墨慢慢抿紧唇,想到了同样被政治内战牵连的父母,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蒸汽火车鸣笛声再次拉响。
车速一点点匀速上提,哐嗤哐嗤驶离偌大的N市。
陈弄墨侧过头,静静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感受着腰部处早早准备好的厚厚钱票,心口压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爸妈他们,也正在经历这样的对待?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的又扫了眼依旧埋着头的中年男人,渐渐握紧了拳头。
=
另一边。
在送走闺女的第二天早上,陈德茂就收到了通知,叫他准备行装,晚上出发去H省。
具体去哪里,目前还是保密状态。
但这些简单的通知,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两人,最终的结果远比他们预估的要好很多。
如果直接去劳动改造,或者被打上某些标签,不可能这么客气。
因为做足了心里准备,收到通知的夫妻俩还算平静。
季茉没敢带太多东西,只给自己与丈夫简单收拾了两套旧衣服与布鞋,另几盒好友秀珍托关系弄到的常规药片,便停了手。
待收拾好后,她就坐到了正皱眉抽着烟,不知在想什么的丈夫身边,努力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说:“挺好的,比我想的要好,闺女也在H省,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你就别愁了。”
陈德茂掐了烟,拍了拍妻子的手,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愁这个。”
“那是什么?”
愁什么呢?自然是怕有人在后头使了力。
这种时候,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听了丈夫的分析,季茉也皱了眉:“你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陈德茂不是个什么事情都不与妻子商量的性子,闻言也不隐瞒:“老领导自顾不暇,是他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应该是武闻那孩子。”
季茉怔了怔,又焦急道:“还真是...不会连累他吧?”
“如果真是他,应该是走了邵老爷子的关系,这人情不好还啊。”想到这里,陈德茂又有了抽烟的冲动。
武闻从小到大,除了钱,没享受到他什么帮扶,反而是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如今落了难,需要他做儿子的担风险与人情。
他心里欢喜又懊恼。
总之,万般滋味难言。
季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挽着丈夫的手臂,慢慢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他的身上,温声劝慰道:“别担心,只要咱们都好好的,会有机会还的。”
侧头看着不愿独善其身的妻子,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曾被子弹击中都没有流过泪的大男人鼻头一酸,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沉默好半晌,才哑声应道:“...好。”
=
路途遥远,似无穷尽。
五天过去,火车走走停停,不知途径了多少站台,又上下了多少旅客。
陈弄墨坐累了站,站累了坐,偶尔再跟小胡哥轮流躺,或者在火车停靠大站时间充裕时,下去活动活动筋骨。
但不管怎么说,也逃不过一个累字。
五天下来,被困在一个方寸之地,真真是身心疲惫。
“快了,再过一夜,明天早上六点多,就能到平头站了。”挤到后面打热水回来,已然胡子拉碴的小胡见小姑娘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颗蔫了的小白菜,笑着鼓励。
陈弄墨恹恹点头,连话都不想说,她的腰,她的屁股,也已经不属于她了。
头两天还讲究个‘小资情调’,比如用橘子皮熏鼻子。
如今五天过去,浑身沾染了各种气息的陈弄墨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
小姑娘娇养长大,跟嫩豆腐似的,见她这样,小胡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他将刚打满水的水壶递过去:“喝点水吧。”
闻言,陈弄墨的脸都绿了,颇有些咬牙切齿:“不喝!”
要问火车上最艰难的是什么,在她看来,除了解决三急问题,再没其它能够比拟。
上厕所什么的,太痛苦了。
小胡憋笑,小丫头瞧着乖巧,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但几天近距离相处下来,他发现她其实挺有小脾气,也聪明的紧。
看不惯的事情还会偷偷翻白眼。
就比如一直坐在过道上,据说与他们同一站下车的‘劳改分子’想吃橘子,小姑娘就会提前剥开皮,然后趁着上厕所从人家旁边过的时候,将橘子悄摸摸塞过去。
若不是他眼睛利,说不定也被瞒了过去。
思及此,他朝着过道上瞧去,与那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后,又不着痕迹移开。
小胡看的明白,这里头可能有聿聿心软的原因,但更多的应该是移情心理。
他能肯定,小丫头定然知道了首长的遭遇。
想到这里,小胡也没了笑闹的心里,将水壶挂了起来,聊些别的分散聿聿的注意力:“明天早上,不知道你秋华妈妈会不会来火车站接咱们。”
果然,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她侧头,不确定回:“应该不会吧,不是说下火车后,还得转好几趟汽车吗?”
小胡见过曹秋华,也清楚两家的关系,所以他笑说:“我觉得会,不止你秋华妈妈会过来,连你几个哥哥也会一起过来。”
陈弄墨眨了眨眼睛...几个哥哥...是几个?


第5章
小胡是地道的H省人。
这也是陈德茂放心叫他送闺女回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火车停靠在平头站前半个小时左右,他就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打理齐整。
陈弄墨也没干坐着,帮忙一起收拾。
“大袄子就不要装箱了,车上有暖气你不觉得冷,下车就知道滋味了,这里跟N市不一样,冬天得冷上个十几度。”见小姑娘开始叠当被子盖的军大衣,小胡赶忙伸手拦了拦。
陈弄墨点了点头,将袄子直接披在了身上,又转身检查有无漏下的物件。
她自然清楚H省的气候是个什么模样,叠袄子不过是顺手习惯。
其实相较于南方的冬天,怕冷的她更喜欢北方,在没有空调跟取暖器的冬季,炕床简直就是救命神器。
“你也别太担心,咱们这边也就外头冷一点,大多人屋里头烧炕,可比南方暖和...”担心小姑娘给吓到,小胡又开始科普起老家的各种好来。
时间就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解中一晃而过。
当乘务员拿着喇叭高喊到达平头站时,别说陈弄墨了,就连身体素质一级棒的小胡也松了口气,眉眼欢喜的扛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挤在人群里,步履矫健的不行。
陈弄墨则拎着个小包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
脚踩到实地时,陈弄墨下意识环顾四周。
许是火车上暖气烘烤的厉害,皑皑白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却没有叫她感觉到很冷,反而美的不像话。
平头站是个大站,下车的人很多,一眼望去,全是下车的旅客,少有像他们这般从车门下来的,更多的人选择翻窗。
几天过去,努力吸收这个时代讯息的陈弄墨,已经大致能分辨出这些人的身份。
比如那些个成群结对、充满朝气、东张西望的年轻人,是下山支援的知青。
而眉眼麻木空洞、举止畏畏缩缩的则是将要劳改的‘坏分子。’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挪开视线不去看,转而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沁凉的空气。
“聿聿,往这边,我看见你秋华妈妈了。”
陈弄墨立马收起方才被漫天雪白梦幻到的情绪,小跑着跟上了前头的男人,视线也顺着他指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
然后就怔愣住了。
昨天晚上,她已经从小胡哥口中知道,秋华妈妈改嫁后又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19,然后就是17岁,与一对15岁,只比她大几个月的双胞胎。
在她的理解里,19岁也还是少年人。
少年人应该是清瘦修长的,或者还可能因为缺衣少食而蜡黄黝黑,这是这个时代大多人的面貌。
怎么说呢?
黑是挺黑的。
但,十几米外,正快速朝着自己移动的两具‘小山’是个什么情况?
然后,还不待她从震惊中回神,‘小山’已经来到了跟前。
身形最高,绝对有一米九的黝黑‘小山’,盯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妹妹,友好的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瓮声瓮气打招呼:“总算等到你们了,小胡哥,这就是妹妹吧?我叫曹留,你可以喊我二哥。”
二哥?
姓曹?
是跟秋华妈妈姓?
所以,这就是秋华妈妈家才19岁的老二?
五官倒是很英气,浓眉大眼,称得上一句俊朗。
就是...在这个缺衣少粮的年代,能长这么高壮,有些突破了她的认知。
不过心中再是惊异,陈弄墨的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妥。
她往后退了半步,用力仰起脑袋,对带着明显向自己释放善意的曹留细声细气的喊了声:“二哥。”
曹留面上的笑容更真切几分:“哎!”
“妹妹,我是你三哥。”见二哥轻轻松松就得了妹妹的认可,身高与身材都还稍逊一筹的老二陈淮忙忙自我介绍。
陈弄墨:“三哥好。”
“哎!咱家总算有女娃了,就是妹妹怎么这么瘦?是不是没肉吃?还有,你们南方人都这么小一只吗?我...哎哟!”陈怀显然是个话痨,还颇有些自来熟,得了一句三哥后,立马就收不住性子,飘飘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好在他没把门的嘴巴开合才几秒钟,后脑勺就被人狠狠招呼了一记。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爽利的女声:“胡说八道什么?妹妹才15岁,还能长个儿呢,再说了,小巧玲珑也是美,你懂个屁!”
随着话音落下,陈弄墨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两个人。
身形高挑的中年妇人,被一个更为魁梧,如黑熊一般壮硕的中年男人护着走了过来。
曹秋华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厚实臃肿的大衣也遮掩不住纤瘦的身形。
她比陈德茂要大上4岁,今年49。
瞧着却比真实的年纪要小上几岁,浓眉大眼高鼻梁,陈家两位哥哥的好容貌大抵是随了她。
只表情有些严肃,看得出平日里并不是一个爱笑的。
但陈弄墨能从对方温和的眼神中感觉出来,对于自己的到来,她是欢迎的。
不得不说,直到这一刻,亲眼见到了对方的态度,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清楚父母与小胡哥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弯了弯眉眼,用父母叮嘱过的称呼,忍着别扭与尴尬,主动打招呼:“秋华妈妈,宗...爸爸。”
内心里,陈弄墨更想叫叔叔与婶子,但爸妈说不合适,喊大妈妈什么的,更奇怪。
陈宗,也就是曹秋华后来嫁的猎户,性格沉默,但对于来到家里的娇客还是很欢迎的,他太清楚妻子这么些年一直想要生个闺女的心思。
如今愿望达成,妻子高兴,他就高兴。
所以,哪怕不擅言辞,却还是努力对着小姑娘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紧接着就将手里一个小包裹递了过去,嗓音浑厚道:“聿聿饿不饿?你秋华妈妈给买的小糕点,尝尝。”
陈弄墨接了过来,一点儿也不扭捏,冲着正不着痕迹看着自己的女人露出一个笑,脆生生道谢:“谢谢宗爸爸,谢谢秋华妈妈。”
见状,曹秋华心中自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