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优……”
方若好想,怎么每个
人都管她问方如优,心中有些恼火,不耐烦地打断他:“对,是我教唆方如优告她爸的,是我怂恿她离家出走的,是我帮助她藏匿在外的,行了吧?如果你是问我她的下落,不好意思我不说。”
贺小笙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方若好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贺小笙气得鼻子都歪了:“什么态度?!”
方若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却半点没放心上。贺小笙是只家猫,哪怕它偶尔竖毛发出尖叫声,也是只被剪了指甲阉割了的家猫,做不出出格的事。反而是流浪在外的贺源西,真是毫不可控。
方若好打电话给张晌晌:“源西什么时候考试?”
“明天……”
明天就要考试,今天搞这么大一出,可真够行的!
方若好强忍怒气:“先什么都别说,让他安心考试。考完后带他来见我。”
“是。”
方若好放下电话,看着下方的城市,忽有些不知未来。
官司会输吗?
我会入狱吗?
我的工作和人生,为何都如此辛苦?
贺宅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将她的身影拖拉在台阶上。她看着被抽长了拉高了,显得十分高大的影子,竟看出些许独孤天下的味道来。
就这样一级级台阶地走下去,披荆斩棘,走向浮华喧嚣的不夜之城。
蝙蝠侠乐高闹钟顽固地响到第三次时,颜苏终于从床上抬手,将它按掉了。
他坐起来,耷拉着头,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睁开眼睛,
时间已是早上七点半。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听见餐厅方向传来苏姑婆和颜母的对话——
苏姑婆说:“我看网上现在都开始反转支持方小姐了,形势是不是对她很有利呀?”
“网上言论没什么用的。”颜母淡淡回应。
颜苏走向大门的脚步微顿,沉吟几秒钟后,改去了餐厅。
“哟,提鱼醒啦,吃点吗?有包子、油条、豆浆……”
“给我杯热牛奶就可以了。谢谢。”颜苏在颜母对面坐下。
颜母正一边刷手机,一边喝着一杯颜色极为古怪的自制蔬菜汁,看见他,放下手机:“醒了?”
“嗯。”
“你连睡一天一夜,吓坏了姑姑。”
“下次不会了。”
“如果有下次,请你去酒店睡或者直接睡医院,别回来刺激姑姑脆弱的神经。”
颜苏抬眼,定定地看着妈妈。
颜母一边继续刷手机一边问:“干吗?”
“昨天……算了,没什么。”正好苏姑婆捧来热牛奶,颜苏不再说话,专心开始喝牛奶。
颜母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跟苏姑婆说话:“网上言论确实没什么用,如果再拿不出确切证据,输了民事官司事小,只怕还要担刑事责任。”
苏姑婆震惊:“这种吵架气死人也要坐牢的?”
“当然,如果明知对方有生理疾病,存在被气死的可能性,却积极地、有目的地故意追求结果发生,在主观上属于‘故意’,跟对方死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就
是犯罪。”
“听说昨天出示的短信证明,时间、地点都是方小姐定的。而且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也做证说方小姐送江小姐上车时,主动告诉她们江小姐有癫痫病史。”
“对,这是非常不利的两个证据。”
颜苏看着两人:“你们是故意讨论给我听的吗?”
“请别自我意识过剩好吗?方若好是名人,名人谋杀案轰动全城,我们小老百姓吃早饭时讨论讨论怎么了?”
“主要是那孩子太好看了!真是电视里走下来的美少年啊!”苏姑婆在一旁眨着星星眼。
颜苏立刻意识到不太对劲,一把抢过母亲的手机,颜母一怔:“喂喂,你自己有手机!”她当即俯身过来抢,但颜苏已看到了一溜刷“盛世美颜”的表情包,伴随着《昭华新艺人为给老板洗冤出卖色相》《小英雄救美了解一下》等哗众取宠的标题。
而表情包里那个一颦一笑皆活色生香的美少年,正是贺源西。
颜母抢回手机:“关机一整天,错过一个亿了吧?”
颜苏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天他跟方若好在黄昏的公园找到贺源西的情景,一瞬间,如有巨浪冲击岩石,溅起水珠无数,每一颗都带着故事。
“砰”的一声,他碰倒了牛奶杯,没喝完的牛奶顿时洒了,泼到衣服上。
颜苏起身,上楼换衣服。
等他离开后,苏姑婆有些担忧地说:“咱们这样刺激他,管用吗?”
“谁知道呢……”颜
母的视线凝在贺源西的直播截图上,半晌,勾唇一笑,“儿子不给力,只能我这个当妈的出马帮一把了,总不能被一个未成年小孩比下去吧?”
颜苏回到房间,脱掉被弄脏的红毛衣,打开衣柜,从一排虽然全属红色,但色度其实存在差别的毛衣中拿了一件。刚要换上,手表不知为何被勾住了,眼看就要掉地上,吓得他连忙俯身一抄,抢在落地前救下。
额头在这一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颜苏愣了一下后,慢慢直起身,耳膜里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他的目光落到红水鬼上。
想起那个女孩珍藏此物的温柔,他内心深处,像有什么种子扎根生长,叫嚣着要破壤而出。
若好会被卷入这起官司,完全是江唯唯的过错,而追溯根本,是他的责任。
明明是他闯的祸,却如此轻易丢给对方,就此撒手不管。继“男友”的资格失去后,连“男人”的资格也要失去吗?
颜苏抿紧嘴唇,半晌后,拿出手机发了封邮件。
美少年吃饭事件在第二天中午,有了新进展。
原来有一家正规的新闻媒体,采访了“小三气死原配案”中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所谓“丈夫”的母亲。
接受采访的母亲被马赛克遮了脸,但气质高雅,举止得体,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显得十分有信服力。
“您好,请问网上聚焦的‘茶吧小三气死原配案’是真的吗
?”
“我并不明白‘小三’‘原配’一说从何而来。监控视频里的两个女孩确实都与我儿子有关系,但我儿子未婚,不存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
“那是前女友和现女友的关系吗?”
“据我所知,那位所谓的原配,不过是我儿子的高中同学。而那位被污蔑为小三的女孩……”
记者插话:“方若好吗?”
颜母顺势改口:“若好,是我儿子真正的女朋友。”
“所以您认为这不是一起感情纠葛?”
“就算是感情纠葛,也是单方面的。我儿子是个孤僻内向的人,这么多年,只让若好一个人来过我家。现在若好被卷入官司,我非常担心她。还有,很生气的一点是,我莫名被升级做了婆婆。”
“您相信方若好是无辜清白的?”
“我只想说,我不认识那位病发的小姐,她不是我的儿媳、我儿子的原配。我还想问一句——在抹去‘小三’‘原配’两大关键词后,你们还会这么看待茶吧的这起事故吗?”
采访到此结束。
发布媒体本拥有着广大的粉丝群体,因此一出来就上了热门。
“我说什么?我就说有二度反转!看,先是公司艺人,然后未来婆婆,都下场了!”
“就算不是小三、原配,气死人是真的吧?”
“那个男朋友到底是谁啊?是死了吗?女朋友被冤枉也不出现?还要老妈出面澄清。好心建议一下方小姐,这种男友赶紧分!”
“所以
最终的事实是单恋男方的某女找人家正牌女友摊牌,然后气得发病挂掉?”
“已经不想再看见这几个人了,爱死不死,爱告不告,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首页上污染我们的眼球?”
……
方若好看到这个视频时,心中不知是何感觉。
她万万没想到,颜母会站出来公开支持她。虽然她已做了不予应对网络舆论的决定,但不得不说,贺源西和颜母这两拨反转刷下来后,起码给大部分人留下了质疑的种子。
其实,当初决定不澄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颜苏。她怕他被人肉被曝光后,被大家攻击。他的职业特殊,本就是高危群体,再加上言论刺激,会给医院带去许多麻烦。后来,发生了分手的事后,出于自尊,方若好更不想澄清。
她习惯了独自面对问题,习惯了背负罪名前行。
之前,背负了妈妈的罪;现在,背负了颜苏的罪。这并不算什么。可是,颜母的这个视频,就像一剂麻药,注入她的伤患处,或许起不到什么治疗作用,却让疼痛立减。
方若好想了想,给颜母发了条讯息,郑重地表示感谢:“看到了网上的采访视频,给您添麻烦了。谢谢。”
颜母的回复来得冰冷无情:“我是不希望有一天人肉到提鱼。”
方若好不知怎的,突然笑了。一笑之后,浮起无限思绪。好想问她一句“颜苏还好吗”,好想知道颜苏在干什么。关注
那个人已成习惯。分手后,突然再也刷不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
提鱼的社交媒体没有再更新。
甚至连曾经活跃的微信运动,也降到了百名开外。
他不再跑步了吗?还是最近手术太忙了?
其实不过是一切回到原点,继续远远地凝视你,关注你,祝福你而已。
无论如何,我并不想让你就此消失。
方若好犹豫了半天,放下手机。她想她还没有准备好,承担再次靠近的后果。
颜苏坐在李主任的电脑桌前,从里面调出了江唯唯的病历档案,一页页地往下拉。
李主任打开门走进来:“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
“还没有。”颜苏紧盯着屏幕,神色专注。
李主任在一旁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咱们的诊治方案没有问题,换了哪家都挑不出毛病。你不用担心,就算她的家属告,也没用。”
颜苏没有接话。
李主任想了想,掏出手机刷新闻,点评说:“不过,确实难缠啊,这一家子,看看网上这都颠倒黑白成什么样子了……咦,这真是令堂吗?”
颜苏接过他的手机,看到了颜母的采访视频,不由得一惊。
“是她吧?”李主任还在等答案。
颜苏揉眉,显得无比头疼,这时手机响了,显示来了一封新邮件。他打开邮件,越看面色越凝重,片刻后说:“病历我拷贝一份,有新发现。”
“真的?”李主任面容一
肃。
贺源西考完试后并没有马上回H省,磨磨蹭蹭不肯走,美其名曰等成绩。方若好一语揭穿他:“你是想看周二的庭审吗?”
贺源西咬着可乐上的吸管说:“好歹确定一下你还能不能捧红我再走吧。”
“恕我直言,你再自作主张抛头露面,我有多少资源都不够砸。”
“嘁,你真的有资源吗?怎么不见你把资源用在自己身上?”贺源西看着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吸管,索性扔了直接喝。
方若好并不想跟他深入探讨“舆情控制”这个话题,而是从他手中夺下可乐:“还在拍摄期,控制一下卡路里好吗?”
贺源西瞪着她:“烦人。”
“总之周二的庭审不用你来。让张晌晌给你买明天,哦,不,今晚的机票,给我麻利地走人。期末考试如果及格,我会兑现承诺送你一份大——礼。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祈祷能收到它了。”
“万一我不喜欢你的‘大’礼,能换吗?”
“你一定会喜欢的。”
“万一呢?”贺源西直勾勾地盯着她。
方若好想这死小孩怎么这么较真,无奈地说:“那就再换一个给你。”
“我来选。”
“OK。”
贺源西这才满意了,转身离开了。张晌晌等在门外,连忙跟上他。
两人走到电梯前,正好电梯门开,贺小笙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对上,明显一怔。
贺源西却没理会他,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贺小笙愣了一下,眼看电梯合上了
才反应过来:“堂弟!”想要再追已来不及,他当即冲进方若好办公室,“那个是我堂弟吧?他来找你做什么?”
“谈心。”
贺小笙的满脸疑惑顿时僵住,几秒后,拉把椅子坐下强行转移了话题:“是这样的,你知道现在网上有个活动叫‘严惩凶手,抵制昭华’吗?”
方若好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眼睛里还浮现出些许笑意。
“严肃点!我们的年度主打电影马上要上映,现在这个活动闹得沸沸扬扬的,投票赞同的人数居然过了十万!宣发那边非常头疼!”
“需要我做什么?”
“道歉申明。不管如何,先平息一下大众的怒火。正好现在也冒出了一些替你洗白的言论,趁这机会澄清一下吧。”
“不要。”方若好一口拒绝。
贺小笙厉声叫道:“方若好!你不要仗着爷爷疼你就这么嚣张!这部电影我们投了三亿啊,要是砸了就完了!我们要对其他股东有交代!”
“只是发个道歉不能解决问题。真正能结束这场混乱的是无罪判决。”
贺小笙发出一声讥笑:“得了吧,自己人就不用再演了。”
方若好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虽然那个江什么确实不是原配,但确实是颜苏的前女友,你从她手里抢了颜苏,就得做好承受报复的心理准备……”
方若好压沉了声音:“为什么你会认为她确实是颜苏的前女友?”
“他们一块在A国念书的同
学们都知道啊。有两个是我哥们儿,我听他们确认的,颜苏这次回来,那女的还蒙在鼓里呢,参加派对时才得知,当场就不行了……”
“当场就不行……是什么意思?”
“就是上个月,在A国就犯病了。”
方若好心中一顿——上次开庭,江家可是口口声声说江唯唯这一年都恢复得很好,再没发过病的。她随即想起颜苏跟她说过,江唯唯病情加重了,冯静秀才跟踪她的,也就是说江唯唯在跟她见面之前,已是个垂危之人了。
“有证据吗?照片、视频、人证,证明她在此之前发过病?”方若好的眼睛亮得逼人,“你如果能搞到,我什么都听你的,让怎么道歉,就怎么道歉。”
“真……什么都听我的?”贺小笙突然心跳加速,这么多年,除了上次订婚中突然摆了方若好一道,他对这个女人一直很憋屈。如今,他这是能翻身做主人了?!
方若好冲他眨了眨眼睛:“看你的了。”
颜苏收到的是霍普金斯大学史密斯教授发来的病历,证实江唯唯在去年十二月,也就是他回国后,再次病发,且有恶化现象,医生建议再次准备手术,但她在手术的前三天偷偷出院回国了。
也就是说,这份资料可以证明江唯唯家属的失职,他们在病人状态极其不稳的情况下放任她放弃治疗单独出门;而且也证实了他们之前说的“一年没有发病”是彻头彻尾
的谎言。用谎言编织的巨网,在这一刻,彻底断了一根线。
贺小笙就更厉害了,他直接机票酒店吃喝玩乐一条龙,请了两个女同学来当证人,证明“江唯唯早就不想活啦”。
“江唯唯曾站在十九楼阳台上问过我跳楼是不是死得很难看。”
“江唯唯很可怜的,她跟她妈关系非常畸形,她妈什么都管着她,连她吃药时喝几口水都管,有一次她喝药时只咽了一口水,她妈就在旁边骂她。”
“江唯唯有一次哭,说她的病拖累家里,爸爸卖了房子,公司生意也很差,而她又不可能治好了……”
“江唯唯回国前去监狱看过周定,不过周定不肯见她。于是她写了封信给他……”
律师陪着方若好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两位女同学的证言,听到这一句时,方若好和律师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方若好转向贺小笙:“我要那封信。”
贺小笙刚要撇嘴讥讽,方若好补充了一句:“我用如优的情报跟你换。”
贺小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言为定!你等着!”
如此,在周二开庭前,他真的弄到了那封信。
律师在庭上出示了新证物、新证人后,还念了那封信——
“我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当幼师,给小朋友们一个轻松开阔的童年,不用被强制喝多少水,不用担心受了欺负无人倾诉;
“我想当老师,给学生们一个宽松开明的氛围,不用小心翼
翼不敢恋爱,不用焦虑成绩问题;
“我想当护士,帮助医生照顾病患,让他们减少痛苦恢复健康;
“我想当个好女儿,平安健康不让父母头疼,不用他们太辛苦,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想当个好妻子,嫁给喜欢的男孩,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组建家庭……
“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但遇到了你。
“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
“所有人都要求我‘活着’。
“活着成了我不得不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让我觉得我会好起来。可是,他们骗了我。我也骗了我自己。
“梦终是会醒的。
“现在,是该我好好看看世界的时候了。
“我没什么留恋。我只是想看一眼。至于看后想做什么,不,我什么也不做。感激和怨恨都是活着的证明。而我呢,我想我的生命早就结束了,在遇到你的那一刻。”
律师读完信,整个法庭寂静无声,安静了好几秒。
直到冯静秀失控地尖叫起来:“他胡说!这不是我女儿写的!我女儿才不会去看周定,她恨他怕他都来不及,还看他干什么?她才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她一直在很积极地接受治疗,她很爱我和她爸爸的,她绝对不会自杀的!你们胡说,大家不要上当啊……”
最后,审判长不得不让人把她拖走。
如此一来,形势逆转,审判长宣布明天继续。
“按照以往经验,如果双方都
不能再提供新证据的话,明天就会出结果了。我们的赢面大概是一半一半。”律师在回去的车上对方若好如此说。
方若好翻看着庭审资料,页面停在江唯唯在A国××医院的病历上:“这个,也是贺小笙弄来的吗?”
律师一怔:“是快递到事务所的。不是他吗?”
方若好看着上面的主治医生史密斯,这个名字她有记忆,是颜苏在霍普金斯的导师。她当即拍了照片找贺小笙确认:“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贺小笙回复:“什么啊?”
不是他?那会是……
方若好的手指轻轻从资料上抚过,答案压在舌底,一下一下,却如压在她心上一般。
方若好当晚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母亲的疗养所。她亲自给母亲洗了澡,抹了润肤乳,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罗娟朝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妈妈……”方若好坐在床边,“我,能跟你说说心里话吗?”
她从没有跟母亲说过心事,在成长的岁月里,聆听她心事的人,是陌北老师。而陌北老师,听到的也只是一部分而已。更多的东西被她藏了起来,她不敢轻易交付他人。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一直活得非常辛苦。”
回首她这十年,若要总结,最精确的就是“辛苦”二字。
“我……一直在照顾你,拼命地挤压时间、金钱、精力……才换取了你的奇迹。我成功了。但是,正是因为这种滋味
已经经历过,知道是什么样的,所以,反而不敢再经历一次了。太辛苦了……如果人生一直需要这么辛苦,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呢……”
“我偶尔也可以选择偷懒和懦弱的,对不对?”
“我也是有选择放弃和逃避的权利的,对不对?”
“所以……我跟颜苏分手了……”方若好说到这里,眼泪缓慢地流了下来,“可是妈妈,此刻的我好委屈……太、太委屈了……”
最委屈的是,所有矛盾来自内力,而非外力。外力可以清晰可见,内力却看不到摸不着,让人无从下手。
因陷入这样的困境而委屈。因无法解决这样的困境而更委屈。
罗娟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后,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她的眼泪。
“笑……”罗娟扯开嘴唇,比了个笑的姿势。
方若好泪盈于睫地看着她。
“要、笑……”罗娟一遍遍地比画着。
方若好学她的样子挤出一个笑容来。
“笑……”罗娟高兴地眯起了眼睛,还拍了拍手。
方若好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这双手传来的热度和活力。十年间,她无数次擦拭过这双手,它本毫无生气,可现在,它是动着的,会反握住她,会给予回应。
她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像黑漆漆的屋子里透入了一线光,又像一个巨大的石头被推走。
奇迹的魅力活色生香地呈现在面前,被感知,被提醒,被铭刻。
方若
好凝视着会自主呼吸、会动、会冲她微笑、会替她擦眼泪的罗娟,母亲的角色在这一刻,重新进入了她的生命。
委屈,被这样的奇迹,慢慢扫去。
“妈妈。”她抱住罗娟,将头慢慢地靠在了她怀中。
门外,隔着玻璃,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到这里,他转身离开了,并将手中的鲜花随手扔在垃圾桶上,独自拎着酒和礼物盒回去了。
去别的病房拔完针的护士们回来时,看见了垃圾桶上娇艳欲滴的花束。
“谁啊,把这么好的花扔了?拿回去咱们插起来!”
颜苏走到疗养中心门口,看着手中的酒和礼物。
女朋友生气了要主动请求和好,要买礼物、送花、带酒。
鼓起勇气抵达,却再一次遇到暴击。
“如果人生一直需要这么辛苦,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呢……
“我偶尔也可以选择偷懒和懦弱的,对不对?
“我也是有选择放弃和逃避的权利的,对不对?
“所以……我跟颜苏分手了……”
分手,即失去。
已经连请求和好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出了会儿神,思绪起起落落,仿佛在大海中游泳,已经精疲力竭,却没有看见海岸线,
直到一辆车“嘎吱”一声停在他面前。
开车之人下车,冲他勾唇一笑:“好久不见。”
颜苏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心中微定。
第二天早上十点,审判继续。
方若
好坐在被告席上,心中盘算着大概今天能出判决。按律师的说法,双方都欠缺实际证据,就看审判长怎么想,就算让她赔钱也会斟酌着数字来,绝不可能是原告要求的二百万。可她真是一分钱都不想赔。
冯静秀因为昨天大闹法庭,今天被限入了,取而代之坐在原告席上的是江仲山。他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眼袋极大,一脸愁容。
开庭十分钟后,律师助理快步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律师精神一振,起身说道:“审判长,被告方请求提交新证人。”
对方律师立刻表示反对。己方律师再三保证这是关键证人,目睹了事件经过,审判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