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的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他一个也不敢接,如此过了好久,终于停了。紧跟着,沈如嫣发来了短信:“你诱拐绑架我女儿,我要报警了。”
罗山吓一跳,差点撞车。
他想了想,只好给谢岚打电话:“谢总……”
谢岚第一句话就是:“上班时间为何不在?”
“方大小姐醒了,求我带她转院,说是不想见她妈。我一时心软答应了,结果沈如嫣现在要报警,说我诱拐她女儿,谢总,我可怎么办啊?”

话那边沉默。
罗山着急了:“谢总你给支个招啊!”
“方如优现在在哪里?”
“在我车上。我正准备带她去找王医生呢。”
“你继续去。”
“那沈如嫣那边?”
“不必理会。”谢岚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听到这边急促紧张的呼吸声,便额外补充说,“监控会证明她离开医院时没有受你胁迫。而成年人失踪满二十四小时,警察才会受理。”
罗山一想也对,他明明是在做好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即准备挂电话:“谢了,谢总。我这就送她去王医生那儿。”
“嗯。因私擅离岗位,扣半月工资。”
“啊?!”罗山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再看看副驾驶位上的方如优,半晌后,苦笑了一下,“得咧。你美你有理。他强他也有理。我背锅,我骄傲行了吧。”
方如优再醒过来时,已是晚上。
置身处,是一间环境优雅的病房,墙壁涂成小清新的蒂芙尼蓝色,床单枕套也不是惨白的白,而是温柔的乳白,床头还放着一瓶Esteban(埃斯特班)熏香。
方如优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过了,从××医院的条纹服变成了一件蒂芙尼蓝的连衣裙,胸前用花体字绣着“Suri Wang(苏芮 王)”。
莫非这就是罗山说的那个王医生的私人诊所?
她见床边有拖鞋,便穿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异常安静,灯光柔和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中散发着高级熏香的味道。
几道门都关着,没有玻璃条,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方如优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才看见一扇半开的门,门里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女人正在帮一人注射。
那个人,正是谢岚。
只听女医生对他说:“……太晚了,十月就该来打流感疫苗了……”
方如优想了想,敲了敲门。
谢岚和医生双双回过头来。
女医生顿时笑了:“方小姐醒了?”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这是跳入方如优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她跟谢岚挨得是不是太近了些?这是第二个想法。
女医生三十岁左右,有一头特别浓密的长发,右唇角上带着一颗调皮的小痣,一笑一翘,显得依旧少女。
方如优咬了咬嘴唇,走到二人面前,问道:“罗山呢?”
“他回去了。”谢岚用棉签按住针眼,站了起来,“这位是王栩王医生。”
王栩笑眯眯地看着她:“方小姐的身体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谢谢……”方如优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但当着第三人,什么也问不出来。
王栩意识到了她的犹豫,便收起桌上的医疗物品说:“我先下楼了。有事按墙上的铃。”
王栩离开后,谢岚扔掉棉签,放下挽起的袖子,穿回大衣。
他穿衣服的样子实在赏心悦目,以至方如优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看,直到谢岚穿完了大衣,整好了领子,回
头朝她投来诧异的一瞥:“还没想好说什么?那我走了。”
“等等!”方如优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谢岚低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袖,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不愿与人有肢体接触?方如优立刻松手。
“我妈有没有为难罗山?”
“你在乎?”谢岚的瞳孔是浅棕色的,带着常人不及的明锐,很多时候看起来显得淡泊和嘲弄——比如现在。
方如优的脸红了起来:“对不起……我只是,太想逃了。”
那个地方,那两个人,都让她感到窒息。
可她又无处可去……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脱离父母的掌控,但我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所以……请替我向罗先生说句对不起。也谢谢你们车祸时救我。”
方如优说完这番话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打算离开。
谢岚望着她,忽道:“你有何打算?”
“我先去某个小镇生活,找个类似补习班老师的工作,跟孩子们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下一步的方向。在那之前……”方如优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谢岚的目光闪了闪。
“如果动用我的卡和账户,肯定会被我妈查到。想要脱离她的视线,就得先脱离她的钱……”这些年她对妈妈太过依赖,从没想过要分离,所以毫无隐私可言。一朝想要独立,才知道多么困难。
此刻,她站在这个人面前,厚着脸皮借钱,也很艰难

但还是开了口。
“我一定会还的。包括之前你们垫付的医药费,还有这里的费用……”方如优紧紧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内心满是不安。
谢岚忽然拿起手机,打给罗山:“给我一个你的备用支付宝账号。”
方如优一愣。
罗山很快发来了一个。谢岚把内容展示给她:“从今天起,刷这个号。刷多少还多少一目了然,有什么问题联系罗山。”
方如优记下了账号密码,再抬眼看谢岚时,神色复杂。此君究竟是多么害怕被她黏上甩不开,一次次有交集,一次次拖助理出来背锅。
既然如此,不帮忙不就行了吗?
明明是个热心肠……却端着一副冷面孔……
矛盾而有趣的男人。
方如优失踪了这事,方若好是当晚知道的。
彼时她正在翻看策划部发来的一堆候选导演资料,人才计划中的第三个名额仍空缺着,不过因为有许长安和林随安打底,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方若好想到这里,又把许长安的拍摄进度表调出来看了一下,进展顺利;再看林随安的,算了……还是不要对他和贺源西的组合要求太高为好。
张晌晌忽在微信里说:“学校发来通知,月中要期末考试。”
“源西复习得如何?”
张晌晌回复:“一个字也没看呢,闲暇时间全练滑冰了……”
方若好不知怎的,火冒三丈,大概源于学霸对学渣的怒火:“废物!就近请老师给突击辅导一下
,不管如何,期末考试要及格!”
“来得及吗?”
方若好还在打字,张晌晌那边又跳出一句:“知道了。”然后又跳出一句,“上一句是源西发的!”
方若好的满腔怒火瞬间消失了,想了想,把大棒换成了胡萝卜:“乖。及格了有礼物。”
“嗯。”
“上一句还是源西发的!”
想象着贺源西跟张晌晌抢手机回复的情形,方若好不禁一笑。就在这时,颜苏的视频请求跳了出来。
方若好接了,看见镜头那边一张极度疲惫的脸:“急……需……充……电……”
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
“很累吗?”
颜苏露出委屈的表情:“有个危重病人刚去世了,手忙脚乱地抢救,写病历,给家属下跪赔罪……还要被沈姨质问如优去了哪里……”
“如优去了哪里?”
“监控显示她跟那个把她送来医院的男人走了,但沈姨给那男人打电话,那男人说在医院门口他们就分开了。”
方若好若有所思。
颜苏见她半天不回应,更加委屈了:“喂喂,看看软弱疲惫幼小劳累的我呀。”
“我在想——方如优之前因为不想见她爸妈,才不肯苏醒。被我强行唤醒后,索性逃走了。沈如嫣想找她,恐怕不容易。”
“你觉得她会逃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们不熟。”
颜苏咧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们两个有意思呗。啊,这算不算最大的对手,
其实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方若好瞪着他。
这时颜苏门外似有人在叫他,他回头应了一声后,对她说:“好了,充电完毕,干活去了。”
“加油啊。少给病人家属下跪。”
颜苏“啊哈”一笑,朝她眨了下眼,然后,屏幕黑了。
方若好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黑了的屏幕上停留着,就在这时,手机跳出了一条陌生人的短信:“你好。请问是方若好学妹吗?”
方若好回复:“是的。请问您是?”
对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又发来一句:“我是江唯唯。”
方若好感觉到有只无形的手,在这一瞬揪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的眼睛微眯了一下,手指机械地开始打字:“哪位?”
一般人介绍自己时,通常都是“我叫某某”,会刻意说“我是某某”的,都是对自己很有底气,觉得对方肯定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通常而言,这样的自我介绍,是充满试探性和攻击性的。
而面对这样的试探和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反问一句“你谁啊”。
我凭什么要知道你?你是哪根葱?
对方果然顿时没了声息。
方若好深吸口气,立刻放下手机,去浴室开始洗脸,把每个毛孔都洗得干干净净后,对着一抽屉的瓶瓶罐罐开始涂抹。
这是一个漫长烦琐的过程。
也是一个可以消磨情绪的过程。
这是心理医生推荐给她的一种自我调节方式。理由是:一,步骤足够多,可以耗费很长
时间;二,护肤品会对心理有所暗示,因为正在进行一件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所以潜意识能够削减不良情绪;三,涂抹的过程像穿衣服,给自己穿上一层层无形的衣服,能够增加自信;四,情绪过去后再做判断,能够更理智一些。
方若好用了足足三十分钟做完了水、眼霜、精华、乳液、晚霜全套,觉得自己又是个刀枪不入的当代成熟女性了,这才回到手机前。
果然,对方发来了新的短信:“可以约你见一面吗?谈谈关于颜苏的事情。”
看时间,是二十分钟前的。
也就是说,这二十分钟里,备受等待煎熬的人变成了江唯唯。
方若好勾起唇角,回她:“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昭华大厦旁的茶吧。”既要约战,那么,时间地点该她挑。
对方果然妥协:“好的。明天见。”
方若好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外面雾霾重重,像她此刻的心情。
颜苏没能真正解决掉这件事。
这件事终于找到她这里了。
她不知道其背后还有多少颜苏没有说明的内容。
就像人们看不到雾霾后藏的到底是什么天气,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雨欲来。
明天我会遭遇什么呢?
我还能信任你吗……颜苏?


第十七章
方如优搓着手等在路旁。
天太冷了,她身上穿的是从超市里随便买的廉价羽绒服,又沉又厚还不怎么保暖。好处是够大,把帽子口罩一戴,亲妈都认不出来。
她等得不耐烦,给对方打电话:“车呢?”
“对不起,小姐,太堵车了……离您不到两公里,要不您走过来?”
方如优只好同意。她从租车网租了辆别克,准备自己开车去D镇,如此可以确保不被妈妈发现行踪。对方答应十点左右送车过来,却让她等了两小时。
方如优步行去找车,走着走着,觉得好眼熟——这不是昭华的大本营吗?想到很有可能会被人认出来,她便将帽子压得更低了些。
方如优低头走路,一不小心,跟前方的来人撞了一下,那人的包“啪”地落地,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方如优连忙道歉,帮忙捡包,抬头看见对方的脸时,不由得一怔。
那人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没认出她,将包整理好后便走了。
方如优一直盯着那人的背影,半晌后,“咦”了一声。
此时的方若好,推开了茶吧的玻璃大门。
她穿了黑色高领羊绒裙和白色长大衣,拎着跟驼色短靴同色的包,妆容精致,带着不动声色的凛冽。
如果着装真的是在传达“人设”的话,她今天无论听到什么,都不想扮演一个失败者。
不管怎样,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她一边想着,一
边走到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手机“叮咚”了一声,李秘书发来江唯唯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中学时代的证件照,未经雕琢的长发大眼,眉眼跟冯静秀有点像,一看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女孩。
另一张是大学毕业时穿学士服的照片,已经是个会把七分美貌装饰成十分精致的漂亮女孩了,难怪让小混混周定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这时,一个人影来到近前。
方若好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看到照片里的脸以3D效果出现在了眼前。不同于毕业照上的清纯明媚,眼前的女孩极瘦,一看就是长年身体不好的那种消瘦,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没有化妆,衣着也十分随意——完全不是为了挑衅而来。
方若好看到江唯唯的第一眼,心就沉下去了。
完了。这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果然,江唯唯怯生生地坐下后,冲她挤出了一个颤颤的微笑,用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说道:“方学妹……好漂亮。”
“你好。喝点什么?”方若好决定先做点擅长的活增加底气——比如沏茶。
江唯唯见她已点了一壶铁观音,忙说:“这个就可以。谢谢。”
方若好开始沏茶。在此过程中,江唯唯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她,但她的表情很拘谨,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善意,见方若好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茶,还连忙捧杯接:“谢谢。”
方若好感觉自己又头疼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额
头。
不过,这个动作倒是把袖子里的手表露了出来。江唯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只表,表情有瞬间的变化。
然后,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喝茶。
茶吧幽静,音响里放着轻柔的古筝曲,空气中有张无形的大网,绷得方若好浑身难受。
她实在受不了,只好先开口了:“请问——你找我,想谈什么呢?”
江唯唯似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杯子里的茶溅了出来。她连忙说了一句“对不起”,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水渍。
如此又折腾了好几分钟后,因为方若好一直尖锐地盯着她,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方若好伸手去拿包:“看来你还没准备好。那下次再谈吧。”
见她作势要走,江唯唯顿时急了,连忙说:“对不起,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我太失礼了,我不应该如此冒昧地打搅你的……”
“你已经冒昧地打搅我了。那么可否痛快点,不要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江唯唯睁大了眼睛,露出些许受到惊吓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可怜极了。
方若好忽然想起颜苏说过她被周定虐待,留下了后遗症,受不得刺激。她在心中长叹口气,只好重新坐下,抬腕看了看表:“我可以再给你十分钟时间。”
“对不起……”江唯唯的眼眶红了,手指紧握着茶杯,整个人都在发抖。
方若好想:搞什么?还没开始谈就委屈成这样,搞得我是小三一
样。
她很生气,脸色就不太好看,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江唯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更委屈了:“方小姐,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更不敢开口……”
“如果是无理取闹的事,不开口才是对的。”
江唯唯再次语塞。
方若好只好继续煮茶打发时间。
安静的气氛里,江唯唯果然好受了一些,轻轻说道:“学妹真的……没有听说过我吗?颜苏,没有对你说过我吗?”
方若好沉住气回答:“他说你是他的一个病人。”
“病人……对。我确实是。”江唯唯凄然一笑,“我的病,只有他可以医。”
方若好挑了挑眉,刚想反驳,江唯唯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先听我说吧。否则,我恐怕再没勇气一口气说完了。”
方若好只好忍耐。
江唯唯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跟颜苏是高一同学。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当时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喜欢我,追求我,但他成绩很差,而我是要好好念书的,所以拒绝了他很多次。但他锲而不舍,坚持每天送我回家。”
她说的人是周定吧?方若好想。
“有一次回家,他照旧尾随我时,遇到了另一拨坏男孩,他们是死对头。那帮人嘲笑他,说他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他被刺激到,就来抓我的手。我很害怕,放声尖叫,可周围的男孩全在笑,吹口哨,说要脱掉我的裙子……”江唯唯说到这里,黯
淡的脸上,忽然有了光泽,“就在那个时候,颜苏出现了!”
方若好心中千万种情绪翻腾,像云层,攒积着重量和厚度,等待最后的坠落。
“你能理解那一瞬间我的感受吗?他来了,他嬉皮笑脸地嘲笑那些男孩,驾轻就熟地跟他们打架,一个人对那么多人也没有输……”
方若好打断她:“不好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他因为那次打架断了一条腿,住了很久医院,第二学年不得不留级。”
江唯唯的脸再次变得惨白,眼泪一下子凝结在了睫毛上:“对……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我想跟他道谢,照顾他,可是他妈妈不让……”
感谢颜母!方若好心想。
“我爸妈也怕我再被那个初中同学纠缠,正好有个外派的工作机会,就带我转学去了A国。我的生活恢复了正轨。我偶尔会想起颜苏,但知道那是不可触及的人,没有过多的遐想,直到……半年后,他竟也来了A国。”
而且还是被你拖累的。方若好心中说。
“世界太小了,我去医院看老师时,看到颜苏坐在花园里晒太阳,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走近了发现,真的是他。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出车祸,腿又受伤了,国内没法治,来国外碰碰运气……你知道的,他总是那么笑嘻嘻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我也真的相信了,时常去看他。直到有一天,跟国内的同学聊天,才
知道颜苏的腿又是被我那初中同学撞的……”江唯唯说到这里,睫毛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她拿起纸巾擦拭了好一会儿。
方若好心想,好像已经超过十分钟了,好想起身走人。
“都是我的错,我想好好弥补,就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亲眼看着他恢复了健康,又能活蹦乱跳。他那时候想当医生,我想那我也考医学系,跟他一起实现梦想。可惜……医学系太难了,我没有考上。”
方若好想:幸好你没考上……不过,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拼了命也会考上的!
“但我们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我以为那便是幸福的极致了,我的人生每天都是充满阳光的。可是……我的初中同学又出现了!那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能搞到我在A国的地址,来找我,对我说他如何如何想我。我很害怕,想让他离开,就说了很多决绝的话。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动手打、打……打我……”江唯唯紧紧抓住杯子,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经历。
方若好终于无法保持沉默,开口说:“跳过这段,直接说后面的。”
江唯唯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为何,眼神越发悲伤了:“后面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记忆是混乱的。只知道我在医院住了很久,颜苏是实习医生,跟着他的导师一起为我治疗。他每天都来看我,非常温
柔,妈妈告诉我,他是我的男朋友。”
啊?方若好无语。
“我问他是吗,他说是的。”
方若好再次用手指敲起了额头,她的头疼加重了。
“妈妈拿了我跟他的很多合照给我看,说我们感情很好,我心里很高兴,想着要赶紧好起来。慢慢地,我就真的好起来了,可我出院后,就看不见他了。妈妈说他工作很忙,我想他是不是嫌弃我了,就去医院找他,偶尔会找到他,他就陪我吃饭,再送我回家。我心想原来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也挺好的,我得乖乖的,别太黏人,让他为难……”江唯唯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妈妈给他打电话,求他来看我。我这才知道,妈妈是骗我的。颜苏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头疼,也不是生病导致的,是被人打的。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方若好听到这里,有些同情这个姑娘了。想必是她受创后应激反应太大,冯静秀才编造出谎言来安抚她,但谎言就是谎言,被揭穿后,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我非常生气,气他们骗我,又非常绝望,因为、因为……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反而令我更喜欢颜苏了。对不起……”江唯唯注视着方若好,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妈也不对。我们不应该像菟丝花一样缠着颜苏,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
、我不想他就会头疼,我想着他的好时,才会得到平静。你能理解吗?这种感觉……就是、就是……”
“阴生植物遇见了光。”方若好缓缓说道。
“对对,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应该的,可是,控制不住;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了的话,就活不下去了……阴生植物,也是需要阳光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方若好听到这里,基本断定颜苏跟此事无关了。就算他的温柔态度给予了病人不该有的错觉,但是,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医生的本职。她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再看江唯唯时,也顺眼了一些。
怪她什么呢?怪她跟她一样,都无法抗拒那种温柔吗?
“你希望我做什么?”她说了这次见面以来语气最温和的一句话。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想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妈妈之前骚扰你,对不起,请你别怪她。我知道如果可以,她打算瞒我一辈子的……”江唯唯一边含着眼泪,一边用无比艳羡的眼神凝视着她。
方若好第一次知道,被人艳羡原来是这么难以承受的事。
她的头越发疼了。
一开始以为江唯唯是来示威的,哪知道不是;后来以为她是来扮柔弱装可怜的,没想到她居然是真可怜。
面对这样一个小鹿般的女孩,她根本束手无策。
“那个……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上班了。”她只能
干巴巴地这么说。
江唯唯连忙站了起来:“对、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让我送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方若好匆匆扔下钱就走,只想尽快逃离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然而她刚跑出三步远,身后传来“啪嗒”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然后,她看见面对自己的茶吧服务员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甚至掉落了手里正在擦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