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知道她闹什么,忽然说不想结婚。她妈和她的未婚夫,也都惯着她……”
方若好心中“咦”了一声,敢情这位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家中的地位,已经如此边缘化了吗?也许对沈氏母女来说,他只是个符号,用来出席各种重要场合,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婚姻家庭依旧稳固。
符号化的方显成在别处受了亏欠,就想从她身上得到弥补:“若好,什么时候爸爸能看到你成家?”
方若好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方显成讪讪一笑:“人老了,什么都不多想了,就想着儿女们一切都好。爸爸后天就回去了,今天来见你一面……”
方若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不想看看妈妈吗?”
方显成一怔,慈祥和善的面具出现了许多裂纹:“她、她……不是……去世了吗?”
“谁告诉你的?”
“小、小钟去查过,说、说……”方显成说到一半,抿起了唇,表情变得越发难看。
方若好懒得去猜他到底是被小钟骗了还是被沈如嫣骗了,直截了当地问:“她没死。
现在,去看吗?”
“这个……”方显成的手有些不安地抓着沙发扶手。方若好甚至注意到,上面已经长了一些老人斑。
几年前,她看电影《消失的爱人》时,曾想过男主角在那段牢笼婚姻里会如何继续,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见到方显成,她知道了答案——
枕边人是毒蛇,维持着表面上的苟延欢笑,在虚伪和恐惧中备受折磨地度过余生。而这个事情最讽刺的,是他一手把枕边人变成了毒蛇。
“不敢去看吗?”
方显成的目光闪了闪,溢出了苦笑:“是不能。”
“为什么?”
方显成犹豫,最终摇了摇头:“大人的事很复杂的。女儿,对不起。”
“是吗?可我觉得很简单啊。”水沸开了,方若好将茶慢慢地注入杯中,“不就是一份协议书吗?”
方显成面色大变,几乎可以说是惊慌失措。
“如果再出轨,或者跟前情人们有任何联系,都会净身出户。”方若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归根结底,还是钱呢。”
农村出来的凤凰男,一朝飞上枝头做了乘龙快婿,见识了天界风月后,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跌回泥潭?
所以,十年前,在私生女最需要爸爸的时候,他只派秘书去打发她。
十年后,他也不敢去医院看望情妇。
方显成的脸红了起来,不知是慌乱还是愤怒:“你竟敢这样跟爸爸说话?!”
“方先生,你不在我的
户口本里,不在我的父亲栏里,甚至这么多年,也不在我的生活里。此刻,你坐在这里,只是客人。不该这个态度的人好像是你。”方若好说着,刻意扭头看了远处的保安一眼。
方显成被她的警告激怒,一把将茶泼到了她头上。
一直偷偷关注这边的前台小姐顿时惊呼了起来。保安们立刻冲进来:“方小姐?!”
方若好慢慢拨开湿漉漉的头发。一小杯茶,说多不多,说烫不烫,却足以将心中的最后一点柔软情怀覆灭。
“再见方先生。”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方显成重重地“哼”了一声后,起身走了。保安们警惕地步步紧跟着他,直到将他送出门外。
前台小姐连忙拿着纸巾过来:“方小姐,擦一擦?”
方若好接过纸巾,擦掉头发上的茶水,也擦掉了眼睛里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我对他早已没有任何幻想,也不存在什么期待。可是,他依旧能够伤害到我,让我这么这么难过。
这真是……太可怕了。
方如优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在某个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一瓶安眠药。
她给自己服了两颗,准备回床上继续歪躺着时,手机响了,颜苏发来一条短信:“明天回A国,不知何时再见。你休息得如何了?是否方便我去看看你?”
方如优一怔,打开西边的阳台,果然隔着一条街,对面别墅的阳台上,颜苏在朝她挥手。
他们是邻居。是青梅竹马,是同学。
他从小就是大哥哥般的存在,照顾她,陪伴她。妈妈跟爸爸冷暴力时,她会躲去他家,待在他的房间里,看他玩魔方。他还陪她去过县城,假装路人去罗娟的便利店买过东西。
那时候的她痛苦得想自杀,是他拉住了她的手,强行把她带回家。
三哥哥……他们曾经那么那么亲密,却在岁月的变迁中渐行渐远。
十年前她看出颜苏格外关照方若好,气得不行,去颜母苏阿姨那儿告了一状。后来,颜苏出事,苏阿姨果然釜底抽薪地将他送出国,彻底断了他和方若好的联系。
十年后,他回国进修,再相见时已宛若陌生人。她太忙,忙着对付方若好,没有时间修复情意。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真是很功利。接触得多了就亲密了,没有交集了就疏远了。
可有时候又如此神奇。好像此时此刻,远远看着这张脸,儿时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全部回归了。
“三哥……”方如优握着电话,一时间热泪盈眶。
颜苏很快过来了。
未等敲门,方如优已打开了门。
颜苏拿着一个打包得很漂亮的盒子,递给她时眨了眨眼睛:“逃婚的新娘,病好些了吗?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你就别打趣我了……”方如优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限量版的辛巴PVC,饶是她此刻抑郁到了极点,但看见最心爱的动漫角色时还是心情一荡

喜欢二次元的人多少有些逃避现实的心理,但他们能从二次元上获取的能量也远超常人所能想象的。
颜苏“唰唰”几下将所有窗帘都拉开,明媚的阳光照亮PVC的同时也照亮了方如优。
“狮子王怎么可以不晒太阳呢?”他说。
方如优忍不住笑了,凝视着辛巴的眼睛,低声说:“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喜欢辛巴?”
“你羡慕他在父爱中长大。”
对。这是她童年时对这部动画片最初的理解。
“但我后来更羡慕辛巴,因为他在离开父亲和原生家庭后依旧强大。”并且,最终他甚至回去改变了原生家庭。
相比之下,她弱小又无能,摆脱不了父亲,又处处受制于母亲。光鲜的外表和漂亮的学历未能令她感到安全,她的心依旧笼罩在浓浓的阴霾中,哪里有什么阳光,更无从谈王国。
辛巴,终究是虚幻一场。
“我昨晚被人下药拍了一堆裸照,方若好救了我。”她忽然说,果不其然在颜苏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便又笑了笑,“她可真是个小天使对不对?小时候救小孩,长大后救我。”
十年前,颜苏陪她去县城看罗娟,通过窗户看到爸爸和那个贱女人,以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的合照,亲亲热热地摆在床头柜上时,她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回去的车上,他们看见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在街上跟人拉
拉扯扯,又踹又咬。
她心想真是个野种,那么野蛮、粗鲁、不要脸。
但很快从路人口中得知了真相——方若好揪着的那个老太太是个人贩子,她是在做好事救人。
那时候颜苏坐在身旁,同样盯着车窗外头发散乱、形如疯子般的方若好,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了——三哥再也不会跟她同仇敌忾了。
“我有时也忍不住会想——她为什么不丑陋一点呢?如果她跟她妈一样虚荣、懒惰、淫贱、无耻,哪怕只是平庸,都好。可偏偏,她长得那么好,又勇敢又善良又勤勉又洁身自好,让我难过。”
讨厌变成了无理取闹。
报复变成了心胸狭窄。
方若好的优秀令她所有的痛苦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可是——真的很痛啊!
很痛很痛啊!
“出轨伤害最大的是配偶吗?不是!是女儿!只有女儿!”方如优捂住了自己的脸,“妈妈失去的只是婚姻,而我失去的是整个人生啊!在成长期最重要的起步阶段,三观被砸碎,幸福被摧毁,并且断了前路,让我看不到丝毫希望!”
颜苏悲悯而温柔地看着她。
“我以为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没事了,扛得住痛苦,找得到希望。我一直那么自我催眠着……直到昨天。”方如优自嘲一笑,“原来我跟十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在方若好面前,只能是被救赎者。”
我明明什么都比她强。
我动动嘴皮,她就不得不退学。

撒撒娇,她就被踢出公司。
可最后的最后,我在她面前,依旧是个弱者。
她没有被我打倒。
倒下去的,只有我。


第十一章
颜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方如优拉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轻拍着她的后背。
方如优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地平息下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男人的、宽厚的,气息。
原本应是独属于父亲的怀抱。
她确定自己并无恋父情结。可这样的温柔,让她泪眼朦胧。
“三哥……我该怎么办?”我陷入了一个无比混沌的境地,婚姻、事业,全都一塌糊涂。甚至妈妈都对我失去了耐心和期望。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
“我小时候,你知道的,并不想当医生的。”颜苏并没有告诉她应该怎么办,而是说起了他的事情,“我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学医。我就想着,也许我可以做点别的事情,否则一桌子人吃饭的时候,都大谈特谈心肝脾肺怎么切刀实在太恶心了。”
方如优的满腔愁绪,因这句话所描述的情形而崩散。她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不由得破涕为笑。
“我呢,就想着要不当警察吧,还能惩奸除恶,当个所谓的现代派‘大侠’。所以一直刻意去见义勇为,跟不良少年们打架,打到进了医院。然后,梦想破灭了。”
方如优一惊,抬头,看见的却是颜苏云淡风轻的脸庞。他甚至还对她笑了笑:“车祸后有了精神创伤,没法自己开车,坐车也会胸闷气短,再加上在校打架斗殴的前科……所以……”
所以,跟警察失之交臂?
“在国外治
腿那段时间,一边复健一边茫然,不知道未来的方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算腿恢复不了也无所谓吧,反正也不能当警察了。”
“那后来呢?”
“医院里有很多很多病人,白发苍苍还在积极求生的老人,年纪轻轻却已失去劳动能力的男人,牙齿都没长齐就要每周透析化疗的孩子……你真应该去医院看看。当你觉得自己很痛苦时,很悲惨时,很茫然时,就去看看他们。人类的社会性和生物本能,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暴露得淋漓尽致。”颜苏眼中有很多温柔,温柔得近乎慈悲,“你去看看那些人,就会觉得,经历痛苦是人生的常态。而摆脱痛苦,才是人类一代代为之奋斗的目标。”
方如优一颤,睁大了眼睛。
“坏掉的器官,能摘除就摘除,能替换就替换,能用药物控制就控制。医学最终的目的,是摆脱痛苦,而不是求生。麻醉、吗啡和安乐针,都是出于这个目的而被研制出来的。”
“摆脱痛苦,借助物资、药品、仪器、心理暗示,借助一切所有的可能。我们活着本身,就是在做这件事情。”颜苏将手慢慢地放在她的头发上,“所以,别着急,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帮助自己。”
方如优怔怔地看着他。所以颜苏最终选择了成为医生吗?那么她呢,她是否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方式?
就在这时,房门突被人推开。
方如优转头,
看见贺小笙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在她和颜苏相拥的肢体上转了一圈,脸色陡然大变。
意识到被误会了,她连忙试图解释:“等等!”
然而贺小笙大步冲过来,拳头一挥,朝颜苏的脸揍了过去。
颜苏一个反手,将他的拳头包住了,同时退后三步,拉出距离。
贺小笙气得够呛,索性抬腿踢过去。
方如优简直没眼看,但心口一松,不紧张了——论打架的话,十个贺小笙都不是颜苏的对手啊。
颜苏架住贺小笙的双臂,将他禁锢在了墙上,笑了起来:“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打杀杀的,小侄子。”
“滚!谁是你侄子!”
“那么……叫妹婿也是可以的。”
贺小笙冷笑起来:“是吗?哪个妹妹?如优还是若好?”
颜苏一怔。贺小笙趁机挣扎着摆脱了他,冲到方如优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如优,你别被这个花花公子给骗了!”
颜苏吹了记口哨:“花花公子?我终于得到了这个‘人设’。”
“如优,你不知道吧?这些年,他一直跟方若好暗通款曲!”
方如优诧异地看向颜苏,颜苏耸肩做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装!你接着装!听说我要跟方若好订婚,你就眼巴巴地赶来破坏。这次我要跟如优结婚,你又来破坏,脚踏两条船这么爽吗?”
眼看贺小笙越说越离谱,颜苏当机立断,决定走人:“我觉得小侄子好像误会了什么。如优,要不你们两
个自己谈谈?”
见他脚下抹油要开溜,贺小笙大怒:“不敢承认?提鱼济世!跟你的‘不逢不若’偷偷摸摸玩暧昧这么有意思吗?”
被他叫出网名,颜苏脚步微顿,回头看向贺小笙。
贺小笙以为他心虚,冷哼道:“燕心国际医院8A19床的病人,你很熟吧?如优,你以为他这次回国在忙什么?忙着给方若好的老妈做手术!”
方如优震惊:罗娟住在燕心国际医院?!
“我查过了,你这些天一直出入那个医院,并且成功将方若好那个植物人老妈给弄醒了。啧啧啧,为了讨好方若好,你果然是用尽心思啊。难怪她把你设为特别关注……”
“你在给罗娟做手术?”
“我是她的特别关注?”
几乎同一时刻,方如优和颜苏问道。
“你会不知道?”贺小笙优先回答了颜苏的问题,“医院不是你给她找的吗?你家这么多年一直在偷偷资助她,现在还给罗娟免费……”
颜苏打断她:“你说,我家在资助方若好?”
“如优,你看看,他明明知道你最恨罗娟和方若好,却私底下为她们做了这么多事……对了,他还送给方若好一块红水鬼手表,这些年,方若好可一直珍藏在身边呢!”
方如优跟颜苏都被贺小笙说出的讯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颜苏迅速整理了一番思绪,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走了。”说着扭身离去。
“你看看,他承认了!他不
敢面对你了!”贺小笙正占上风,对手却不战而逃,他满肚子话憋在肚子里,气得够呛。
方如优将目光从颜苏的背影处收回来,移到贺小笙脸上。
贺小笙被她看得心虚起来:“如、如优,我、我真的是怕你被他骗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你不想跟我结婚了,也不能跟他……”
方如优叹了口气:“小笙。”
“干、干吗?”
“你可真是个好助攻啊。”
“什、什么?”贺小笙一脸茫然。
方如优何等聪慧,不过寥寥几语,她从颜苏的细微表情就已推测出来——颜家帮罗娟转院是实锤,但颜苏应该并不知晓此事;颜苏回来给罗娟治病是事实,但未必跟方若好有私情。至于手表、微博什么的,只怕是方若好的一厢情愿。毕竟当年,方若好看颜苏时脸上的矜持和眼底的喜悦,男孩子眼瞎看不出来,作为旁观者的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颜苏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当年一中多少女生爱慕他,他都浑然不觉,对方若好,也不过是同桌之情,再加一点点怜悯之心。
但现在,少女隐秘心事的气泡被贺小笙戳破了。如此羁绊,怕是情网难逃。
小笙啊小笙,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可怕的事?你把我最敬仰的哥哥,活生生地推向了方若好。他若因此真的跟方若好在一起了,我又要大把大把吃药,才能平衡心中的嫉妒和艳羡了。
方如优只觉头
疼,安眠药的药性开始发作,她困得要死,索性上床睡了。
贺小笙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见她睡下了,只好按捺下来,蹑手蹑脚地在沙发上坐下。
他注视着一尺之远的方如优的睡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要失去她了,很快就会失去她了。
就像当年追逐着唐翎,最终发现唐翎跟谢岚在一起了一样。
不过是,粉丝单方面的热情一场。
颜苏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把“提鱼济世”的几百个粉丝过滤了一遍,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不逢不若”这个ID。
用的头像是一张太阳的风景图。
他胸口骤然一闷,却不知是因为畏车的旧疾,还是其他。
不逢不若,出自《左传》,意指魑魅魍魉等害人之物,说的是看见不祥的东西时,要躲开,免得跟它相遇。
点入主页,关注“1”是他,粉丝“1”是微博自送的新手指南,没有任何更新,也没有给他评论、转发和点赞,像个假粉。
所在地、性别、生日全是假的。注册时间是……他注册微博的同一天。
颜苏愣了一下,突似想起什么,登了FB,那一天,他发布了“我在新浪开通微博啦,欢迎国内的朋友们关注我”的状态。于是他又筛查FB的好友列表,没有不逢不若,却有个用了同样的太阳头像的“Gaze”。
同样是毫无更新的主页。难怪从没出现在他的互动列表里。
颜苏的心“扑扑
”直跳。
“我……我住了很久的医院……”
“我知道。”
“我出院后四处打听你,但你退了学,就跟失踪了一样。”
“我知道。”
“我找人查罗娟的转院讯息,也一无所获。”
“我知道。”
“当我再得知你的消息时,你已成为贺伯伯的秘书,出现在昭华。现在说这话其实很不合适,但这么多年,我一直记挂你。”
“我知道。”
当时他听到以为是敷衍的句子,没想到背后竟有惊涛骇浪的深意。
颜苏定定地看着“Gaze”,中文意为“凝视”。
原来,你一直凝视着我吗,若好?
而你不回复我不联系我,是因为“不逢不若”吗,若好?
方若好没能在方显成带来的悲伤阴影中沉浸太久,因为很快又来了一个访客。
对方是电话通知她的:“若好,我是柳橙。关于源西的事……我们再见个面吧。”
于是她将时间约在一个小时后,约在了办公室旁的会议室里。
“李秘书,给这位女士点杯楼下奶茶店的珍珠奶绿,多放布丁七分糖。”方若好一边交代一边在柳橙对面坐下。
柳橙是独自来的,但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钱豪等在楼下的一辆车旁。车很普通,现代伊兰特而已,但当年的陌北老师,载柳橙的也不过是电动车。
柳橙跟贺陌北是患难夫妻。患难夫妻,柴米油盐下难有浪漫。彼时的柳橙,总是愁眉苦脸的,此刻衣食无忧,便露出独属
于幸福女人的娇媚满足来。
方若好注视着柳橙比从前要娇美许多的脸庞,忍不住想:若自己是贺源西,怕是也要失落和生气的。人心就是如此复杂,既希望她幸福,又希望她不要忘记前夫。
“关于源西拍电影的事……我同意了。”柳橙开门见山。
“不继承老师的遗志了?”
“阿豪开导了我很久,我静下心来想了想,他说得对。”
方若好挑眉。
“他说,老师什么时候都能当,哪怕三十岁再去考教师资格证都来得及。但是电影,错过后可能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还说,不让源西去试试,源西不会死心,大人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还有,昭华是不会让源西遭遇娱乐圈里那些……唔,不好的事的,我大可放心。而且——”柳橙说到这儿,抬眼看她,“有你在啊。”
方若好一颤。
李秘书在电梯口等奶茶时,电梯门开了,外卖小哥跟颜苏一起走了出来。
他惊讶:“颜先生……”
“请问方若好在吗?”
“在,在会议室……”
他的话还没说完,颜苏看见一旁开着门的办公室的桌上,放着方若好的相框,便说:“那我去她办公室等她。”
李秘书本想叫住他,但外卖小哥在一旁催促,他只好先接过奶茶,确认确实是珍珠奶绿且加了布丁后,先去会议室送茶。
方若好正把合同推到柳橙面前:“你带回去,找个律师看看,觉得没问题
再签。”
“不用了。我相信你。”柳橙拿起笔签了名字。
李秘书将奶茶放到她手边,找机会对方若好说:“方小姐,颜苏颜先生来找你。”
方若好一惊,等听说颜苏进了自己办公室时,更是面色大变,起身冲向办公室——
李秘书内疚地步步紧跟:“对不起,是不是不该让他进您的……”
方若好来到办公室门外——门内的颜苏,正凝视着桌上的手表。
她的心沉了下去,挥挥手,示意李秘书出去,然后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颜苏还在看那块表。
方若好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脑海中幻想过无数个还表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以这个方式。
她清了清嗓子,极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和若无其事:“被你发现了啊,那只能还给你了。自己的表,应该还认得出来吧?”
颜苏慢慢地转过头来。
一瞬间,星光落满屋。
方若好呼吸顿止,心中起落犹如过山车。
颜苏将手表拿了起来,放在腕上比了比:“十三岁时第一次潜水,爸爸送了这块表给我。十分喜爱,就一直戴着。”
方若好下意识吞了下唾沫,只觉口干舌燥。
“车祸后没了,以为丢了。自那后,我就不戴表了。”表带轻扣,依旧合适。颜苏盯着上面停止的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可三步外的那个姑娘是那么窘迫,窘迫得像在等待一场审判。他被这副模样背后所蕴含的东西撩拨得心神荡漾,
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绷住表情。
十三岁,他第一次遇见红水鬼。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方若好。
邻家的方如优脸色苍白地来找他,求他陪她去郊县。她当时的模样太可怜了,浑身都在发抖,让人担心。于是他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他们去县城,在一个临街的便利店前停下。
方如优注视着“阿成便利店”的招牌,眼睛布满血丝。
她看了许久后,才下车走进去。便利店里没有人,内室的门半开着,四个人正在里面热火朝天地打麻将。东位上的女人十分美貌,大波浪长发,长长的睫毛,跟旁边的中年臃肿妇女形成极强对比。
颜苏透过麻将房的玻璃窗看到更里面的卧室,床头柜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里,有个熟悉的男人。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方如优的表情为何如此绝望,更明白了这个漂亮女人的身份。
他立刻将方如优拖出便利店。拜麻将的黏度所赐,全神贯注在牌桌上的罗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几乎是刚一出便利店,方如优就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太厉害了,坐回车里时还在崩溃。
颜苏只好跟司机比了个手势,示意先不要开车,让她好好发泄一通。自己则下车,想起方如优爱吃糖炒栗子,便去附近转悠看看能不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