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做全套,程丹若仔细叮嘱:“虽是大好了,饮食还要注意,你们多费心,多劝劝公主,木已成舟,韩郎也会记得你们的好处。”
大宫婢见她这般为她们考虑,不由感动:“姑姑放心,我们都晓得,一定多说韩郎好话。”
“这可不对,你们是公主的人,万不可偏帮驸马。”她暗示,“公主才是最要紧的。”
大宫婢登时了然,笑意深切:“是,奴婢明白。”
门扉后,奶嬷嬷暗暗点头。
看来,程掌药心里并无私念,是真心想医好公主的心病,方有此策,而不是同韩郎有些瓜葛,有意如此。
可以放心了。


第103章 各归宿
在撷芳宫耽搁一周多, 程丹若回到安乐堂,自然要忙碌一段时间。
但她并未放松对荣安公主的关注, 借着安乐堂人来人往的便利, 打探了不少似真似假的消息。
首先,是荣安公主病愈后,主动找到皇帝认错, 表示自己以前不懂事, 现在才知道父亲为她挑选韩郎是为她好。
但皇帝估计也怕了,上回她也是认错道歉, 还不是有第二回 ?
于是什么都没说, 只让她安心备嫁。
想也知道, 荣安公主被亲爹的冷淡吓到, 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并不愚蠢, 即便无法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有任性的资本都来源于皇权,却必然知晓, 女子的倚仗是父亲、丈夫和儿子。
她是公主, 不用靠丈夫儿子,丈夫儿子反而需要靠她。
但她也仅仅是公主, 尊贵的根源在于皇帝。
冷落韩郎不要紧,闹性子也不要紧,可她不能失去皇帝的爱。
这个道理, 奶嬷嬷说过无数遍。
荣安公主醒悟了,变乖了。
皇帝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欣慰:“荣安长大了, 这次秋猎,就把她和韩旭都带上吧。”
石太监道:“是。”
皇帝想了想, 忍痛割爱:“三郎就不让他去了。”话一出口,就莫名愧疚,“记得提醒朕,上供来的好皮子,挑几张给他送过去。”
石太监笑容满面地应下:“是,老奴一定记着,委屈不了谢郎。”
皇帝还是很遗憾。
草场莺飞的教场上,美人驭马,挽弓射箭,多么赏心悦目。
可惜,为了衬托出韩郎,只能这样了。
“既然三郎不去,今年就让底下的人多带几个自家儿郎吧。”皇帝痛心之余,思路还很活跃,“让朕瞧瞧他们的本事。”
自从谢玄英迈过十五岁的坎,一年赛一年出挑,甭管什么场合,结果都必然是别家儿郎失颜色。
都是王孙公子,阁老尚书家的少爷,谁还没点骄傲了?很多年轻公子,都不乐意当陪衬,年年找借口开溜。
皇帝心知肚明,干脆趁今年好好考教一番。
“三郎不在,他们就能安心比试了。”皇帝满意地说,“正好,给嘉宁也挑个夫君。”
八月初五,秋猎开始。
大夏的秋猎不像清朝似的,远赴承德,而是在京城不远处的教场。
因为人口不多,皇家经营的教场和塞外没什么两样,猎物还比塞外更多,喂得更为肥美。
各家儿郎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蓝天白云下,被安排的荣安公主,总算与韩旭见了面。而同行的嘉宁郡主,亦在长袖善舞,谋划未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很遗憾,程丹若并不知晓。
她得到的只有结果。
那就是,嘉宁郡主被赐婚了,而这是荣安公主帮忙说成的。
她说,嘉宁郡主与王咏絮十分谈得来,时常赞赏王家家风,又与王家儿郎相谈甚欢(虽然当时不止有王家人在),不如考虑选做仪宾。
皇帝笑问:“这是你想的,还是嘉宁让你探的口风?”
“女儿听着,嘉宁姐姐对王郎颇为在意。”荣安公主装作不好意思地说,“既然女儿自己有了好姻缘,姐姐比我还大上半岁,总不好没有。”
皇帝点点头,没说应还是不应。
隔日,他考校了诸多大臣子孙的武艺后,招来嘉宁郡主,提出三个人选。
李首辅的侄子,杨阁老的小儿子,王尚书的孙子。
“朕都觉得不错,你可有中意?”皇帝如是问。
嘉宁郡主大大方方道:“陛下觉得好的,肯定都好,许配给谁,侄女都愿意。”
皇帝故意问:“要是朕指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嘉宁郡主回答:“我不止是陛下的侄女,更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无论选谁,都必有缘故,侄女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就差把“我不喜欢也会老实结婚”给写脸上了。
但不得不说,皇帝在经历荣安公主的自杀后,确实很吃这套。
他选择了王家,问王尚书,爱卿啊,朕上回给你做的媒还不错吧?
王尚书答,不错啊,柴贵妃贤惠,她的侄子也上进,和臣的孙女琴瑟和谐,过得挺好。
皇帝:那我再给你保个媒吧。
王尚书:老臣正愁孙子多,不好说亲事呢。谁啊?
皇帝:你看嘉宁怎么样?
王尚书:天家郡主,肯定好啊。
皇帝:给你做孙媳妇呢?
王尚书:就怕我孙子愚钝,配不上郡主啊
皇帝:爱卿书香门第,怎么会配不上呢
王尚书:不知道陛下看中了谁?
皇帝:你家谁适龄?
王尚书:老五、老六还行
皇帝:爱卿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他召见嘉宁郡主,让她在王五郎和王六郎之间选一个。
王六郎是大房的嫡幼子,长房将来得到的肯定比四房多,王五郎就要差一点,四房不大争气,他本人还不是嫡长。
嘉宁郡主心里更倾向于老六。
王六读书不错,很早就考上了秀才,举人是囊中之物,且更俊秀斯文。可他对她避之不及,围猎时屡屡露出嘲讽之色,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们齐王府不怀好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
聪明外露,自视甚高,嘉宁郡主差点被气乐了。
他算什么东西?真当非他不可?
她看好的是王家,不是王六!
一个不肯帮自己的夫君,弄到手了也费劲,又没美到谢郎那样,脸能当饭吃的程度。
不如王五。虽然他平庸普通,才学平平,但仪宾和驸马一样,亦夫亦臣,听话更重要。
他年若事成,男人有的是。
若不成……以四房的底蕴,照样不敢欺负她。
进可攻退可守,嘉宁郡主自忖万全,然而内心深处,却依旧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怅惘。
其实,能像荣安一样,只考虑那人喜不喜欢,也是一种幸福吧。
可父王却不会容许她那么任性,她想要的,也不仅仅是琴瑟和鸣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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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堂中,程丹若听到这个消息,也难免意外。
但转念一想,王家能和柴贵妃的娘家结亲,再多个齐王府也不算什么,人丁兴旺之家,子孙多得是。
倒是嘉宁郡主的选择颇有意思。
入宫后,程丹若比在晏家后宅,更频繁地接触到重臣的姓名。
内阁如今有四人。
李首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兼左柱国
杨次辅,吏部左侍郎兼工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曹阁老,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崔阁老,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詹事兼武英殿学士
大学士是入阁的头衔,暂且忽略不计的话,以上头衔不难看出,李首辅的内阁牢牢把持住了吏部。
他一旦告老,杨次辅必然升职为吏部尚书,而空下来的位置,大概率就在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之中。
所以,选快退休的李家不划算,杨家又太显赫了,王家刚刚好。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一遍,却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会同意这两门亲事:制衡是很重要,可这么端水也太奇怪了。
总不会是在补偿许家,顺便再给侄女找个好人家这么简单吧?
*
秋猎的赐婚结束后,且不提王家怎么筹备婚事,对内廷而言,今年的男子选秀节目到此结束。
宫里要忙着酿新酒、吃螃蟹、过中秋了。
程丹若自然也有螃蟹吃,但今年,她的彩头还不止是螃蟹。
宫里的中秋家宴,王咏絮写了一首赞美江山的诗,受到皇帝封赏,而后,荣安公主也作了首。
其中一句“七十年后中秋日,与父同饮南山酒”,终于融化了皇帝。他一边笑着说“七十年后朕都过了百岁”,一边连饮三杯桂花酒,喜悦之意溢于言表。
毫无疑问,长寿和团圆的双重寓意,戳中了皇帝的内心。
他和荣安公主说:“希望朕七十岁的时候,能看到你和驸马膝下儿孙成群。”
荣安公主心底苦涩又悲凉,脸上却要装得娇羞:“父皇——”
“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不会委屈你的。”皇帝如是说。
可荣安公主已经不敢当真。
这几个月来,她不是真的忘记了谢玄英,只不过在生存的阴影下,不得不放弃他而已。她曾天真地幻想,只要父亲能够原谅她,就能再做新的打算。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
他考察着荣安,敲打着荣安,给她铺平幸福的道路,又明确地警告她,皇命不可违。
如此手段,哪怕朝廷大臣都受不住,何况一个小姑娘呢?
她认清了现实,不得不死心了。
“我知道,父皇都是为我好。”荣安公主瞥向席上的嘉宁郡主,她的堂姐笑盈盈地坐在太后下首,端庄又从容,深深刺痛她的眼睛。
父皇无子。
她忽然真正读懂了这句话的涵义。
“我会——”她咬紧牙关,乖巧地看向父亲,“荣安会听话的。”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女儿终于长大,他十分欣慰,隔日便让户部增加公主嫁妆,又扩充了公主府的规制,与亲王等同。
此外,没忘记论功行赏。
惠元寺时疫,负责的司膳被贬为女史,调到了太后的小厨房,陶尚食便调任了擅长药膳的典药,升职为司膳,负责一司。
原本司药的典药就空出来一个。
女官和宦官都是皇帝的家臣,升职随心所欲,全无顾忌。
既然程丹若有功,又正好有空位,皇帝直接给她提了一等,为正七品典药。
正七品,差不多是一个中等县的县令了。
程丹若谢恩,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看不见她把内安乐堂的死亡率从九成降到五、六成,却因为她算计了荣安公主而升官。
怪不得太监们权势通天呢。
皇帝一句话,立马原地飞升。
但除了她本人,其他人都觉得非常正常。
“你和王掌籍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比我们升得快。”比她工龄大,岁数也近二十五的掌药毫无妒忌,一脸理所当然,“不过,升官就要摆席,凭你是天上仙女,也休想逃。”
程丹若只好入乡随俗,假装这样的事很正常。
她摆了一桌酒席,请相熟的女官吃饭。
司膳就是隔壁部门,点菜倒是容易,名单反而费了些时间。
程丹若斟酌几日,开了三桌。一桌开在安乐堂,让宫婢与太监们加菜,另外两桌开在乾西所。
主桌是与她关系比较好的女官们。
司药的掌药、女史,司膳的两三个女官,还有尚寝局的司设女史,都是在惠元寺结下的人脉。
平日虽不往来,但互相走动一二总没错。
陪桌就是吉秋等几个下属。本来吉秋作为宫婢,没有资格与女官们同坐,但她在夏天的考试中,顺利晋升为女秀才,成为女官后备役,坐末座已无妨。
当然,还有王咏絮。
她倒是真给程丹若面子,一叫就来,到的还挺早。
“唷,大红人来了。”众人纷纷玩笑。
王咏絮有些尴尬:“快别说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自从进宫,她就是众多女官中最出风头的,先后被公主、贵妃、皇帝赏识,逢年过节作诗作词,必有厚赏。
谁想今年更了不得,亲兄长做了郡主仪宾。
嘉宁郡主的仪宾……比其他郡主家的含金量高得多啊。
但王咏絮怎么想就难说了。
反正旨意出来,她就卸任撷芳宫陪读的差事,转而看管起了内廷书楼。
“别笑她了。”程丹若给众人斟酒,“多谢大家赏脸,我敬各位。”
此时,秋高气爽,外头刚刚爬上一弯弦月。
两张小圆桌上,层层叠叠摆着菜肴,荤菜有炙鹿肉、炖鸽子、酿螃蟹、烧鸭、红烧鱼、醉虾,蔬菜则是脆藕、凉拌秋葵、干炒四季豆、丝瓜汤、莲子汤、山药木耳,还有西瓜、枇杷、金桔、龙眼的水果攒盒。
不过,今夜最受瞩目的还是插瓶的菊花,是王咏絮从司苑弄来的,红的、黄的、白的花枝交错,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在如此热闹的夜里,程丹若微笑着饮下桂花酒,心底却始终淡淡的。
升官发财当然好。
然而……然而!


第104章 母子议
宫里, 程丹若又一次升官,宫外, 谢玄英的麻烦来了。
荣安公主已经选定驸马, 柳氏给儿子相看的念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正好秋天多宴席,她出去社交几回,又探出不少新方向。
今天晚上, 她就把谢玄英叫到屋里, 试探道:“荣安的婚期,陛下定了没有?”
谢玄英点点头:“明年春日。”
公主府早就开始动工, 也不是从头建造, 而是改建了一座伯爵府。皇帝关心, 工部干活的速度当然不慢, 最晚年底就能收工。
“春日不冷不热, 正适宜。”柳氏称赞两句,话锋一转,“荣安出嫁后, 就轮到你了。”
谢玄英:“不着急。”
“怎么能不急?过年你就十九了。”柳氏不容置喙, “明年,怎么都得把亲事定下来。”
谢玄英说:“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
柳氏探寻地扫过儿子的脸, 试图寻觅出蛛丝马迹:“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想娘给你找的媳妇?”
“母亲,”谢玄英不是没想过今天, 慢慢道,“我欲立些功业,再谈亲事。”
这话戳中了柳氏的痛点。她差点绷不住:“我儿何至于此?”
“母亲不必伤怀。我如今所得, 全赖父辈荫蔽,但祖宗余荫总不长久。”谢玄英宽慰她, “早晚都要自立的。”
柳氏冷笑:“自立?怎么不见你大哥二哥自立?”
谢玄英耐心道:“大哥在军中效力,一月总有二十几天不在家,二哥也有自己的差事。”
谢侯爷的差事可不是当侯爷,他真正的职位是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可视为大夏一军区的负责人,管下辖区内的军旅之事。
换言之,他手上有兵!
庶长子跟他打过仗,是名副其实的正五品千户,而嫡长子得祖荫恩庇,早就有佥书的寄禄官衔,正职是左军下辖的水军卫的镇抚。
相较而言,谢玄英虽然是天子近臣,但前途却远不如他们光明。
柳氏一想到这个,就心中愤懑:“三郎,你听娘说,知道你有前途的人家,不在乎这几年,眼珠子就盯着爵位的,咱们也别拦着人家攀高枝。”
她生怕儿子难受,打起精神劝:“你什么都不差他们的,娘一定为你挑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将来你有她做贤内助,在外头做事便尽可安心了。”
谢玄英瞧瞧自家母亲,说:“母亲,我不想要这样的。”
“那你要什么样的?”柳氏笑了,不怕他开口,就怕他什么都不提,“长得漂亮一些的,还是要懂诗文辞赋?”
谢玄英慢慢道:“样貌倒不是很要紧。”
柳氏点头:“娶妻娶贤。”
“才华也不是很要紧。”他继续说。
柳氏起疑:“目不识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你也肯?”
谢玄英道:“只要脾性相投,合我眼缘,有何不可?”
“是吗?”柳氏算听明白了,“那你是和谁脾性相投,谁又合你眼缘了?”她拍了儿子一下,半真半假地恼道,“还不说实话?”
谢玄英立时起身跪下:“母亲息怒。”
知子莫若母,柳氏睇眼冷笑:“看来是有心上人了,这般吞吞吐吐的,是怕我不让你娶?”
谢玄英道:“母亲误会了。”
柳氏不动声色:“误会什么了?”
“母亲从前问我,我不喜许氏何处。”谢玄英道,“诚然,她出身名门,端庄大方,品性贤良,可她不向着我。”
柳氏讶然:“这话从何说起?”
“许氏想嫁的是高门勋贵,没有我,郡王更好。”谢玄英道,“我所求不多,只要一个真心向着我的人。”
柳氏说:“嫁进我们家的门,自然就向着你了。”
谢玄英抬首,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母亲嫁进谢家,和父亲是一条心吗?”
“你好大的胆子。”柳氏微变脸色,拍了儿子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这里唯我母子二人。”他低声说,“母亲何必瞒我?”
柳氏默然。她也并非真的生气,儿子能看清她的处境,高兴还来不及呢,遂长叹口气:“我是继室,自有不同。”
谢玄英摇头,举例问:“倘若我要她伏低做小,忍让长嫂,以许氏的骄傲,愿意低头吗?”
柳氏不满:“为何要让?”
他没有回答,又问:“若我不让,诗礼之家的女子,可会枉顾圣人言,与我同进退?”
柳氏拧眉,有点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我要一个撑得起家宅,又绝对向着我的人。”谢玄英道,“否则,与我心相悖,家宅不宁。”
柳氏听得出来,这是他的真心话,思量片时,无奈道:“这可不容易。”
侯府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要撑得起三房,此女须处事周全,沉稳大方,可这样的女子自有傲气,即便顺从丈夫,也不可能言听计从,况且多半出自名门,不可能不受娘家的影响。
同理,事事以丈夫为先的女子,多半小鸟依人,温顺柔婉,换做别人家的嫡次子倒也未尝不可,在谢家,怕是被大房、二房算计死都反应不过来。
“你给娘出了个难题啊。”柳氏沉吟,疑窦未消,“娘一时想不出来,你可有人选?”
谢玄英:丹娘。
但他不能说。
“尚无,但我只要这样的。”谢玄英不忍多欺瞒母亲,转移话题,“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母亲什么,只此一事,请母亲成全。”
柳氏霎时心酸。
这个儿子从小送进宫,老二在家无忧无虑做他的小侯爷,天天亲爹教书,祖母亲自管教,享尽福气。
她的儿子呢?三、四岁就抱到宫里,为谢家挣脸面。
十岁前,在后宫待的日子,比在家里待得还要久。
深宫内苑,是容易待的地方吗?荣安公主刁蛮任性,小姑子说是皇后,但产后身子虚弱,又与她生疏,更亲近前头的太太,能照看儿子几分?
小小的一个人,就要为姑母争夺宠爱,在皇帝身边讨巧,谢侯爷不心疼,她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
后来,孩子越长越大,不是跟在老师身边侍奉,就是在皇帝身边做事。
谢二呢?妻室是前头太太定下的,聘礼在她进门前就给了,差事是侯爷在皇帝面前求来的,老人们手把手带,外头的人一口一个“小侯爷”。
凭什么苦都是自己儿子吃了,享福的却全是老二?
“我可怜的三郎。”柳氏倏而落泪,“命也太苦了。”
家业没他的份,要自己挣,前途也没有父亲操心,得自己谋求,眼下想求一门好亲事,竟然也这般难。
她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劝儿子:“你的心思,娘明白了,可婚姻结两家之好,只要亲家好,能帮上你,人又何必十全十美?”
“除非亲家只有一个女儿,否则……”谢玄英顿住,许久,才道,“还是要有前程,才好说事。”
话题又绕回原点。
这次,柳氏就不好再断然否认,遂作缓兵之计:“你岁数不小了,总不能封侯拜相再说亲吧?”
谢玄英想了想,道:“三年之后,当有建树。”
“不成。”柳氏断然否决,“明年你就加冠了,最多一年。”
女官服役,至少也要五年啊。但谢玄英不敢直接讨价还价,唯恐露出破绽,只好低声道:“父亲不帮我,一年……”
“一年,一年后若不成,娘就先为你相看起来。”柳氏发狠,“娘就不信,我儿这般出挑,选不到一个好人家。”
谢玄英点点头,却提附加条件:“待许氏出嫁后,再议。”
柳氏过去多喜爱许意娘,这会儿就有多恼怒,冷笑:“三郎放心,娘明白。藩王过继岂是儿戏,有他许家哭的时候!”
谢玄英悄悄松口气。
他决定去钦天监刷个脸,把丰郡王的婚事往后挪挪。
*
说服柳氏,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谢玄英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出一番事业。
他很清楚,母亲暂时同意,只是出于对他的爱护,父亲可没那么好说话,管他爱谁,需要联姻时,绑也绑进洞房。
到时候,谢玄英除了忤逆父亲,逃之夭夭外,再无其他路可走。
所以,要名正言顺地插手自己的婚事,就得立下功业。
而立功……翰林院显然是没什么前途的。
修书固然是大事,可没个几年做不完,还是军功来得快。但插手军务,不止会让二哥忌惮,父亲恐怕也不愿意看到。
他一直留意着,试图寻找机会,都没有合适的。
直到九月,一封奏疏摆上皇帝的御案,说,山东有叛军作乱,是一个自称为“无生教”的反叛组织。
其首领名叫无生老母,已攻占数个县城,绞杀县令,逼杀大户,占地为王,请求朝廷出兵围剿。
皇帝自然大为震怒,但仔细一查,发现除了卫所糜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山东登州在打仗。
今年夏天,倭寇又来了!
而且,他们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精良的大炮,和夏军打得不相上下,战情胶着,山东总兵就调任了部分卫所的人去前线。
然后青州府那边,农民起义……哦不,是造反了。
前线是肯定不能撤人的。
登州的战略位置十分要紧,除了防备倭寇,也与高丽相邻,并且,夹在在其中的建州卫指挥使,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会有一个叫努尔哈赤的后代。
再过几十年,后金就会建立,然后长驱直下,夺走汉人的江山,建立最后一个封建王朝。
当然,眼下山东叛乱,皇帝不可能意识到建州女真人的威胁。
他在意的还是叛军。
山东离北京太近,一有不慎,叛军就可能包围北京,威胁到帝王的人身安全。
必须尽快派兵镇压。


第105章 无生教
谢玄英随侍帝王, 最早知道山东叛乱一事。
他并没有马上开口请战,默默围观了好几天, 看皇帝与重臣商议, 究竟是剿,还是抚。
正反双方都有理由,要剿灭的, 认为此例不可开, 不然会有更多人效仿,要招抚的, 认为山东不宜两线作战, 招抚更省事, 省得腹背受敌, 等到朝廷腾出手, 再收拾也不迟。
皇帝没马上表态,思考时,习惯性问了句:“三郎, 你有什么想法?”
谢玄英道:“贼首非杀不可。”
皇帝:“嗯?为何?”
“无生老母妖言惑众, 绝不可姑息。”他说,“若她得到朝廷认可, 怕是有更多无知百姓入教,成心腹大患。”
但凡是教派起义,其首领肯定会被神化。
无生老母就是如此。传说她已经年近古稀, 外表却仍然如同三十余岁的女子,身有法力,为无生老母转世, 带领信众前往天界圣地,真空家乡。
这种首领不同于一般的造反头子, 一旦给予认可,民众们就会认为朝廷承认了无生教,会有更多的人投入其中,且认无生老母为首领。
她的势力会越滚越大,直到威胁皇权。
皇帝颔首,又问:“可有良策?”
“叛军号称三万,青壮最多只有一万。”谢玄英思索道,“以山东的马户算,最棘手的骑兵应该有两三千。只要这三千人马被击溃,其余的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