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华昌公主乖巧道:“皇祖母,离着开宴还有些时间,不若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吧。”
皇太后笑笑:“哀家还要接见百官和使臣,你们这些孩子去吧。”
公主皇子们便都起身告退,余清窈混入其中,趁机告退。
兰阳郡主没打算让她逃了,盯着她道:“等等,秦王妃与我等年纪也相仿,既然无事,不若同我们一起去园子里玩耍。”
余清窈即便没有得姚令红提醒,也绝不会和这些皇子公主一起玩。
“多谢郡主,妾今日不太方便,就不去打扰诸位雅兴了。”
兰阳郡主被拒绝,脸就拉了下来,冷冷道:“秦王妃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叫太医来看。”
余清窈没料到兰阳郡主居然这样都不肯罢休,颇有些惊慌。
“算了,人家不想去,强求有什么意思。”华昌公主走过来,把兰阳郡主扯走,“走了走了,待会寿阳姑姑又要说你了。”
“可是!”兰阳郡主没想到给华昌公主拆了台,本就不高兴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华昌公主在她耳边说:“你小心些,没看见刚刚赵掌印和皇祖母的态度在看见余清窈头上的花钿后就变了吗?这你还不懂什么意思?”
有惊无险,余清窈安然无恙地回到坐席上,大松了口气。
原以为很难度过的关也不过如此,也让她颇为意外。
虽然兰阳郡主针对她,好在她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不利,只要不随她单独去别的地方,想来不会有危险。
这个同样适用在楚王李睿身上。
固然他目光灼灼,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很快百官依次入殿拜见皇太后。
余清窈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错漏一人。
终于,她等到了。
镇国公徐默。
她阿耶不能亲眼看见自己的近况,可是身为阿耶义兄的镇国公定然会如实传达给他。
虽然秦王应允会为她送信,可她还是想见一见镇国公,若是有机会能说几句话,也好问一问阿耶的近况。
不过显然在大殿上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徐默虽见余清窈对他眼巴巴望着,可礼节上却不容他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去和亲王正妃搭话。
但能亲眼得见她的神情状态,就知道她在閬园并未吃苦头。
虽说秦王那人初接触时看起来温润有礼,实则却并非一个简单的好人。
好在他极为护短,若是被他认定的人定然会保护得好好的,若有人胆敢,就等着尝他的手段。
远远对余清窈点了点头,徐默随着太监前去为皇太后祝贺。
余清窈虽然有些失望,可好在镇国公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耶收到她婚讯的时候定然会很吃惊自己会嫁给废太子,她只能日后在信里为他解释一二。
太后寿宴的规章十分冗长,余清窈跽坐在席位上都有些难耐,一直告诫自己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位宫婢走过来,在她耳边说道:“王妃,您带来的那名婢女在殿外冲撞贵人了!”
余清窈一惊。
春桃虽然胆大妄为,可是却也是个很惜命的人,怎会不小心冲撞人?
那宫婢看她不动,急切道:“王妃娘娘,你若再不去救,只怕那位姑娘没命活了。”
余清窈并非不想救,只是多想了一下,宫婢催得急,她更觉蹊跷。
不过春桃是她带出来的人,若是放任她不管,余清窈也做不到。
她留了一个心眼,对旁边的越王妃说了一声自己随宫婢出去了,若是有人寻她,也知道她的去向。
越王妃与她一样,阿耶也是一方领军的大将,被送到金陵城后就嫁给了越王为妃,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是以,越王妃极为和气地应下。
余清窈跟着宫婢来到奉天殿西侧的西花园。
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一群女子或娇或嗔的声音,正在里面打闹戏耍。
余清窈冷不丁想起兰阳郡主这号人物。
不会如此巧吧?
可偏偏就是这样巧,兰阳郡主也是第一个发现余清窈进来的。
“秦王妃不是身子不适,怎么又跑出奉天殿了?”
余清窈虽然年岁和她差不多,可到底已经是亲王妃,身份地位在,即便心里慌张,可脸上不能露怯。
“我的婢女春桃听说冲撞了贵人,特来问个清楚。”
她捏着纨扇柄,呼吸也略急促,话说完额头上就浸出一层薄汗。
明明太阳底下照着暖洋洋,但是一阵风吹来,她还是觉得骨子里都是冷的。
兰阳郡主拍拍手,让其他人让开。
“你说的可是她?原来是你的人,我就说嘛,怎么如此不懂事。”
余清窈从分开的人群,看见不远处的春桃竟给人五花大绑捆在了树上。
“王妃!王妃救我啊!”春桃哭得涕泪横流,毫无仪态,简直像是被吓破了胆。
余清窈看兰阳郡主似乎并不会阻拦她,抬脚走了过去。
旁边的华昌公主还想要开口对她说什么,可兰阳郡主却紧紧抱住了她的手臂,没让她开成口。
余清窈快步走到春桃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好似没有瞧见外伤。
不过也是,这些贵女也不敢在皇宫里滥用私刑。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柔声问。
春桃一边大哭一边摇头:“我没有!王妃!奴婢只是在殿外和其他宫婢说话,没有冲撞贵人!”
“好你一个胆大包天的贱婢,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冤枉你一个?”兰阳郡主哼了哼,又对余清窈道:“你这个婢女满口谎言,若你管教不好,可以交给宫正司处置。
余清窈转过身,面对一干贵女看热闹的眼神,只恨不得挖一个坑把自己藏起来,可若她走了,春桃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捏着扇柄的手指紧得关节都泛白,余清窈抿了抿唇,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兰阳郡主,缓缓道:“春桃是我带来的人,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我代她给诸位赔罪。”
兰阳郡主耸了耸眉,“我们怎敢要秦王妃赔罪。”
余清窈深深吸了口气,正要问她到底想怎样。
身后的春桃突然一声尖叫,令她忙不迭回头,这一眼她都被吓得失了魂,身子往旁边一躲,竟然一个不稳就摔倒在了地上。
额角擦过旁边的花枝,留下一阵刺痛。
“蛇!蛇!——救命啊!——”春桃的肩头不知道何时居然盘踞了一条指头粗的青色小蛇,正朝着众人吐着蛇信子。
春桃最怕虫蛇之物,现在吓得面无人色不说,两股战战,几乎要昏厥过去。
余清窈这一摔,身后嗤笑声不断。
她一时头晕目眩,就用手捂了下额头,发觉手掌也抽痛不已,挪下来一看,果不其然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春桃已经吓得胡言乱语,余清窈却在这个时候镇定下来,抬头仔细辨别了一下那条蛇,只见它头呈椭圆形,也没有明显的毒牙,并不是毒蛇。
她撑地起身,除了身上疼之外,心里也极其委屈。
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因为自己失势落魄了,被人逮着机会就欺负,若是寻不到错就欺负她身边的知蓝,以此来让她难受、痛苦。
顾不了伤处的疼,她快步走到春桃身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伸手掐住青蛇的头颈,倏地往兰阳郡主等人的脚下一甩。
众人固然知道这是没毒的蛇,可是这腻滑冰冷的动物谁不怕,顿时满园的尖叫,互相躲闪推搡,场面乱成一团。
里面夹杂着兰阳郡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余清窈你是不是疯了!”
余清窈喘着气,含着泪,“你们也知道怕,为何还要用这种东西来伤害别人,若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言就是,不必大费周章,欺负我的人!”
兰阳郡主不慎被人撞倒在地,头冠歪了,衣裙也脏了,好不容易被两边的人扶起来,恼羞成怒,“你、你,我要去告诉祖母!你欺负人!”
余清窈一怔。
她险些忘了兰阳郡主能有这样的胆量,靠的就是皇太后在身后为她撑腰,若真到皇太后跟前,她只怕没有半分胜算。
“闹够了没有。”这时候一道不耐的男声传了过来。
“楚王?楚王怎么也来了!”众女惊讶声不断。
兰阳郡主气呼呼地爬起来,扶着头冠道:“睿哥哥,你来的正好,你看她,她把我们这些人都弄得这样狼狈,衣裳都脏了!”
“是啊!是啊!她是秦王妃也不能这么跋扈吧!”
“是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众女忙不迭先告状。
余清窈眼睛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众口铄金,倒打一耙,她如何才能辩解。
李睿抬眸看了余清窈一眼,大步走上前,倏然往余清窈身边一站。
“别说笑了,你们这么多人,能被她一个人欺负?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睿哥哥?”兰阳郡主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你竟然帮着她说话?”
“难不成还帮你去皇祖母面前添堵?”李睿冷哼了一声,目光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他是武将,那眸光自然带着煞气。
谁被他眼风刮到不要起一身战栗。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都该清楚,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兰阳郡主从起初的震惊转到气愤,再被李睿这一呵斥,面子再也挂不住,抹着眼泪就跑走了。
她一走,其余贵女也只能跟着如潮水一般,转眼就退了个干净。
华昌公主是走在最后的,她奇怪地看着楚王和余清窈,直到被李睿瞪了一眼才收回视线,提步离开。
余清窈手指还在发着抖,忽然眼前阴影投下,李睿已经站着自己面前。
他掏出一块眼熟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惋惜道:“你看,在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李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说完,又咬着牙盯着她额头上那枚银杏纹的花钿,属于李策的东西就这样堂哉皇哉地亮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要威慑谁?告诫谁?
他还以为自己是东宫的皇太子,什么人都要看他眼色行事吗?
余清窈浑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也没有注意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盯着李睿递过来的帕子,其中一角上面绣着的睿字,那是她的针线。
她都快忘记这一年来自己给李睿做过多少帕子,如今他还随身携带着……
她想也不想,猛然从他手里抽走帕子,转身就去解春桃身上的绳。
“以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你难道都能忍的了?”李睿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拔高了声音追在她身后。
余清窈不想和他说话。
扶起春桃就往园子外走。
“清窈,我会照看你,我比李策更适合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余清窈强忍着眼泪。
他不会的,他不会照看她。
这世间除了阿耶以外,没有人会毫无底线信任她,照看她。
“秦王妃!”几个小内官急冲冲寻了过来,看见余清窈和春桃的无事才抹了抹额角的汗,连忙道:“奴婢们是赵掌印的人,王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兰阳郡主离开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方向,能有什么事不是一目了然,只是余清窈能理解,他们这些小太监不敢对贵人如何,而赵掌印在这百忙之中还能想起她,她便十分感动。
“……我无事,多谢掌印大人的关心。”
楚王见有人来,不好再继续紧跟,在后面几步开外,皱着眉头。
没过一会,正在轮值的禁军也找了过来,一见余清窈两人这样狼狈,大步上前,恭敬地询问了几句。
余清窈愕然,不知道自己何以引起禁军的关照,口里说着无妨,也谢过了这位热心的禁军统领。
小内官们都怕再生事端,一路护着余清窈回去。
余清窈叮嘱春桃找个人少的地方躲着,别再给兰阳郡主逮着了,这才回到奉天殿,强打起精神,一直熬到了散宴。
夜色微凉。
回閬园的一路,春桃都格外安静。
今天发生的事把她吓坏了。
快到閬园门口,春桃才咬着唇,泪眼婆娑对她道:“对不起王妃,是奴婢给您惹了麻烦。”
余清窈原本可以不用管她的。
两人本就不亲近,更何况她曾经还猖狂无礼,可是余清窈偏偏还是来救她了,甚至不顾自己安危抓走了那条盘踞在她身上的蛇。
春桃虽然在余老夫人院子里很受宠,可是也未见过有哪一个主子会这样待一个奴婢。
这还是余清窈第一次听春桃对她服软,不由也软下嗓音,安慰她道:“其实那条蛇没有毒。”
春桃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管有没有毒,奴婢最是怕蛇,是王妃救了我,可她们实在做的太过分了,若是毒蛇,万一伤到王妃了怎么办,一定要告诉秦王殿下知道才是!”
余清窈将手搭在扶手上,朝她倾身,叮嘱道:“春桃,这件事不要告诉殿下,好吗?”
不说如今秦王还有多大的权势,对方又是他姑姑的女儿,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渊源她都不知晓。
冒失向他求助,若是自作多情,岂不是难堪。
“你知道以我之能,不能替你讨回公道,往后我们少出閬园就是了。”
春桃顿了一下,也明白余清窈的难处。
咬住下唇,还是含泪点头。
到达閬园。
身心皆疲的主仆二人穿过前院,在进正院前停下来了,余清窈又让春桃检查自己周身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在回来前春桃已经为她整理过,但现在她还是仔细看了看。
“一切都好。”
余清窈弯了弯唇,就好像今日没有发生半点不愉快,说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春桃知道自己眼睛红肿,余清窈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样,低头道是,匆匆离去。
余清窈整理了一番心情,缓步走回正院。
天色不明,焰火的硝烟还在皇城的半空没有消散,皎洁的月亮也被拢上了乌烟。
李策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从屋里推门而出,广袖博带,直直迎着她走来。
就好似是一直在等她一样。
余清窈不知不觉就停下脚步,银杏叶在她头顶上簌簌响动,仿佛是一些细微的情绪从禁闭的心房蔓延出来。
李策驻足在她身前,低头打量,“今日可还好?”
余清窈抿唇浅笑,黛眉乌目娇俏动人,柔声回他:“臣妾今日一切都好,太后娘娘待人慈祥温和,其他娘娘也和善,公主皇子也十分热情,臣妾还见到了十殿下,他送的礼,太后娘娘十分满意,不过,自然殿下准备的太后娘娘最是喜欢。”
说到这,余清窈眼睛都亮了亮,“臣妾还见到了赵掌印,掌印大人也十分照顾臣妾。”
话越说越多。
余清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宴会上所见所听一一讲给李策听,就好像一切事物在她眼睛里都是美好的、新奇的。
李策一直含笑听着,像是有一整夜的好耐心,直到余清窈都觉察出自己说得似乎太多了,反而显得格外不自然,才悻悻地打住了话。
青翠的银杏叶被晚风吹得摇摆不定,放置在长桌上的蜡烛,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亮光。
烛火摇曳,脸上的光也随之晃动不止。
就像是一些没有宣泄的情绪在左右摇摆。
李策忽朝她伸出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精致,温润的指尖轻轻拨开从她发冠里散下的碎发,露出没能完全愈合的红色擦痕,声音低低,缓缓问道:
“谁欺负你了?”
他的嗓音虽然轻柔,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容人狡辩。
余清窈呼吸瞬间停滞,才抬起惊异的目光,忽然间,止不住的泪珠就从脸颊滚落,像是绷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接连往下掉。
她本可以忍住的。
但是李策一句话,轻易拆穿她的伪装,心里的委屈顿时像是捅破了天而下的那一场暴雨。
汹涌磅礴,彻底把她淹没。
微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泪珠浸润,李策藏匿在阴影里的眼眸倏然变得幽深可怖。
“告诉我,是谁?”


第28章 坠入
清凉殿里灯火通明, 犹如白昼。
春桃一人跪在中央,噤若寒蝉。
才讲述完今日发生的事,这殿里的氛围让人遍体生寒。
不说刚刚冷着脸出去的福安, 就是平日笑呵呵的福吉眼下也是满脸严肃。
余清窈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浓密的睫毛上还湿润润的,不堪重负地垂下, 显得分外可怜。
因为李策一句话,她就哭了很久。
不但哭得头昏脑涨不说,而且还把自己先前说的话全给推翻了。
因为,她今日过得一点也不好。
春桃拼命垂下脑袋, 几乎都快折到了胸前,好像是被无形的大山压住, 抬不起来一般。
不但是来自秦王殿下身上的威压, 还有就是她答应过余清窈不会说出今日的事, 可还是没有挨得住秦王的的一个眼神,所以食言了。
余清窈望着李策, 几番欲言又止, 不敢开口为春桃求情。
李策拧起一块温热的白布, 抬起狭长的凤眸, 都不用言语,就让余清窈看的分明。
她坐在罗汉床另一端,手肘撑矮几上, 乖乖把一直攥紧的拳头伸了过去,慢慢打开。
“其实臣妾已经用酒消过……“随着手指张开,余清窈定了定神, 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手掌上还缠着一块帕子。
因为要穿礼服, 早晨她就把荷包等私物取下了, 以至于后来她摸遍袖袋也找不到东西能包住伤口,所以用的还是从李睿那里拿回来的那块帕子。
本来她是打算一回来就扔掉的。
可是接连发生了不少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现在脑子里还像是装满浆糊,哪还记得有这回事。
她下意识想合起手掌,掩饰这个错误,可李策的目光已经落了下去。
余清窈手指半张半屈,僵在半途。
“今日楚王也来了……”
此情此景,应当是要解释清楚,可她嗓子发哑,嗓音都显得发虚,“帕子的事……”
他们两人还从未当面谈起过楚王。
余清窈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而李策的表现的又好似从不介意。
毕竟他们两人原本并无深情,又何来的介意。
果然李策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没关系。”
他也未抬眼看她,只是用指尖解开活结,抽出来后揉成团,往旁边随意一丢,看似随意,却扔得极远。
丝帕轻盈,没有什么重量。
可却将低头扮鹌鹑的春桃吓了一个激灵。
就好像刚刚落在她眼前的并不仅仅是一方轻盈的丝帕,而是一声巨雷。
她受惊抬头,可晃入眼帘一幕又让她不由怔住了。
秦王清隽矜贵,龙章凤姿,明明是人上人,却在这里做起了伺候人的活,他托着余清窈的手掌,用湿巾一下又一下轻拭着掌心。
低头敛目的认真模样像是自己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如此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很难不让人多想。
春桃像是突然窥见了什么隐秘之事,忙不迭地重新低下头,同时心里生出了一些侥幸。
即便秦王生气了,可待王妃依旧温柔。
或许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惩罚。
更何况欺负王妃的人另有他人,秦王越是生气,就表明那些人越会倒霉。
这是春桃巴不得看见的事。
比起春桃的心安,余清窈反而更加紧张。
因为李策不再出声,她也只敢悄悄打量他。
留心观察之下,才发觉其实李策长的并不是一副温柔相。
眉峰凌冽,凤目狭长。
大概就是阿耶口里说的那种睥睨傲物之相。
若非他时常眉眼带笑,脾性温和,恐是无人敢近他的身,与他亲近。
擦干净伤口,李策又用玉片挑了膏药均匀地抹了上去,也不知道膏药里面含了什么成分,使得伤口凉凉的,擦伤处的灼疼顿时减轻了不少,再包上干净的纱布,伤口便彻底看不见了。
“好了。”
李策放下手里的东西,旁边一直等候的福吉连忙上前收拾。
余清窈抽回手,小声道:“谢谢殿下。”
不一会,福吉就收拾好药箱以及铜盆,带着春桃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策没有起身离开,余清窈也坐着不敢动,只是把侧过去的身子扭正,两脚拘谨地踩在脚踏上,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受了伤的手掌搁在腿上,淡淡的药草清香扑鼻,让人心情都平静了许多。
仅仅几息的时间就仿佛轮过了四季,长得让人窒息,终于挨不住这沉闷的气氛,余清窈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朝李策唤道:“殿下?”
李策转过脸,温声回应:“何事?”
见他还肯搭理自己,余清窈小松了口气,她揪着垂在身前的一缕长发,轻声说道:“臣妾还以为殿下在生臣妾的气。”
李策凤眸映着火光,眼底半边明亮,仿佛黑暗里那耀眼的金乌在天地一线之间,不知是要高升的旭阳,还是就要沉没的夕阳。
他唇角弯起,像是要微笑,但是那弧度太浅,浅得像是一晃就逝去的涟漪,“我为何要生气?”
余清窈眼睛轻眨了几下。
正要说不生气就好。
李策黑眸深沉,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凝视着她,又缓缓开口:“清窈,你觉得我不应当生气吗?”
他问得认真,语气也很轻,不像在责备人,可是却让余清窈忽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今天的秦王殿下,好似有一点不太一样。
“今日实在太奇怪了!
兰阳郡主好不容易撑到寿宴结束,也是抱着满腹委屈。
这个时候她最喜欢去华昌宫里抱怨,于是散宴后和寿阳长公主一顿撒娇,说自己又是头疼又是腿酸,不愿舟车劳顿回公主府,才得了允许,留在宫中。
华昌公主坐在绣凳上对着铜镜通发,兰阳郡主就抱着床柱幽怨地望着她的背。
“不但睿哥哥奇怪,今天你怎么都没有帮我说一句话。”
这是在怪她没有站在她一旁。
华昌公主放下犀牛角梳,拖着绣鞋懒洋洋走过来,往她旁边一坐。
“兰阳你有没有点脑子,这么多年了,还不懂吗?”
兰阳郡主听了这话正要发火。
华昌公主把手边的枕头扔进兰阳郡主怀里,自己靠着另一边的床柱上舒舒服服道:“你是寿阳姑姑唯一的女儿,皇祖母那么疼爱寿阳姑姑,更是疼爱你。你爹又是兵部尚书,有权有势。你呢,和四哥又打小熟悉。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撮合你们两?不但寿阳姑姑不同意,皇祖母也从来不提,你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兰阳郡主皱着眉,好像是头一回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
“他是太子,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是哪里不好了,我也是奇怪为什么我阿娘就是不同意!”
华昌公主用脚踢了踢她,有几分嫌弃:“你自己没眼睛看,没耳朵听?整日在金陵城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今上虽然有十个孩子,可是公主却仅有两位,长公主年岁和华昌差得大,小时候也不曾玩到一块,所以华昌与兰阳郡主就是一起长大。
说刁蛮霸道两人是半斤八两,沆瀣一气,可华昌时常还是颇为不解,自己这个表妹要样貌有样貌,要身份有身份,为什么就是脑子不好使。
“你倒是说为什么呀!”兰阳郡主把手里的枕头扔了回去,气呼呼道:“我是不知道,你们也不曾说。”
华昌公主把枕头拍到一边,自己坐直了身,“就你这个脑子如何拿捏得住四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如何死才是。”
“你觉得他处处都好,那是因为你还没看过他可怕之处,而且正是因为你笨,看不透他,他才对你宽容几分,待你温柔几分,你就当他对你与众不同了?”华昌公主昂了昂下巴,竖起手指比划了一个六的字样:“你可知道从前金陵城六成以上的姑娘都思慕当初的太子殿下,为何最后能和他定亲的是次辅余家的余薇白?”
“为什么?”兰阳郡主凑上前,因为华昌把声音压得很低,再小一些她就快听不见了。
“因为其他人家的姑娘她不敢啊。”华昌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