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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窈,是我!”
知蓝一下瞪大了眼睛,惊惧地回头看向脸色也变得煞白的余清窈,“是、是楚王!”
从前楚王也曾偷偷夜探余府,不过是为了给余清窈送小吃、小玩意哄姑娘开心,可是今夜他来,显然不会是为这些小事,只怕是兴师问罪来的。
余清窈不想应他,可是外面的李睿并不好糊弄。
“清窈,你要我闹到人尽皆知吗?”
余清窈抿起了唇,余家为了显示待她宽厚,她住的这处院子正好在余家大小姐旁边,不远不近,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位大小姐动动脚,几步就能窜过来。
余清窈无力地揪住自己单薄的寝衣,沙哑着嗓音对知蓝道:“让、让他进来。”
知蓝劝不住小姐,更挡不住楚王,只能不情不愿拖着脚步去开门。
余清窈只来得及把外衣披到身上,李睿急切且沉重的脚步声就落到了屏风后面。
李睿虽是庶出,可却也是皇长子,年纪也不算大,今年刚二十有六,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金吾卫里担职,所以性情更似武人,简单粗暴。
是以,余清窈当初正是因为自己父亲是武将,而对他多有亲近。
但余清窈都不知道,原来他也能有那般多的心机与算计,将她与余家都谋划进去。
想到这里,余清窈心口又开始剧痛了起来。
“你为何突然改口要嫁给李策!”李睿果然是来兴师问罪。
他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与其彻夜睡不着,他干脆就直接上门来问了,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床的方向走来,匀称修长的身子裹着一件大袖衣,朦胧之中更显袅娜。
余清窈身骨纤细,却并不瘦弱,玲珑有致,就像待放的花骨朵,带着欲绽未开的美。
李睿目光摩挲在那道剪影上,拳头又握紧了一分。
“秦王对我有恩,我想报恩。”余清窈疲累的嗓音传了过来,说得与在大宴上一般无二的话。
李睿如何能信。
他想不通,明明在他出发前已经将所有事都打点好了,包括父皇、母妃的肯许,还有余清窈的默许,甚至他还想过要为她求来一道圣旨,允许她父亲明威将军回朝观礼,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近来掌守军之将非诏难以入京,他将女儿送回金陵,就是做好大半辈子都见不到的准备。
李睿知道,余清窈思念父亲,他怜她可怜,还曾想过要帮她一解思念之苦。
但这一切都毁在余清窈说出‘秦王’二字。
“废太子绝无起望,你嫁给他,就要陪着他到禁苑一起受苦,你可能忍得了!”
嫁给废太子,她就被毁了。
“我能。”余清窈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即便要和废太子一起被幽禁起来,起码她的性命无忧。
而且听闻废太子李策还是一个温润如玉,清风峻节的君子,总比他口蜜腹剑、阴险狡诈得好。
李睿哪知余清窈如此顽冥不灵,抬手重砸了一下屏风,这用于分割内外室的木质屏障应声而裂,几道裂缝从中间往四周扩散,只怕再用一分力气,这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就会倒塌。
余清窈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好在李睿尚没有想要和她彻底决裂,他忍着满腔的怒火,没再动那道已经出现裂纹的屏风,只有口里不依不饶地质问:“清窈,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在他看来,撕毁两人之间的约定,在众目睽睽下抛弃他,而选择嫁一个她压根不熟悉的人。
是完全没有来由、不知缘故,让他无法理解的事。
余清窈一时无言。
这个时候的他的确还是一身‘清白’,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事,甚至他用心呵护她,处处照拂她。
要不是他维持了这么久好人的面孔,又怎会让她被蒙蔽,至死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余清窈虽然养在边境,可在外打仗的父亲并不能随时把女儿带进军中,她更多的时候是和奴仆一起被托付到临近的城镇里,并未能沾到军中大将那杀伐果断的气质,要不然此刻的她就该想着如何提刀把这个欺骗她的负心人一刀宰了。
她没有这样做,唯想着独善其身,远离是非罢了,不让李睿能够再伤害到自己。
对于余清窈的缄默,李睿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有隐瞒,他重新开口道:
“清窈,李策他眼高于顶,是决计不会喜欢你这样出身的,他就连余家嫡出的女儿都看不上,你看,论琴棋书画,你哪一点比得上余薇白,嗯?”
余清窈轻轻呼出一口气,可胸口的沉闷并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越压越重。
是,她的确处处没有余薇白好,所以李睿心底并没有真的多喜欢她,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想把余薇白立作正妃,费尽心机使那阴损毒计也要把她弄失名节。
李睿话里话外都想得到余清窈的认同,他想要她看清楚现实。
虽然这是事实,可余清窈还是难过,她不禁哽咽道:“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想嫁给他。”
余家并不是她的家,李睿也不是她的良人。
她只是,只是在历经生死之后,带着满身的疲倦与痛苦,突然很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藏起来。
李睿在她声音里听出了痛苦,她竟对李策用情至深?
那一直以来他又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李睿绝不能容忍身边人的心里有别人,他握紧了拳头,挤出一句狠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门被人用力拉开,夜晚的寒风从敞开的门洞疯涌而至,呼啸狂怒,吹得人心都生了寒,冰冷一片。
余清窈抱住自己的双臂,慢慢软下身子,坐到了地上。
知蓝绕过来时,就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扑通一下跪在她跟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姐,可是心又绞痛?还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啊?”
余清窈摇摇头,勉强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知蓝,我没事……”
因为,不会更糟了。
李睿的话令余清窈忐忑了四天。
总算在一个不甚明媚的午后,她担忧的事情有了结果。
来宣旨的太监端着明黄的圣旨在余府上下的迎接下,宣读了皇帝为皇四子,秦王聘娶明威将军之女余清窈的圣旨。
婚礼的时间很紧迫,就定在了下个月底。
大概是皇帝觉得余清窈与楚王的关系令人不安,生恐这桩婚事会出了差池,伤及皇家颜面,所以留给礼部的时间很是仓促,是万万没法照顾周全。
这又给有心人解读出另一番含义。
那就是废太子是真的落魄了,不受皇帝重视了。
若是太子的大婚,那定然是要费心费力准备,隆重而庄严,不说礼部、工部、户部都要忙碌好一段时间,那太子妃更是要经过数月的宫廷教导才能入宫成婚。
可对于一个被幽禁的废太子,这些自然能免就免,能简就简,不用那般在意。
不过捧着圣旨的余清窈还是十分满意。
甚至她还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
余薇白目送父亲带着宫里太监到一边喝茶去了,伸手要两名丫鬟扶她起身,起身后又指了指自己膝盖处,一名机灵的丫鬟连忙跪下去用手帕擦去那不明显的灰尘。
“嘁,为了你的婚事,凭什么要我也跪下。”余薇白瞥了一眼还盯着圣旨像看什么香饽饽般的余清窈,不由嗤笑一声:“余清窈,你当真有趣,我不要的男人,你上赶着要嫁,怎么了,你不会不记得他已经被废黜了,不是太子了吧?”
余清窈看着堂姐奚落的神色,摇摇头。
“我知道,他现在是秦王,但他也是亲王之尊……”
话尽于此,剩余的只是暗示。
宫里的宦官还没走远,余薇白这狂言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被余清窈言语威胁了,余薇白才不甘地哼了一声。
“这里都是你我的人,谁乱嚼舌根子,不是一目了然吗?”
余清窈不愿跟她吵,温顺道:“我与知蓝自是不会说。”
余薇白得意地叉手笑道:“那便是了,谅你也不敢。”
余清窈低头不再说话了。
在余府她不是正经的小姐,早已经领会了少说少错的道理,更是尽量不与余薇白起冲突。
看着余清窈怯弱的样子,余薇白欺负起来也不得劲,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带着人离开了。
等人走后,知蓝才敢高兴起来,凑上前恭喜道:“太好了小姐,婚事有了着落,以后就不用看余府的脸色了。”
知蓝虽然不知道余清窈和楚王发生了什么嫌隙,导致原本说好的婚事告吹,可是她是一个乐观的人,很快就为这桩无人看好的婚事想出了诸多的好处。
譬如不必再被余家管教,又譬如废太子也是金陵有名的俊郎,才学样貌无不出挑。
说起太子,余清窈心里也有了别的烦恼。
李睿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并不了解废太子。
仅从自己与那废太子有限的接触里,其实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他那般贵重的身份能对一只脏兮兮的野猫施以援手,一定不会是一个太坏的人。
只要他有一分善良,肯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余清窈便知足了。
婚事已定下,该走的,不能省略的流程也在逐渐升暖的春日里走过。
这个大婚关注的人都在看热闹,不关注的人便当个笑话,只在茶余饭后当谈资,随便说上几句。
废太子幽禁在閬园,即便大婚也没有得到特赦,所以代替他迎亲的是年仅十六岁的吴王。
他的任务就是将余清窈从余府接出来,送进宫里去。
为了她这个大婚,余府上下免不了要装扮一新,到处挂上红绸彩花,弄得喜气洋洋。
余老夫人更是做足了面子功夫,拉着余清窈眼泪不住地流,像是对她极为不舍,两边的孙辈不住地劝她,安抚老人家的情绪,弄的余清窈都险些以为这位是她嫡亲的祖母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余家也算养了她一段时间,告别的时候余清窈还是郑重地给长辈们行了礼,说了一番纯朴动人的话。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段时间里,余家是一点也没有亏待过她。
余清窈性子软,不愿意与他们为敌。
即便知道他们贪了一些父亲送回来的银子,日后她嫁给废太子,正好可以让阿耶不必浪费钱了,她也用不着。
春雨说下就下,一点也不顾及今日是谁的好日子。
司天监并没有算到好日子,太史局也玩忽职守。
这场雨仿佛也响应了广大不看好此次大婚的人。
看热闹的人在轰轰的春雷中四窜离开,只有穿着喜庆的轿夫顶着逐渐变大的雨,走入了閬园。
废太子大婚,省略掉了令礼部为难万分的拜堂仪式。
如今皇帝正是反感废太子之时,至于原皇后,因为被废黜皇后之位,随着齐王去藩地后,便被封为了齐王太后,早不在金陵城。
生父厌弃,生母不在。
这个拜堂仪式将会不伦不类,可愁坏了一帮老臣。
幸得最后废太子自己上奏,免去这一仪程。
所以直到余清窈坐在喜床之前,她都未曾见到自己的夫君,废太子李策。
春雨淅沥,春雷阵响。
余清窈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喜扇,抬眸看向洞开的窗牖。
外面暮色苍茫,无尽的昏暗,令人看不清。
就像她未知的前路。
如此仓猝地嫁了人,焉知会不会是病急乱投医。
她正看得出神,这时有脚步声落在地面上,如若不是正好是雷声间歇事,恐怕还听不见。
余清窈猝然转过头,一道似亮光破开阴晦的笑容晃入眼帘。
年轻的男子朝着她温目浅笑,轻声道:“是我吓到你了吗?”
第4章 同寝
这一眼的功夫,余清窈还是在刹那认出了这位身穿绛红对襟礼服的男子。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比余清窈记忆中的长相更令人惊艳。
大喜的红色锦衣将他似定窑月白薄瓷般的脸衬出几分暖色,浓黑的墨眉下一双蕴着尊位者颇有掌控力、压迫感的黑眸抬起看向她的时候,又像是拂云拨雾,露出了令人温暖的辉光。
这便是废太子李策。
他出生不久便封做太子,做了二十一年的人上人,一朝落魄潦倒不说,还只能娶她这等四品武官之女,应当会极为不忿。
可李策的神情却十分平和,眉目之间也没有半分郁闷,似乎对于被废黜幽禁一事并未满腔悲愤,对于挟旨嫁进来的她,甚至还能微笑以待。
余清窈足足在他温润的笑容里愣神了几息,才慌慌张张想起要把喜扇举高,挡住自己的脸。
虽然他们的这个大婚仪式已经减缩到所剩无几,但是余清窈还是记得宫里嬷嬷教的规矩,不想在他面前失了礼。
他就像是皎洁的云间月,风仪万千,若不是这月从云端跌了下来,凡人又如何能瞻仰到他的光芒。
思及此,余清窈垂下首,彻底将自己的脸挡住。
可她刚移起喜扇,李策比笑容更轻柔慵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想必这一路已经举了很久了,手不累吗?”
余清窈再次愣了一下,悄悄把喜扇往下挪了些,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圆杏眼,就好像小兽从洞穴里小心翼翼地试探,露出了谨慎又胆怯的目光。
李策用手拂去袖边沾上的雨珠,大方地任她打量,直到余清窈似是平静了一些,他才将眸子慢慢转回到她身上。
他一看来,余清窈便又紧张地攥紧了扇柄。
李策皆看在眼里,笑容未褪。
“你不必害怕,我既已不再是太子,言行举止也没有那么多人盯着,你在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屋外,不知能从那如昏暗的雨幕里看见什么,他漫步走上前,关上了之前余清窈看的那扇牖,就扶着窗边的半圆高桌,回过头道:“在这屋中,不必如此拘谨小心。”
“是……”余清窈听出李策想要她松快些,便将握着扇柄的手松开了些,挡着脸的喜扇渐渐放下,从眼下落到唇上,露出她大半张被精心妆点过的脸。
想起两人的身份如今算是新婚夫妇,余清窈忐忑之间又难免羞臊。
虽从不曾在意自己容貌美丑,可在李策面前,却不知道怎的,忽然就想揽镜照上一照,她是否有何处不妥当。
余清窈不知道就在她一垂睫的时候,错过了李策眼中的欣赏之色。
见过明威将军的人都免不了要问上一句,将军夫人定然是个绝色大美人吧?
因为余清窈这一张脸与威武没有半分关系,相反她生得十分娇美,肤色莹润,眉如翠羽,眼含秋水,微睇绵藐就若清波流盼,不用言语,也能惹人怜惜。
李策默不作声地扫过那张脸,不难知道她离开父亲,孤身一人在金陵的不易,因为不易,她脸上再无最初的灵动与快活,也变得处处小心。
这,也是他的缘故。
李策慢慢走上前,坐在床脚左边的绣凳上,他长身如玉,即便坐着,也比寻常人看着板正,仿佛矜贵的仪态已经刻入骨子里,无论身处何位、身处何处都不会失态人前。
“你我是父皇赐婚,是以外边有人等着看,想知道我有没有不满,在屋里你可以不惧约束,到了外头还是要留心。”
“是。”余清窈没有料到,宫里还有这样的事,还有人等着抓废太子对皇帝不满的把柄?
李策取过她一直都握在手里的喜扇,“我知你嫁进来也是权宜之计,是以婚礼流程就不必那般繁杂累人,只是还要委屈你过完这数日,等我寻了机会,再放你出去,可好?”
“放我出去?”
余清窈不知道李策是何意,眸露疑惑,忐忑道:“殿下要赶我走?”
“倒不是这样理解。”李策垂了一下眼睫,才将喜扇搁在旁边的小桌上,他整理了袖袍,坐直了身子,目光就瞥见失去喜扇后,余清窈两只细白的小手便在膝上不知如何摆放,颇为无措,弄得那平展的裙身起了皱痕,他便转手又把喜扇拿下来,递还给余清窈。
余清窈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两人的手指在转接扇柄的时候短暂地触碰在了一块,在余清窈有所反应之前,李策已率先收回了手。
余清窈紧攥喜扇就仿佛重新拥有了依靠,她轻咬唇瓣,静静等候李策的未尽之言,就像是等着最后的宣判。
李策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很难不让小姑娘误解他的用意,他不得不将声音放低,温声道:“你既已嫁我,我应尽该尽之责,从今往后,只要不涉朝政,不违法乱纪,你有求,我必应。”
李策的声音比他的笑容还要温柔,仿佛是一片莲瓣落在如镜止水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余清窈眼睛一颤,浓密的睫毛掀起,像是蝴蝶的羽翅煽动。
男人多是喜欢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小姑娘高兴,从前李睿也会说许多,但是她既死过一回,就知道这些话多半是算不得数,不能当真。
可是李策与她并无深情,却也能如此温柔,许下这么大一张饼……
想到饼,忽然咕噜一声响。
余清窈慌忙用扇子虚掩在腹前,因为自己这忽然的失仪之举,惊得瞬间睁圆了眼睛。
“殿、殿下……”
李策看了眼她的喜扇,移目到身后的方桌上,桌上除了红烛笔挺,烛光摇曳,空无一物,他转头问道:“还未用饭?”
在李策宽容温和的目光里,余清窈竟觉得自己的失礼也并非什么大事,她轻轻颔首。
这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生怕会忽然生变,哪有心思再为自己准备,至于余府派给她的婢女春桃虽然跟着她一同进了閬园,如今也不知道被安排哪里去了,更没人为她张罗。
李策再次起身,行至门口,门外还站着李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随时等候主子的吩咐。
李策吩咐了他们一声,其中一个小太监就撑起了油纸伞,大步走入雨中。
余清窈猜到李策是吩咐人给她准备吃食,便满心期待起来。
虽然她做过设想,禁苑可能并无享乐奢华,但是她也没料到如今李策能给她准备的吃食着实简单。
一碟豆腐芽菜,一盘卤肉片,一碗白粥。
李策并没执筷,桌上也只有一碗粥,且没有放在李策的面前。
余清窈在方桌边,有些不敢落座。
“坐吧,我过午不食,就不陪你用膳了。”
余清窈本该拒绝吃独食,可是腹中实在空空如也,只怕一晚上都要敲锣打鼓,太过丢人,只好听话地坐在桌前。
李策将筷子递上前。
余清窈拿在手里,正在踟蹰该如何在李策的面前优雅地用膳。
“閬园虽有伙房,不过老仆厨艺不精,且我与光禄寺卿有旧嫌,他们每日送来的有限……”
“他们居然明目张胆地为难殿下?”余清窈惊诧。
李策摇了摇头,轻笑:“我如今这般,未缺衣少食,如何算得上为难?”
余清窈看了眼面前的三菜,即便在余府,余家人不待见她的时候,也比这丰盛,可见李策居然如此心胸豁达,心里敬佩不已。
虽然食如嚼蜡,余清窈但也不敢浪费这些食物,直到腹中填到七八分满,才放下筷箸。
一壁之隔的地方是净室。
淅沥的落水声停歇了好一阵,李策随时都会从里头出来,余清窈快步走到铜盆前,手指刚伸进水盆里,就给那凉水激得起了一身的冷战,但是时间紧迫她还是忍着水凉迅速洗净手脸,又用青盐漱了口,正扶着铜架看着上面搭着的两块帕子不知道该使哪一块好。
“在寻什么?”
余清窈忽听到这一声,险些撞翻手边的铜盆,急忙回过身,背起手,抬眼就看见李策穿着寝衣,就站在喜床边上。
他穿红色喜服的时候灿若霞举,穿着浅绯寝衣时,半湿的发丝垂于身侧,多了让人不敢逼视的美。
余清窈连忙摇头。
李策道:“里面还有两桶热水,你可尽用。”
余清窈压根不敢再看李策的方向,因为婢女没有跟着进来,她只得自己在箱笼里翻找寝衣。
这一看她不由瞠目结舌,这样薄的料子,就是酷夏严暑她也不会穿,一看就是余家人为她准备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便抽了一件起身去净室。
两桶水正提在趁手的地方,地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余清窈在早晨已经给余府的婢女彻底清洗过,身上不觉有什么不洁,不过她想到李策站在床边的样子,烛光摇曳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腰间的系带上,一副欲解的模样。
余清窈猛晃了下脑袋,把刚刚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摇出脑海。
不是她死到临头反而矫情了,而是李策对她而言,并非喜爱之人。
在今日之前,两人还是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不知道其他夫妻在成婚当夜究竟是该如何亲密地完成那件事,但她觉得能在净室多拖一段时间也好。
余清窈勺出热水浇至身上,可温热的水只比体温稍高一些,她哆哆嗦嗦才用完了这些水,再用绢布擦去水。
宫里虽是上等的绢布,可绢布其实还不如细棉吸水,所以等余清窈穿上那件单纱寝衣时,寝衣极容易就贴在了她半湿的身体上。
但她没法再拖延下去了,因为李策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里面可还安好?”
她在里面呆了太长时间,自然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我、我无事,就好了。”
余清窈两手梳理着及腰的乌发,一边应声一边推门而出,余光瞥见李策的身影就在净室的门边上。
她顿时就倒抽了一口气,脚步顿住。
“怎么呆了这么久,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李策打量她的脸,像是在找寻她长时间不出来的原因。
余清窈手僵住,她总不能当面说是因为害怕和他独处,故意拖延时间。
她一脸懊恼,粉腮都浮上了坨红,支吾道:“……都是臣妾笨手笨脚。”
听她这样说,李策也没有深究,反而体贴道:“我在閬园不惯有人屋内伺候,你若是觉得不便,明日可叫你的婢女进来伺候。”
余清窈这才明白,春桃不在,并非偷懒躲闲,原是李策的缘故。
难怪这婚房里头只有他们两人,那些皇宫派来的喜婆、内官一个都不见。
况且春桃并不是知蓝,她是余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平日里余清窈见她还要恭维一声姐姐,这次若不是知蓝不慎染病,余府说不能让知蓝带病随嫁,非要换人。
这才带了春桃。
对于春桃,余清窈是不敢轻信的。
因为在知蓝生病、提议换人前,她无意间撞见了李睿进余府。
她并不知晓楚王是何时与余府搭上线的,如今看来,远比她想的要早。
“既然是殿下的习惯,臣妾自当遵循。”余清窈不想显得自己特别娇惯。
李策见她脸上并未显出为难,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即使如此,时间也不早了,也该歇了。”
——该歇了。
这几个字入耳,余清窈刚染上几分血色的脸迅速苍白了下去,手指揪住了自己衣襟,红润的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一个字能吐出声来。
李策端着手,神色自若,面容柔和,耐心问她:“怎么不走?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余清窈慢慢摇了下头。
李策看她脸色惨白,神色不对,又问道:
“真无话想说?”
“……没。”
“那就随本王一起休息吧。”李策笑着朝她伸手,他手掌纹理十分清晰,从掌腹到指尖泛着浓淡的血色,因为摊开而牵扯出的皮肤显的他五指修长有力,仿佛拥有值得让人依靠的力量。
余清窈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他的眼睛,再从那双漆黑的凤眸落回他的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气,搁下左手,轻轻覆上他的手心,指尖方才搭上。
就像是落入陷阱的蝶,倏地就给吞没。
李策握住了她的手。
第5章 红帐
李策牵着她的手,不徐不疾地带着她走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