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优面色微变。
沈如嫣则像是刚看到方若好一般,朝她投去一瞥:“老爷子说得是。如优,跟方小姐道歉。”
方如优冷冷说道:“方小姐,对不起。”
方若好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了一句:“没关系。”
这对母女到底想干吗?又准备唱哪出戏?
电梯“叮咚”一声,在次顶层停下。贺豫带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并吩咐李秘书:“你去通知十分钟后开会。”
李秘
书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地开始打电话。
贺豫带着三人走进办公室,环视一圈后,再次吩咐李秘书:“把这把椅子换了,把我原来那把紫檀椅搬回来。”
“是。”
贺豫走到写着“CEO贺小笙”的铭牌前,注视了几秒钟后,伸手“啪”地按倒。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转身看向沈如嫣:“还有要说的吗?你们还有八分钟。”
“一分钟就够了。”沈如嫣嫣然一笑,“如优,还不快给老爷子送上。”
方如优眼中似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慢半拍地从皮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毕恭毕敬地举到了贺豫面前。刺眼的红色,一下子灼热了贺豫的眼睛。
方若好心中“咯噔”一下——喜帖?!
“小笙跟如优打算将婚期提前,就在下周六。老爷子,您可一定要参加啊。”沈如嫣微笑地说。
方若好连忙紧张地去看贺豫,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但贺豫显然比她更沉得住气,将喜帖接过高深莫测地看了会儿后,随手搁在一旁:“没了?”
“没有了。我们先走了。”沈如嫣带着方如优转身,在迈过门槛时又刻意回头一笑,“会议再见。”
也就是说,她本人要列会?女儿被驱逐了,所以换她本人上?
待二人走得看不见后,贺豫才再次拿起喜帖,看着上面的日期沉吟不语。
方若好也直勾勾地盯着喜帖,思绪情不自禁有些飘远。
她进昭华的第一天,就见到贺小笙了。当
时他跟在贺新醅身后,来找天后唐翎要签名,红着耳朵手足无措,大家都说从没见过那么纯情的富二代。
然后有一天,她加班到很晚,在大堂门口见外面暴雨,没有伞,也打不到车,正盘算着回办公室将就一晚时,贺小笙经过,都已经走出转门了,又走回来问她:“需要帮助吗?”
她连忙表示不用。但贺小笙以“不能让爸爸的员工因为工作而回不了家”为由,让她上了他的车。
当时另有司机,贺小笙跟她一起坐在后排,问东问西,说的都是唐翎为什么退圈了,那下一个天后人选是谁?
她只是个小兼职,哪里知道公司的核心决策,便问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贺总。贺小笙抱怨说贺新醅只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将艺人视作标价的商品。可他是粉丝。粉丝看待明星,跟老板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我追星,能从明星身上获取爱和力量。我如果成了我爸,从明星身上看到的就只是钱了。这太无趣了。”贺小笙当时的表情至今仍鲜活地留在方若好的记忆里。
从那时起她就羡慕贺小笙。贺小笙身上有很像颜苏的地方——因为被宠爱着长大,所以自己本身也充满了爱。
再后来,她成了贺豫的助理,在老爷子的引荐下跟贺小笙共同晚餐。那时候的贺小笙知道了爷爷的意图,一改从前的和善,变得十分冷淡疏离。
他曾问她:“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
她的回答是:“对大部分人而言,是爱的法定结合方式。对我而言,可能更多的是资源整合方式。”
贺小笙当时看她的眼神很震惊,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难怪爷爷喜欢你。你跟他可真像啊。”
贺小笙却完全不像贺豫,也不像贺新醅,所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整合。方若好想,如果她不是那个倒霉炮灰的话,其实是很支持贺小笙的选择的。
选择爱和自由从不是错。
“小笙从小被王珊宠溺着长大,养成了一个废物。”贺豫忽然开口,打断了方若好的思绪,“所谓的废物,就是既没有预知风险的机敏,也没有更改规则的才华,还自我感觉良好。就像家养的宠物,看着千般好,一旦放出野外,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方若好情不自禁想起了谢岚的猫。
“富不过三代啊。”贺豫感慨万千,然后点了点他的拐杖,“走吧。”
转过身去,才能看到这位老人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想到他正在无法抑制地衰老,方若好的眼眶便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打起精神来。”贺豫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她的软弱,“你必须让所有人以为你能行,你才能真正地行。”
“是。”她摸着心脏回答。
顶楼的玻璃会议室上空一片阴霾。
颗粒物将阳光遮蔽得污浊不堪,秘书不得不开灯,白炽光映得一片惨白。再看到列会的沈如嫣,众人都有些低气压
。
九点,贺豫带着方若好准时踏入会议室。
他是老派商人,保持着良好的时间观念,从来不迟到。这在如今的娱乐圈里已经非常难得。
但他的龟毛同样有名。一个项目,换了新生代公司一年就搞定了,到他这儿,基本都要磨三年。近十年来,他都没有再亲自介入某个项目,镕裁可算是破了天荒。
在场众人心中起伏万千。
贺豫落座,方若好坐在他左边,李秘书坐在他身后,递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贺豫却没有着急看,而是环视着在座的二十多人。
被他目光扫到,大家都很胆战心惊。
“如果这个项目做不好,那就停止昭华的运营,注销公司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贺豫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说:“这几年电影市场大爆发,出现了很多爆款,但昭华一个也没赶上。相反,在二八定律中,我们是巨亏的那一批。有赖于家底厚,才没像小公司一样倒闭。我个人并不看好目前畸形发展的市场,如果再不做出改变,过剩的产能会制造出更多炮灰。”
说到这里,他接过李秘书的资料:“去年一年电影产量共计六百八十六部,五百万元票房以下的电影七十四部,占百分之三十七。昭华所投拍的二十九部电影里,只有一部赚钱。为什么?不专业资金的大量入侵,版权产业链的短板,盲目追求大IP大明星……”
方若好想
,这个不专业资金入侵,是刻意说给沈如嫣听的吗?然而沈如嫣脸上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情,依旧带着浅笑聆听着。
相比之下,她身后的方如优慢吞吞地做着笔记,显得有点心思恍惚。好奇怪,很少见方如优如此“蔫”,是被老爷子打击狠了吗?
“我不希望有生之年眼睁睁看着昭华衰亡。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早早结束。”
有人终于忍不住举手发言:“可是老爷子,我们去年的营业收入有四十四个亿,同比增长百分之六十七点二。”
“那是因为艺人。比房价上涨得还快的艺人薪酬,令我们账面上的数字显得还挺好看。但这种全民为明星打工的现象,合理吗?”
“不、不合理。但对我们很有利啊……”该男子是昭华旗下经纪公司的副总严维文,伴随着明星薪酬的水涨船高,他的事业可谓春风得意正当时,因此敢于第一个出来反对贺豫。
贺豫淡淡瞥他一眼:“如果连你也觉得不合理,那么离政策强改也不远了。”
严维文面色顿变:“老爷子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吗?”
“不出半年必改。自求多福吧。”
严维文大骇。
“总之,今天的会议就是告诉大家,镕裁计划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执行好了,这条船继续带着大家乘风破浪。没执行好,沉了算了。我决不允许有人在里面各种捣鬼搞小动作。做好电影!培养人才!让一切
靠内容说话!”
众人齐声回应:“是。”
会议进入正式流程。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报告工作,贺豫一言不发地听,偶尔露出冷笑的表情,搞得人心七上八下的。
轮到沈如嫣时,她笑了笑:“我第一次列会,没什么想说的。你们继续。”
方如优似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方若好看到了这个小细节,心中有点惊讶。她一直觉得方如优自信又强大,还带着良好出身养成的骄傲。没想到在方如优跟沈如嫣的母女关系中,方如优是服从的一方。
而她自己呢?在她跟罗娟的母女关系中,除了那一次母亲坚持不让她念一中以外,其实是什么事都顺从她的。
会议结束得很快,贺豫是个不喜欢废话的人,他曾说过自己时间不多,绝不能浪费在闲聊上。众人都习惯了他的雷厉风行,纷纷离开。
沈如嫣是最后走的,经过贺豫身边时微微一笑:“下周六见,老爷子。”
“嗯。”贺豫点头。
如此,这两人也离开了,贺豫示意李秘书:“关门。”
李秘书不愧是跟了贺豫二十年的秘书,自动将这两个字理解为“你出去,给我俩关上门”,然后照做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会议室彻底冷清了下来。
贺豫看着方若好:“按你想做的大胆去做。别管沈如嫣她们。”
“是。”
贺豫站起来,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注视着三十二楼外的
雾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年轻的时候,其实很能接受西方思想,但一过半百,不自觉就故步自封起来,总想为贺这个姓氏的延续做点什么,把一大家子都安置得妥妥当当。”
方若好知道他只是想倾诉,并不需要回答,因此没出声,静静地陪在一旁。
贺豫其实很孤独。他老了,性格强势,还自视甚高,觉得旁人全是蠢货,久而久之,家人们都不爱跟他亲近。所以,从三年前起,他能说话的对象,就只剩方若好一个了。
“然后,新醅走了,陌北也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炽光映照在玻璃上,再折返回他脸上,抹去严苛皱纹,显现出难掩的疲态和沧桑。
不记得是哪次会议上,贺豫说:“老百姓们多仇富,喜欢看豪门的不幸,看到他们比自己过得还不幸,就平衡了。”
连失二子,就是贺氏贡献给世人的一次平衡。
富豪丧子新闻底下的评论很是不堪入目——
“为富不仁,报应了吧?”这是主流观点。
“我不信他没有其他私生子。”还真被说中了!
“那么有钱,再试管几个呗。”围观群众的凉薄,有时候真是直白得让人心寒。
方若好垂下眼睛,收回思绪,继续静静聆听。
“小笙的事警醒了我。富不过三代,皆是因为长辈教养不当。从前我太忙,没花心思在他身上。现在想扭转,已来不及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
吧。”
听这意思,是不再反对贺小笙跟方如优的婚事了?
方若好默然。
沈如嫣带着方如优回到停车场,上车后,方如优握着方向盘,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发动车子。
坐在后座的沈如嫣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有话说?”
方如优点点头。
沈如嫣笑了:“憋很久了吧?那就说吧。”
“妈妈,我……我还没有想好要跟小笙结婚。”
“婚约是你对外公布的。”
“我当时只是想给方若好难堪……”
沈如嫣挑了挑眉:“那你做到了吗?”
方如优为之语塞。
沈如嫣注视着她,半晌后,放下手里的文件,神色转为郑重:“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之所以跟贺小笙谈恋爱,也是为了气方若好?”
“那倒不是……”
“我的女儿,沦落到去跟私生女抢男人,真是出息。”沈如嫣大概是医美拉皮拉多了,脸部缺乏细微表情,因此方如优一时间,揣摩不出她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妈妈,我答应小笙的追求时并不知道贺豫当时想撮合他跟方若好!如果我早知道他跟方若好的关系……”方如优突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最后烦躁地扒拉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早知道,你也会这么做的。而且,你只会对贺小笙更感兴趣。”
方如优想了想,觉得这话题没法深谈,只好默认。
“我很担心你。”沈如嫣忽然伸出手,抚摸女儿的脸,二十六岁的方如优,无论
从哪方面看都是女神级别的姑娘,可她精致如画的眼睛里,看不到幸福的神采,“这些年你一直在换男朋友。只要有一点让你感到不安,你就先他一步提出分手,然后投入下一段恋情。你从没想过认真地跟一个人发展下去……”
“妈妈,对每一个,我都很认真!真的!是他们没有通过我的考验!”
“你为什么要考验他们?为什么要找漂亮姑娘去试探他们?”
“我只想知道,坐怀不乱、洁身自好的君子,在这个时代,到底还存不存在。”方如优越说越火大,“我读过那么多书,都在教导人要立行修身,要仁义明德,要有责任感,要有进取心……难道这些书都只是写给女人看的吗?这个时代的男人一点都不用学习和遵守?!这些年我认识了那么多男人,有钱的没钱的,有颜的没颜的,脑子里想的不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就是吃喝玩乐推妹子……从一而终的一个也没看见!我好失望啊,妈妈,为什么男人都像爸爸那样?”
“小笙也没通过考验吗?”
方如优愣了一下,才悻悻然地说:“他通过了。但那是因为他是个傻白甜。”
“聪明的男人心思多,你怕受伤害。一根筋的男人,你又嫌愚蠢……”沈如嫣笑着笑着,忽然悲哀了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没能给你树立个好榜样,让你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妈、妈妈,说什么
呢……”方如优莫名地结巴了起来。
“妈妈很喜欢小笙。他是你所有的男朋友里我最看好的一个。他很乖,对你言听计从。他的妈妈很识趣,也会哄着你供着你。我们两家实力相当,联姻对彼此都有好处。”
方如优的脸色变来变去,烦躁地用额头去捶方向盘。
“最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很有钱。不缺钱、没有体会过钱的重要性的人,就不会算计钱,起码,不会为了钱,算计你的感情。”
方如优猛地抬头,眼眶发红——这句话意思太明显了!是在说爸爸!
爸爸用感情算计了妈妈的钱,而妈妈则用钱将他调去A国,断了他在国内的所有人脉。爸爸这些年在A国创业艰难,四处碰壁,虽然吃穿不愁,但终归是被剪了翅膀的鸟,再也逍遥不起来。
当年她认为控制爸爸的唯一手段就是钱,没想到妈妈真的做到了。
但做到之后的妈妈,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她依旧每天大把大把吃药,看心理医生,努力工作,再每年去A国住几个月。她和爸爸的关系变得很奇怪,彼此伤害又彼此捆绑,像电影《消失的爱人》里的男女主角,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感情破灭,可他们还是夫妻。
所以方如优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像妈妈那样,陷得太深拔不出来,一旦发现男友有异心,就立刻分手。
贺小笙,却是个意外。
他们其实认识很久了,王珊是妈妈
俱乐部的会员,偶尔会带儿子来,有过一起吃饭,并在饭后礼数周全地送她回家的交集,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第N号男友劈腿,二话不说分了手,决定去看场电影调整心情。
她坐在最好的观影位上,拿着爆米花和可乐。那是早上十点半,放映厅里几乎没有其他人。
她一边吃一边哭,最后实在控制不住,爆米花撒了一地。
她垂着头,将额头抵在前面的靠背上,任凭长发垂下来,湿漉漉地贴着脸庞。
就在那时,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你……需要帮助吗?”
烦死了,滚开!
她心中骂着,并不理会。
身旁便再没动静。
终于哭完了,方如优抬起头,在包包里找纸巾擦脸时,一条手帕忽然横了过来:“这个可以吗?”
她吓一跳——怎么还没滚?!
可等她看清对方的脸时,愤怒立刻变成了尴尬——贺小笙,他坐在隔了一个座位的邻侧,眼中写满担忧。
方如优将手帕夺过来,胡乱地擦着脸,然后又有点生气被对方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将用完的手帕狠狠扔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踩,起身走人。
“哎……”贺小笙似乎想叫住她,但没跟上来。
方如优快走几步,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暗淡的播映厅里,贺小笙竟蹲在那里捡掉了一地的爆米花!
方如优更加生气,走回去将他的手一拍,好不容易
捡起来的半抔爆米花又掉回了地上。
贺小笙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样子。
方如优第二次扭头走,这次,贺小笙跟了出来,还对一个路过的保洁人员说:“您好,麻烦进去打扫一下。”
方如优听了这句话,脚步放慢了,心中觉得没劲透了。
无法控制情绪,胡乱迁怒旁人,还纵容自己吃那么多爆米花和可乐……这一切,都太不像她。她本是那么自律的姑娘,每天运动,常年吃水煮鸡肉和生菜沙拉,用一小时化妆卸妆和保养,再用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保持微笑,对每个人都亲切友善,落落大方……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女神形象,就这么崩塌了,还落在了一个认识的人眼里。真是……太没劲了!
方如优咬了咬牙,转回头,走到贺小笙面前说:“对不起。”
贺小笙显得有点惊讶,然后,两眼一弯,笑了起来:“放心。”接着比了一个在嘴巴上系拉链的动作。
贺小笙比她小三岁,读书很废,大学是在国内念的哲学系。当时沈如嫣就点评过:“王珊真是暴发户的女儿,眼光短浅,只知道富二代们都在念哲学系,却不知道念哲学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跟伟大的灵魂对话,是质疑,是反思,是辩证。这是最难最高要求的学科。就贺小笙那样的,进去了也是混时间。”
所以,方如优在心中,是下意识将他划分到草包那一类里的。可看着如此眉
目清秀、笑容灿烂的面庞,又觉得应该划分到绣花枕头一类里。毕竟,皮相还不错。
道过歉了,可以友好告别了。方如优正要走人,贺小笙却又追了上来:“那个,等一下。”
方如优莫名回头,见贺小笙小心翼翼地从她头发上摘下了一样东西——半片假睫毛。大概是她刚才哭的时候掉了粘上去的。
她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脸上必定五颜六色一片狼藉,连忙冲向最近的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看,果然惨不忍睹。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将自己重新收拾得精致无瑕,走出来时却发现贺小笙竟然还没走,靠在墙边刷手机,看见她了,便把手机揣起来放入衣兜。
方如优朝他挑眉:“等我?”
贺小笙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刚好刷个视频。再见。”
方如优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跳。她阅男丰富,怎会不知他是真的在等她,但是看见她一切如常后便放心了。一念至此,方如优叫住了他:“那个……有点饿,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贺小笙回头,眼神愕然又明亮。
她就那样跟贺小笙开始了交往。贺小笙是个很甜的男孩子,超级爱撒娇,用网络流行语说,就是小奶狗一只。他对任何时政、财经类信息都不感兴趣,只喜欢游戏、音乐和电影。一个玩了十几年《魔兽世界》还没弃游的骨灰级玩家,不过
,技术相当一般。也是一个少年时代热衷追星,长大后热衷为喜好买单的土豪型粉丝。
方如优曾问他:“明星们知道你是昭华的小少爷时,态度会有什么变化?”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表明身份,大多数明星都不搭理我;但如果因为表明了身份,而引起对方态度戏剧性转变,我又会失望。”
“就没有一个表里如一的?”
“有啊。唐翎啊。”说到偶像,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无论我是否表明身份,她都不搭理我。”
方如优服气。此君不愧号称京城少爷圈的第一傻白甜。贺豫那只老狐狸,偏偏生出个黄牛儿子和小白兔孙子,肯定很郁闷。
但小白兔有小白兔的好处,绵软,温暖,没有杀伤力。
方如优想到这里,一惊——不知不觉,她跟贺小笙在一起一年了——算是她历次感情中最长久的一个。
可是要走进婚姻,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也是她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妈妈并不想跟贺家做敌人,收购股份也不过是为了让两家未来利益结合得更紧密。但因为触及了方若好,这一场股权变动夹杂了些许私心,导致了贺豫的愤怒。
贺豫对方若好的维护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句“他为什么不自己娶方若好算了”的调侃,似乎变成了不可说的禁忌。难道……贺豫真的爱上了方若好?
不是爱情的话,实在无
法解释他为什么要那样保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
方如优想不明白。她对自己跟贺小笙的婚约,也想不明白。
她的人生似乎在昭华重遇方若好的一刻,再次被卷入了混沌。
为什么方若好没有乖乖地待在泥坑里呢?
为什么方若好还能风光无限地爬起来,轻而易举跟她站在了同个水平线上?
为什么她的人生要再次跟方若好纠缠不清?
如果,跟贺小笙分手,离开影视投资这个圈子,是不是就能彻底隔绝?
可是……凭什么是我退出呢?方如优握紧方向盘,不甘地想。这也是我感兴趣的事业,凭什么要为了贱人的女儿而割舍啊?
“好吧,那就结吧。”方如优当机立断地说。如果婚姻能为她的事业增加筹码,那么,就抓在手里吧。
至于爱情?她热爱梦想,但那梦想里,早就不包含爱情了。
“若好,我这一辈子,有两个女人。和曼云三年,和芷秀十年。她们全都先我一步离开。虽诞下子女,但也聚少离多。跟陌北,更是有缘无分。你可知我是如何看待婚姻的?”
顶层会议室里的谈话仍在继续。贺豫看够了雾霾,终于回过身来,将视线对准方若好。
方若好咬着唇,却再也说不出“资源整合”那样的话了。
贺豫不是方显成,他的私生子,是阴错阳差的一场悲剧。
他是唐山人,跟女友未婚先孕,准备生完孩子再补办婚礼,谁料“728
”大地震爆发。当时他正在香港出差,赶回来时已面目全非,父母和两个哥哥全都遇难,女友苏曼云也不知踪迹。
他收拾伤痛,带着表弟们从此扎根香港,在那里重组了婚姻,慢慢发迹。
一九九〇年后他回到内地,强势进军娱乐圈,成果辉煌。
而苏曼云呢?她在地震后为医护人员所救,但伤势过重,贺陌北不得不提前诞生。苏曼云只来得及告诉护士,孩子的爸爸叫贺豫,就撒手人寰了。“豫”字音太含糊不清,护士也没听明白,随手写上了“贺宇”字样。灾后重建人口档案时,找到三个贺宇,人家都不承认。倒是找到了苏曼云尚在人世的姑姑,在B县城开服装店,她勉为其难地收留了贺陌北。穷困忙碌的生活里,姑姑对他颇多抱怨,唠叨曼云不知羞耻未婚先孕,唠叨贺宇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在没有网络的年代里,地震带走的不止生命,还有信息。
贺陌北就那样跟父亲错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