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殊不再理他,弯腰继续刨木头,木屑翻飞,他却丝毫不觉得脏乱,只觉得木料散发着一种独有的清香。
“想来你我境遇相似,都是家人被害,遇到好心的贵人才得以逃离险境,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岳殊哼哧哼哧干活。
“据我所知,杀害你家人的不仅仅是宋闲,他的背后还有隐藏的势力,你不想查清真相去报仇?”
岳殊头也不抬:“你不也过了好多年才找柴昆和汪持节报仇?”
平芜:“……”
“哎呀,你不学就别在这碍我事。”岳殊烦躁地催促。
平芜静默几息,道了声“抱歉”,便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的手看。
岳殊继续推拉锛子,低头时眼里流露几分怀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这人没有献殷勤,但利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理,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他干了半天活,平芜就看了半天,连陈晖买回来的贵妃榻都没过去瞧。
吃过晚饭,岳殊趁众人没注意,跑来找陆见微,提了这件事。
“掌柜的,我觉得他很可疑。”
“嗯,做得很好。”陆见微笑眯眯道,“以后继续保持这样的敏锐。”
岳殊被夸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应下,又道:“天黑不好做木工,我明天再做。”
“嗯,你自己看着办。”
“那我回房练功了。”
少年跑回房间,陆见微独自坐在柜台后,支颐半阖着眼。
平芜此人,从一开始出现,她就没有小瞧对方。
他和蓝铃的关系看起来也颇为复杂,有时候像演戏,有时候又像真的。
在丰州时,两人合谋用催眠术干扰客栈,试图偷取藏宝图,后宋闲自爆,蓝铃扔下他独自逃命,再然后,平芜杀了柴昆嫁祸给蓝铃,消失不见。
如今又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与蓝铃在客栈重逢,似有破镜重圆的意思。
陆见微不信。
这两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在经历过你背叛我我背刺你之后,不可能继续谈情说爱。
当然,不排除他们的恋爱与众不同。
当一条思路走不通的时候,就该换一条思路。
如果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呢?
不论是背叛还是背刺,都是他们演给别人看的,至于目的是什么,尚且不明。
可还有一点说不通。
蓝铃和平芜皆非蠢笨之人,平芜应该知道,他故意接近岳殊,肯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引起她的怀疑,也是他的目的?
做得越多,出错的概率就越大,也就意味着露出马脚的可能性越大。
若是她因此好奇,为了店内的伙计去找真凶,必定会动用“暗中的势力”。
千里楼以情报闻名江湖,一旦有所动作,他们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一切都豁然开朗。
阴谋不行那就来阳谋,总能找到漏洞。
蓝铃住在这,就是为了就近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千里楼对她的“师门”好奇得很。
陆见微不由弯唇。
哪有什么师门?他们再怎么查都是白费力气。
夜色深深,客栈的灯全都熄灭。
马厩里,杜寒秋强忍难闻的味道,从嘴里吐出一颗蜡丸。
蜡丸落地,再小心用脚碾碎。
“寻常客”果然厉害,他来之前服用过医师研制的“解药”,却还是不能化解药效。
好在他准备充足。
蜡衣包裹的是一种药引,可以吸引特殊的毒虫,毒虫悄无声息地进入客栈,在主人的驱使下,爬入后院的井里。
杜寒秋并非今日表现的那般莽撞,他来此别有目的,汪持节之死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进入客栈的借口。
白天时,他没把毒虫带进来,以免被神秘莫测的客栈高手察觉。
黑夜,能够给虫子镀上一层保护色。
江州虫蚁本就多,高手不会关注到夜幕下的小虫子,他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这只虫子是医师精心培养的,在各种毒液里浸泡长大,还吞食了不少其他毒虫,体内的毒素非寻常毒物可比。
而且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毒虫受到吸引,从客栈外钻入门缝,一点一点往后院井口爬去。
他极有自信。
虫子是受过训练的,它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水井就是它此行的目的地。
三楼房间,陆见微在床上打坐,忽地睁开眼,纳闷极了。
“小客,吕蝴蝶他们当初离开客栈的原因真的没人知道吗?怎么还有人想用虫子下毒?”
小客:“江湖客要面子的。”
“我现在看到虫子就恶心。”陆见微皱起眉头,“小客,灭了它。”
攻击道具启动,隐在夜色中的虫子倏然化为齑粉,只花掉一个铜板。
虫子死掉,杜寒秋并不知晓。
他等啊等,从黑夜等到白天,客栈终于有了动静。
张伯年纪大,起得最早,轻手轻脚地提桶打水。
水花声传来,杜寒秋心里头瞬间扬起。
来了!
等水缸里灌满了水,伙计们陆陆续续地起身。
燕非藏劈柴,薛关河做饭,岳殊烧火,阿迢、云蕙清扫内外。
烟火气盈满整座客栈。
陆见微晨起,站在栏杆处,壮丽的云霞映入眼帘,清风悠悠,鸟雀啾鸣,河面上渔夫摇着桨,低声哼着小调。
“陆掌柜,今日是不是要审人了?”蓝铃踏出房间,脚铃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陆见微笑道:“蓝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对陆掌柜手里那种可以让人敞开心扉的药丸好奇得很,想见识见识。”
“可以,门票……”
“陆掌柜,咱们都这么熟了,谈什么钱?”
陆见微:“咱俩之间就是金钱的关系,有问题?”
“好吧好吧,多少钱?”
“一千两。”
“……”
楼下薛关河喊了一声:“掌柜的,早膳做好了。”
“来了。”
陆见微转身下楼,权当没看见蓝铃挫败的脸色。
“蓝姑娘,你若缺钱,我可以借你的。”陈晖从房间伸出脑袋。
蓝铃美目流转,“借?”
“要是一百两,给就给了,可是我之前一时冲动,花了二十万,再出去一千两,回去不好跟我爹交待。”
“免了。”蓝铃内心翻了个白眼,身姿婀娜地下楼。
陈晖赶紧追上,问:“蓝姑娘,昨日我送你的榻怎么样?”
“还不错。”
“那就好,”陈晖紧跟着她,“蓝姑娘,你打算在这住多久啊?”
“本姑娘住多久,关你什么事?”蓝铃烦了他,一千两都舍不得出,没资格跟她说话。
她加快脚步,甩掉跟屁虫。
陈晖还想再追,却被阿耐拦住。
“你快让开!”
阿耐身量瘦长,个子比他高,抱胸俯视他,冷哼一声:“你真看上她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晖瞪他,脑子突然一抽,“你不会要跟我抢人吧?”
阿耐愣怔一息,不禁哈哈大笑。
“你别逗了,我拦住你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蓝姑娘今年快四十了,你若还喜欢她,我不拦你。”
“你胡说!”陈晖不可置信。
阿耐摊手,“随便,你就当我胡扯吧。”
他潇洒利落,转身就走,连句解释都欠奉。
陈晖呆若木鸡。
他还是不愿相信,那般美丽的女子竟可以当他娘了。
“少爷,听说武者驻颜有术,她瞧着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我觉得温耐没骗人。”小厮低声劝道。
陈晖:“不行,我要去问清楚。”
他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品茶,还亲自买了贵妃榻送给她,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不甘心!
“蓝姑娘,敢问你芳龄几何?”
蓝铃六级武师,阿耐又没避着她,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问姑娘家的年龄很失礼哦,不过,看在你送我贵妃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陈晖满目期待。
蓝铃红唇轻启:“你还在襁褓中时,我就是这副模样了。”
“……”
陈晖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啧啧,”阿耐摇头评价,“真是经不住考验。”


第72章
真正目的,住客辞别,医师邀约
杜寒秋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用了早膳,却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虫子不是已经在井里下毒了吗?
他满心焦灼,频频往厅堂内瞅。
“看什么呢?”薛关河走过来,咧嘴笑道, “起来, 掌柜的要见你。”
他抓着麻绳, 提起杜寒秋, 拖着进了厅堂。
厅堂内只有客栈掌柜和伙计。
陆见微手里捧着书,头也不抬,交待阿迢给人喂药。
这事儿阿迢驾轻就熟, 塞了一颗药丸。
陆见微根据《春秋药经》研制出药丸后, 一直懒得取名字, 方才蓝铃提到“让人敞开心扉的药丸”, 她觉得挺贴切,决定取名“敞心扉”。
“你们喂我吃了什么?”杜寒秋怒红双目,叫嚣着问。
“你昨日借机闯入客栈,就是为了寻机释放毒虫吧?”陆见微合上书页,“你是神医谷的人,受制于神医谷, 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亲戚,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犯蠢。神医谷的面子你丢不起。”
杜寒秋已隐隐感到理智失控。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却在陆见微的引导下特别想说出心里所想。
这药太诡异了!
“你是怎么发现毒虫的?”他不甘心地问。
陆见微笑了笑,“我不会回答你,但你必须告诉我,神医谷派你来是想做什么?”
“不是神医谷!”他竭力辩驳, “不是神医谷派我来的。”
“你是神医谷的护卫, 怎么可能不是神医谷派来的?”薛关河翻了个白眼, “我们又不是傻子。”
杜寒秋说:“是我想立功,这都是我自己的计划,跟神医谷没有关系。”
“很忠心啊。”陆见微支颐瞧他,忽地笑了,“你想立什么功?”
杜寒秋的脑子已然不受控制。
“我前段时间听谷里议论,说江湖传言,有人医术比神医谷还厉害,能治愈高等级武者造成的内伤,谷中的长老医师大多不信,但也有的想学习这种医术。我想立功,就借口出谷来了。”
“为何想立功?”
“立功就能提升职位,成为七级医圣的护卫。”
陆见微又听到新名词。
“七级医圣?”
杜寒秋现在不会思考,只能被动回答。
“是啊,七级医圣。”
“掌柜的,神医谷有等级之分。”张伯解释,“医者的等级划分与武者差不多,一级到三级为医徒,四级到六级为医师,六级以上则为医圣。”
武者这边六级以上是武王,只有这一点不同。
陆见微好奇:“他们是按照什么划分等级的?”
“谷内考核,每三年考核一次。”
“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不太清楚,神医谷的事不会对外人公开。”
陆见微颔首,又问杜寒秋:“无人指使你?”
“没有。”
“毒虫从何而来?”
“我护卫的医师所赐。”
陆见微道:“医师也养毒虫?”
“医毒不分家。”
“你的医师为何送你毒虫?”
“他觉得我武功不够高,让我用毒虫傍身。”
陆见微只信半分。
在药效的影响下,杜寒秋说的固然是真话,但人的认知往往会有偏差。
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又怎能辨别他人话中真意?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在你计划出谷前,你的那位医师可有说过什么?比如,他也想习得救人重伤的医术,又比如,贡献一种新的医术技能,就能成为神医谷的大功臣。”
杜寒秋抬头想了想,慢吞吞道:“医师说,如果江湖传言是真的,那就是天下武者的福音,只是单凭一人之力,如何救得了全江湖的武者?若是那位医师愿意与来谷中交流,定能成为神医谷的座上宾,神医谷绝不会亏待。”
“真不要脸!”薛关河皱眉,“觊觎就觊觎,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岳殊也道:“就是,也没见他们神医谷向天下医者传授医术啊。”
陆见微挑眉,看来那位医师的行事风格很委婉嘛,心理暗示手下护卫,又用毒虫使计。
到底是医师的个人想法,还是神医谷的计划呢?
“你用毒虫是想毒死我们?”
“不是,毒虫的毒性不致死,只会废了武者丹田和经脉。”
“废了之后呢?”
“将你带回神医谷。”
众人听得咬牙切齿,真想上去将之大卸八块。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杜寒秋,林从月的医书和手札,是不是在你手上?”
“不在。”杜寒秋说,“我送给神医谷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神医谷会收他当护卫,原是为了林从月的医术。
众人心中对他愈发鄙夷。
将妻子困于内宅,折断她的羽翼,又在她怀孕之时与人有染,最后利用妻子的心血筹谋神医谷的护卫一职。
简直是厚颜无耻!
“掌柜的,该怎么处置他?”张伯冷眼沉声问。
陆见微轻笑:“等药效过了,让他扫马厩。不过他到底是神医谷的护卫,你放出消息,让神医谷派人来赎。”
“要是不赎呢?”薛关河问。
“神医谷地位超然,爱惜羽毛,不会让自己名声受损,肯定会派人来解决此事。”张伯说道。
“那就好,就怕他们不赎,留这么恶心的人在客栈。”
等药效过去,杜寒秋才惊觉自己闯了什么大祸,顿时颓败倒地,脸上血色全失。
他虽然没有真的给神医谷抹黑,但他是神医谷的护卫,代表了一部分神医谷的脸面,陆见微打算放出消息,让神医谷派人来赎,势必会影响神医谷的名声。
是他太鲁莽了!
杜寒秋悔恨不已,回到谷里或许连护卫都当不了了,更遑论提拔成七级医圣的护卫。
薛关河将他拖回马厩,冷声道:“神医谷赎你之前,你就待在这里,每日清理马厩,否则没有饭吃。”
他扔来扫帚和铲子。
“今日还未清理,快点。”
杜寒秋回过神,脸色黧黑,眼里写满愤怒和拒绝。
“我不是马夫,你们死了这条心!”
“是吗?”薛关河回头喊了一句,“阿迢,来活儿了。”
阿迢应声过来,从药包里掏出一颗药丸。
药丸黑漆漆的,瞧着就瘆人。
“这是客栈特制的毒丸,只要吃下去,就能享受到万蚁噬心的滋味,你要不要试试?”薛关河脸上带笑,却说着可怖的话。
杜寒秋:“……”
黑店!这就是家黑店!
他不想品尝毒丸的滋味,只能认命地拾起铲子,在薛关河和阿迢无声的注视下,屏息铲起马粪。
马粪实在恶心,他从没做过这种活计,看得连连干呕,感觉无数污秽之气争先恐后往他嘴里钻,又急忙闭上。
这个客栈太可怕了!
薛关河见他听话,满意转身离开,回厅堂时,在前院撞上包袱款款的陈家主仆。
“陈公子,你这就走了?”
陈晖闷闷道:“嗯,已经跟陆掌柜拜别过了。”
“陈公子,有缘再会。”薛关河笑着挥手。
陈晖走了几步,打发小厮去牵马车,又转回来,压低声音问:“薛小哥,你家陆掌柜武功很高?”
“你问这个做什么?”薛关河斜睨他。
“我其实就是想问,她的年纪也很大吗?”不甘心哪!
薛关河忍俊不禁,反问一句:“年龄很重要?”
“不重要吗?”陈晖瞪大眼睛。
“陈公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薛关河转移他的注意,“倘若你的蓝姑娘只是为了拒绝你,故意骗你呢?”
陈晖:“……”
薛关河拍拍他的肩,“陈公子,一路顺风啊。”
陈家主仆离开十天后,神医谷终于派人上门。
来的不是谷内医师或弟子,而是神医谷的挂名弟子,说到底,只是在外行商的杂役管事。
神医谷名下有不少药铺医馆,有些是谷中擅长经商的医师自己开的,也有些是挂靠在神医谷的散客医师开的。
这些店铺都算是神医谷在外的耳目。
来人是江州一家药铺的管事,铺面东家与神医谷一位医师是亲戚,算是半个神医谷人。
管事客气得很,先是递了赔礼,又躬身作揖,做足了姿态。
“陆掌柜,小人奉谷中医师之命,前来赎人,谷中护卫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陆见微坐于正堂之下,说:“神医济世救人,我合该给个面子,但陆某行走江湖也不能不要脸面,杜寒秋先是肆意闯入小店,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陆某言语攻讦,我若强忍了这口气,日后武学恐怕难以精进。”
管事:“……”
看来今日是不得不大出血了。
他拱了拱手,“陆掌柜言重了,不过是个鲁莽的护卫,您不必放在心上,听闻他已清扫多日马厩,也算是赎了当日言语攻讦之罪。”
“神医谷没有失察之过?”陆见微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陆掌柜,一切都好说。”管事吩咐仆从取来三只木匣,“此为赔礼,您请过目。”
仆从打开匣盖,里头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极为难得的上等药材。
人参和灵芝自不必说,竟还有一瓣雪芙蓉。
不愧是神医谷,底蕴深厚。
这份赔礼或许足以打动别人,但对陆见微而言,药材并非稀缺。
“我不要这些。”
管事一愣,难道真的只要纯粹的金银?
看来传言无误,陆见微唯爱钱财。
他又吩咐仆从取来备用的钱匣。
“陆掌柜,此为一万两银票,请您笑纳。”
一万两,赎一个护卫到顶了。
若非陆见微来历神秘,修为深不可测,神医谷也不会如此客气。
陆见微依旧摇头:“我也不要钱。”
管事懵了,既不收药材,也不收钱财,她到底想要什么?
“请陆掌柜明示。”
陆见微说:“林从月的另一半医书和手札。”
“什么?”管事满脸茫然。
他只是一个谷外的杂役,对谷内的秘辛知之甚少。
“你只需将原话传回去,得到回信,再来赎人。”
管事只好道:“请陆掌柜再稍等些时日。”
马厩内,杜寒秋眼巴巴地瞧着管事离开,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
他已经住十天了!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马粪的臭味熏透了,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恶心的味道。
为什么药铺管事来了又走?
是赎金没谈拢还是陆见微原地起价?神医谷要放弃他了?他以后该何去何从?
岳殊出现在马厩外,指着新增的一坨,满脸不悦道:“还不快清理了,熏到客人了怎么办?”
“……”
杜寒秋之前不听话,饿几顿后乖了许多,如今见管事离开客栈,心中忐忑不已,只能认命地拿起铲子。
监督他清理完,岳殊转身回去,却见阿耐在檐下朝他招手。
他跑过去,随他进了通铺房间。
房间多了一张书案,书案没有上漆,却被打磨得极为光滑,一丝一毫的毛刺都没有。
原木色的案桌后,温著之悬腕执笔,待他进来,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温公子,你找我?”岳殊走近书案问。
温著之颔首笑道:“你辛苦数日,替我打造了书案,温某感激不尽。这是我近些时日感悟的奇门心得,你若不嫌弃,就当是谢礼了。”
“不嫌弃不嫌弃!”岳殊惊喜接过,纸墨之香扑面而来,“温公子的造诣世所罕见,能得您指点,该是我谢您才是。”
温著之又道:“家中传信,生意上出了一些疏漏,我午后便启程回南州,故写得匆忙,若日后还有机会,我再送你一本详细的心得。”
“你要走了?”岳殊神情肉眼可见地失落,“怎么这么突然?”
阿耐说:“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公子要回去处理一下,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那就好。”
“当然,要是你能说动陆掌柜下次住店便宜点,那就更好了。”
“……可二十万是温公子自己付的。”岳殊实事求是道。
阿耐据理力争:“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拿出重金,陆掌柜不愿护我们怎么办?”
“我当初身无分文,掌柜的还是收留我了。”
“……”
“阿耐,”温著之打断他们关于房费的讨论,“去向陆掌柜辞行。”
“好的。”
陆见微如今书不离手,医技、药术、毒术和蛊术每日轮番学习。
赚的钱多了,花钱买书时都没有感觉。
系统背包里的书已经堆得老高,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春秋药经》实在太磨人了,它就像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横亘在眼前。
山上荆棘遍布,岔道极多,她必须要走遍所有的岔道,蹚过所有的溪泉,熟悉所有的草木,闻遍所有的芬芳,才能寻到一条通天坦途。
好在陆见微有的是耐心。
轮椅滑过廊道,发出沉闷的隆响。
阿耐推着温著之踏入厅堂,在柜台一尺外停下。
“陆掌柜,南州的生意出了些变故,温某特来向你辞行。”温著之拱了拱手。
“多余的房费不退。”陆见微先说了一句,又道,“不是说经营一事都交由底下管事了?”
温著之:“他们力不能及。”
“哦,”陆见微便不再劝,“预祝你刀过竹解。”
病人不听医嘱,她也不能强求。
“借你吉言。”
午时刚过,阿耐就牵出马车,箱笼物件全都装进车厢。
岳殊和薛关河都挺舍不得他们,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奇怪的是,温家主仆没走多久,蓝铃也向陆见微辞别,平芜紧随而去。
客栈里一下子空了,除了马厩里的杜寒秋,只剩下几个伙计。
薛关河百无聊赖道:“怎么一来都来,一走都走了。”
“江湖客都忙得很,能在这住这么久已是不同寻常。”张伯眼里有几分深思,“我见蓝武师离去的方向,似乎不是荆州。”
“对哦,她跟温公子走的是一个方向。”岳殊不解,“温公子去南州,走的是南门,可千里楼在荆州,她要是回去,走的应是西门。”
陆见微:“她想查温著之。”
先前在客栈,蓝铃不仅对她的“师门”感兴趣,对温著之也相当感兴趣。
滞留客栈这么久,查不出她“师门”的蛛丝马迹,自然要改变重点,将精力放在离开客栈的温著之身上。
四级小仆,带着一个残废,在别人眼里完全比不上八方客栈实力高深。
薛关河问:“为什么?温公子有什么好查的?”
“温公子和阿耐哥会不会有危险?”岳殊目露担忧。
陆见微猜测,千里楼也许是从“丰州抢夺宝藏”和“夏怀谷被抓”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察觉到某些端倪,对温著之起了疑心。
作为江湖闻名的情报组织,不可能连这点嗅觉都没有。
“他既已选择离开客栈,定然做好了万全准备。”陆见微说,“不用太担心。”
岳殊和薛关河心中稍定。
不过一日,有消息传来。
梧州某个武学世家,一夜之间惨死宅内,家族上下,所有人经脉尽断,丹田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