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果干并不大,没有吃不下一说,但裴关却立即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妥,赶忙收起了果干小声道:“是我糊涂了,这是礼祠堂前,确实不该在这里吃东西,免得被其他夫子看到了责罚。”
陆书瑾觉得他偷偷藏吃食的模样颇为有趣,没忍住笑了笑。
裴关拍了拍手,扬声道:“甲字堂的学生都顺着陆书瑾往后站好,个高的往后,个矮的往前来。”
话音刚落下,一个比陆书瑾还矮的学生就要往前走,却被裴关一下拎住了往后丢,“你还想站领队前面?”
每个学堂都有一个领队,负责插香,带领其他学生行拜师礼。夫子们都觉得领队的这个学生会最先受到文曲仙官的庇佑,所以都挑自己比较偏心的学生,或是学堂中最优秀的那个。
陆书瑾偏头看去,就见中间隔了几队的距离,萧矜站在丁字堂的最前方,乔百廉就站在他边上。
即便是旷学,殴打同窗,不写策论,劣迹斑斑,但在海舟学府重视的拜师礼上,他还是被挑选为领队,与乔院长像唠闲话似地交谈。
陆书瑾心想,这世道哪有“平等”二字?
姨母能为一笔银钱而不过问她的任何意愿,就将她许配给年过三十的瘸子,这书院之中也多的是人凭着家世财富随意欺压弱小。
陆书瑾盯着萧矜,许是时间有些长了,萧矜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来捉住了她的目光,两人隔着遥遥距离视线对上,陆书瑾在片刻停顿后先扭头看去别处。
甲字堂最先进入礼祠,陆书瑾净手行过香炉,在进门前接过夫子递来的三炷香,平举于身前,领着身后的队伍不徐不缓地走进去。
三尊石像下站着海舟学府的夫子们,皆是神色严肃,乔百廉站在正中央,面容慈祥温和,看着陆书瑾时满含笑意。
陆书瑾举香上前,恭敬行礼,身后众人也齐齐效仿,拜过三大礼,她起身将香插在台前的炉中,就听乔百廉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求学道路上自然布满荆棘,困难重重,不论失意得意皆是寻常,诸位只切记,坚定向上的初心,不惧求学的艰苦,方得始终。”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学生们齐声道。
行过拜师礼,仍由陆书瑾带队,从礼祠的侧方小门陆续出去。出了门后气氛就松散起来,学生之间小声交谈着离去,陆书瑾却往旁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宝塔似的香炉旁,负着手仰头细细端详。
她如此站了许久,吴成运从前门绕了一圈没找到她,便又重新回到后门来,发现她还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便走来对她道:“陆兄,你站在这里做何?”
陆书瑾原本就是随意看看,但还真让她发现个有意思的,她伸出手往宝塔顶上一指,说道:“你看,香炉顶上的东西,原本应当不是这个。”
那宝塔似的香炉顶上呈圆形,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游鱼,鱼头皆朝着炉顶的方向,而炉顶上则是一朵绽放的莲花。
吴成运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莲,不就是咱们海舟学府的徽印吗?雕在炉顶上也属正常。”
陆书瑾却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响起声音:“看什么呢?”
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萧矜正双手抱臂缓步走来,季朔廷落在后头两步,这话是他问的。
两人身后的丁字堂学生正陆续离开,显然是刚行完拜师礼从后门出来。
他走到近处,陆书瑾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烟香气息,像是方才行拜师礼时燃的香和另一种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她将萧矜仔细一打量,发现萧矜确实是重视这拜师礼的。
羊脂玉冠,织金腰带,还带了两块雪色的玉佩坠着银白的长缨,走起路来缨随风动,玉佩却不响。
难怪乔百廉见了他便露出满意的神色,萧矜虽然平日里不干人事,但赶上正经时候还真有名门少爷的模样,站着不动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混日子的纨绔。
吴成运胆子不大,光是看着萧矜走来就已经心生惧意,还没等两人走到跟前,吴成运就缩着脖子转头快步离去。
萧矜看着他像避鬼似的避着自己,露出个好笑的神色,也没计较,在陆书瑾旁边站定,抬头望向莲花,没说话。
季朔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玉骨扇,又摇了起来,“你知道那地儿原本是什么东西吗?”
陆书瑾道:“应当是门吧?”
季朔廷讶异地看她一眼,“什么门?”
陆书瑾的目光就在游鱼上滑过,说:“自是鲤鱼都追越的龙门。”
鲤鱼跃龙门也正象征着学生们能如愿金榜题名的美好寓意,所以陆书瑾怎么看都觉得鱼头所向之处,不应该是莲花。
萧矜这时突然开口:“这上头的莲花可大有来历。”
陆书瑾也正琢磨着为何那的小雕换成了莲花,听他一说顿时颇感兴趣,顺着问:“有何来历?”
季朔廷往边上绕了一圈,笑说:“去年拜师礼,这香炉就摆在礼祠堂的正门前,我与萧矜做赌,看谁能在五十步之外击中那上面的龙门雕像。”
陆书瑾咋舌,“那龙门……”
“自然是被我打了个稀巴烂。”萧矜的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轻哼一声,语气像是颇为得意。
陆书瑾叹为观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叹萧矜的脸皮是厚到了什么地步,才能一本正经地说这上头的莲花大有来历的,还是惊奇他混球的程度,竟会在拜师礼当日打烂这鼎香炉。
“那乔院长当时定会气死。”陆书瑾喃喃道。
“差点气撅过去。”季朔廷失笑,“后来他被罚连续一个月在下学后去乔院长的书房抄写半个时辰的文章,才算是赎了过错。”
后来那稀巴烂的龙门再无法复原,乔院长没办法,只好请匠工雕了莲花接在上头,将香炉挪到了礼祠的后门,一放就放了一年。
“厉害。”陆书瑾说。
“什么?”萧矜偏头看她。
“隔了五十步远,竟然能将香炉上面的小雕打碎,萧少爷射术了得。”陆书瑾问,“用的是什么,弓箭?”
季朔廷答:“弹弓。”
陆书瑾眸光一闪。
萧矜却是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嘴角,盯着陆书瑾道:“用不着这些无用的奉承,说吧,寻我是为何事?”
陆书瑾与他对望,没有立时回应,沉默了片刻。
季朔廷见两人都不说话,便主动开口笑萧矜,“分明是你看见他们二人在这里谈论香炉才主动找来,怎么还说别人找你?”
萧矜就道:“你今日一直盯着我,难道不是有话对我说?”
陆书瑾发现萧矜并非别人说的那样草包无用,至少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敏锐的,她停在香炉边那么久没走,其实就是在等萧矜。
她微微抿唇,点了点头。
季朔廷惊讶扬眉,“还真有事?”
“若是想让我为你撑腰解决那个死胖子的事,那你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喜管闲事。”萧矜说着,面上的表情就淡下来,“我先前揍他,也不是为你出头,不过是手痒了想揍人而已。”
陆书瑾扬起微笑,“我怎敢劳烦萧少爷,只不过虽说你那日并非是为我动手,但的确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x?,且先前在学府门口你曾用一锭银子赔了我的包子钱,家教森严,不可白受萧少爷恩惠,我便打算为萧少爷写一个月的策论,抵还恩情。”
萧矜显然是没猜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一瞬的意外,随后又道:“听说你是乔院长亲自监考阅卷招收三个寒门学生之一,我可没能耐写出你那些文章的水准。”
陆书瑾早就想好应对之语,“前几日我擅自做主为你写了唐夫子罚的三章策论,似乎成效不错,夫子们并未发现由我代笔。”
萧矜扬眉惊讶道:“我说那日唐夫子怎么莫名其妙夸我文章有所进步,原来是你写的?你倒是有两把刷子,这都能瞒过。”
她看着萧矜的神色,感觉有些奇怪。先前在树下乔百廉说到他罚写的文章有进步的时候,萧矜侧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经猜到是她代笔而下意识投来的目光。
但此时他听闻这事后却一脸讶然,压根就是不知的模样。
陆书瑾一时间分不清楚他是装作不知,还是当真不知。
“那你又如何能保证每一次都能瞒天过海?”萧矜问。
这个也难不倒她,“我可模仿萧少爷的字迹,保证旁人瞧不出破绽来。”
萧矜平日里见多了谄媚的人,那些人不是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揉背,就是跟在他身边吆五喝六壮他威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要帮他写文章,他自个也觉得稀奇。
再且说他平日里也烦写那些破烂玩意儿,偏偏乔百廉又隔三差五地抽查他,每次都应付得烦躁,有人帮写当然是最好。
他赞许地拍了拍陆书瑾的肩膀,一口答应,“那上午下了学你就来丁字堂寻我,我给你几篇我以前的文章,你拿回去好好琢磨。”
陆书瑾见他答应,心中也欣喜:“好。”
萧矜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儿,但也没兴趣多问,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去。
而季朔廷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晃着扇子直乐,走之前还深深看了陆书瑾一眼。
他快走几步追上萧矜,好奇问:“你当真不帮他解决刘全的事?”
萧矜嗤笑一声,声音渐远,“你当我是东城庙前的施粥僧人?谁的事我都要管一管,我就这么闲?”
陆书瑾虽听见了,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见两人走远,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从礼祠后门离开。
她回去之后当然免不了被吴成运一顿追问,陆书瑾打着太极回答,并未将这事透露他半分。
而吴成运却越发觉得她奇怪,心想难不成陆书瑾还真能与萧家嫡子结交?
但人人都知道萧小少爷的那些狐朋狗友皆是有家世背景,但凡身世差了些他都看不上眼,懒得搭理。
陆书瑾又有何能耐挤进去?
萧矜爱玩,那些人也就陪着萧矜玩,待到了年龄出了学府,家中自有人为他们那些少爷铺好路,即便是一辈子当个废物混吃等死也比世上大多人过得好,那是天生命好。而他们,出身贫寒,没有任何背景,若想出人头地,科举是唯一的机会。
吴成运又叹一声,暗道陆书瑾糊涂。
陆书瑾全然不知她这个同桌的满心忧虑,只等着下学的钟声敲响,而后前往丁字堂。
两个学堂之中有些距离,陆书瑾赶去的时候,萧矜已经有点等得不耐烦了。
她走进去一瞧,堂中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萧矜则坐在最后头,将长腿隔在前排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而他那些小弟则围坐在四周,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蹲在椅子上,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吵闹之中,萧矜是最安静的那个,他低着头不知道正在思量什么。
季朔廷最先看到她,道一声,“来了。”
顿时学堂中的讨论声停下,所有人同时朝门口望去,萧矜也抬起头,眉间隐有不耐。
陆书瑾定了定心神,忙走进去,“萧少爷,我来取你的佳作。”
萧矜早就准备好,放在桌角,他用下巴指了指。
陆书瑾此前并不知道萧矜的字体和文章是什么水平,只猜测他这种纨绔子弟,向来是厌倦读书写字的,字迹肯定也好看不到哪去,要模仿起来并不难。
这会儿将他的文章拿起来一看,一瞬间只觉得眼睛遭了大罪,被上头那丑陋且毫无章法的字给刺了个正着,痛得当即就想闭眼。
她没能忍住,客观的评价脱口而出:“一坨狗屎。”
萧矜俊脸一黑,“你说什么?”
陆书瑾察觉自己失言,看着萧矜凶戾的眼眸,话在脑中过一圈,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我是说我来的路上不慎踩了一坨狗屎,费了一番功夫清理,所以才来迟,萧少爷莫怪。”
萧矜听言,果然将眉毛拧得死紧,俱是嫌弃之色,“白长了一双这么大的眼睛。”
陆书瑾的目光落在他修长匀称的手上,心想:您也白瞎了这么一双好看的手。


第7章
正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满脑子‘陆书瑾在哪’的萧矜。
陆书瑾现在是想明白早晨季朔廷离开时,深深看她的那一眼代表着什么了。
萧矜的文章,莫说是模仿,就连读一遍都是折磨,让他自己捋一遍,恐怕都能撞上不少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的字。
偏生这大少爷还没有半点为难人的自觉,只丢下一句,“明日此时再来一趟,把写的拿给我瞧瞧,看你能仿个几分像。”
陆书瑾领着几张纸回去,这下倒真有些愁了。
越工整漂亮的字体,仿写起来就越有难度,陆书瑾平日就喜欢临各种帖,篆草行楷她都会一些,对笔力的掌控很娴熟,所以才有信心对萧矜说她能仿写。
但前提是萧矜写的是人字。
回去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研究萧矜的字体,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整张纸上最好辨认的就是“萧矜”二字,许是因为名字,他写得还算明了。
所以吴成运侧头瞄一眼过去时,一下子就看到了纸张左下角那两个飞扬的大字,不知道陆书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又十分认真,便没有再出言打扰。
夜间回到寝房,陆书瑾统共写了书籍注解四篇,策论两篇,还有一大堆用来临摹萧矜字体的废纸,累得倒头就睡,一夜深眠,睡得倒是出乎意料的香。
第二日她照旧将作业给了刘全,下课后又去找萧矜,想到他昨日等得不耐,这次她加快了脚步。
九月初,云城暑气未消,她步子赶得急,额头和鼻尖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白皙的脸染上薄红,显出几分明媚来。
她到丁字堂门口一站,竟发现夫子还未离开,所有丁字堂的学生都坐得板板正正,就连最后头的萧矜也收了那股子痞劲儿。
陆书瑾来得突然,身影出现的一瞬,台上的夫子余光就察觉到了她,立马停下了讲授转头看她,台下一众学生也同时转头齐齐望来。
是乔百廉亲自任课。
陆书瑾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朝萧矜看去,就见他趁乔百廉分神的空档松懈了板正的坐姿,用左手撑着俊脸,隔着遥遥距离斜着目光看她。
她赶忙躬身朝乔百廉行了一礼,往后退了好些步站到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只觉得面皮滚烫,炎热燥意翻涌而上,她只得用手掌快速扇风降温。
乔百廉被打断之后,便没再拖堂,收拾了书本道了声散课,所有学生齐齐起身朗声道:“恭送先生。”
声音还没落下,他就夹着书从门中走出,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陆书瑾。
陆书瑾拜礼:“打扰先生授课,学生知错。”
今日若是换个人来,乔百廉定然会觉得不悦,但他对陆书瑾十分偏爱,完全不计较她方才的冒失,笑得温柔,“你来此处是为何事?”
陆书瑾实话实说:“有些东西需交予萧少爷。”
乔百廉倍感意外,倒没有追问什么东西,只顿了顿,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少与那混小子来往,免得??x?他将你带坏。”
他倒不是存心贬低萧矜,只是陆书瑾气质干净,她正如海舟学府徽印的莲,有着不染纤尘的洁白,丝毫不沾污浊之气。萧矜又混,吃喝玩乐样样不落,陆书瑾若是与他来往密了,定然会染上那世家公子的做派。
陆书瑾微笑道:“萧少爷性子率真,又有着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学生亦能在他身上习得长处。”
虽说乔百廉嘴上嫌弃萧矜,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对好友儿子的偏宠,是以陆书瑾这番话说得妥帖,他笑意加深,说道:“你们都在海舟就学,既为同窗,你不必唤他少爷,直呼其名即可。”
“好了,老夫不耽误你们吃饭的时间,去找他吧。”乔百廉拍了下陆书瑾的肩膀,挂着满意的神色离去。
他走之后,丁字堂的学生也很快从里面出来,路过陆书瑾的时候都要撇来一眼,带着探究与打量,从她身边陆续走过。
待人走空,陆书瑾这才又进了堂中,那个性子率真热心肠的萧矜正在与季朔廷聊得火热。
走近了就听他骂骂咧咧:“那个唐夫子尽会向我爹告瞎状,上回就是他说我馋猪肉馋得当街对着肉铺淌口水,老头子连递三封信训斥我,他娘的别让我逮到他走小路……”
陆书瑾听到这恶劣发言,眼皮一跳,在他桌前停下,“萧少爷。”
萧矜的视线并未看她,只对她扬了下手,“拿来。”
她将纸张从袖中拿出,伸平递出,萧矜接过之后垂眼去看,神色从浑不在意转变为讶然,目光粗略扫过一遍在左下角那模仿最像的“萧矜”二字停了停,最后才抬头看她。
“难怪夫子们总夸赞你,你还真有点能耐。”他的表情不作假,显然是对陆书瑾有些刮目相看。
陆书瑾暗松一口气,笑道:“萧少爷谬赞。”
他将纸放在桌上,手往季朔廷袖中摸去,而后朝陆书瑾扔了个东西。
她条件反射抬手接住,低头一看,又是一个小巧的银元宝。
“这是你的酬银。”萧矜似乎根本没把她先前说的那些要报答恩情的话放在心上,就直接了当明码标价,用银子换她的代笔。
陆书瑾都傻了,指尖捏着银元宝,愣愣问,“买这些文章的?”
萧矜眉毛一抬,“嫌少?”
她立即摇头。
这哪能是嫌少?简直是太多了,她是完全没料到萧矜会给她酬银,还给那么多。上回赔她的那包子钱,她雇了马车,采买了用具,还买了绒花簪和两套外衣都还有剩余,现在又来了一个银元宝,足够她安心吃一段日子,暂不必忧虑贫穷的问题。
这两日熬大夜的怨气也消失至无影无踪,陆书瑾的心情瞬间变得非常好,笑意染了眉头,晕入眸中,黑眸显得亮盈盈的,声音里都带着笑:“多谢萧少爷。”
“日后你早上送来,不必给我,给方义就好。”萧矜说道。
陆书瑾正要询问方义是哪个,就见边上坐着的人中有一个站了起来,冲她招了招手,“是我。”
季朔廷在旁边悠哉看着,冷不丁来一句,“你之前的课余文章都是偶尔才写,如今若是每次都交上去,夫子能不起疑心?”
萧矜没好气道:“怎么,还不让爷从良了?”
季朔廷笑话他,“怕就怕写你这一从良,被乔院长拎到海舟学府所有学生面前嘉奖。”
想到乔百廉寄予他身上的厚望,萧矜忧愁地叹一口气。
虽然是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不敢招惹的小少爷,却也有着自己的烦恼呢。
陆书瑾高兴地回到学堂,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开心的情绪之中,惹得吴成运几次三番询问她得了什么好事,陆书瑾只说捡了钱,旁的没有多说。
然而好事并没有结束,单单是一个银元宝,是完全配不上萧矜那纨绔子弟名号的。
后来的几日里,她只要送去文章,都会得到萧矜给的银元宝,短短几日,那个用来存放她所有盘缠的小盒子就已经装了半盒。
陆书瑾晚上睡觉前都会趴在被窝里,把银元宝倒出来数上一数,然后计划着需要买什么东西。
别的不说,至少她能换一副好一些的笔墨了。
不过给那么多人代笔终究还是累的,她一连几日都没能休息好,期间更是挂心着沛儿的事情,不知道她回去了没有,报官有没有用处。
海舟学府每日的课都很满,晚上又有宵禁,加上学府还会随机挑日子来查寝房,若是被逮到擅自外宿,是有重罚的,陆书瑾也不敢轻易触犯宵禁,只能等着下一次的休沐。
赶在休沐前两日晚上,陆书瑾将写好的文章晾在桌子上,等笔墨干了之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吹灯睡觉,忙活到了深夜。
她躺床上的时候,就想着休沐时出去多买两床被褥垫在下面,先前手头拮据她不敢乱用,现在得了阔少萧矜的酬银,身子的娇气也冒出了头,总觉得睡这床太硬了,身上骨头硌得痛。
这日一大早,吴成运刚进学堂就看到陆书瑾坐在座位上看书。
吴成运也是个勤快人,平日来得都比陆书瑾早一点,这几日陆书瑾回回都是赶在夫子进学堂前才来,这忽而一下比他还早,让他很是意外。
落座后,吴成运像往常一样问好,“今日起得挺早,是不是昨夜睡得香了?”
但是看着不像,陆书瑾的面上还是无精打采,答非所问道:“恩,因为晌午去百里池。”
吴成运满头雾水,“什么?”
陆书瑾往桌子上一趴,轻轻闭上双眼,重复道:“晌午去百里池。”
吴成运只觉得莫名其妙,心说你去百里池跟你来得早有什么关系?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陆书瑾虽然看起来疲惫,但却出奇的清醒,专心致志地听夫子讲学,跟往常一样。只不过那张搁在桌中央,上头写了“晌午去百里池”这样一句话的纸透露着古怪,引得吴成运一整个上午侧目看了好几次。
他怀疑陆书瑾的脑子出了问题。
下课的钟声敲响,夫子刚离开,往日都会在堂中等人都走空的陆书瑾,这次却匆匆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那张纸揉成团塞进袖中,快步离去。
吴成运好奇地伸头张望,就见她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且说另一头,萧矜近日没再旷学,老老实实坐在堂中听讲,甚至每次留下的课余都按时完成,交上来的不论是书籍解析还是策论,亦或是文章都写得满满当当,虽然字迹还是惨不忍睹,但好赖能让人看懂了,内容也不像之前那般毫无可取之处。
这样的进步,让丁字堂的夫子们都十分欣慰,尤其是乔百廉。
这几日他听见别的夫子偶尔会夸赞萧矜两句,心里头也极是高兴,刚结束授课就迫不及待就将昨日布下的课余拿出来翻看,果然在一沓纸中找到了萧矜的。
乔百廉原本连上是带着笑的,读了几行之后笑容僵硬,越往后看越皱紧眉头,面上情绪复杂,错愕愤怒揉在一起,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旁边的唐学立注意到了,关心道:“乔老,可是身体哪里不舒坦?”
乔百廉的两个耳朵完全听不到声音了,被满腔的怒火冲昏了头,眼珠子快速转动,将一张纸的内容从头看到尾,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将萧矜那混小子给我叫过来!”
吓得房中其它几个夫子都噤了声。
很快,萧矜就被人喊到了悔室。
进去之后只有乔百廉一人,他站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萧矜只看到纸上有自己的名字。
乔百廉沉着脸坐在桌前,按照萧矜熟练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他动了大怒,心中疑惑难不成是那书呆子给他代写被发现了?
“先生安好。”萧矜规规矩矩问礼。
“这是你写的?”乔百廉显然并不安好,脸黑如锅底。
他看着乔百廉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是在故意诈他,还是真的发现这篇文章并非出自他之手。
乔百廉是从官场上退下来的,肠子弯弯绕绕,计谋很多,萧矜对上他完全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先不认,应道:“是啊,亲笔所写。”
“那你可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
萧矜猛不丁被问住了,他上哪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内容?都是陆书瑾交给方义然后再一并交给夫子的,根本不会到他手里。
他就道:“自是按照先生所留的题目而作。”
谁知乔百廉听后,猛然拍了下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把萧矜直接吓得一抖。
他拿起纸扬手一扔,“混账玩意儿,你看看你都写了什么东西!我昨日留得题是‘诗经节选注解’,你写的全是些不沾边的!”
萧矜吓了一跳,拿起纸一看,脸色变得很古怪。
这字,他看不懂。
确实跟他的字迹有几分相像,但他??x?自己写的字他是勉强能认的,这样的字从别人手中写出,他就很难辨别了。
但是看到中间处,有一段的字体突然清晰了很多,能够轻易读通,萧矜粗略看了一遍,顿时觉得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