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小镇长大,未被霓虹灯污染的夜空上星河烂漫。幼年时家里没有电视,睡前周箐就望着星星发呆,想象远在地图另一边的母亲又在做些什么,借以打发时间。
而C市的夜晚五光十色,遮蔽了星星的光辉,林轩便带她前往郊区的公园。
踏上青苔点缀的石板小径,穿过茂密的灌木,拂开垂下的柳枝,那边藤黄的长椅于夜灯下静候。
英俊的青年,在星空下亲吻她的脸庞,给予温暖的承诺:
“不用再痴痴望着星星了,今后有我在你身边。”
两人的手掌紧紧交叠。
那晚之后,林轩成了周箐的男人。而周箐睡在他的臂弯中,望着满天繁星,许下了愿望——
【我希望林轩永远爱我,像现在这样爱我。】
他爱惜她,保护她。可事到如今,不停诉说谎言的他本身却成了对周箐最大的威胁。
放假回家,林轩看着身着白裙的周箐眼前一亮。他笑着夸奖她:“你还是像五年前一样美,能瞬间夺走我的呼吸”,那时候周箐觉得很痛。
在前往长椅的路上,当林轩佯装收到平台告警,实则查看女人信息时,周箐觉得很痛。
林轩每多说一句谎言,周箐都能感受到心脏被撕裂的疼痛。
【我要杀了他】
【我必须杀了他】
【如果他不死,我就活不下去】
这种声音不停在周箐心中回响。
走向长椅的过程中,周箐屡屡不敢同林轩对视。
她怕自己先动手。
周箐深深吸气控制情绪,告诫自己在那个时刻来临前,都不要抽出包里的铁锥。
“永远”的意思是到死为止。
哪怕是谎言一样的爱也好,她一定要用林轩的死把爱定格成永远。
但怪物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周箐的步调。
那东西吮尽了林轩的血肉,像章鱼钻进礁石一般,将自己整个塞进了男人的身体里,驱动这具枯败的皮囊重新开始活动。
“林轩”将周箐压住,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用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脖子。
三种以上的药物混合在一起,成分极其复杂。或许有一种不巧和怪物的血液起了反应,男人的表情有些迷茫。
但身体里的不适让“他”本能地收紧手掌。
“箐、箐箐……我爱你。”
“爱、爱?”
他重复着“林轩”最后的遗言。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弄不清词语的真正含义,只是机械地模仿发音。
“箐箐、我的箐箐。”
终于,“林轩”从脑海里寻到了一两片记忆的碎片。他垂下眼眸,去打量语句中的女主角。
周箐紧抓着皮包里的铁锥,在“林轩”的怪力下动弹不得。大脑缺氧她眼前一阵阵发白,觉得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痛苦中逃脱。
“好痛、林轩……我喘不上气。”
她美丽的脸上血迹斑斑,此时又被泪水打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过去,周箐只要一哭,林轩便会心软退步。
他自诩是女友的保护者,她的眼泪是他无能的体现。
可这只怪物又是如何呢?
“林轩”沉默地注视着她,似乎因这泪水感到了困扰,于是缓缓松开扣住她脖颈的手掌。
“他”用指腹贴上周箐的面庞,笨拙地擦拭那些猩红的印记。
在发现这样的举动不过徒劳,让污染持续扩大后,“林轩”便俯低颈背,耐心地用唇舌描绘她的眉眼。
他的睫毛,像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周箐皮肤,激起阵阵涟漪,令人心惊肉跳。
距离如此贴近,周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惊讶地发现“他”瞳孔一片斑驳,像是某种生锈的矿物。
在男人的注视中,万籁俱寂,萦绕在她耳边令人疯狂的啃噬声,奇迹般地消失了。
血的味道在彼此之间蔓延,难以形容的感觉渐渐裹覆周箐的身体——
人类不该有的柔软、触感以及热度。
“他”很自然地完成了林轩的目的,在探索中学习,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变得灵活,将蜷缩在周箐身体深处,本应熄灭的火焰再次点燃。
“我爱你。”
怪物在她的耳边低喘着诉说爱语。
而周箐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握住铁椎的手指。她仰躺在长椅上,随浪潮起伏,迷蒙的双眼看见姗姗来迟的流星划过夜空。
那是百年难见天蝎流星雨。
它们在世人熟睡的时间悄悄降临,散发出不祥的红光,是一场可怕的厄难,亦是上天送给周箐的宝贵礼物。


第四章
极致的感官刺激轻易穿透了羞耻的防线,将她对林轩的憎恨或者恐惧驱逐,仅留下震颤心灵的欢愉。
周箐因为酣畅淋漓的体验而恍惚,在巅峰来临之时情不自禁地搂住了祂的脖子。
她险些以为自己会因其死去。
“林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祂抱着周箐慢慢调整姿势,将自己垫在被打湿的长椅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平复呼吸。
“箐箐,我口好渴。”
男人将脸埋在她的长发中,如是发出撒娇般的请求。
他一只手扣住周箐的细腰,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又体贴,一度让周箐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和林轩相爱的过去。
可周箐却发现除了这两只手外,还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缠上她的小腿。它光滑、柔韧,蛇一般灵活,这异样的触感不断地提醒周箐祂非人的身份。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依靠的爱侣。
“……还有一瓶。”
“把包给我,我来找给你。”
理智逐渐回笼,周箐抬起瘫软的胳膊,示意“林轩”去够草丛里的皮包。
为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周箐总共带了两瓶饮料,口味不同,但药的功效完全一致。
触手杀害林轩的历历在目,祂口中的“我爱你”的有效期实在存疑。自林轩出轨后,周箐对这种话几乎有些恐惧。
眼下周箐只能寄希望于包里的饮料,盼望那些药物多多少少降低祂的攻击性。
“林轩”用手臂扶住椅面慢慢坐直。
就着皎洁的扆崋月光,周箐终于看清了缠绕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条黑红色肉触,它从男人的尾椎末端生出,沿着她大腿曲线向上蛇行。触足亲昵地摩挲着周箐的皮肤,它环绕住她的腰腹,并没有跟着林轩的手一起离开的意思。
周箐瞄了它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不知道铁锥能不能扎断它。
怪物对话语的反应还很慢,眼下周箐说什么就是什么,祂乖巧地把包递给周箐,并没有检查里面的东西。
激情的热浪悄然退去,晚间的凉风把周箐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顺势将皱巴巴的连衣裙拢进怀里,借此遮住包里的凶器。
周箐抿紧嘴唇,悄悄往椅子角落蜷缩身体,和“林轩”拉开了一定安全距离。然后她瞧着男人上下滑动的喉结,在心底默念计时——
“1、2、3……”
等到第30秒响起的一瞬,“林轩”突然绷紧了身体。
如同水滴坠入热油,那些药物让怪物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祂无意识地伸手捂住嘴唇,健壮的脊背像拉满的弓一样弯起。血肉在皮下沸腾涌动,随时要破体而出。
伴随着压抑的干呕声,周箐看见莹亮的液体从祂的指缝溢出,细小的溪流越过起伏的肌肉,在他健壮的身躯上流淌。
运动饮料被祂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因同祂的汗水混合,散发出幽蓝色的水光,将祂装点的好似一条深海中爬出的人鱼。
“林轩”抬眼看她,英俊的脸上表情淡漠,声音十分低哑:
“这瓶好像坏掉了。”
随后,空气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周箐眼睁睁看着“林轩”把饮料瓶捏成了薄薄一片。她倒想趁“林轩”呕吐时溜走,但祂的触手还挂在她的腰上。
看来同样的药物不会第二次生效……
但这又不能怪她,毕竟她包里的确只有这样的水呀。
如是想着,周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祂暗红色的眼眸令周箐倍感压力。她躲在包后缩成一团,可怜地将脸埋进裙子里,用细小的声音解释道:
“我记得车上还有矿泉水,我们可以一起下去拿。”
“……车?”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林轩”垂眸,专注于搜寻相关回忆,一时忘了计较饮料的问题。
沉默中周箐得以继续思考甩开祂的计划。
绝对的武力差距下,铁锥只会起到反效果,暂时先把衣服和鞋子穿好吧。
周箐认命地弓腰去拉背上的拉链。
她的珍珠腰带在欢爱里断成了几截。现在到处都是圆滚滚的陷阱,起身时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
周箐伸出手去拾这些珠子,顺便给自己系上凉鞋的带子。
就在这时,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再次出现了。
黑暗中似有毒蛇蛰伏。它橙黄的眼睛聚精会神,在几秒内锁定了猎物,以腹部紧贴草地,飞快地游走,自灌木弹射而起,直奔周箐面门。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周箐没有选择看向声音的来源。她护着脑袋,几乎立刻向左侧闪躲。
而比周箐更快的是一道淡蓝的影子。
水瓶被捏薄后成了夺命暗器。它轻易撕开了探向周箐耳朵的触手,在空中回旋,割向本体。
只可惜塑料薄片毕竟能力有限,前进的势头被柔韧的肌肉阻拦,仅在来者本体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祂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飞快地缩回暗处。
草地上只余下一截深色的残肢,颜色是浑浊的土褐,表皮上沾满了透明的粘液。
它抽搐挣扎的样子,令周箐联想到菜场上等待扒皮的黄鳝,肥硕的身体中藏着令人作呕的力量。
差一点,差一点就让这东西钻进耳朵了。
周箐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抱紧了男人窄腰,将脸蛋贴上祂的胸侧,仔细地保护着自己的耳朵。
说来可笑,她明明心底恨林轩入骨。
但遇到危险时,躲闪的方向却正巧对着他,这种习惯性的依恋或许是她意图杀掉他的原因之一。
“林轩”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张脸在摘下阳光男孩的笑容后,冷峻得让周箐陌生。
但祂到底在周箐尖叫的时候,分神看了她一眼。紧接着,祂用触手稳住了她的身体,随后扔出了手里的薄片,保住了女友的性命。
肉触显然没有离开本体的能力。
它的动作在几秒内变得缓慢,像被撒盐的蛞蝓一样,烂成了一滩泛着白沫的粘液。
它渗进草皮后,周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颤抖着发问:
“那是什么东西?”
祂缓慢地用手指抚摸女友的后背,一节一节掠过她凸出的骨节,然后“林轩”在她的发顶留下安慰的亲吻:
“不是蛇呢。”
这回复听起来像个冷笑话。
“林轩”视线在黑影远去的地方停留:“流星雨好像结束了,我们开车回家吧。”
随祂语音落下,晚风再次到访。
林海随风歌唱,“窸窣”声一时连绵不绝,整座山好像都活了过来。
周箐听得背后阵阵发凉。
流星,祂就是林轩发现流星后出现的。
而她被怪物拥抱的时候,欣赏了足足几分钟流星雨……天知道除去方才出现的“黄鳝”,林子里还有多少鬼东西。
“好。”
周箐决定带“未婚夫”赶紧下山。
……
“林轩”舔净了周箐脸上的血迹与眼泪,却没法处理溅在衣服上的那些痕迹。
鲜血、泪痕、精液,这些东西相互混合,在发皱的白裙上描绘出奇特的图案,让周箐在狼狈之余,又散发出一种迷乱的魅力。
“林轩”的T恤和牛仔裤都是深色,血渍堪称微不可见。祂拎着女友的手提袋,乖巧地跟在后面。明明祂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却显得十分正常。
下山过程非常顺利。没有遇上巡逻的保安,也没异形拦路。安静地让周箐以为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幻觉。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
黑色奔驰停靠在路边,驾驶台上摆着周箐扎的白色小羊,而主驾驶和副驾驶间的间隔放着林轩的运动水壶,里面泡着周箐买的养肝花茶。一切还是最初的样子,温馨到让人有点难过。
周箐用遥感激活了汽车,她站在车边,想看看“林轩”打算如何回家。
和来时一样,男人拉开第二排的车门,把周箐的包放上后排座椅。接着,祂拉开主驾的车门,本人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抱歉,箐箐。我不太舒服。”
“你来开车可以么?”
祂望着女友,态度非常诚恳。
这请求让周箐觉得很新奇。
她有驾照。外婆身体不好,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也为了带老人游山玩水,她在大学特地考了证。
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后来日常有男友接送,林轩将车视作自己的大玩具,周箐鲜有开车的机会,任由驾照落灰。
直到这次需要运送男友的身体,周箐才找朋友练习了几次开车。
虽然话说得利索了一些,但祂还不会操纵这样精密的仪器么?
周箐忍不住乐观地猜测山上的触手已经离开,一会儿她就能把记忆缺失“林轩”扔在哪个偏远收费站里,然后安全地回家打包东西。
在因为憎恨无法入眠的夜里,她总会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比如记忆这里的路线图。
于是她一边调试座椅位置,一边询问“林轩”: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我没怎么来过这里。”
“我不记得了。”
“林轩”的回应让她确定了祂的无知。周箐歇灭了导航系统的屏幕。
汽车缓缓驶入车道,远光灯将柏油路面照得一片敞亮。
“林轩”在将花茶喝得还剩一半的时候停下,祂回头看着全神贯注的周箐,问她“要不要喝水。”
祂人性化的关心让周箐觉得困扰。她轻轻地回了一句“不。”,别开脸没有看祂。
凝重的沉默中,“林轩”把杯子放回周箐手边:“这是最后一瓶,我给你留下。可以开窗么?我想稍微透透气。”
祂喝水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林轩”以暗红的眼眸注视静默的山林,祂将手臂慵懒地搭在车窗外,五指微微张开,感受凉爽的夜风滑过皮肤。
周箐远没有“林轩”轻松。她在分神给祂指明摇窗按钮后,立马继续盯紧路面。
夜间在公园盘山公路行驶绝非易事。
除了“连续转弯”、“陡坡慢行”这种提示牌,周箐还能看到“野生动物出没”这种告警。
新手司机上路,她告诉自己必须集中精神。
附近有座寺庙,每到周末就有不少“善男善女”前来活动。蛇、狐狸甚至黄鼠狼,他们放生的对象种类丰富,时不时会吓到前来散步的游客。
周箐现在就看到一群动物成群结队窜过路面。
立耳、尖嘴、毛绒尾巴。那是狐狸么?
大奔距兽群还有一段距离,它们速度很快,周箐觉得刚好可以错峰而行。但追在狐狸们身后的那东西就不一定了。
大地在震颤。
通过远光灯照明,周箐清楚地看到了怪物的原型。
十几只脚在奔跑,十几只手在挥舞,肉虫般肥硕的身体上,镶嵌有深浅不同的皮毛。
这就是山林一片寂静的原因。
那些小动物早就被死亡夺去了舌头。
难以形容的画面冲击周箐的大脑。
随着大奔前进,狰狞的兽首越发清晰,血液的恶臭几乎堵住口鼻,她面色苍白,感到一片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
左转还是刹车??
得要避开才行吧!!
数十年的交通经验提醒她避开这种障碍。但她的求生本能却在冷冷提醒:
避开又如何?停下来之后又要怎么做呢?
你已经直面怪物了呀。那恶心的东西能轻易钻进你的脑袋,所以——
【撞过去】
“撞过去。”
心底的声音和男人的嗓音一同响起。
周箐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第五章
【5】
“嗡——!”
全力运转的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
红色的指针飞速旋转,显示车速已在短短数秒内,从二位数飙升至三位数。
人类工业智慧的结晶,这头重达2吨的机械怪兽在黑夜中苏醒。
加速加速加速加速!
一如铁蹄踏过战场,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大奔以雷霆之势咬上怪物的身体,发出“嘭”的一声钝响。
像是掉在地上的鸡蛋,亦或是公交车上滚落的西瓜。周箐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小小的脑瓜在车窗上炸开,红白相间的内容物四处飞溅。
而飞散的并非只有鲜血脑浆,还那些奇形怪状的肢体。
就像周箐刚刚看到的,那只肥硕的怪物像个手工粗劣的裁缝,它把抓来的野兽撕成几段,然后随便地穿在身上。
猛烈的冲撞下,那些手、脚、头颅四散而开,像是一场血肉构成的烟花秀。只留下怪物的本体死气沉沉地挂在车窗上。
腥风血雨中,周箐突然顿悟了林轩喜欢车的理由。
毕竟谁能不爱一辆为自己意念驱动的钢铁野兽呢?它的力量和速度实在叫人着迷。
明亮的远光灯下,怪物的原貌无处遁形。
它瞧起来很像吸附在礁石上的章鱼,肢体柔软富有弹性,主干两侧各有数条触手蠕动,它们四处延展,严实地遮住了整扇车窗。
黄褐色的表皮、右边触足的残缺,这不就是刚刚那只“黄鳝”么!
猛地认出“老朋友”的身份,周箐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不待多想,她立刻伸直拇指,去够方向盘上的雨刷键,想将它从玻璃上刮下来,利用高速转动轮胎把它搅成肉泥。
在周箐打量怪物的同时,这位“老朋友”也认出了昔日的猎物。
黑色的雨刷如柔韧的柳枝,抽向“黄鳝”的身体。其中一枝不偏不倚地打在它的眼睛上。
十几只眼珠痛得来回打转,最后一致瞪向周箐的脸庞,迸发出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黄鳝”表皮上繁琐的花纹在月光下闪烁,一圈一圈似古树的年轮,仿佛活物的蠕动令人目眩。
猝不及防着了道,周箐脑子发晕,踩住油门的脚逐渐松开,车速也跟着慢了下来。
这让“黄鳝”争得了几分主动权。
尽管暂时失去了寄生的能力,但它本身的能力依旧强悍。
摇晃的雨刷无法突破它的表皮,反倒成了它移动的跳板。而为透气所开的车窗,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这次,它一定要把触手送进猎物的脑袋!
“黄鳝”离周箐还有短短几米。惊心动魄中,连风的流动都慢了下来。
“不行哦。”
毫无起伏的男声在寂静午夜响起。
横亘在车窗和周箐之间的还有“林轩”的手。在“黄鳝”现身之前,他一直将手臂垂在窗外任由夜风吹拂。
那是只好看的手。
手指修长白净,手臂内侧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脉络微微凸起,美丽得如同象牙雕成的艺术品。
男人的手臂在瞬息间变了形状,如石油粘稠、如血液殷红的液体从袖口奔流而出,长鞭般扫向怪物的身体。
这威胁是塑料薄片不可比拟的。
“黄鳝”终于意识到了祂的存在。
本不可一世的它被吓成了飞溅的液体,一改势头想跳车逃进灌木。
可现在醒悟已经为时已晚,就算“黄鳝”拼了命地将身体化为吸盘,紧贴车窗作为抵抗,还是被“林轩”扯住了身体。
“嘶——”
就像墙面上泛黄的旧年历,它被“林轩”一点点撕了下来。
“黄鳝”被卷进车内。
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了那些花纹影响,周箐的头晕顿时减弱了不少,她茫然地发出一声轻吟,像要弄清现在的情况。
“咔哧、咔哧”
细响的咀嚼声在周箐耳边回响,方才发生的事情逐帧在她脑海放映——
有恶心的怪物袭击了她,还钻进车厢。
“林……轩?”
周箐下意识扭头,想要确认“林轩”的情况,等到反应过来副驾并非恋人时,眼睛已经捕捉到了身侧的画面。
她看到“林轩”现在的样子。
“我没事,箐箐。”如是安抚女友,他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类似笑容的表情。
但更吸引周箐视线要数男人敞开的衬衫。
为了应对欢。爱后的情况,林轩特地在后备箱放了几件换洗衣物。这件丝绸衬衫是周箐卖给他的礼物,她喜爱缎面细腻的触感,以及漂亮的光泽。
独处时她会像猫一样倚在他胸上,用鼻尖轻蹭裸露出的小片皮肤。
如今墨黑的缎面衣摆仍服帖地收进男人的窄腰,但纽扣却从上崩裂到倒数第二颗,深V造型将大片皮肤裸露在外,呈现出极为“露骨”的姿态——
“林轩”的上半身像花一样打开了。本应该是肋骨的地方长着一排排弯曲的尖牙。惨白色的利齿死死咬住“黄鳝”的血肉,一点点把它往胸腔深处拉扯。
“咔哧、咔哧。”
自“黄鳝”身上淌出的血液,缓缓洇湿他的衣领。
祂那种奇特的进食姿态令周箐想到了恐怖电影里的铁处女。
原来“林轩”胸膛处还长着一张嘴,而半小时前她还无知无觉地枕在那里。
真是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直接躲进他怀里呢?
各种想法在周箐脑中闪现。明明“黄鳝”已经死去,她却又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至少、祂没用吻她的那张嘴“吃东西”。
这个发现给了她些许安慰,周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将注意力聚集到“林轩”身上。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除了胸膛淌落的血珠,“林轩”面上也留有飞溅的血痕。配以进食时再次化为锈红的眼眸,他英俊得惊心动魄,也让周箐困扰地皱起眉毛。
她犹豫了一会儿,感到十分为难,但还是开口:
“但、脸,脸上沾到东西了。”
她当然知道为了活命,应该以更加体贴温柔的态度和怪物对话,激起祂心底对爱怜的回应。可惜她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这种事。
好在“林轩”并没有介意这种小事,祂歪头看了看她。
“是么?谢谢你提醒我。”
随“林轩”话语落下,一条裂缝在祂脸上显现,灵巧地舔去了那丝血污。
原来哪里都可以长嘴么?
够了,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周箐艰难地“嗯”了一声,僵硬地转过脑袋继续开车。
就像之前被塑料片切下的残片最终渗进草皮无影无踪,怪物的身体似乎具有某种特别的溶解性。
车窗上流淌的血沫在风中“滋滋”作响,膨胀成团团白沫。和喷洒出的玻璃液混合后,雨刷很容易就能把它们刮下去。
就连残留的动物肉块,在截断处都有明显的腐蚀迹象。它们掉在被月光照得幽蓝的车道上,融进没有监控注视的黑夜里。
太好了,车子没有被弄得很脏。
至少凭借肉眼已经看不到恶心的东西了。
没有导航的情况下,她可找不到最近的全自动洗车流水线。
方才的意外使周箐心里萌生出一丝对大奔的喜爱。她并不希望“黄鳝”在这辆车上留下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周箐木然地望着光洁的玻璃,绝不去留意“林轩”的进食情况。
她检查的极其仔细,甚至忘记了回忆刚刚的冲刺是不是让她错过了转弯路口。直到一种湿热的触感轻柔地掠过她的手背。
她的“未婚夫”善意地提醒她说:“箐箐,你开错了。回家要走左边那条路。”黑红色的触足亲昵地蹭了又蹭。
祂居然想起了回家的正确路线……
周箐绝望地发现短短几分钟内,怪物的认知水平再次增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