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蓝铃、陈晖、小厮凭栏观望。
通铺廊道,阿耐搬着小马扎,膝上放了一盘瓜子,手边一茶几,几上置茶壶杯盏。
“公子,陆掌柜想的这个法子着实新奇,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温著之低头翻了一页书。
“的确很特别。”
但这种特别,也只有八方客栈能够做到。
小门小派没有实力震慑江湖客,大的宗门又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平芜主持公道。
八方客栈来历神秘,形象中立,又有九级武王做靠山,不论是黑风堡还是玄镜司,抑或是前来看热闹的江湖客,都会卖个面子。
陆见微环视院中诸人,露出轻浅的笑意。
“诸位今日赏光莅临,是小店的荣幸,陆某在此谢过了。”
众人纷纷拱手回礼,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里的焦急和好奇藏也藏不住,直往客栈里窥探。
陆见微没有吊胃口。
“平芜,该你自辩了。”
雪白洁净的衣袂拂过门槛,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生得清秀,仪态风雅,毫无奸恶之相,观之令人心生好感。
“在下平芜,见过诸位。”
“是你!”一人忽地起身,怒道,“我记得你的脸,就是你杀了汪兄!”
他是当日参与商盟盟会的富商,与汪持节关系不错,极为痛恨滥杀无辜的江湖客。
他知晓站出来说话有可能会被凶手记恨,但有玄镜司在场,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便忘却了恐惧。
公道自在人心,杀人凶手就应该偿命!
平芜不见丝毫怒色,甚至愉悦地弯起眼。
“是我杀的,你眼力不错。”
“你——”简直猖狂至极!
其余参与听证的富商代入自己,也都怒目而视,他们在武者面前如同蝼蚁,亲眼看到汪持节惨死,不由生出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恐惧。
若这样的人不被严惩,日后他们的安全该如何保障?
百姓激愤,江湖客们在旁看热闹。
遁地鬼说:“依我看,这件事肯定有隐情,许是那个姓汪的该死。”
“用你说?”
“不就用了你一点钱,生什么气?”
“那是一点?”
“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遁地鬼迅速转移注意力,“也不知八方客栈到底背靠哪座大山,连千里楼都没查出来。”
“陆掌柜似乎不讨厌玄镜司。”饿死鬼说,“可能避世太久,对江湖各个宗门和玄镜司不了解,故一视同仁。”
“没错,我就没看她对谁客气过。”遁地鬼感叹。
黑风堡、千里楼,甚至是武林盟,都在陆掌柜身上吃过亏,吃完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掏钱。
正因如此,八方客栈才能主导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听证会。
这三日,玄镜司并非毫无准备。
卫南山伸手压下嗡嗡议论声,转身审视平芜,朗声问:“你为何要杀汪持节?”
“十年前,他害死我所有的亲人。”平芜神情变得冷漠,“我杀他,是天经地义。”
院中哗然。
“什么?汪持节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为了报仇?”
卫南山又问:“汪持节已死,你有什么证据?”
“十年前,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家里以养蚕缫丝为生,虽不富裕,却也其乐融融。汪持节一个落魄书生,进京赶考失利后返乡,途径江州时天已经黑了,还下着暴雨,他发了烧,身上没了盘缠,无处可去,正好遇上我家里人。家里人心善,便留他在家里养病。”
说到此处,平芜眼眶发红,哽咽低泣。
“我宁愿他们不要那么好心!若是那晚没有留他,他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我杀了他有什么错?!”
“我们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证据呢?我们要证据!”
“对,他杀你亲人的证据在哪?”
平芜冷笑一声:“十年前江州梨花湾楚家村灭门案,官府还有记录,你们大可去查!”
“梨花湾……”有人惊呼道,“我听说过,一家七口死于非命,至今还是悬案。”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据说是中毒死的。”
卫南山:“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凶手就是汪持节?你当时又在何处?”
“我在镇上学堂念书,第二日便去了镇上,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幸运躲过一劫。我去报了官,可官府查不到凶手。”
“既如此,你是如何查到凶手的?”
“因为汪持节的养蚕法,是偷了我家的!”
“不可能!”汪持节好友大声道,“若你家有这等养蚕之法,又怎么可能清贫度日?”
“没错,有这样的养蚕法,是个人都发了。”
平芜:“说得没错,不过,这样的养蚕妙法是我堂姐辛苦总结研究出来的,本打算第二年才尝试新法,谁料……他一定是偷听到这件事,起了歹心。”
“还是不对,他一个读书人怎会对养蚕感兴趣?”
“一个贫困潦倒、功名无望的读书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然会心生歹意。”
“你只是猜测!”
“我还有证据,”平芜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片,“这是当初他赶考的文书,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南州府衙的印章。”
“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来我家时发着高烧,是我和我爹给他擦的身体换的衣裳,文书被雨淋湿了,我爹让我烘干,第二天去学堂时,他还没醒,文书就没还他。”
平芜唇角泛起讥诮,“同为读书人,我自然珍惜这样一张象征身份的赶考文书,小心收在平时藏零钱的地方,那个地方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卫南山:“怎么会变成残片?”
“因为他杀了人,还想放火毁灭罪证,若非乡亲们及时救火,我连亲人的全尸都见不到。”平芜眼底生恨,“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这样了。”
有人问:“既然有这个文书,官府为何没能抓到人?”
“你说为什么?”平芜冷笑反问,“自然是因为有人护着他。”
卫南山皱眉:“谁?”
“这不明摆着,必定是另一个‘受害者’啊,”蓝铃娇笑打趣,“哎呀,玄镜使也不都是聪明的嘛。”
卫南山:“……”
“你说什么?”黑厚莽声喝问,“你是说柴长老护着一个养蚕的?开什么玩笑?”
“十年前,柴昆有没有受过伤?”平芜轻蔑道,“你别说不记得。”
黑家兄弟对视一眼,面色略显不自然。
平芜嗤笑:“柴昆为了给少堡主寻找趁手的武器,不惜杀了一个五级散客,那散客死前自爆,柴昆受了重伤,为赶考路上的汪持节所救,后为了报恩,他动用黑风堡势力,让汪持节得以脱罪,并派人斩草除根。”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能想到南州有名的丝绸商人,与黑风堡三长老还有过这样的交集?
这样的谎话轻易就会被戳穿,平芜没必要如此编扯。
也就是说,他方才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汪持节好友还是不愿相信此事。
“你说他毒害你的家人,他不过一个书生,哪来的毒?”
“我何时说过是中毒?”平芜反唇相讥,“方才说中毒的只是一位毫不相干的路人,甚至用了‘据说’二字,你对此深信不疑,却不信我说的话,可见你的心早就偏得不能再偏了!”
好友怔住,脸色陡然爆红,根本无从反驳。
卫南山适时取出卷宗。
“我的确查了楚家村灭门案,案卷写的是死者服下迷药昏睡,被人用菜刀砍断脖颈而死。”
适才说“中毒”的人讪讪一笑。
“我就是道听途说。”
众人能理解,消息传着传着,总会与真相大相径庭。
受伤的只有汪持节好友。
他已羞愧地垂下脑袋,再不敢随意发问。
有人好奇道:“迷药又是从哪来的?”
“这就要问黑风堡的少堡主了。”平芜看向黑家兄弟,“两位熟知柴昆的习惯,应该知道他行走江湖喜欢备着迷药吧?”
“是又如何?”黑重说,“带迷药的江湖客多了去了,难不成都该死?”
三楼又传来娇笑。
“真是榆木脑袋,带迷药的人是多,但带黑风堡医师特制的迷药只有黑风堡的人呀。”
黑重还是不明白:“柴长老就是堡里的人,带堡里的迷药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曾将迷药送给汪持节。”平芜解答他的疑惑,“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柴长老不缺钱,自然是想赠银给救命恩人,只是汪持节自诩君子,假装清高,拒绝了赠银。”
蓝铃接着道:“汪持节急于赶考,柴昆受了重伤,身无长物,只好将迷药送予他,并承诺以此为信物,日后可凭信物寻他帮忙。”
黑风堡特制的迷药,瓶底印了黑风堡的字样,只需到黑风堡名下的店铺传信,柴昆就能收到消息。
“这都是你臆想的!”黑重气呼呼道,“当时没有外人在,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忘了我是谁了?”蓝铃轻笑,“千里楼可知天下事。”
平芜拱手:“多谢蓝前辈为我仗义执言。”
“谁仗义执言?”蓝铃冷哼,“我只是看不惯这两头黑熊罢了。”
先前追杀她的仇还没了结呢。
平芜笑了笑,说:“这件事是汪持节自己说的,生意场上,稍稍饮了些小酒,以前‘行侠仗义’的事迹又如何甘愿埋在心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有人迟疑道,“以前我曾与他同饮,他提过类似的事,说自己赶考途中做了侠义之事,结了善缘,若非如此,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我也听说过。”
虚荣是人的天性。
汪持节落魄过,虚荣心更甚,风光后自然憋不住炫耀的心理。
他做过恶事,就拼命给自己塑造一个良善仁慈的形象,似乎这样就真成了大善人。
却不知,正是这样的吹牛,更加佐证了他的罪行。
“你们若还不信,他家里还留着当年柴昆送他的药瓶。”平芜讥讽道,“药瓶是不是十年前的,二位少堡主应该能辨认出吧?”
十年间药瓶模样有所改变,辨认出并非难事。
黑家兄弟:“……”
种种证据已经表明,汪持节就是杀人凶手。
退一万步说,平芜没必要为了杀一个“寻常商人”,提前设计出这么多细节和证据。
他只需蒙个面,在杀人后潇洒离去,官府便无可奈何。
在场的没有傻子。
能花得起一百两买门票的,都是身家不俗的富商,没有精明的脑袋,很难挣下丰厚的家业。
事情已然明了。
平芜杀人是事实,汪持节杀人也是事实,他与柴昆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但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柴昆帮汪持节斩草除根,是什么意思?”卫南山问。
平芜:“当然是杀了我。”
“你当时不过十岁出头,未曾习过武,如何躲过他的追杀?”
这个问题引起众人共鸣。
平芜说:“我如今习得一身武艺,自然是因为得遇贵人,是贵人救了我。”
“你获救之后,柴昆就不杀你了?”
“我已经死了,他为何还要杀我?”平芜诧异,“你不会以为他会亲自动手吧?他只是派了个低等武徒,那武徒担心不能交差,说了谎话。”
卫南山颔首,转向陆见微。
“陆掌柜,我问完了。”
陆见微一直安静旁听,她已经听过一遍,内心比在座的要平静许多。
“二位少堡主还有要问的吗?”
黑家兄弟无力地摇摇头。
以命抵命的报仇方式,合乎江湖规矩。柴昆也算是间接杀害平芜全家的凶手,事后还包庇罪人、斩草除根,平芜取他性命无可指摘。
陆见微看向阶下。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众人皆摇首。
“既如此,”陆见微宣布,“听证会到此结束——”
“且慢!”
第70章
了结,解药线索,竞价
院外传来洪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一人从隔壁酒楼, 飞跃至院墙,居高临下,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开口。
“杀人者巧舌如簧,包庇者蛇蝎心肠, 竟枉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见微:???
长得浓眉大眼的, 怎么满嘴喷粪呢?
没有任何废话, 七级道具直接轰过去, 那人不过六级修为,没能抵住,从院墙一头栽下, 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
参与会议的富商们心中愈发敬畏。
他们先前就猜测陆见微不一般, 能在玄镜司和江湖客之间当和事佬的人, 绝对非同凡响。
这一手出来, 彻底证实。
来人一看就是强者,陆掌柜却连手都没动,就将人压趴落墙,真是神乎其技啊!
其余江湖客则满心诧异。
哪来的蠢驴,连八方客栈都敢招惹,听了案件缘由后, 竟还为汪持节说话,简直不知所谓!
现在好了吧,摔了个大马趴。
丢不丢人?
阿耐直接开嘲:“蠢笨如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简直愚不可及。”
“说得好!”薛关河随之骂道, “说他蠢笨如猪倒是侮辱了猪, 我看他猪狗不如, 要不怎么能说出那番丧尽天良的话来?”
“掌柜的,让他去扫马厩吧,”岳殊冷着脸道,“他也只能与马粪为伍了。”
“我看行。”燕非藏点头。
张伯却道:“此人瞧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杜寒秋吗?”遁地鬼倏地钻出来,“他怎么来了?”
“杜寒秋是谁?”
“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到底在哪听过呢?”
“我想起来了,林从月,他是林从月的丈夫!”
“……”
经验丰富的江湖客,可以不认识杜寒秋,但不能不知道林从月。
当年林从月的“群芳妒”不知搅动了多少风雨,引得多少江湖客追杀,连素来超然的神医谷都不得不出面研究解药。
作为风云人物的丈夫,杜寒秋的名声并不算好,日子也不太好过。
神医谷给他解毒后,他便留在神医谷当护卫,这些年一直没怎么露面,突然出现在客栈倒叫人大吃一惊。
他修为六级,在江湖上已算得上高手,又因年少成名,素来心高气傲。
从院墙摔落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立刻钻进去消失在人前。
议论声传到陆见微耳中,她不由看向阿迢。
林从月死前制出的毒还在阿迢体内,暂时无药可解。
对于这样一个医毒大师,陆见微的心理很复杂。
她惋惜林从月的遭遇,敬佩林从月的水平,却又不满她遗留的问题。
这是足以致命的问题。
不过,杜寒秋来这儿干什么?就为了凑个热闹,刷个存在感?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汪持节被杀”耿耿于怀。
其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希望他能从地上爬起来解释解释。
杜寒秋:“……”
“若我没记错,汪持节娶妻杜氏。”温著之徐徐开口,一语点醒众人。
汪持节的那位好友呆了呆。
“他确实提过此事,说他妻子娘家有位非常厉害的江湖客,只是来往不密,一直未能见到面。”
众人默默注视狼狈伏地的杜寒秋。
非常厉害?
实在看不出来。
“将杜武师请过来。”陆见微笑眯眯道,“听证会允许不同声音的出现,杜武师有不同意见,咱们也得让他说个痛快。”
燕非藏大步过去,一手拎起杜寒秋,扔到台阶下,砸得后者本就闷痛的胸口更疼了。
“说!”
杜寒秋上次这么狼狈,还是他中毒后当着江湖客的面,披头散发地跑去神医谷求救的时候。
曾经的憋屈和郁愤涌上心头,他冷哼一声。
“说就说!”
从地上爬起,他掸了掸灰尘,转向院中众人,神色颇有几分冷傲。
“汪持节已死,杀人凶手随意编排,诸位就全都信了?”
富商们不敢出声,江湖客们可不怕。
“证据确凿,怎么就是编排,你当我等都是傻子?”
“没错,我们瞧得清清楚楚,就是姓汪的杀人全家,夺人妙法,苦主十年后前来报仇有何不可?”
“杜武师,就算你是杜氏亲戚,也不能如此偏颇吧?”
江湖客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有仇必报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汪持节杀人夺宝是因,被人寻仇反杀是果。
如今这因果已经结束,旁人没有置喙的资格。
不过,平芜杀了汪持节,杜氏作为其妻,想要为夫报仇同样能够理解,端看谁武力更高。
这样的事情江湖并不少见。
今天你杀他,明天他杀你,无穷无尽,充斥着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江湖客们反驳杜寒秋,大多是因为事不关己,便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也是为了给八方客栈一个面子。
杜寒秋冷哼一声。
“他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苦主?他说自己是当年楚家的人就是?他说养蚕法是他家的有什么证据?他说杀人放火的是汪持节你们就真的信了?倘若他只是刚好知晓这件事,找了个借口,装成苦主身份,故意逃脱罪责呢?”
众人默然,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平芜冷嗤:“你大概不知,我与我娘生得极像,随便找一个楚家村见过我娘的,都会认出我,还有什么问题?”
这种谎言轻易就会被戳破,他没有撒谎的必要。
杜寒秋语塞,他总不能现在就去把楚家村灭了。可族人求他主持公道,他若不能办成,面子往哪搁?
“世上长得像的也不是没有。”
“笑话。”平芜怒笑,“我恰好与当年楚家幸存者长得像,恰好与汪持节有仇,恰好有汪持节留下的文书,这世上所有的恰好都叫我遇上了,你觉得可能吗?诸位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杜武师,你就别犟了,汪持节该死,你何必为他喊冤叫屈?”
杜寒秋倨傲道:“我说了,他只是找个借口杀了汪持节和柴昆,我并没有说他与二者有仇。”
“我与他二人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你只是喜好杀人。”
平芜不再反驳,公道自在人心,杜寒秋的狡辩在外人看来实在可笑。
也是,当年把一位神医束缚在后宅的人,能有多大心胸与远见?
卫南山适时开口:“杜武师所言确实有理,不过你方才提出的异议,卫某都已查清。”
“你若查清,方才怎么没说?”杜寒秋明显不信。
“此事涉及官府,因无人提出疑问,我便没有言明。”卫南山是为朝廷办事,自然想维护朝廷的颜面,但眼下已容不得他存这样的私心,“当年官府并非查不出凶手,只是黑风堡势大,又以利益诱之,故成悬案。”
汪持节的杀人手法其实并不严谨,他一个文弱书生,第一次杀人,肯定会留下痕迹。
“我又走访了楚家村,因灭门案太过惨烈,乡亲们记得很清楚。楚家灭门的前一天,楚家人的确救了一个书生,有人去楚家借柴,看过汪持节的脸。也有走亲戚的村民连夜回家,路过楚家院前,看到满身是血的汪持节正在点火,他惊惧害怕,没有及时阻止,但在火燃起后及时知会了乡亲。”
要不然,楚家的火也不会及时被灭。
卫南山没有提及村民姓名,担心日后会被报复。
杜寒秋还是固执己见:“养蚕法呢?怎么证明养蚕法就是楚家的?”
“楚家村以养蚕为生,但蚕丝一直平平。”卫南山说,“为了提升蚕丝品质,赚更多的钱,楚家村合力钻研养蚕之法,其中平芜公子的堂姐最有天赋,她先后尝试不少新奇的养蚕之法,皆有成效,这些方法都依照时间记录在册,供在楚家村的祠堂内。”
杜寒秋:“……”
“这份记录,与汪持节的养蚕法极为相似,只是缺少了最后一环。杜武师莫非要说,是楚家村的人偷了汪家的养蚕之法?”
杜寒秋说不出来。
汪持节是南州、江州两地最大的丝绸商人,养蚕法保管得极为隐秘,楚家村怎么可能偷得到?
其余人不想再听杜寒秋说话。
他们就算没听后面这些证据,也相信当年的真相就是如此。
玄镜司不傻,黑风堡也不蠢。
三天时间,两方势力不可能什么都不查,若当真存在疑点,卫南山和黑家兄弟不可能轻易放过平芜。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有些漏洞玄镜司和黑风堡不提,肯定有他们的深意,他们也不会毫无眼色地去揭穿。
大多数人凑个热闹而已,并非真的要来主持公道。
杜寒秋上来就噼里啪啦质疑一大堆,扯了官府的遮羞布,也让玄镜司脸上无光,还暴露了楚家村残缺但趋近完美的养蚕法。
实在叫人不得不暗骂一句蠢货。
有江湖客胆子大,扬声问:“真相已经大白,黑少堡主,你们还要不要为柴昆报仇?”
黑厚黑重当然想为柴昆报仇,但事已至此,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放过平芜。
只是暂时放过而已,他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客栈。
“陆掌柜,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黑重抱拳,莽声莽气道。
陆见微笑道:“慢走。”
黑家兄弟离开客栈,还剩玄镜司三人。
江湖客是不待见玄镜使的,但看在陆见微的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问:“红衣使打算如何?”
“平芜杀害汪持节,是为无辜惨死的亲人报仇,的确情有可原。”卫南山斟酌道,“若是按江湖规矩,他无罪,然朝廷有定律,武者杀害百姓,是为恃强凌弱,若不加以限制,恐助长……”
“助长什么?”有人不满,“搞得好像那些达官贵人不欺压百姓似的,那些人受惩罚了?”
“此等事自有朝廷监管,与案件无关。”卫南山正色道,“不论如何,总得给百姓一个交待。”
江湖客们纷纷看向一众富商,个个眼神犀利,写明“你们要劳什子交待试试”。
富商们:“……”
他们的确同情平芜的遭遇,也理解他报仇的心情,但当日种种血腥深深刻在脑子里,他们不得不担心,若就此放过,以后自己的安全有无保障。
众人沉默难言。
“我不需要什么交待。”三楼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作为亲历者,我有资格评判吧?如果是我遭遇这种事,我绝对会将对方大卸八块,凌迟弄死,摘脑袋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阿耐不由鼓掌:“陈晖,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是人话。”
“哼!”陈晖翻了个白眼,又对卫南山说,“虽然我那天是被吓到了,可今日听了真相,我觉得要是因此定他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没错!”有武者附和,“若因此定罪,实在不公平!”
朝廷律法与江湖规矩发生冲突,谁也说服不了谁。
卫南山私心不认为平芜有罪,但他是玄镜使,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稍有差池,会对玄镜司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左右为难,急得额角冒汗。
“若我没记错,贵司律例,若双方皆为江湖客,便按江湖规矩处理。”温著之出言,“汪持节与柴昆沆瀣一气,用的是黑风堡所制迷药杀人,算半个江湖人,可以依照江湖规矩判定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