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散碎而模糊的记忆回笼。
雨雪交织的夜,昏暗的居室,滚落的烛台……
原来唇齿的温热,是她的血。
徐鹤雪脑中轰然,倏尔,他身体更加僵直,却忽然少了许多抗拒,变得柔顺起来,但也许那本不是柔顺,而是他如此直观地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显露出来一种少有的失措。
倪素发现他忽然变得像一只乖顺的猫,无论是触碰他的脸颊,还是他的睫毛,他都任由她摆弄。
血红不再,徐鹤雪的双眼宛如剔透琉璃。
他又浓又长的睫毛还是湿润的,原本呆呆地半垂着,听见她起身端水的动静,他眼帘一下抬起来:“倪素。”
倪素回头,珍珠耳坠轻微晃动。
她看见靠坐在床上的年轻男人那张苍白如玉的面容上流露出一分惶然不安,他似乎并不知如何面对她,可又不得不面对她。
“对不起。”
他说。
倪素看着他,随即将水盆放回,又坐下来,问:“昨夜,你为什么会那样?”
犹如困兽之终,孤注一掷的挣扎。
倪素很痛,因为被他的齿关咬破脖颈,也因为被他冰冷的唇舌抵住破损的伤处,她颤栗,惊惧。
直到他毫无预兆地松懈齿关,靠在她的肩头,动也不动。
“是我忘了幽释之期。”
徐鹤雪宽大的衣袖底下,他昨夜显露的伤口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幽释之期?”
“幽都有一座宝塔,塔中魂火翻沸,困锁无数幽怨之灵,每年冤魂出塔长渡恨水,只有身无怨戾才能在幽都来去自如,等待转生。”
“他们出行之期,怨戾充盈,”
徐鹤雪顿了一下,“我,亦会受些影响。”
“若是之后,你再遇见我这样,”徐鹤雪望着她,“盼你离我远一些,不要靠近,不必管我。”
他为何会受幽释之期的影响?
是因为他生前也有难消的怨愤吗?
倪素看着他,却久久也问不出口,又听他这样一句话,她道:“若你一开始不曾帮我,我自然也不会管你,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一直如此处事。”
永安湖谢春亭是暂时去不得了。
倪素点了满屋的灯烛用来给徐鹤雪安养魂魄,廊庑里漂了雨丝,她不得不将昨夜挪到檐廊里的药材再换一个地方放置。
雨丝缠绵,其中却不见昨夜的雪。
倪素靠在门框上,看着廊外烟雨,她发现,似乎他的魂体一旦减弱,变得像雾一样淡,就会落雪。
云京之中,许多人都在谈论昨夜交织的雨雪。
即便那雪只落了一个多时辰,便被雨水冲淡,今日云京的酒肆茶楼乃至禁宫内院也仍不减讨论之热。
“孟相公,您那老寒腿还好吧?”
裴知远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走进政事堂,“昨儿夜里那雪我也瞧见了,势头虽不大,也没多会儿,但夜里可寒啊。”
“只你们城南下了,我家中可瞧不见。”
孟云献也是上朝前才听说了那一阵儿怪雪,竟只落在城南那片儿,不多时便没了。
“诶,张相公,”
裴知远眼尖儿,见身着紫官服的张敬拄拐进来,他便凑过去作揖,“您家也在城南,昨儿夜里见着那场雨雪没?”
“睡得早,没见。”
张敬随口一声,抬步往前。
“可我怎么听说你张崇之昨夜里,红炉焙酒,与学生贺童畅饮啊?”孟云献鼻腔里轻哼出一声来。
后头的翰林学士贺童正要抬脚进门,乍听这话,他一下抬头,正对上老师不悦的目光,他一时尴尬,也悔自己今儿上朝前与孟相公多说了几句。
张敬什么话也不说,坐到椅子上。
孟云献再受冷落,裴知远有点憋不住笑,哪知他手里才剥好的几粒花生米全被孟云献给截去一口嚼了。
得,不敢笑了。
裴知远捏着花生壳,找了自个儿的位子坐下。
东府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都齐了,众人又在一块儿议新政的条项,只有在政事上张敬才会撇下私底下的过节与孟云献好好议论。
底下官员们也只有在这会儿是最松快的,这些日,吃了张相公的青枣,又得吃孟相公的核桃,听着两位老相公嘴上较劲,他们也着实捏了一把汗。
但好在,事关新政,这二位相公却是绝不含糊的。
今日事毕的早些,官员们朝两位相公作揖,不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
孟云献正吃核桃,张敬被贺童扶着本要离开,可是还没到门口,他又停步,回转身来。
“学生出去等老师。”贺童低声说了一句,随即便一提衣摆出去了。
“请我喝酒啊?我有空。”
孟云献理了理袍子走过去。
“我何时说过这话?”张敬板着脸。
“既不是喝酒,那你张相公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呢?”
“你明知故问。”
张敬双手撑在拐杖上,借着力站稳,“今日朝上,蒋先明所奏冬试案,你是否提前知晓?”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孟云献学起了裴知远。
“若不是,你为何一言不发?”
张敬冷笑,“你孟琢是什么人,遇着与你新政相关的这第一桩案子,你若不是提前知晓,且早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你能在朝上跟个冬天的知了似的哑了声?”
“官家日理万机,顾不上寻常案子,夤夜司里头证据不够,处处掣肘,唯恐牵涉出什么来头大的人,而蒋御史如今正是官家跟前的红人,他三言两语将此事与陛下再推新政的旨意一挂钩,事关天威,官家不就上心了么?”
孟云献倒也坦然,“我这个时候安静点,不给蒋御史添乱,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吗?谏院的老匹夫们今儿也难得劲儿都往这处使,可见我回来奏禀实施的‘加禄’这一项,很合他们的意。”
“可我听说,那冬试举子倪青岚的妹妹言行荒诞。”今儿朝堂上,张敬便听光宁府的知府提及那女子所谓“冤者托梦”的言行。
更奇的是,即便入了光宁府司录司中受刑,她也仍不肯改其言辞。
“言行荒诞?”
孟云献笑了一声,却问:“有多荒诞?比崇之你昨儿晚上见过的那场雨雪如何?”
整个云京城中都在下一样的雨,然而那场雪,却只在城南有过影踪。
雪下了多久,张敬便在廊庑里与贺童坐了多久。
他双膝积存的寒气至今还未散。
“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昨夜看雪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孟云献忽然低声。
“孟琢!”
张敬倏尔抬眸,狠瞪。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
“你知道的还不够清楚吗!”张敬打断他,虽怒不可遏却也竭力压低声音,“你若还不清楚,你不妨去问蒋先明!你去问问他,十五年前的今日,他是如何一刀刀剐了那逆臣的!”
轰然。
孟云献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今日,原来便是曾经的靖安军统领,玉节将军徐鹤雪的受刑之期。
堂中冷清无人,只余孟云献与张敬两个。
“孟琢,莫忘了你是回来主理新政的。”
张敬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只冷冷道。
他们之间,本不该再提一个不可提之人。
孟云献在堂中呆立许久,揉了揉发酸的眼皮,掸了几下衣袍,背着手走出去。
御史中丞蒋先明一上奏,官家今晨在朝堂上立即给了夤夜司相应职权,下旨令入内侍省押班,夤夜司使韩清彻查冬试案。
城中雨雾未散,夤夜司的亲从官几乎倾巢而出,将贡院翻了个遍,同时又将冬试涉及的一干官员全数押解至夤夜司中讯问。
夤夜司使尊韩清在牢狱中讯问过几番,带铁刺的鞭子都抽断了一根,他浑身都是血腥气,熏得太阳穴生疼,出来接了周挺递的茶,坐在椅子上打量那个战战兢兢的衍州举子何仲平。
“看清楚了么?这些名字里,可有你熟悉的,或是倪青岚熟悉的?”
韩清抿了一口茶,干涩的喉咙好受许多。
“具,具已勾出。”
何仲平双手将那份名单奉上,“我记得,我与倪兄识得的就那么两个,且并不相熟,我都用墨勾了出来。”
他结结巴巴的,又补了一句:“但也有,有可能,倪兄还有其他认识的人,是我不知道的。”
周挺接来,递给使尊韩清。
韩清将其搁在案上扫视了一番,对周挺道:“将家世好,本有恩荫的名字勾出来。”
周挺这些日已将冬试各路举子的家世,名字记得烂熟,他不假思索,提笔便在其中勾出来一些名字。
这份名单所记,都是与倪青岚一同丢失了试卷的举子。
共有二十余人。
韩清略数了一番,周挺勾出来的人中,竟有九人。
“看来,还故意挑了些学问不好的世家子的卷子一块儿丢,凭此混淆视听。”韩清冷笑。
此番冬试不与以往科举应试相同。
官家为表再迎二位相公回京推行新政之决心,先行下敕令恢复了一项废止十四年的新法,削减以荫补入官的名额,若有蒙恩荫入仕者,首要需是举子,再抽签入各部寻个职事,以测其才干。
“使尊,凶手是否有可能是在各部中任事却不得试官认可之人?”周挺在旁说道。
有恩荫的官家子弟到了各部任事,都由其部官阶最高者考核,试探,再送至御史台查验,抽签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试官与其人家中或因私交而徇私的可能。
“勾出来。”韩清轻抬下颌。
周挺没落笔,只道:“使尊,还是这九人。”
“这些世家子果然是一个也不中用。”韩清端着茶碗,视线在那九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其中没有一人与何仲平勾出来的名字重合。
韩清将那名单拿起来,挑起眼帘看向那何仲平:“你再看清楚了这九个人的名字,你确定没有与你或是倪青岚相识的?不必熟识,哪怕只是点头之交,或见过一面?”
何仲平满耳充斥着那漆黑甬道里头,牢狱之中传来的惨叫声,他战战兢兢,不敢不细致地将那九人的名字看过一遍,才答:“回韩使尊,我家中贫寒,尚不如倪兄家境优渥,又如何能有机会识得京中权贵?这九人,我实在一个都不认得。”
“你知道倪青岚家境优渥?”
冷不丁的,何仲平听见韩清这一句,他抬头对上韩清那双眼,立即吓得魂不附体,“韩使尊!我绝不可能害倪兄啊!”
“紧张什么?你与里头那些不一样,咱家这会儿还不想对你用刑,前提是,你得给咱家想,绞尽脑汁地想,你与倪青岚在云京交游的桩桩件件,咱家都要你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韩清自然不以为此人有什么手段能那么迅速地得知光宁府里头的消息,并立即买凶去杀倪青岚的妹妹倪素。
“是是!”何仲平忙不迭地应。
周挺看何仲平拾捡宣纸,趴在矮案上就预备落笔,他俯身,低声对韩清道:“使尊,此人今日入了夤夜司,若出去得早了,只怕性命难保。”
凶手得知倪青岚的尸首被其亲妹倪素发现,就立即□□,应该是担心倪素上登闻院敲登闻鼓闹大此事。
当今官家并不如年轻时那么爱管事,否则夤夜司这几年也不会如此少事,底下人能查清的事,官家不爱管,底下人查不清的事,除非是官家心中的重中之重,否则也难达天听。
这衍州举子何仲平逗留云京,此前没有被灭口,应是凶手以为其人并不知多少内情,但若今日何仲平踏出夤夜司的大门,但凡知道夤夜司的刑讯是怎样一番刨根问底的手段,凶手也不免怀疑自己是否在何仲平这里露过马脚,哪怕只为了这份怀疑,凶手也不会再留何仲平性命。
“嗯。”
韩清点头,“事情未查清前,就将此人留在夤夜司。”
话音落,韩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何仲平,咱家问你,你与倪青岚认识的人中,可还有没在这名单上,但与名单上哪家衙内相识的?”
何仲平闻言忙搁下笔,想了想,随即还真说出了个名字来:“叶山临!韩使尊,倪兄其实并不爱与人交游,这名单上识得的人,也至多是点头之交,再说那名单外的,就更没几个了,但我确实识得的人要多些,这个叶山临正是云京人氏,他也参与了此次冬试,并且在榜,成了贡生,只是殿试却榜上无名……”
“他与哪位衙内相识?”
“他家中是做书肆生意的,只是书肆小,存的多是些志怪书籍,少有什么衙内能光顾的,但我记得他与我提过一位。”
“谁?”
“似乎,是一位姓苗的衙内,是……”何仲平努力地回想,总算灵光一闪,“啊,是太尉府的二公子!”
“他说那位二公子别无他好,惯爱收集旧的志怪书籍!越古旧越好!”
周挺闻言,几乎一怔。
“苗易扬。”
韩清推开那份试卷遗失的名单,找出来参与冬试的完整名单,他在其中准确地找出了这个名字。
可他却不在试卷遗失的名单之列。
苗太尉的二公子,冬试落榜,后来抽签到了大理寺寻职事,前不久得大理寺卿认可,加官正八品大理寺司直,而官家念及苗太尉的军功,又许其一个正六品的朝奉郎。
细密如织的雨下了大半日,到黄昏时分才收势。
云京不同其他地方,酒楼中的跑堂们眼看快到用饭的时间,便会跑出来满街的叫卖,倪素在檐廊底下坐着正好听见了,便出去叫住一人要了些饭菜。
不多时,跑堂的便带着一个食盒来了,倪素还在房中收拾书本,听见喊声便道:“钱在桌上,请你自取。”
跑堂是个少年,到后廊上来真瞧见了桌上的钱,便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随即提着食盒收好钱便麻利地跑了。
倪素收拾好书本出来,将饭菜都挪到了徐鹤雪房中的桌上。
“和我一起吃吗?”
倪素捧着碗,问他。
徐鹤雪早已没有血肉之躯,其实一点儿也用不着吃这些,他尝不出糖糕的甜,自然也尝不出这些饭菜的味道。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是目光触及她白皙的颈间,那道齿痕显眼。
每看一回,徐鹤雪总要自省。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乖乖地坐到她的面前去,生疏地执起筷,陪她吃饭。
“我要的都是云京菜,你应该很熟悉吧?”
倪素问他。
“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那你尝一尝,就能记得了。”
徐鹤雪到底还是动了筷,与她离开夤夜司那日递给他的糖糕一样,他吃不出任何滋味。
可是被她望着,徐鹤雪还是道:“好吃。”
倪素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一阵敲门声响,她立即放下碗筷,起身往前面去。
她的手还没触摸到铺面的大门,坐在后廊里的徐鹤雪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的身形立即化作淡雾,又转瞬凝聚在她的身边。
“倪素。”
徐鹤雪淡色的唇微抿,朝她递出一方莹白的锦帕。
“做什么?”
倪素满脸茫然。
徐鹤雪听见外面人在唤“倪姑娘”,那是夤夜司的副尉周挺,他只好伸手将那块长方的锦帕轻轻地绕上她的脖颈,遮住那道咬伤。
“虽为残魂,亦不敢污你名节。”
第23章 满庭霜(四)
“倪姑娘可在里面?”
周挺隐约听见些许人声, 正欲再敲门,却见门忽然打开,里面那姑娘窄衫长裙, 披帛半挂于臂,只梳低髻, 簪一只白玉梳。
却不知为何,她颈间裹着一方锦帕。
“倪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周挺疑惑道。
“下雨有些潮, 起了疹子。”
倪素彻底将门打开,原本站在她身侧的徐鹤雪刹那化为云雾, 散了。
周挺不疑有他, 进了后廊, 他接来倪素递的茶碗, 立即道:“倪姑娘,今日早朝御史中丞蒋大人已将你兄长的案子上奏官家,夤夜司如今已有职权彻查此事, 韩使尊今日已审问了不少人,但未料,却忽然牵扯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倪素立即问道。
“苗太尉的二公子,”周挺端详她的脸色, “便是那位将你从夤夜司带出去的朝奉郎苗易扬。”
周挺一直有差遣夤夜司的亲从官监视与保护倪素,自然也知道她在来到南槐街落脚前, 一直都住在苗太尉府里。
“怎么可能是他?”
倪素不敢置信。
在太尉府里时,倪素因为卧床养伤, 其实并没有见过苗易扬几回, 但她印象里,苗易扬文弱温吞, 许多事上都需要他的夫人蔡春絮帮他拿主意。
“其实尚不能确定,只是你兄长与那衍州举子何仲平并不识得什么世家子,你兄长又不是什么行事高调的,来到云京这么一个陌生地界,何以凶手便盯上了他?但不知倪姑娘可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那何仲平借走了你兄长一篇策论。”
倪素点头:“自然记得。”
“你兄长少与人交游,但这个何仲平却不是,酒过三巡亦爱吹嘘,自己没什么好吹嘘的,他便吹嘘起自己的好友,你兄长的诗词,文章,他都与酒桌上的人提起过。”
“与他有过来往的人中,有一个叫做叶山临的,家中是做书肆生意的,何仲平说,此人认得一位衙内,那位衙内喜爱收集古旧的志怪书籍,正是苗太尉府的二公子——苗易扬。”
“而他也正好参加过冬试,却未中榜。”
“不可能是他。”
倪素听罢,摇头,“若真是他,在光宁府司录司中他买通狱卒杀我不成,而后我自投罗网,从夤夜司出去便到了太尉府上,我既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是否更好动手些?既如此,那他又为何不动手?”
若真是苗易扬,那么他可以下手的机会太多了,然而她在太尉府里养伤的那些日,一直是风平浪静。
“也许正是因为在他眼皮底下,他才更不敢轻举妄动,”周挺捧着茶碗,继续道,“不过这也只是韩使尊的一种猜测,还有一种可能,这位朝奉郎,也仅是那凶手用来迷惑人的手段之一。”
“你们将苗易扬抓去夤夜司里了?”倪素不是没在夤夜司中待过,但只怕夤夜司使尊这回绝不会像此前对待她那般,只是吓唬而不动手,他得了官家敕令,有了职权,任何涉及此案的官员他都有权刑讯。
“使尊并没有对朝奉郎用刑。”
周挺离开后,倪素回到徐鹤雪房中用饭,但她端起碗,又想起蔡春絮,心中又觉不大宁静,也再没有什么胃口。
“苗易扬没有那样的手段。”
淡雾在房中凝聚出徐鹤雪的身形,他才挺过幽释之期,说话的气力也不够:“苗太尉也绝不可能为其铤而走险。”
“你也识得苗太尉?”倪素抬头望他。
徐鹤雪与之相视,视线又难免再落在她颈间的锦帕上,他的睫毛垂下去:“是,我还算了解他。”
他十四岁放弃云京的锦绣前途,远赴边塞从军之初,便是在威烈将军苗天照的护宁军中,那时苗天照还不是如今的苗太尉。
十五年前,在檀吉沙漠一战中,苗天照也曾与他共御外敌。
太尉虽是武职中的最高官阶,但比起朝中文臣,实则权力不够,何况如今苗太尉因伤病而暂未带兵,他即便是真有心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前程,只怕也在朝中使不上这么多的手段。
“其实我也听蔡姐姐说起过,她郎君性子温吞又有些孤僻,本来是不大与外头人来往的,也就是做了大理寺的司直才不得不与人附庸风雅,除此之外,平日里他都只愿意待在家中,又如何肯去那叶山临的宴席畅饮?”
倪素越想越不可能。
她有些记挂蔡春絮,但看徐鹤雪魂体仍淡,他这样,又如何方便与她一块儿出门?
“徐子凌,我再多给你点一些香烛,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倪素起身从柜门里又拿出来一些香烛。
“谢谢。”
徐鹤雪坐在榻旁,宽袖遮掩了他交握的双手。
外面的天色渐黑,倪素又点了几盏灯,将香插在香炉里放在窗畔,如此也不至于屋中有太多烟味。
她回转身来,发现徐鹤雪脱去了那身与时节不符的氅衣,只着那件雪白的衣袍,即便他看起来那样虚弱,但坐在那里的姿仪却依旧端正。
只是他的那件衣裳不像她在大钟寺柏子林中烧给他的氅衣一般华贵,反而是极普通的料子,甚至有些粗糙。
这是倪素早就发觉的事,但她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然而此时她却忽然有点想问了,因为她总觉得今日的徐子凌,似乎很能容忍她的一切冒犯。
“你这件衣裳,也是你旧友烧给你的吗?”
她真的问了。
徐鹤雪闻言抬起眼睛来,他微动了一下唇,看着她,还是顺从地回答:“是幽都的生魂相赠。”
他很难对她说,他初入幽都时,只是一团血红的雾,无衣冠为蔽,无阳世之人烧祭,不堪地漂浮于恨水之东。
荻花丛中常有生魂来收阳世亲人所祭物件,他身上这件粗布衣袍,便是一位老者的生魂相赠。
倪素不料,他竟是这样的回答。
她想问,你的亲人呢?就没有一个人为你烧寒衣,为你写表文,在你的忌辰为你而哭?
她又想起,是有一个的。
只是他的那位旧友,到底因何准备好寒衣,写好表文,却又不再祭奠?
倪素看着他,却问不出口。
“月亮出来了。”
倪素回头看向门外,忽然说。
徐鹤雪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檐廊之外,满地银霜淡淡,他听见她的声音又响起:“你是不是要沐浴?”
一如在桥镇的客栈那晚,徐鹤雪站在庭院里,而他回头,那个姑娘正在廊上看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鹤雪总觉得今夜被她这样看着,他格外拘束。
月光与莹尘交织,无声驱散生魂身上所沾染的,属于阳世的污垢尘埃,在他袖口凝固成血渍的莹尘也随之而消失。
他的干净,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干净。
倪素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从成衣铺里买来的那些男子衣裳,他其实长得很高,只是身形清癯许多,那些衣袍显然更适合再魁梧些的男子。
徐鹤雪听见廊上的步履声,他转身见倪素跑进了她自己的房中,不一会儿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朝他走来。
她走得近了,徐鹤雪才看清她手中捏着一根细绳。
“抬手。”
倪素展开细绳,对他说。
徐鹤雪不明所以,但今天他显然很听她的话,一字不言,顺从地抬起双臂,哪知下一刻,她忽然靠他很近。
倪素手中的细绳缠上他的腰身,徐鹤雪几乎能嗅闻到她发间极淡的桂花油的清香,他的眼睫轻颤,喉结滚动:“倪素……”
“我欠了考虑,那些柜子里的衣裳尺寸不适合你,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式样,也是我那时太忙,成衣铺掌柜的眼光有些太老,那些衣裳我看着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才会喜欢的。”倪素仍在专注于手中的细绳。
“我并不在意,你知道,我若还在世,其实……”
徐鹤雪话没说尽。
倪素知道他想说什么,十五年前他死时十九岁,那么若他还在世,如今应该也是三十余岁的人了。
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那如何能算呢?你永远十九岁,永远处在最年轻而美好的时候。”
年轻而美好,这样的字句,徐鹤雪其实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用来形容他自己,可是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却是如此认真地对他说。
他剔透的眸子映着檐廊底下的烛光,听见她说“不要动”,他就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任由她像白日里为他洗脸时那样摆弄。
“给你量好了尺寸,我便自己为你裁衣,你放心,我在家中也给我母亲做过衣裳,父亲虽去的早,但我也做过寒衣给他,一定能做得好看些。”
倪素绕到他的身后,用细绳比划着他的臂长。
“其实你不必为我裁衣,我,”此刻她在身后,徐鹤雪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她时不时的触碰,“昨夜冒犯于你,尚不知如何能偿。”
“你如今肯乖乖站在这里任我为你量尺寸,就是你的偿还了。”
“我记下这尺寸交给成衣铺,让他们多为你做几件,但我是一定要自己做一件衣裳给你的。”
倪素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一个人在十九岁死去,却无人祭奠,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幽都里的其他生魂所赠。
他活在这人间的时候,一定也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吧?
收起细绳,漂浮的莹尘里,倪素认真地说:
“那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第24章 满庭霜(五)
苗易扬在夤夜司中待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夤夜司使尊韩清亲自下令开释苗易扬,许其回家。
“使尊。”
周挺走出夤夜司大门, 先朝韩清行礼,随即看向阶梯底下那驾来接苗易扬的马车, “杜琮是潘三司的人,想不到他竟会出面来保苗易扬。”
“你是想问,咱家为何这么轻易就将人放了?”韩清看着马车里出来一位年轻的娘子, 将那位步履虚浮的朝奉郎扶上去。
杜琮其人,礼部郎中, 如今又在三司做户部副使。
苗太尉在朝中本无什么交好的文臣, 按理苗易扬的嫌疑也不够大, 但杜琮这么一出面, 不就又证明,苗太尉也并非什么手段都使不上么?
如此本该加重苗易扬的嫌疑,但韩清还是将人给放了。
“使尊心中自有考量。”
周挺垂眸。
“苗易扬任大理寺司直前, 几乎成日里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娘子似的,在夤夜司里待了一夜, 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却还念叨‘清白’二字,若不是他城府深, 便真是个小鸡崽子似的胆子。”
韩清看着那马车远了,才转身朝门内去:“先叫人盯着就是。”
晨雾不多时被日光烤干, 苗易扬回到太尉府中, 即便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也仍旧难以止住骨子里的寒颤。
“春絮,我在里头都不敢睡觉, 你不知道,他们那里头有一个刑池,里面好多血水,我还看见了镶着铁刺的鞭子,全都带着血……”
苗易扬抓住蔡春絮要替他擦汗的手,“我听见好多惨叫!他们都在喊冤!喊疼!整整一晚,他们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喝他们递的茶,我瞧那茶的颜色,都像血似的……”
“夤夜司使尊连上好的雾山红茶都拿来给你喝,你怎么没出息成这样?”蔡春絮听烦了他的絮叨,从马车上,到了府里,他嘴里一直絮叨个没完。
“你知道有多可怕吗春絮……”
苗易扬委屈极了,还不愿放开她的手。
“老子这辈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蔡春絮只听得这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一下回头,只见门槛处那片日光里头映出来好几道影子,接着便是一个身形魁梧,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妇人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对儿年轻的夫妇。
“阿舅,阿婆。”
蔡春絮立即起身作揖,先唤公婆,见后头的兄嫂进来,又道:“大哥,大嫂。”
“阿蔡,你莫管他。”
苗太尉进来一见蔡春絮,便冷哼道:“只是进了趟夤夜司,半点刑罚没受,便吓破了胆子,成了这副病歪歪的样子,讨人嫌!说出去,都怕你这小鸡崽子丢了老子的脸!”
“他才刚出来,你快别说这些话。”
王氏一瞧二儿子脸色煞白,满额是汗,就心疼起来。
“阿舅,咱们二郎君自小身子骨弱,哪里又见过那夤夜司里头的腌臜事,这回明明是好心好意救个小娘子回来,哪知却因为那小娘子的事儿进了夤夜司里头吃苦,若是我,我心中也是极难受的。”
大儿媳夏氏在旁搭腔道。
这话听着有些味儿不对,大郎君苗景贞天生一张冷脸,听了她这番话便皱了一下眉,“小暑。”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苗太尉也瞅着她,见她拿绣帕捂住嘴,这才又去瞧床上那半死不活样儿的二儿子,“你倒还不如那个小娘子,姓什么来着?”
苗太尉想起来昨儿早朝听见的冬试案,“啊,姓倪对吧?那小娘子在光宁府先受了杀威棒,后来又被关进了夤夜司,她怎么不像你似的,腿软成这样?”
苗易扬遇着他爹这样爆竹似的脾气,又听他那大嗓门,什么话也不敢说,见蔡春絮坐了回来,他赶紧挨着她,委委屈屈地不说话。
“要不是三司的杜琮杜大人,你小子,指不定要在夤夜司里待上几天呢!”苗太尉瞧着他那样子就来气,招手唤来一名小厮,“去请个医工来给他瞧瞧。”
“爹,可杜大人为何要帮您?”
苗景贞忽然问。
“他啊……”
苗太尉摸了摸鼻子,“他跟你老子在一块儿喝过酒,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弟弟的事儿你出不了面,杜琮主动帮我的忙还不好么?”
苗景贞再将父亲审视一番,“可您以为,这份情是好承的么?他此时来说和,夤夜司使尊如何想?”
“管那宦官如何想?”
苗太尉冷笑,“你瞧瞧你弟弟这副样子,能是杀人害命的材料?我虽在朝堂里与那些文官们说不到几句话,但谁要敢让我儿子背黑锅,我也是不能含糊的!”
苗景贞本就寡言,一番言语试探,明白父亲并非不知这其中厉害后,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阿蔡啊,这个,”苗太尉揉了揉脑袋,又对蔡春絮道,“你得空就好好写一首漂亮的,还得是适合我的诗来,给那杜大人送去。”
“阿舅,只送诗啊?”
夏氏有点憋不住笑。
“自然还是要送些好东西的,请个会瞧古董的,买些字儿啊画儿什么的,我那诗不是随他们那些文人的习惯么?交朋友就爱扯闲诗送来送去。”苗太尉说的头头是道。
正说着话,外头仆妇来报,说有位倪小娘子来了。
不多时,女婢便领着那年轻女子进了院儿。
这还是苗太尉第一回 真正见到传闻中的那位倪小娘子,淡青的衫子,月白的长裙,装扮素雅,而容貌不俗。
“倪素见过太尉大人。”
倪素进了屋子,经身旁女婢低声提点,便朝坐在折背椅上的那位大人作揖,又与大郎君苗景贞,以及几位女眷一一示礼。
屋内人俱在打量她,见她礼数周全且全无怯懦,苗太尉的夫人王氏便道:“瞧着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阿婆,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阿喜妹妹也不至于在云京这么无依无靠的。”蔡春絮见倪素来了,便用力挣脱了苗易扬的手,瞪他一眼的同时打了他一下,随后走到倪素跟前来,拉着她坐下。
“蔡姐姐,我不知此事会牵连到……”
“又说这些做什么呢?莫说你不知,我们又如何能算到这些事?我的郎君我自个儿知道,你瞧瞧他那样儿,叫他杀鸡杀鱼只怕他都下不去手,如何能是个杀人的材料?”
倪素的话才说一半,蔡春絮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倪素随着蔡春絮地目光看去,躺在床上的苗意扬蔫哒哒的。
蔡春絮没好气:“吓着了,阿喜妹妹不如你给他瞧瞧,吃什么药才补得齐他吓破的胆子。”
“果真是个药……”
大儿媳夏氏不假思索,然而话没说罢,便被自家郎君与阿舅盯住,她只得咽下话音,撇撇嘴。
“咱们家没那样的怪讲究,姑娘你若真有瞧病的本事,你先给他瞧瞧看。”苗太尉看着倪素说道。
倪素应了一声,与蔡春絮一块儿去了床前。
蔡春絮将一块薄帕搭在苗易扬腕上,“阿喜妹妹,请。”
一时间,屋中所有人都在瞧着那名坐在床前给苗易扬搭脉的女子,除蔡春絮外,几乎大家对那女子都持有一种默然的怀疑。
搭过脉,倪素给苗易扬开了一副方子,便与苗太尉等人告辞,由蔡春絮送着往府门去,却正好遇见一名小厮带着个提着药箱的医工匆匆穿过廊庑。
“阿喜妹妹,对不住……”
蔡春絮一见,面上浮出尴尬的神情。
明明方才在房中,她阿舅已吩咐人不必再请医工,但看那仆妇像是阿婆王氏身边的,这会儿领着医工来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夫人爱子心切,又不知我底细,谨慎一些本也没有什么。”倪素摇头,对蔡春絮笑了一下。
蔡春絮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蓦地盯住倪素的脖颈。
“蔡姐姐?”
倪素不明所以。
“阿喜妹妹,你可有事瞒我?”蔡春絮秀气的眉蹙起来,一下握住倪素的手。
“怎么了?”
倪素满脸茫然。
“你方才不是说你颈子上起了湿疹么?可你这……哪里像湿疹?”蔡春絮紧盯着她颈间歪斜的锦帕,她伸出一指勾起那帕子,露出来底下那个结了血痂的完整齿痕,她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怒起,“阿喜妹妹!这,这到底是什么登徒浪子敢如此!”
倪素神情一滞,立即将帕子重新裹好,她的脸颊难免发热,心中庆幸只有蔡春絮瞧见了端倪,她模糊道:“姐姐误会了,哪来的什么登徒浪子。”
“可这印子……”蔡春絮怕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
幸好女婢在后头也没瞧清楚。
“前日里我抱过来送药材的药农的小孩儿,那小孩儿正闹脾气。”倪素随口诌了一句。
“什么小孩儿牙口这样利?你又抱他做什么?”蔡春絮松了口气,又怪起那不懂事的小孩儿来,“若叫人瞧了去,难道不与我一样误会么?也不知家里人是如何教的,耍起这样的脾性……”
蔡春絮才说罢,只觉身前来了阵儿寒风似的,大太阳底下,竟教人有些凉飕飕的。
这阵风吹动倪素的裙袂,她垂下眼睛,瞧见地上微微晃动的,那一团淡白如月的莹光,她不自禁弯了弯眼睛,却与蔡春絮道:
“他长得乖巧极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那样的脾性。”
出了太尉府,倪素走在热闹的街市上,看着映在地面的,一团淡白如月的莹光,她在一处茶饮摊子前买了两份果子饮,要了些茶点用油纸包起来。
“你既不怕阳光,为何不愿现身与我一同在街上走。”
倪素走上云乡河的虹桥,声音很轻地与人说话。
可是她身侧并无人同行,只有来往的过客。
“是不是在生气?”
倪素喝一口果子饮,“气我与蔡姐姐说你是个脾性不好的小孩儿?”
“并未。”
浅淡的雾气在倪素身边凝成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倪素迎着晴光看他,他的身影仍是雾蒙蒙的,除了她,桥上往来的行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他。
“那么徐子凌,”
倪素将一盅果子饮递给他,“我们一起去游永安湖吧。”
第25章 满庭霜(六)
永安湖上晴光正好, 波光潋滟。
浮栈桥直入湖心,连接一座红漆四方攒尖亭,上有一匾, 曰“谢春”,西侧湖岸垂柳笼烟, 高树翠叠,隐约显露近水的石阶,倪素之前为给徐鹤雪折柳洗脸, 还在那儿踩湿了鞋子。
谢春亭中,倪素将茶点与果子饮都放在石桌上, 临着风与徐鹤雪一同站在栏杆前, 问他:“这里可还与你记忆中的一样?”
如果不是记忆深刻, 他应该也不会向她提及这个地方。
“无有不同。”
徐鹤雪捏着一块糕饼, 那是倪素塞给他的,这一路行来,他却还没咬一口。
湖上粼波, 岸边丝柳,以及这座屹立湖心的谢春亭,与他梦中所见如出一辙, 只是如今他要体面些, 不再是一团形容不堪的血雾,反而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梳理了整齐的发髻。
而这些,全因此刻与他并肩之人。
“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徐鹤雪忽然听见她问。
“什么?”
“我在想, 一会儿要多折一些柳枝回去,”倪素手肘撑在栏杆上,“若是遇上雨天, 你用柳叶煮过的水,也能沐浴除尘。”
她语气里藏有一分揶揄。
徐鹤雪看向她,清风吹得她鬓边几绺浅发轻拂她白皙的面颊,这一路,徐鹤雪见过她许多样子,狼狈的,体面的,受了一身伤,眼睛也常是红肿的。
前后两位至亲的死,压得她喘息不得,但今日,她一向直挺紧绷的肩,似乎稍稍松懈了一些。
“苗易扬这条线索虽是无用的,但夤夜司使尊韩清抓的那一干与冬试相关的官员里,一定有人脱不了干系。”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