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诚大瞪着双眼,看着李桑柔,原地凌乱。
文诚顶着一头乱麻回到睿亲王府,对着顾晞期期艾艾说了李桑柔干脆答应这事儿,一脸苦相摊手道:“我真不认识她,北洞县之前,真没见过她。”
顾晞瞥着文诚,慢吞吞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唉,我不是……”文诚脸都要急白了。
“大哥教导过你,我跟你说过不知道多少遍,致和也常说你:不要谨慎得太过了,你怎么就是不改呢?”
顾晞站起来,脸几乎凑到文诚脸上问道。
文诚上身后仰,唉了几声,摊着手,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这哪能叫谨慎太过!


第10章 地头蛇
隔天天还没亮,李桑柔从睿亲王府一间隐秘角门进去,在角门旁的一间小屋里看了一上午名册卷宗,出来回到新宅子,午饭后,带着金毛出了门。
这一天,天黑透了,顾晞才回到睿亲王府。
文诚迎在二门里,转个身,一边和顾晞一起往里走,一边皱眉道:“李姑娘看了一上午卷宗,什么也没拿就走了,午饭后,只带了金毛一个人,出门去了东水门码头。
到东水门码头不到一刻钟,就盯不到人了,我得了信儿,加了人手,码头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天快黑的时候,我让人悄悄去找了一趟大常,大常说:他家老大找了份厨娘的活,早就走了。”
“厨娘?”顾晞脚步微顿。
“嗯,我查了今天下午从东水门码头启程,能请得起厨娘的船,一共三艘,都是南下,一艘是吏部王侍郎母亲返乡,另两艘都是官船,一艘是赴任光州知府,一艘是兵部到舒州巡查军务。
要不要再查下去?
这事儿得先请了您的示下。”
“之前盯的轻轻松松,她是故意让咱们盯着的?”顾晞站住,片刻,看着文诚问道。
文诚苦笑,“我觉得是。”
“她厨艺极好,不管在哪条船上,都能应付自如。不用再查了。
她既然能在建乐城摆脱咱们的盯梢,想来,江都城之行,应该能顺顺当当查个清楚。”
顾晞看起来心情不错,加快脚步往里进去。
……………………
赴任光州的赵知府船上的厨娘金娘子,在寿州病倒了,病的很重。
赵知府媳妇孙氏呸了几口晦气,给了金娘子二两银子,把她从寿州码头放下了船。
金娘子拿了十个大钱,央人把她送到城外的慈济堂。
半夜,化名金娘子的李桑柔等到金毛,径直南下。
十月将近,凌晨时分的江都码头,早起的船夫已经穿上了棉袄。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从一艘远道而来的运船上下来,跟着前面踩着登山步的老实男人,往城里进去。
入夜。
江都城守将武将军府邸。
阔大宅院一角的一处两进小院里,苏姨娘进了垂花门,随手掩上门,整个人就松垮下来,打着呵欠往上房走。
进了上房,宽衣洗漱,拖着拖鞋,一边往里间进,一边吩咐:“菊香去换一遍泡花生的水,荷香四处查看一遍,就去歇下吧。”
菊香和荷香答应了出去,掩上了门。
苏姨娘打着个大大的呵欠,掀帘进屋,嘴还没闭上,就看到了坐在床前圆桌旁,正解着只荷叶包的李桑柔。
苏姨娘忙弯腰从床头柜子里摸了瓶黄酒出来,拿了两只茶杯,几步过去,坐到李桑柔对面。
“说你是北齐的暗谍?”
“暗谍个屁!
同福邸店的赵掌柜找到我,出五千银,托我送个人出城,我就接了。”
李桑柔摊开荷叶包,揪了只卤鸡腿咬了一口,将荷叶包往苏姨娘推了推。
苏姨娘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李桑柔面前,伸手揪了只鸡翅膀。
“没想到要送的人是北齐那位世子,武将军和你说过那位世子吗?”
李桑柔咬着鸡腿,喝着酒,声音有些含糊的问道。
“没有。武将军从来不跟后宅妇人说军国大事。世子出什么事了?怎么没回他们使团?”苏姨娘答的干脆。
“他被他们谍报和使团的人联手暗算,受了重伤,不敢回使团。
本来说好送到江宁城,替他找条船北上。
可刚到江宁城,我就觉得不对,悄悄回来一看,我和大常他们,成逃犯了,家业也被武将军给抄了。
世子出价十万银,请我们送他到建乐城,我只好接了。”
“阿清说夜香行那边,一个人没抓,我就想着只怕是你犯的事儿说不得,就用这暗谍不暗谍的做借口,那天晚上,正好出了偷图的事儿,大约顺手就按你头上了。
还真是这样。
那你现在回来干嘛?这江都城你没法呆了。”
苏姨娘又撕了一只翅膀。
“从世子手里接了桩活,替他查查江都城里是谁算计了他。
江都城的城防图,真丟了?”
“瞧我们武将军那样子,心情好得很,肯定没丟。
城防图这事儿,我正好听到过一点儿。
有一回武将军有点儿小病没好,去巡查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侍候。
他们在前舱说话,我在后舱都能听到。
正好说到城防图,说是放在衙门的那图要怎么改,陷阱放哪里,放在书房的又怎么改,看样子有不少假图。”
李桑柔嗯了一声,又撕了一条鸡腿。
“赵掌柜那事儿,阿清说,是他小舅子告的密。”
苏姨娘啐了一口。
“说是拿到手一百两赏银,赵掌柜那家邸店,也被他占了,听说现如今得意得很,你别放过他。”
“嗯。”
“你这一趟,办好事儿就走?啥时候再回来?”
苏姨娘啃完了翅膀,用帕子抹了把手,端着茶杯,抿了口酒问道。
“嗯。你家武将军太精明,只要他在江都城,我尽量不回来。”
李桑柔喝了一大口黄酒。
“我在你们后宅小厨房旁边的柴房里歇一晚,走的时候就不跟你告别了。”
“你小心点儿,阿清说将军吩咐他,至少春节前,要外松内紧。
还有,走前要是有空儿,来说说话儿。你这一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苏姨娘嘱咐了句。
李桑柔点头,又撕了一大块鸡胸肉吃了,用苏姨娘的帕子抹了手,站起来告辞,“我走了。”
“好。”
苏姨娘没动,看着李桑柔推开窗户跳出去,呆坐了一会儿,将桌子上的荷叶包鸡骨头用帕子包了,扬声叫了菊香进来,重新净手漱口,吩咐菊香把鸡骨头等埋在花树底下。
……………………
第二天,天色大亮,靠近码头的渔市里,人声鼎沸。
李桑柔渔妇打扮,蹲在一大片架起的渔网边上,熟练的补着渔网。
金毛一身渔行伙计打扮,蹲到李桑柔旁边,将手里的肉饼子递了一只给李桑柔。
“在小陆子家过的夜。
小陆子说,那天晚上,咱们走后也就一个来时辰,官兵就冲进咱们总舵了。
小陆子说,丁三儿当场就叛变了,带着官兵到处找咱们,抄了咱们三个地方,还指点着画咱们三个的像。
官兵一走,丁三儿就自说自话的说他是老大了,带着他那几个兄弟,先占了帐房,当天夜里就开香堂,但凡有点儿油水的地方,全换上了他的人。
那份得意,照小陆子的话说:风月的没边儿了。
小陆子说,他当时气坏了,丁三儿大喇喇坐到您那张椅子上时,他想冲上去捅了丁三儿,是田鸡把他按住了,田鸡不让他们动。
说是田鸡说,他们都是老大您教出来的,讲究谋定后动,不与傻逼较长短。
隔天,你不是回来了一趟,让田鸡先管着咱们夜香帮。
小陆子说,他们得了瞎爷的传话,心里有了底,纵着丁三儿蹦跶了半个来月,找了机会,把丁三儿按进了屎车里,拉到城外沤粪去了。
丁三儿那个厉害婆娘,还有他那帮人,报了官,说是田鸡杀了丁三儿。
这事儿落到了苏草包手里,小陆子说,当时他们担心坏了,怕苏草包拿了丁三儿他们的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
谁知道,苏草包根本就没接这案子,说丁三儿说不定在哪个粉头屋里睡着了,要说死了,那得先把尸首找着。
小陆子说,后来他们听人说,苏草包说他最恨丁三儿这样吃里扒外背主的货,说死了那是该死。”
金毛一脸的笑。
“真没想到,老大您说苏草包一点儿也不草包,还真是。
还有,小陆子听说咱们要在建乐城长住,说想去建乐城,我说这事得等我回去问问您。
老大,咱们这趟回来,啥事儿?”
“查清楚是谁让咱们成了逃犯。”
李桑柔吃完肉饼,在渔网上搓了搓手,接着补渔网。
“嗯?不是杨贤那混蛋吗?还有别人?”金毛惊讶了。
“嗯,得从世子被人暗算算起。
先从偷城防图这事儿入手,那图是假的,偷图这事儿,说不定也是假的。”
李桑柔补好了一块,挪了挪,换个地方。
金毛如影随形的挪过去,一脸赞同。
“可不是!要是世子没被人暗算,咱们就接不了这趟镖,接不了这趟镖,就当不了逃犯。
老大,城防图真假都得在武将军手里,武将军那里,可不好查。”
“一,让米瞎子打听打听,那天闹贼,最早是从哪儿先闹起来的。
二,你去打听打听城东骡马行的牙头儿范平安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儿了。”
李桑柔吩咐道。
“好。”金毛答应的爽利愉快。
他净瞎操心,搁他家老大手里,哪有难事儿?
他家老大无所不能!


第11章 聆听探看
李桑柔补了大半天渔网,挣了二十个大钱,在一群补渔网的妇人中间,不算多也不算少。
收好二十个大钱,李桑柔抱着一包梭子渔线,出了渔市,往赵掌柜的同福邸店过去。
同福邸店最后面一排十四五间倒座房,常年住满了比乞丐略强的穷男女。
这里一晚上两个大钱,一早一晚有大桶热水,满江都城,找不着第二家。
西头三大间是女客房,和男客房用墙隔开。
李桑柔给了守门兼烧水的婆子两个大钱,进了最西头的女客房,找了个空床,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黑透,李桑柔爬起来,从破布包里摸了只大粗碗,出来舀了碗开水,蹲在黑暗角落里,慢慢喝着听闲话。
小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人。
蹲着坐着喝水的,渗一点点热水洗衣服的,蹲着洗头擦身子的,还有七八个孩子,满院子乱窜。
“我今天在衙门口,瞧见杨掌柜又往衙门里递状子去了!”
一个老而尖利的声音在噪杂中脱颖而出,吸引了满院子的注意力。
“又递状子了?告啥?”
“还能告啥?肯定是告赵大爷不孝!上回枷了五天,差点没死了,这才几天,又敢不孝了!”
“赵大爷啥时候不孝过?”正烧着火的守门婆子唬着脸接了句。
“那衙门里都判下来了,生生枷了五天呢,那不就是不孝?衙门还能判错了?”
洗衣服的枯瘦妇人瞪着守门婆子,气势昂扬的怼了回去。
守门婆子抽出根燃烧的木柴,用力拍打着,不说话了。
“娘!饿!”
一个孩子揪着他娘尖叫起来。
“老姐姐,不是说这里晚上放吃的?还有鱼有肉。”
被孩子揪着的枯瘦妇人怯生生问了句。
“赵掌柜死了就没有了。
剩菜剩饭,杨掌柜还要拿去卖钱呢,哪有东西给你们!”
守门婆子没好气的答了句。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说起话来。
……
“赵掌柜是个好人,有一回瞧我病着,请隔壁的大夫给我瞧了病,拿了药,还给了我十个大钱,唉。”
离李桑柔不远的一个老婆子叹着气。
“听说赵掌柜是北齐的细作,通敌卖国呢!”
“那杨掌柜这是大义灭亲了,可了不得!”
“杨掌柜说了,这个月底就把这一排房子扒了,改成马厩,省得前面的贵人们的马住的太挤。”
守门婆子一脸的幸灾乐祸,扬声道。
院子里顿时安静无声。
好一会儿,刚才叹气的婆子颤声道:“眼看就进腊月了,大冷的天,这到哪儿找地方住?”
“好人没好报!各人管各人吧。”
守门婆子凉凉接了句,看着水烧开了,撤了火,拍拍手走了。
李桑柔将碗放回去,出了门。
拐进另一条黑巷子,靠墙蹲在黑暗中的金毛站起来,递了个包袱给李桑柔,背对着李桑柔,凝神听着动静。
李桑柔换上包袱里的衣服,摸出把梳子,重新梳了头,包好换下的衣服,示意金毛,“走吧。”
“瞎爷说,那天酉正一刻,帅司衙门突然闹腾起来,喊着叫着有贼,说是好多人都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沿着屋脊,往驿馆方向跑的飞快。”
金毛跟上,先说正事。
“城东骡马行的牙头儿范平安,说是喝多了酒,回家路上没走稳,一头扎进河浜里,就是骡马行边上那条河,说是肺里呛了水,隔天人就没了。
他掉进河浜,是咱们接镖前一天晚上。”
金毛瞄着左右,往李桑柔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到最低。
“老大,这范平安,就是……捅了那啥的那个?”
“嗯。咱们先去帅司衙门瞧瞧,你晚饭吃了没?”
黑巷子里,李桑柔声音极低,脚步很快。
“吃了俩曹婆子肉饼,半饱。”
“咱们去衙门对面的高瘸子家吃烤肉。”
李桑柔舔了舔嘴唇,这一两个月,她很想念高瘸子家的烤肉。
“今天有事儿没有?能不能吃个十成饱?”
金毛流着口水问了句。
“不能,回到家里前,咱们得随时准备搏命。”
李桑柔说着,由黑暗的巷子进了热闹的大街,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在热闹的人群中,边走边逛。
过了驿馆,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香味,前面没多远,斜对着帅司衙门的巷子口,写着高瘸子烤肉五个大字的灯笼高高悬挂,灯笼下坐满了食客,吆五喝六,十分热闹。
两个人挑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大块烤羊腩,一条葱烤清江鱼,一盆浓白的羊肉萝卜汤,李桑柔切了块羊腩,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食客。
武将军挂着帅司的头衔,却只有一桩差使,就是沿江几百里的防务。
帅司衙门,也就只有军务,进进出出的,全是将士兵卒。
高瘸子原是个军户,一条腿换了桩军功,脱籍出来,开了这家烤肉店。
因为这些,这家烤肉店,是帅司府大大小小的参将统领们常来的地方。
周围的闲扯鸡零狗碎,李桑柔心不在焉的听着,从帅司府瞄向驿馆,盘算着帅司府闹起盗图贼,到世子遇刺的时间节点。
帅司府是酉正一刻闹起来的,世子进同福邸店旁边的茶坊时,是酉正两刻。
世子说他见到人,看图,用了将近一刻钟,遇刺再杀出是瞬间的事儿,差不多酉正三刻。
从帅司府闹贼,到缇骑四出,两刻钟差不多,这个时间,卡的非常好。
可从帅司府盗图出来,再到同福邸店旁的茶坊,除非会飞,否则,一刻钟是无论如何到不了的。
图是早就盗出来的,当天闹盗图,是为了让帅司府缇骑四出,截杀万一没当场死掉的世子?
李桑柔慢条斯理吃了个六七成饱,和金毛出来,拐进条黑巷子,在一条条的黑巷子里穿行了两刻多钟,进了一座破败的观音堂。
李桑柔警惕着四周,金毛钻到一段塌了一半的矮墙后,飞快的刨了只小箱子出来,提给李桑柔。
李桑柔先从箱子里摸出身黑布衣裤穿在外面,再蒙了头脸,扣好手弩,拿了短刀飞爪,低低吩咐金毛:“你到猫耳胡同等我。要是帅司府突然闹腾起来,不用管我,赶紧跑。”
“好。”金毛干脆答应。
李桑柔往后退进树下黑暗中,在黑暗里跑的飞快。


第12章 亮眼瞎子
江都城临江一面,一半是码头,另一半,是高耸如悬崖的江岸,帅司府,就建在高高的江岸上。
观音堂一边是码头,另一边,离帅司府不远。
李桑柔仰头看着崖岸,瞄准方位,甩出了飞爪,拉着钢索,如猿猴一般,往上攀爬的飞快。
第三次甩出飞爪,扣上了帅司府的围墙,李桑柔拽着钢索上了围墙,伏在围墙上,收好飞爪,沿着围墙爬了一段,跳上一棵树,滑到地上。
帅司府里戒备森严,三人五人的小队不停的来回巡逻。
李桑柔沿着阴影,在巡逻小队的空隙里,往存放假城防图的阁楼靠过去。
阁楼两丈见方,高三丈许,瘦高挺直,从下到上,全是光滑无比的青石墙,三面无窗无门,只有一面开了扇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门。
小门紧锁,门外,站着两名持枪护卫。
李桑柔仰头看了看黑暗中的阁楼,在下一队巡逻士卒过来之前,往来路退回。
金毛蹲在猫耳胡同黑暗角落里,看到贴着墙角疾步过来的李桑柔,急忙窜起来迎上去。
李桑柔先将飞爪扔进金毛撑起的牛皮袋子里,再解下手弩,脱了外面的黑衣服。
金毛收紧牛皮袋子,甩到背后,跟上李桑柔问道:“还去哪儿?”
“范平安埋在哪儿了?”
“范家集东边,出了城还有四五十里路。”
“去米瞎子家。”
“好!”
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侧身贴墙,挤到李桑柔前面,脚步轻快,在黑暗的巷子里,好象一条自在的游鱼。
米瞎子住在城南三清观边上。
最早的时候,米瞎子的家是贴着三清观围墙搭的一个破窝棚,因为紧挨着三清观的屎池子,臭气熏天,这地方就没人跟他抢。
到李桑柔收拢了江都城的夜香行,要给他置宅子,他不但不肯搬走,连旁边的屎池子也不让动,说那屎池子是他的风水根。
李桑柔往三清观施了两三千银子,买得三清观把围墙往里折进去两间屋的地儿。
李桑柔给米瞎子起了两间屋,外面又圈了一丈多宽一个小院,再把旁边屎池子加了盖,另开了地方掏屎。
米瞎子这家,就像模像样儿了。
米瞎子没在家,照例只要人不在,就院门敞开,屋门敞开。
金毛先溜进去转了一圈,在院门里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径直进屋,摸了把竹椅子拎到门口,坐在门里的黑暗中,慢慢理着思绪。
外面,米瞎子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摆的跨进门槛,抬脚把两扇院门踹关上,举着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穿过院子,抬脚要进屋时,看到了李桑柔。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黄毛那猢狲,他以为他不说就能瞒得过我?”
米瞎子一个趔趄,顺势坐到了门槛上。
“到哪儿鬼混去了?”李桑柔闻着米瞎子身上的脂粉气酒气。
“桥那头桃红那儿。
桃红要从良了,给她贺贺。
娘的,从什么良?好不容易熬满了十年典期,她那个男人也死了,从此自由自在,多好!
非得再给自己找个主儿!
这往后哪,眼瞅着全是苦日子了。
头一回见她,我一瞧她那个傻样儿,就知道是个苦命的主儿,果然!”
米瞎子拍着大腿感慨。
“老大说过,甲的糖,乙就是砒霜,你这闲事管的太宽了。”
金毛蹲在米瞎子旁边,冲他撇嘴。
“屁!”
米瞎子一个屁字,喷了金毛一脸口水。
“下床干骡马的活,上床被男人骑,日夜不得歇,一年吃不上一口肉,搁谁都是砒霜!
唉!”
米瞎子一声长叹,悲伤起来。
“老子管个屁的闲事,老子哪有本事管闲事儿?就是说两句。
算了不说了。
黄毛说你回来有事儿?”
“我没这么说!”
一句话说的金毛急眼了。
“我是说,我回来有事儿,我啥时候说老大回来了?”
“那不是一样!”米瞎子一巴掌拍开金毛,接着和李桑柔说话。“你真给北齐当谍报了?”
“我从来不给自己找个主儿顶着。”
“我就说你是真聪明!”米瞎子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
“我接了桩活。”
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夸奖。
“刚才去了趟帅司府,看了藏图的那幢楼,你去过帅司府没有?”
“去过!我见过那楼,嗷嗷喊着偷图那天,我就觉得有猫腻儿,能从那幢楼里偷出东西的,怎么可能满屋脊乱蹦的是个人都能看见!”
米瞎子撇着嘴。
米瞎子天生一对儿灰绿瞳孔,大太阳底下看着,跟没眼仁一样,都以为他是个瞎子,他也装瞎子装的毫无破绽,其实他那双眼睛,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使。
因为这个,他这个算命瞎子的算命本事,在江都城小有名气。
“图确实丢了,闹腾之前就拿走了。这事儿,要么有高人,要么,就是帅司府设的局,你觉得是哪种?”
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是个什么局?”
“杀人,要杀北齐那位世子。”
“半边肩膀担着文家的那位世子?”
米瞎子那对儿灰绿瞳孔闪亮发光。
“嗯。”
“那肯定是武将军设的局!
那位世子要是死了,北齐文家就算是真正、彻底的断了根了,那武将军得多高兴呢!
这事儿可不好查。”
“武将军自己设不了这局,他应该就是帮了一把,就是不知道是谁找他帮的这个忙。”
李桑柔接着道。
“这个更不好查。你要是有别的路,走别的路,别在这条道上费劲儿了。”
米瞎子连连摇头。
“嗯,你以后多往帅司府那一带走走。”李桑柔沉默了片刻,和米瞎子道。
“行!”
米瞎子答应的极其爽快,接着问道:
“你这接的还是那位世子的活?”
“嗯。”
“听说那位世子貌比潘安?”米瞎子捅了捅正听的呆怔的金毛。
金毛急忙点头。
这句他懂!戏文里常唱。
世子比台上那些貌比潘安的好看多了。
“你可别被美色迷了眼,色字头上一把刀!”
米瞎子并着两根手指,在李桑柔眼前晃了两趟。
李桑柔没理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和金毛说话:“你就歇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出城,咱们去范家集瞧瞧。”
“好!瞎爷越来越能瞎说!”金毛站起来往外送李桑柔。
“哎,我说,你可别挑的两家打起来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米瞎子在李桑柔背后喊了句。
李桑柔没理米瞎子,金毛送走李桑柔,关了院门,冲米瞎子撇嘴道:
“哪两家打起来?南梁跟北齐?瞎爷,你可真敢胡说八道!咱们都是小虫小蚁,屁都算不上,这话可是你说的!”
“小虫小蚊那是你,她可不是!”
米瞎子抓着门框站起来,突然扯着嗓子唱了句:“香消了六朝金粉……”
把金毛吓了一跳。


第13章 臣仆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和金毛一对乡下小夫妻打扮,金毛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堆着犁头铁锹木锨,还有一辆崭新的纺车。
秋忙过后,拾掇农具是勤俭之家的常规动作。
这一对小夫妻居然跑到江都城里拾掇农具,这必定是借机跑出来玩上一天两天,看样子是新婚的小夫妻,看,连纺车都是新买的呢。
两个人走走歇歇,申初时分进了范家集,在范家集找地方吃了饭,出范家集往东时,已经夕阳西下。
范家那片坟地从小山坡延伸下来,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种满了柏树槐树。
金毛放好车子,和李桑柔一左一右,挨个看墓碑上的名字,寻找范平安。
已经离冬至没几天了,江都城一带的习俗,冬至前要添坟修坟,上坟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