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来宜(全集) 作者名: 十四阙
古风传奇“祸国”全系列完结篇!
唯方大地,燕璧程宜四分天下。
随着如意门的倾覆,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在其他三国相继以失败告终,却传言在宜国,独获成功。
为了查明真相,秋姜舍身赴宜,与宜王赫奕、宜国大司巫伏周、风小雅等多方势力周旋,并在命运的狭路上,与代替姬忽成为姬氏长女的姬善重逢。
秋姜震惊地发现,姬善身上似有不逊于自己的秘密,且跟宜国大司巫伏周关系匪浅。
于是她精心设局,将姬善和伏周逼至绝境,终,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十二月的宜境风和日丽,万物受此所惑,竟都忘了——十二月,本是冬天。
所谓来宜,不过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陷阱一场。
第1章 楔子
她梦见自己在水中,背着一艘船。
船紧紧地压着她,却因为有水的浮力而不那么沉重。
她似不吃力,却又憋着不敢呼吸。
有人划船,桨从上方拍下来,带落一丝光。
她想那人救她。
却又怕救了她,船会沉没。
水光潋滟,她悠悠荡荡,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心在何处……
“贵嫔!贵嫔!”
一个声音从上方依稀传来。
喊谁呢?
她想,终归不是喊她。
于是那声音又道:“大小姐!大小姐!”
还不是喊她。
一只巨手突然出现在水上,“啪”地掀翻小船,惊得万物四分五裂,重重砸在她背上!
姬忽一个惊悚,睁开眼睛。
眼前的宫殿,号端则,建于湖心,东西两座六角飞亭,名“宜双亭”,两亭间联一座轩廊小院,院内种着一株老梅树,时值八月,只有叶子没有花。树下倒是有许多黄花郎,正值果期,微风过后,白伞簌簌然如雪花飘扬。
有一些飘到了她趴睡着的窗前。
她抬手接住几朵,心头有隐隐的浮动,想起了自己的乳名——扬扬。
而这时,她的婢女站在一旁。其中一个眼神悲伤,低声道:“大小姐,公子……薨了……”
姬忽一怔。
看看身后,有一面巨大的白墙,墙上被人用墨酣畅淋漓地写了一幅字,名字叫《长央歌》。
此歌写于八月初二,那天,据说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
一语成谶。
姬忽想——
她自由了。
她终于,自由了。
第2章 泥爪
行观天下,医人为生是谓,善。
姜沉鱼走进甲库时,天色已黑。
甲库内灯火通明,窗户大开,东风夹杂着雪花飘进窗内,落在炭盆上,瞬间消弭。
光影摇动间,坐着一位少年。
说是少年,不过总角年纪,白色皮裘包裹着巴掌大的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然而这双眼睛,又黑又沉,带着超出年纪的稳。
姜沉鱼走过去,环视四下道:“怎么只有你?”
少年埋首于山般高的文书里,淡淡道:“他们累了,回去歇了。”
“你也回去歇吧。”
“查到了一些东西,禀完就走。”
姜沉鱼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与他共用一几。
反倒是少年,因她的靠近,低垂的眉心微微一蹙,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些。
“查到她的下落了?”姜沉鱼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文书,翻看起来。
“暂时还没有。”
“那,可知何时失踪的?”
“你见到言睿那晚。”
姜沉鱼一怔,有些诧异:“那么久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九月廿一,公子逝后的七七之日,端则宫为他奏乐送魂。姜沉鱼当时听见了,心神恍惚地走到凤栖湖边,就看到了一艘船。
船上站着的人是天下第一智者言睿。为他操桨的是个身形瘦小的姑娘,彼时她以为只是普通宫女,后来从昭尹口中得到了验证——那姑娘,就是姬忽。
或者说是——假姬忽。
昭尹病倒的第二天,她决定去见姬忽。然而凤栖湖人去宫空,登记在册的宫女四人,全跟姬忽一起失了踪,无人知晓她们去了哪儿。
姬忽毕竟是贵嫔,姜沉鱼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命薛采秘密追查此事。
如今,终于有了些许线索。
“也就是说,她失踪的原因是公子死,而不是昭尹病?”
公子死了,姬忽离开,跟昭尹病了,姬忽离开,是两回事。
少年点了点头。
姜沉鱼心中一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目前你查到了什么?”
少年放下手中的书册,注视着她,缓缓道:“她的来历,她跟琅琊的约定,以及……她跟公子的约定。”
姜沉鱼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字问:“她是谁?”
“我叫姬善,善良的善。阿娘说了,做人最重要的是善良。”女童抬起头,望着珠帘后的琅琊,甜甜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毫无胆怯之色。
琅琊想:还真是……跟忽儿长得很像。
乳母崔氏在一旁耳语道:“夫人,我没说错吧?这孩子,眉眼五官跟大小姐只有七分相似,但精气神和说话的样子,一模一样。要知道形似容易神似难,我见她的第一眼,就想着要带来给您看看。”
琅琊却不喜这话,眼眸一沉。
崔氏忙又道:“当然,她跟大小姐一个地一个天,天壤之别。少不得要好好调教,才能有大小姐三成的本事。”
琅琊这才面色微霁,问姬善道:“认字吗?”
“认得。”
“都读过什么书?”
“《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
琅琊诧异道:“都是医书?”
“是的。”
琅琊跟崔氏彼此对视了一眼。
“你读医书做什么?”
“阿娘自生了我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我想着也许能找到医治她的办法。”
崔氏附到琅琊耳边道:“元氏生她时大出血,伤了元气,一直缠绵病榻。也因这,没能逃出汝丘城,现还在城内困着。我已答应这丫头,等大水退了,第一时间去找她娘。”
“汝丘的水退了吗?”
“退是退了,但据说伤亡惨重,地方官吏正在收拾残局。阿栋也已到了那边,找到人第一时间回报。”
“嗯。”琅琊起身,婢女们连忙拉开珠帘。
姬善看到琅琊,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掩惊艳之色。
琅琊缓步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道:“那这些天你便在这儿住着,不用拘束,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姬善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行了一礼:“多谢大夫人,拜托一定要找到我的阿娘。”
“姬善,是姬家在汝丘的分支,祖父姬达,沉迷修真,儿子死后,便出家当了道士。他的儿媳元氏带着女儿阿善也住在连洞观内,就近侍奉。嘉平十八年,姬达病逝,那一支只剩母女二人。”
薛采将一本甲历推给姜沉鱼,姜沉鱼边翻看边道:“姬家的分支竟会沦落至此……”
“嗯。姬达性子古怪,从不与本家亲近。”
“那姬善和她娘呢?”
“嘉平十九年,汝丘大水,姬善善泅,幸运逃脱,元氏留在观中,不知所终。”
“不知所终?”
“对,目前没有查到她的下落。不知她是死了,还是……”
还是被琅琊藏了起来,用作要挟和控制姬善的人质。姜沉鱼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公子、昭尹,还有姬忽,此生悲苦,大半都是拜琅琊所赐,如今又多了一个姬善。
“姬善就这样变成了姬忽?”
“当然不是。琅琊找了二十个替身,姬善最终证明了——她最像姬忽。”
姬善端坐在几案前,看着四周的女童,心中的困惑渐浓——
这是她进姬府的第三天。她被安置在客舍里,一个聋哑老妪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除此外,再没见过旁人。
那两天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爬到树上,望着远处发呆。后来老妪过来咿咿呀呀地拦阻,怕她摔落,她无奈,只好下树,进屋发呆。
老妪见她安分,这才作罢。
到了今天,一大早崔氏便出现了,她兴奋起来,问道:“找到阿娘了?”
“没这么快。夫人说,你这个年纪,又是达真人的孙女,总不好浪费光阴。从今日起,带你去学堂继续读书。”
崔氏领她坐进一顶没有窗户的轿子,走了半盏茶才到目的地。三间草庐依林而建,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无尽思”。
姬善想,名字起得妙,就是字难看了点,笔力青稚,应是出于孩童之手。
草堂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坐了好些女孩子,正襟危坐地埋头练字。
门口摆着一只半人高的花篮,插着各种花卉。崔氏对她道:“挑枝喜欢的吧。姬府的学堂,为了没有本家分家之别,一视同仁。入学时,每人挑一朵花为号,进得此门,便以花名称呼彼此。”
原来如此,法子不错。现是初冬,难为她们弄来了这许多花。姬善想到这儿,抽出一枝黄花郎。
崔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喜欢此花?”
“嗯。此花消炎抗毒,清热去火,捣碎成油,能治烧伤。”
“你果然喜爱医术啊……”崔氏将花别在她的衣襟上道,“不过此花风吹即散,无法持久。”就这么说话的工夫,上面的白伞状冠毛果然都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花心。也难为之前那个插花之人,将它插进篮中时,竟没有丝毫损毁。
姬善笑了笑:“无妨,反正她们知道我叫黄花郎就行。”
“嗯,进去吧。”
姬善走进门内。
偌大的书房,共坐了十九人,全是十岁左右年纪的女童,不知为何,模样很是相像,如一个工匠手里捏出的泥人:淡眉小口鹅蛋脸,细微处虽有不同,大体却是一样的。
感觉就像是在照镜子。
若只有一两个像的,也就罢了,全都如此,就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崔氏将她领到唯一的空位上,上面已摆好了字帖,姬善一看,字迹与匾额上的“无尽思”一样。
匾额找孩子写没什么,想必那人身份尊贵。可照着孩童的字帖练字,就匪夷所思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崔氏,问道:“这是谁的字?”
前面簪着石竹花的女童顿时回头,满脸惊恐,好像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而临近的其他人,虽没这么大反应,但从握笔的姿态看,也明显紧张了几分,各个竖着耳朵在听。
崔氏微微一笑道:“有什么疑问先收着,总有告诉你的一天。先好好练字,谁能跟字帖写得最像,便有奖励。”
于是姬善又问:“什么奖励?”
“衣裳首饰吃食……到时候拿过来任你挑。”
“若没有我想要的呢?”
崔氏有点笑不下去了,眼神中露出几分警告之意:“总有你想要的吧?”
“想要什么都可以?”
“到时候再说。”崔氏转身匆匆离去。
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姬善用毛笔戳了戳簪石竹的女童,问道:“要写到什么时候?”
石竹紧张地看了眼门窗,才回答道:“到午饭时。”
“一上午都要坐在这里练这个破字?不学些别的?”
“还要学吟诗插花礼仪什么的……吟诗可难了,不但要背诗,还得念得好,声音低了高了都不行……”石竹正在解释,一旁别着牡丹花的女童咳嗽一声,冷瞥了她们一眼道:“夫子说了练字的时候不许说话。”
石竹一听,忙扭身继续练字了。
姬善看向字帖,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写字之人必是极爱此文,运笔灵动,带着飞扬之态,跟门匾上的“无尽思”三字有着不一样的风貌,但对方有个习惯:竖笔端正,横笔跳脱,有着藏不住的小心思。
以字观人,应是个表面看着正经,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姬善看到这里,终于拿起了笔。
“姬善用了三天,便将姬忽的字迹学了个十成十。”
姜沉鱼把薛采搜罗来的两份旧字帖进行对比,确实一模一样。
“九岁。”她忍不住看了薛采一眼,同样的年纪,“比你如何?”
薛采面无表情道:“臣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姜沉鱼“扑哧”一笑。薛采的字,确实比姬忽写得好多了,至于姬善……“姬善原来的字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薛采摇头道。
也是,就算有,也被琅琊销毁了。姜沉鱼拿起另一份字帖——这是姬忽赖以成名的《国色天香赋》,彼时她已十四岁,运笔比孩童时成长了许多,但风格依旧一样:竖极正,横斜飞。
对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字写成这样已算优秀。可若这字是伪出来的呢?那么写字之人的实力,就有点可怕了……
“她的身形、长相在那群人里不是最像姬忽的,但字迹、声音,以及行事作风,都一模一样。”
“行事作风?”
“嗯,比如说插花……”
“你们学习花艺已一个月了,今日堂考,主题‘如意’,一炷香后,我来验收。”女夫子说完便出去了,女童们纷纷插起花来。
姬善盯着花篮发呆。
石竹插到一半,回头一看姬善还没开始,便推了她一把道:“想什么呢,快插呀!”
“管好你自己,人家的事情少管。”一旁的牡丹不屑道。
姬善笑了笑,没说什么,索性趴下睡了。
一炷香后,女夫子回来,开始点评大家的作品,走到牡丹面前时,微微惊讶。
只见牡丹选了一个木头浅盘,以灵芝和铁线莲凹成如意搔杖的形状,横呈于盘上,枝干上顶了七只桃子,并精心缀了一根盘长结。
“桃果长寿,如意吉祥,灵芝驱邪,盘长结则是恭祝幸福长远!”
女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插花好比绘画,如何在一张白纸上落笔勾线,铺呈意境,抒展抱负,都是学问。而插花比画画更难,一幅画画完就完了,是否悬挂,挂在何处,画者无须多虑。插花,却要考虑花瓶放在何地,献于何人,与周遭景物是否相衬。大家都要向牡丹学习。”
女童们齐声应是。
女夫子走到了姬善面前,见她睡着了,皱眉不悦。
石竹连忙回身推她,姬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道:“嗯?”
“你的如意呢?”
“如意?”姬善晃了几下头,才慢悠悠地清醒过来,“哦,如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的心意就是——什么都不插。”
书房里顿时哄堂大笑。
“胡闹!”女夫子斥责道,“偷懒耍滑,成何体统?我教你们插花,并不是要将你们困在这一方之地,想着法地折腾你们,而是通过此艺磨炼你们的性子,培养你们的情趣,让你们能够领略生活中的美好……”
姬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女夫子的脸一下子气白了,道:“黄花郎!汝敢如此轻慢我?”
姬善叹了口气道:“夫子,您看看她们……”她踢了前方的石竹一脚,石竹一下子惊跳起来。
“这丫头,来这儿前是家里的老大,下面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两岁起就帮忙干活,五岁放牛割草,做饭挑水,您看她手上的疮,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好。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回去了还得干活。你让她吟诗插花?不如教她做做女红针线,还能补贴家用。”
女夫子一怔,石竹定定地看着姬善,整个人都在颤抖。
“再看她……”姬善指了指牡丹,牡丹立刻戒备地直起身子,“她是商户家的庶女,整日一门心思想出人头地,你教她这些,让她长了见识,再回去有了落差,不是祸害别人就是祸害自己……”
牡丹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胡说!你污蔑!你你……”
“你父不是商户?你不是庶女?”
牡丹一噎。
“你娘还是个弹琵琶的青楼女子,老大嫁做商人妾,对不对?”
牡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
“你不该学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学学算账管家,将来好帮你爹。”
“你!你!”牡丹突然掩面大哭,转身跑了。
其他人一片哗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姬善。女夫子瞪着姬善,姬善则朝她展齿一笑,笑得很是天真无邪。
“姬善真的这么说?”晚间,琅琊坐在梳妆镜前,崔氏一边为她梳妆一边汇报无尽思里发生的事情。
“是。她们每日只有书房中共处,也不许彼此交谈自己的家事,可她就是看出了每个人的身份来历。那丫头啊,不但嘴巴毒,眼睛也毒。”
琅琊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倒真是挺像忽儿。”
“是啊,神似嘛。”
“这样,明日,你让夫子再考她们一次花艺。然后……”琅琊抚摩着手中的胭脂,眼神中却尽是哀愁,“我觉得,差不多可以选出结果了。”
“今日的插花是最后一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欢喜的,比如不擅此艺的石竹;有紧张的,比如擅长此艺的牡丹;也有继续昏昏欲睡压根不把这一切放心上的,比如姬善。
女夫子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到姬善身上,道:“今日没有主题,你们自由发挥。插完后,将花统一送去给侯爷夫人,由夫人选出你们中的最优者。”
姬善一听,腾地坐直了。她已在此住了一个多月,再没见过琅琊和崔氏,跟夫子打听,也只说不知。若今天能见到琅琊……
一旁的牡丹见她突然认真起来,当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然而她快,姬善更快。
只见她拿起一株,“咔嚓”一剪,再随手一插,几乎没有停顿,不一会儿,花瓶就满了。
牡丹轻哼一声道:“有的人啊,把插花当堆放,一个月的学可真是白上了。”
姬善淡淡道:“管好你自己,人家的事情少管。”
牡丹面色一白,气得说不出话了。
女夫子看到姬善面前那瓶插得满满当当色彩斑斓的花,也是暗暗摇头。
如此一炷香后,所有女童都插好了,女夫子让众人继续练字,自己则亲手将花一一捧走。
姬善看到这一幕,突有所悟,再看字帖里的字迹,陷入沉思。
石竹扭头,惊讶道:“黄花郎,你居然没睡觉?”
“嗯?”
“你的字已经练得那么像了……能不能教教我?有什么诀窍吗?”
姬善动动手指,石竹便如小狗般凑了过来。
“放弃吧。”
“哎?”
“好好当你的农家女,别自寻死路。”
石竹一僵,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本也不敢奢望能够读书认字。可突然有了这么珍贵的一个机会,我也想好好学,也许、也许就能……”
姬善打断她:“你觉得为何你会有这种机会?”
石竹一怔。
“你毫无天赋,脑子也不聪明,凭什么从你们那犄角旮旯里把你挑到这里来学习?”
石竹答不上来,她的眼眶红了。
牡丹将笔一停,拍案道:“够了!黄花郎,我忍你好久,真是听不下去了!你以为你是谁?入了学堂,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说这个没出息,那个没前途的?农家女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读书认字了?”
其他女童也都纷纷停笔,义愤填膺地瞪着姬善。
姬善扫视了一圈,悠悠道:“因为你们都是蠢货啊。”
“你!”牡丹气得当即就要上前打她,姬善头一低,扭身逃了出去。
“有种别跑!姐妹们,一起上……”
姬善冲出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跑。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每天都是坐着没有窗户的轿子来回,但她心中已默默记下了方位时长和沿途声响,现在正好可以实践一下脑海中的某个想法。
然而,刚跑出竹林,就被人抓住了。
那两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出现,一人扣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她压在了地上。
“住手!”崔氏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人立刻松手。姬善抬头,还没看到他们的脸,他们就“嗖”地消失了。若不是胳膊上的疼痛仍在,真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而这时,牡丹她们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也从林中传来。
崔氏皱了皱眉,望着远远追来的女童们沉下脸道:“谁允许你们离开书房的?”
牡丹等人连忙停步,解释道:“是黄花郎她欺人太甚……”
崔氏打断她:“都回去,我有事宣布。”
女童们乖乖地低头回去了。崔氏瞥了依旧躺在地上的姬善一眼道:“还不走?”
姬善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道:“她们烦死了,我不要跟她们一起上学了!”
“快走吧。”崔氏虽在催促,却牵住了她的手。姬善垂眸看着那只手,心中越发确认了一件事。
果然,待所有人回到书房坐好后,崔氏开口道:“女夫子家中突然有事,请辞了。咱们的学堂,到此结束。”
一语如石,惊起千层浪。
“结束?什么意思?学堂没、没了?”
“夫子有什么事?不、不能请别人吗?”
“那、那我们不上学了?”
崔氏答道:“你们准备准备,自有人送你们归家。”
牡丹面色如土地尖叫起来:“不!我不要回家!求求您,让我留下!干什么都行,我不要回家!”
石竹更是身体颤抖。其他人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浑浑噩噩,有人暗自开心。姬善以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全场只有她一人云淡风轻。
“管家,求求您!”牡丹冲到崔氏面前跪下。
崔氏道:“求我有什么用呢?这是夫人的决定,不会更改。你们回去收拾行囊吧。”
“我不走!我不走……”牡丹抱住崔氏的腿大哭。
崔氏一脚将她踹开,动怒道:“滚!养了你们这么多天,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牡丹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崔氏额外看了姬善一眼,这才离去。
石竹上前将牡丹扶起,安慰道:“牡丹别哭了。往好了想,我们能见阿娘啦。”
“你的阿娘是阿娘,我的阿娘……是个贱人!”
“‘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姬善淡淡道。
牡丹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道:“你得意了?高兴了?我们都要回去了!”
“高兴。”
“你!”
“你们本就不该来这里。趁着现在能回,赶紧回吧。”姬善说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身后传来牡丹斥骂捶地的声音,她的目光闪了闪,抬头看天,天高云阔,几只大雁飞过,秋天来了。
是夜,崔氏走进姬善的房间,发现她在看医书,根本没有收拾行囊。
“你怎么不收拾?”
“我又不走,无须收拾。”
“谁说你不走的?”
“您说送大家归家。可我没有家了,而且夫人答应过找我阿娘。夫人是大人,不会食言。”
崔氏不由得笑了:“你很聪明。”
“我还能更聪明一点。”
“哦?”
“我本以为侯爷府救我,是因为我的血脉。”
“难道不是?”崔氏索性坐下,为自己倒茶。
姬善摇头:“你们只是看中了我的脸。”
崔氏倒茶的手就那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