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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浪稍稍皱眉,反手敲敲桌面,口吻暗含警告:“吃饭还走神?”
时眉眯眼笑笑,继续低头吃饭。
早餐解决好以后,时眉本来想主动承担洗碗的工作,却被岑浪拦下说:“带孩子整理好书包,从墓园回来直接送他们上学。”
时眉怔忪了下,听他的意思是真的会送两个孩子去墓园,而且他也会去?
她还以为他那晚只是随口说说呢。
时眉弯唇笑了下,没再耽搁,带着两个孩子上楼去收拾东西。再下来时,没在一楼客厅看到岑浪。
她带两个孩子走出别墅,刚一出院门口,便看到一辆黑色保姆车横停在眼前,年轻助理坐在车上耐心等待。
岑浪松散后倚着车门在抽烟。
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散漫穿搭。
他今日竟然穿了一身清黑色西服正装。奢昂西装修勒他平阔瘦直的肩脊线,发型精致,腰窄腿长,身骨挺括落拓,深灰色衬衫搭黑色领带,为他的颌骨优容着添两笔冷感的白。
岑浪本身的皮相属于浓颜欲气挂,平日里穿着风格又鲜亮随性,总带了点性感的野痞味道。
唯有此刻不同。
黑色西装扭结禁欲与寡淡的底色,每一针勾边都描出优雅,每一道褶皱都彰显高贵。
而他眉尾疏离,眼梢冷峭,气度慵懒自矜,足以压过身上任何行头,所以并非是西装在为他做修饰。
而是他反衬得这身西装清贵疏傲。
时眉被他腕间袖扣的冷光晃回神。
见到时眉带孩子出来,岑浪迅速在旁侧垃圾桶掐了烟,站直身时系上西装纽扣,伸手接过两个孩子的书包,说了句:
“上车。”
助理驱车赶到时,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墓园开放时间。
商务车底盘更高于私家车,没等助理,岑浪率先开门走下副驾,稳稳抱下两个小孩。
随后,他敛低视线扫了眼时眉脚上的黑色高跟,微微抿唇,默不吭声地走近两步,弯起一只手臂抬给她。
时眉顺手扶住他的胳膊,借力缓步走下车,岑浪耐心等她站稳之后,才走开去接过一早安排助理备好的花束,依次分给两个孩子跟时眉。
“我在这儿等你们。”岑浪揉揉小男孩的脑袋,眼神很淡,退了几分灼人的冷,凝向时眉告诉她,
“有事打电话。”
时眉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后点了点头,弯腰牵起小女孩的手,领着他们步调缓慢地朝墓园的入口方向走去。
时眉离开后,年轻助理这时走上前,站在岑浪侧后方,语调平和地开口问他:
“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壹浪?”
岑浪双手插兜,眼神依然紧紧追逐在渐行渐远的女人身上,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我会回去。”
“可是,岑先生已经知道您回国了。”
岑先生。
自然是壹浪集团的现任总裁,
岑浪的父亲。
岑浪这才抽回目光,偏头掠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轻嗤一声:
“从我喝醉那晚,喊你过来送她回家那刻起,我爸就知道我回国了吧?”
所以他才会喊喻卓来开车,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时眉。
而送完那个女孩,从「稻荷里」到「莱茵湾」已经是凌晨,他不得不担心时眉会累得在网约车上睡着,出于安全考虑,他只能联系助理来送时眉。
哪怕明知道,
这样会惊动他的父亲。
助理微微颔首,低声道:“很抱歉,少爷。”
岑浪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跳过这个话题,“我有事交给你去做。”
“少爷您说。”
“这周末搞个轰趴。”他眯了眯眼,“圈里人越多越好,场面怎么浮夸怎么搞。”
助理很快接话说:“下周六是您的生日,您是打算为自己举办生日派对吗?”
“不提生日。”他说。
“那么,我们邀请圈内各位少爷、千金的名头是?”
岑浪意有所感地侧头,眼风微抬,瞥见不远处牵着两个孩子慢慢走过来的女人,眉骨懒懒挑了下,回答:
“就说,我要介绍我的未婚妻,给大家认识认识。”
……
助理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后,路上岑浪忽然告诉时眉:“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请徐嘉合一家三口来家里吃饭。”
“这么突然吗?”
时眉怔忡两秒,问他:“可我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冒昧邀约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吧?”
岑浪换了个坐姿,半垂着头阖上眸开始补觉,声腔困恹恹地:
“那就想办法,逼他不得不同意。”
第23章
“哇…”
“哇…”
“……”
阁楼门口,阿文和羽羽纷纷惊讶得张大嘴巴,双眼滴溜溜地转,两个孩子面对房间里的场景只会震诧地发出单音节感叹词。
时眉斜靠着门边,环胸抱臂,歪头观赏着房内的壮观陈设。
一时失语。
一间赛博朋克风的百平米空间,全镜面吊顶,纵深延展构建起超时空的视觉风格,仿若置身前卫感与几何感双重冲击下的元宇宙世界,以弧形长虹玻璃替代外侧墙体,里侧空间一分为二。
左侧空间静而有序。
四围堆砌各式收纳空间,宽窄不一,花样百出。
黑木架上是超跑与机车模型,吊脚高台摆着大型乐高积木;中古组合柜墩放魔幻系艺术模型;八十一格做旧斜方柜及悬挂式玻璃复古柜则陈列着机动战士高达、漫威复联超英、哈利波特全员、吸血鬼家族甚至还有……
山海经百怪?!
“哇…哥哥,你有这么这么多玩具啊,也太酷了吧……”
大抵都是男孩子爱玩的东西。
阿文一溜烟跑进去,站在琳琅满目的玩具面前,左看看右瞅瞅,不敢乱碰,只能隔着玻璃跟里面的“战神们”挥挥小手。
岑浪下颌微扬,深隽眉眼消隐掉惯有的邃冷冰锐,挂了两分炫耀宝物般的恣意神色,“酷吧?”
如此孩子气的得意。
“嗯嗯嗯!”阿文疯狂点头。
“嗯嗯嗯!”羽羽有样学样。
“还专门整了个玩具房。”
时眉朝里探了眼,看到右侧空间是各类电动潮玩机,有点儿想笑,“看不出来啊,岑律挺有童心的嘛。”
岑浪微微眯眼,哼笑一声:“说我老?”
时眉乐了,故意逗他:“比起上次见过的江峭弟弟,岑律还是…嗯……”
岑浪:“……”
懒得理她,岑浪抄兜走进去,长指按下墙内某处嵌入式开关,下一瞬,所有展柜同时应声自动滑启柜门。
他半蹲在两个小孩子面前,随手指了指柜中的模型,轻飘飘地来了句:
“喜欢哪个,拿。”
倘若是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收到他人赠送的玩具,大概会天真烂漫地雀跃蹦跳,因为得到新的礼物而兴奋不已。
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不一样。
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东西该拿往往是自幼便需要具备的判断能力。
或者说是一种生存技能。
因为没有双亲这样坚定而稳固的靠山,因为缺乏被他人无限度呵护的疼爱,就必须靠察言观色所练就的“懂事”和“乖巧”,为自己铺设前路。
所以他们更敏感,也更脆弱。
阿文和羽羽听到后的下意识反应是惊讶,纵然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两个孩子依然不敢贸然接受,第一时间扭头眼巴巴地望向时眉,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心里清楚岑浪的计划,时眉嘴角漾起温柔笑容,朝小男孩眨眨眼:
“还不谢谢哥哥?”
听到这话,阿文和羽羽才扬起小胳膊欢呼,又礼貌规矩地向岑浪道谢。……
两个孩子最终选了一款3D立体艺术模型,兴高采烈地抱着去了院子里拼装。
厨房里,岑浪掌勺主厨,时眉打下手准备食材。
原本,照岑浪的意思是,直接让助理安排厨师来家里做,或者做好之后安排人到饭点送过来。
让他给姓徐的做饭?
除非他有病。
省时省力的事儿,时眉当然也同意。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鬼机灵儿地一把握住他要给助理打电话的手指,凑近了仰头问他:
“先说清楚,钱谁出?”
岑浪反被她问愣了下,“什么钱?”
“你这又是空运海鲜、又是纯天然燕窝、又是陈年花胶的,还要请电视塔私房菜里的大厨过来,一请还请好几位。”
时眉眯眯眼,“食材不花钱?师傅工时费不花钱?给报销吗?”
“当然…”岑浪顿了顿,从她手心里抽出指尖,懒懒扯唇,“不报。”
时眉:“?”
“为什么不报,说好协作组案件共办。我现在进了协作组,我手里的案子也归组里管,这样都不报销??”
她就不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团队奖金不分成’这项福利条款代表什么?”
岑浪撩她一眼,倏尔极轻地笑了声,直接给出答案说:
“代表‘案件开销不分摊’,谁的案子谁出钱,无论最后亏与赚,一律自负,多公平。”
他居然在协议上用暗款,
时眉气得牙痒痒。
无奈岑浪已经安排助理订好了食材,她如果再自己去买菜做家常小炒似乎也不太说得过去。眼下木已成舟,她只好自掏腰包买下这些这辈子还没入过口的东西。
什么鹅肝、刺身…
什么波士顿龙虾…
什么帝王蟹、面包蟹、黄金蟹……
可时眉没有任何食欲,她只觉得痛失一个亿,一边心在滴血,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能见一面夏婕。
可还是……
“哐”一声闷沉噪响。
正在跟虾蟹“大作战”的岑浪惊了下,双手分别拎着两只肥硕蟹钳,回身看向时眉,发现她正气冲冲地瞪过来,手里菜刀被她用力斜砍在砧板上。
“你这一顿饭下来不得上万!”时眉越想越气,晚饭又不是她一个人吃,凭什么要她全包费用,“不行,你至少帮我A一半。”
还以为有多天大的事。看她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好像他不答应掏钱,下一秒菜刀砍得就不是砧板,而是他的脑袋。
岑浪懒散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处理蟹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请你吃。”
时眉:“?”
都说无事献殷勤……
“你只需要支付我的工时费就可以。”岑浪背对着女人,无声勾弯了下唇。
“不是,你怎么还要工时费??”
时眉傻眼。
岑浪头也不回地,举起一只蟹钳朝她挥了挥,拖长音调:“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比那些电视塔的大厨贵多了。”
“……”
累了,毁灭吧。
时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顺势瞥向窗外院子里的阿文和羽羽,忽然,一个身着校服小男孩的出现令她眼前一亮。
“岑浪。”她拍拍他的背。
岑浪抬头看她。
时眉朝窗外扬扬下颚,放低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瞧,徐奇来了。”
岑浪的计划很简单。
留阿文和羽羽在家里多住一晚,故意让两个孩子院子里玩模型,引来徐奇。再通过徐奇顺理成章地邀请徐嘉合跟夏婕,晚上来家里做客吃饭。
岑浪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虾蟹蒸上锅,等徐奇跟阿文他们玩了一段时间,他才洗手走出去。
徐奇始终保持戒备。
一种不属于他这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警惕。与其说玩,不如说是站在旁边观看阿文和羽羽拼装模型。
尽管期间阿文和羽羽很大方地喊他“小哥哥”,大方友好地邀请他一起动手来玩,徐奇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
直到看见岑浪推门走来院子里,他犹如被惊吓到,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跑。
岑浪头一歪,眼疾手快地迅速勾住男孩的后衣领,扯近眼前,吊儿郎当地哼了声:“小鬼,跑什么?”
徐奇不说话,皱着小眉头用力扭动身体,想从他指下挣脱出来。
但是没用。
岑浪也懒得跟这小孩绕弯,拎了拎裤脚半蹲下,手掌发力稍稍扣紧他的肩膀,直截了当地问他:
“会画画?”
“不会。”男孩回答冷漠。
“那这是谁画的?”
岑浪拿出那副「跪拜图」,在他眼前展开扬了扬,“嗯?”
徐奇明显震愣几秒,抬头望见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眉后,才恍然明白过来。
男孩不屑地偏过头,嗤鼻道:
“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们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岑浪微微挑眉,顺着他的话提出诘问:“你想我们做什么?”
“让我母亲离开!!”
男孩的反应过于异常的激动,他用力瞪大瞳孔,盯向岑浪的眼神爆裂出某种尖锐戳人的愤怨。
“为什么?”岑浪装作不懂,对他表现出来的敌对情绪视若无睹,
“你很讨厌她?”
“我、我…”大概没料到会被这样质问,他忽然磕绊了下,浑身竖起的外刺像在那一霎被摧毁碾压,男孩一下子变得萎颓。
——他看上去很绝望。
“是啊,我都已经这么讨厌她了,她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听起来也是。
不像装的,
是一种自然地,由内而外真实迸发出的,如此强烈的绝望。
岑浪没再接话,不露声色地站起身,低敛下颌,只用饱含压迫性的视线逼住男孩,如锋芒在背,轻飘摧垮他伪饰真相的耸峙外壳。
“她很痛苦。”
过了很久之后,徐奇在岑浪强势逼仄的气场下做出妥协,前一秒的外放情绪去除大半。
晚风回旋,斜阳退山。
眼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男孩子低耸着肩头,面色寡淡。日落周转在身上时,残忍抽走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一切蓬勃与朝气,浇筑惧色,灌满颓丧。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再晚的话,她连痛苦都没有了。”
徐嘉合找来的时候,时眉以徐奇跟阿文、羽羽三个孩子玩得正开心为由,邀请他们顺便来家里吃饭。
徐嘉合推脱两回,勉强应下。
当时眉提出让他喊上夏婕一起来时,徐嘉合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听他的意思,或许是想借口夏婕回娘家而含糊过去,好在岑浪早有预料,提前授意过徐奇助力。
因此男孩没由来地蹦出来一句:“别管妈妈,让她一个人在家自己吃算了。”
徐嘉合生硬地笑了下,神情里透出几分不敞亮的成色。
于是饭桌上,
时眉如愿以偿,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成功见到夏婕。
夏婕还是老样子。黑发黑裙黑袜,从头到脚将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不暴露任何一寸皮肤出来,面无表情,眼神干涸。
脖子上的红丝巾,
还是那样扎眼,
刺得时眉指尖微颤,双眼发涩。
她还记得,那里掩藏起的狰狞疤痕,有多可怖,有多可惜。
这时,岑浪倏然伸臂搂住她的肩,将人勾进怀里,薄唇凑在她耳边,压着嗓:
“收着点啊,别一直盯着人家看。”
时眉这才猛然惊觉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尤其是徐嘉合,而她的目光如此明显地紧抓着夏婕不放,以至于岑浪喊了她几声都没理。
桌上气氛微凝,
时眉轻颤长睫,脑子里飞快旋转要怎么缓解当下的尴尬状况。
岑浪却慢吞吞收回揽着她的胳膊,手掌压在她头顶轻揉两下,歪头看着她,放低姿态哄她说:
“别生气了宝宝,我错了,你看徐哥跟嫂子都在,给个台阶好不好?”
“……”
这、这是什么演技,
自己跟这位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吧?
时眉立刻配合地牵起笑意,作势娇羞地推他一把,嗔怪道:“瞎说什么。”
岑浪扯了下唇,转头跟徐嘉合解释:“小姑娘被我惯的,徐哥别介意。”
徐嘉合跟着笑起来,摆手道:“不会,时律师平时在外都是雷厉风行,也就在你面前撒撒娇了。”岑浪似乎对这句话很受用,唇角笑意渐深,朝桌上比了个虚请的手势,以主人的身份做出邀请:“来,动筷吧。”
由上次停电而来的灵感,
按照岑浪的计划,待会儿别墅内会短暂断电,时眉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塞给夏婕。
所以时眉时刻都在等待停电的信号,又忍不住担心徐嘉合会突然让夏婕离开,导致她整顿饭吃得都很紧张,紧张到没心思去剥那些虾蟹,紧张到食不知味。
反观岑浪全程松弛又随性。
一改平素冷酷傲拽的人设,跟徐嘉合一杯接一杯的香槟干,全然一派谈笑风生的快意模样。
悉知岑浪的冷漠本性,时眉看得出来,他此刻是在徐嘉合面前故意伪作人傻钱多的阔少爷。
可时眉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懂他为什么要问…
“徐哥手底下的「喜仕嘉」主营便利店这么久,”岑浪捏过一只面包蟹,拆掉蟹脚,问,
“有没有考虑过扩大营业范围?”
徐嘉合放下香槟杯,语气谦逊:“是有过这个想法,毕竟现在的大环境来说,24小时便利店在一线城市已经足够饱和。”
岑浪低眼掀开蟹壳,用蟹针剔掉蟹掩、肺、心及蟹胃,接话道:
“一条路饱和就说明该换块蛋糕吃了,品牌打出市场不容易。”
他抬眸扫了眼徐嘉合,“不能浪费。”
“没错,所以下半年我们公司筹划向海边度假村方向发展。”徐嘉合自然一下听出岑浪话里的意思,顿了顿,主动问及,
“不知道小岑兄弟做哪个行业的,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合作。”
时眉心不在焉地端起高脚杯,咽下一口红酒,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结果居然听到岑浪蓦地来了句:
“现在就可以。”
徐嘉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明显怔住,半晌后,开玩笑似的试探他一句:
“有意向的话,小岑…投点儿?”
“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
岑浪低低笑起来,眼也不抬一下,痞里痞气地懒声说,“不够我玩一晚上。”
时眉:“……”
这鬼人,
到底想干什么。
徐嘉合笑着眯起眼,没再急着开口,似乎对岑浪的话秉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样吧,徐哥。”
岑浪将剥好的蟹黄蟹膏放进蟹壳里,浇上酱汁,递给时眉,看向徐嘉合说,
“我直接推您的「喜仕嘉」进驻壹浪,到时候您想玩什么项目都好说,怎么样?”
别说徐嘉合,连时眉也整个呆住,愣愣地望向他,又被岑浪看也不看地伸手按低脑袋,敲敲桌面提醒她:“好好吃饭。”
时眉抿抿唇,但也没出声。
想着他做事总归应该有分寸,待会儿等人走了再问比较好,于是强压下心底的疑惑,给阿文和羽羽碗里夹上菜,自己低头默默吃起蟹黄膏。
而徐嘉合也在脑子里晃过神来,若非不是对面的男人与壹浪的现任总裁同姓岑,壹浪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接纳他推进去的杂牌。
想到这里,徐嘉合的声音已然婉转了三个度,扬声笑问:“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是“需要我做什么”,
而不是“你的条件是什么”,
因为壹浪这两个字的重量,一旦搬上台面,就足以令所有谈判或合作者的姿态倾轧到最低。
“下个月评选,徐哥只要继续蝉联“慈善企业家”的荣誉就可以。”
岑浪抽出湿巾擦干净手指,替时眉的碗里盛满花胶羹,缓缓掀起眼皮,淡声补充:“这对壹浪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话说到这里,徐嘉合已经听懂了,他在手机上发了条消息,之后放下手机看向岑浪,笑声回答:“好,我一定尽力。”
岑浪稀微挑眉,端起酒杯举向他,“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时眉看了眼他的杯子,挑挑眉,不禁想起上回他喝醉的场景。
心里直犯嘀咕:
看他这今晚一杯又一杯地没停过,但目前为止说话利落,逻辑也清晰,看不出来酒量好像还不错嘛。
下一刻,黑暗骤然扑卷而来。
停电了。
时眉一瞬间绷紧了神经,迅速从口袋掏出早已备好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里,努力眨了眨眼试图辩清夏婕所在的方位。
“不好意思,应该是跳闸了。”
耳边倏地响起岑浪低磁的嗓线,令时眉心下稍安,“宝宝,你先带孩子回二楼,我去看看总闸开关。”
借着窗外昏黄灯色,模糊中时眉终于隐约看清夏婕,顺便应了岑浪一声:“好。”
这时,坐于对面的徐嘉合也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孩子还要做作业,让我爱人也先带他回去吧。”
显然,他还想留下继续跟岑浪聊聊生意上的事儿。
时眉与夏婕同时在黑暗中起身,错身而过时,时眉瞅准机会飞快将手中的纸条塞给夏婕,边干扰注意力地说:
“这太黑了,嫂子你小心些别摔倒。”
夏婕没有回应。
太好了,
时眉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她几乎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岑浪,等夏婕带孩子离开后,她牵起阿文和羽羽边朝楼上走边说:“徐哥您先坐会儿,我把孩子送上去,然后去给你跟浪浪开酒。”
徐嘉合回道:“不着急。”
转瞬间,餐厅内只剩徐嘉合一人。
他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会儿,随后从西装内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上刚刚收到一条短信:
【徐总查到了,壹浪集团太子叫岑浪,近期刚回国。身边确实有个未婚妻,之前一直藏着,听说下周会在圈里公开,极有可能这次回国就是为了结婚。】
屏幕散射微弱光亮,依稀映清男人脸色晦沉,目光幽暗不明,嘴角却悠悠扬起,笑容阴郁得近乎病态。
他收起手机,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步调轻缓踩在木质地板上,朝向螺旋木梯移动,一步步,一层层,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地迈上台阶。
一直走上三楼,他似乎听见东侧楼上隐约传来交谈声。
这里的户型与他家户型相同,徐嘉合知道,朝右拐进去还有七层步梯,上方是一间斜户式阁楼。
他缓下步子,站在阁楼下方的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窃听着上方传来的声音,如此胶着,黏连,暧昧不堪。
“现在不行,还有客人在…”
“……那亲一下。”
“脖子不可以…会、会被看出来的……”
“……哪里能亲,你选。”
“……”
“浪浪~别闹了呀…”
“……”
阁楼内,两人言语亲密得一塌糊涂,实际上却隔了几米远。
因为猜到徐嘉合可能会起疑心,想来偷听两人谈话,确认他们俩个是否觉察到关于夏婕的什么异样。
时眉半倚着玻璃门,稍稍探身看着楼下,嘴上刻意夹着嗓娇嗔怪叫,甚至尾音还带了点喘,眼梢浸透狡猾的笑。
岑浪慵懒靠坐着旁侧的单人沙发,抬膝叠腿,姿态倨傲自矜。
起初他是冷眼看着她飙独角戏,发癫一样又喘又叫,假得不行。
直到楼下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就算徐嘉合脚步放得再轻,还是没能逃过岑浪敏锐的耳力,所以后来他才敷衍两句,象征性地配合一下。
就在时眉准备下楼时——
岑浪蓦地锁紧眉骨,从沙发起身大步走向时眉,伸手迅速勾紧她的腰,身体带她转动,迫使她调转位置,旋即时眉整个人被岑浪抵在玻璃门内侧。
“你干什——”
“嘘。”
岑浪抬起手,拇指施力按住她柔软的唇,朝外看了眼,过了会儿淡敛下眼睫,视线瞟过她被自己指尖挤压的唇肉,微微顿滞,喉结滚动了下。
他松开指腹下的软肉,稍稍偏侧过头,长指将她脸侧的柔顺发丝别到耳后,贴抵在她耳边,嗓线低磁泛哑:
“戏没完,继续。”
时眉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很快便听到细微浅浅的脚步声,在一片极端阒寂下逐步靠近这个房间。
徐嘉合居然上来了。
时眉突然全身都紧绷起来,
平日里那些三脚猫的撩人功夫这会儿半点不顶用。
她掀眸凝望着岑浪,眼波似汪着潮润的冰泉般剔透,急切,盈盈楚楚地盛着细密无措的薄光,又软又亮,言辞笨拙地问他:“要怎么…继续?”
无辜得惹人怜爱。
“抱紧我。”
岑浪逃开她的眼神,双手扣住她纤弱细瘦的腰肢,托高她的身体直接将人抱上沙发椅背,压在无机质感的冰冷玻璃上。
“嗯…”
不知怎么回事,时眉忽然低低地喘了声。
不同于刚才,
是一声真切的,
绵软翘尾的喘音。
她皱着眉,腰身本能往后拱弯,上身前倾,根本坐不稳地要朝前扑摔下来。
岑浪快一步把人搂住,牢牢把控住她的身体,耳边紧随而来的,是她的一声控诉:“岑浪,痛……”
末尾一个单音节,
似软水滴落,
沾染黏腻诱人的鼻息。
很要命。
“我…”一开口,岑浪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清了清声,拉开彼此间的一点距离,问她:
“弄疼你了?”
糟糕的台词。
糟糕的他的声音。
还是哑。
低沉涩哑得不成样子,
恶劣撩过时眉的耳廓,蛮横扯动心跳,欺凌心脏催拉起异常活跃的脉动泵搏,游蹿全身每一处末梢神经,灼烧血液,燥起潮涌。
感受到怀里人轻轻点头,岑浪怔愣半拍,眼底伏藏隐晦难辨的幽邃,虚哑着声问:“哪里?”
“后腰…”她有些受不住岑浪的哑音,半昂起纤美脖颈,艰难避开。
然而——
当下这一秒,赫然刺入视域的场景,令她瞳孔骤缩,指尖悚然颤抖。
全镜面吊顶清晰反照出这间潮玩阁楼内的每一角。高饱和度的镭射霓虹灯绚丽斑斓,烘造出洋红、亮青与橙紫色的渐变光影,完全脱离现实感的颓靡与迷幻。
华美得磅礴,夺目得浮夸。
他们好似堕坠在荒诞不经的末日下。
七彩玻璃外,徐嘉合的身影就阴沉伫立在那里,向里窥伺。
七彩玻璃内,
岑浪半跪在沙发上,单手搂抱着她在怀中,略弯上身,屈蜷指骨轻轻接触她不堪一握的软腰。
霓虹光影不停幻变,曲折滢洄在她薄透的肌肤之上,晕圈斑点的光痕,为她的优美腰线镀抹一层迷离昏淡的霓彩光泽。
岑浪清楚分明地看到,
在她后腰处,软嫩腻白的肤肉被某种利器狠戾划破一道红肿伤口,不算浅,当即滋生起颗颗小粒饱满欲滴的血珠,边缘弥散雾化般的淤紫。
如此鲜明刺眼的反差感,
深深泄入他眼底,形成某种电流脉冲的欣快感,渗透微妙古怪的张力。
岑浪微动喉结,试图吞咽下那些不妥当的罪恶念头,然后仔细回忆了下。
才想起来,
应该是刚才抱她的时候,
他食指上的指戒,划伤了她的后腰。
“岑浪,他走了。”时眉虚弱推阻了下他的身体,伏在他耳边小声说。
……
别墅恢复供电,
岑浪懒恹恹地搂着时眉从楼上下来,徐嘉合坐在餐厅圆桌前,三人深意对视,心照不宣地对阁楼上的那番偷窥只字不提。
接下来,岑浪陪徐嘉合推杯换盏,时眉跟着做做样子。似乎从岑浪应下推荐徐嘉合的品牌进驻壹浪后,他格外兴奋。
而刚刚在阁楼的所听所见,也让徐嘉合确信,岑浪就是个没心眼的富家公子哥。
基本整晚就是岑浪负责喝,时眉负责将岑浪从徐嘉合口中套出的信息做有效整合,往脑子里记。
最后酒过了三巡又三巡,快到凌晨四点,时眉跟岑浪才总算将徐嘉合送出门口。
然而,墅门阖闭之际——
前一秒还在跟徐嘉合侃侃而谈、看起来在正常不过的男人,后一秒转身便歪头倾倒在时眉肩上。
时眉吓了一跳,下意识忙伸手接住他的身子,扶着他走向客厅沙发,边走边假意凶他:“岑浪,你别给我装醉啊。”
终究是敌不过将近一米九个头男人的重量。时眉很快体力不支,腿弯发软导致脚下步子一个错乱,头晕目眩的混乱里,她被岑浪径直扑倒在沙发上。
时眉正欲用力推开他,不料岑浪似乎意有所感,单手捉住她的两只细腕压在沙发上,鼻尖轻缓蹭触她的颈窝。
“腰还疼么?”他开口,声腔温柔,嗓线湿哑透欲:
“趴好,我看看。”
第24章
最后这句话,
岑浪轻眯眸眼,略微抬起一点头,向上抵近她的耳朵。薄唇翕动时,偶尔擦碰过她圆润丰腻的耳肉,时有时无,激惹细细密密触电般的战栗。
时眉觉得有些难熬。
耳侧敷弥他的凌乱鼻息,微微急促,词尾织缠撩人失守的低哑喘音,一声叠着一声勾她,让她品尝到濒临无力的昏沉感。
时眉根本受不了岑浪这样。
心脏脉跳剧烈加速带动她的身体轻颤,猛烈灼人的热气,自她的后背颈侧蒸腾而起,额头跟着沁出层薄薄的汗。
她不得不试图躲避。
混乱中不自觉抽动手腕。然而男人单手桎梏在她腕上的力度太过牢固,掌温炙热得惊人,熨烫得她失措地仰起头,用力挺动了下腰背。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岑浪一个信号。
他稍稍压紧她的身体,防止她乱动以免扯到伤口,另一只手顺势落在她腰上,没有直接贴触她的皮肤,而是替她往下拽了拽短款上衣的下摆。
但有什么用呢。
没有上衣外套的遮掩,她里面穿的原本就是露脐装。
“很不舒服?”
他竟然这样问她。
他竟然这样,
语气疑惑地问她。
时眉怔忪半秒,转头深深望入他的双眼,惊觉那里漆黑纯澈的亮,眼色通透,并无半点罪恶邪郁的杂尘,仅仅浮动着名为关切的认真。
她开始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眼神干净无害,嗓音却溢满欲气。
又温柔,又致命。
好像就算当下氛围被催拉到情动的制高点;就算他们贴近到暧昧的最大阈值;就算她身体里的渴望被狠狠吊足,也不过是他魅力散射的无意之举。
所以,他对自己毫无欲望对么?
只有她一个人恶劣是么?
他凭什么。
时眉忽然间就有些恼,仿佛在这场欲望的双人对决中又是她输,某种不忿又挫败的诡异情绪兜头而来,近乎霎时浇熄前一秒体内的滚烫。
她甚至怀疑,
自己是不是太寂寞了。
饱胀的羞愤憋闷在心口,神思逐渐清明,她拱起膝头狠踢他一脚,语气不善地吼他:
“被你压着我怎么舒服?”
岑浪迅速松开她的手,听话地撑起身子,淡敛眼睫凝了她一眼,眸底平静,声色低柔地跟她说:“抱歉。”
他毫不迟疑地走开了。
时眉从沙发上坐起来,只觉得更加心烦,她也不懂为什么,就是莫名没由来地,不爽到爆炸。
直到没过一会儿,岑浪又折返回来,步伐不稳,似乎踩着阑珊的醉意,高大瘦挺的身形隐隐轻晃,手里多了个长形小箱子。
等走近过来,时眉才恍然认出来,他手里拎着的是个家用储备医药箱。
原来是要帮她上药么?
心底燥郁像被凉水过滤,刹那降温些许,她突然又感觉没那么烦了。很奇妙。
果然岑浪只有喝醉了才会这样。
喝醉才会人设崩碎,
喝醉才有好脾气,
喝醉才变得乖,喝醉才——
变得乖?
这个想法蓦然在她脑里拐了个弯,描点,连线,瞬间暴力醒觉。
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趁此欺负他?
反正明早他也不会记得什么,
所以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你弄伤了我。”
在男人单膝跪地打开药箱时,时眉仰靠着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轻抬下颚这样要求他,
“跟我道歉,岑浪。”
岑浪停下来手中动作,掀起眼皮,视线直勾勾地无声瞟向她。
眼底迭起晦重黯沉的光。
那一瞬,时眉还是难免怂了下。
但很快,岑浪稀微松动眉眼,似乎无奈又温和地笑了下,喉结轻滚,顺从地哑着嗓向她说出一句:“对不起。”
音落,他缓缓摘掉食指上那枚指戒,随手一抛,当啷一声丢入旁侧的垃圾桶里,不见丝毫留恋。
“今晚辛苦了。”
他口吻耐心而真诚,唇角勾着淡薄弧度,却不似平日那般戏嘲刺人,哄她,
“不解气的话,我们晚点再说,先涂药。”
时眉愣了两秒,对方由拽到乖这般人格分裂式的转变,反倒令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想要欺负人的坏心思在他放柔语调之后,被迫堵了回去。
她抿抿唇,没再说什么,闷闷地转身趴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垫着下巴,慢慢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个屁。
养不了。
“嘶…”伤口处被岑浪喷上了生理盐水,倒是不会特别痛,但湿淋淋的也不太舒服。她轻轻皱眉,腾出一只手伸过去对着伤口扇着风,想让那里快点吸收变干。
身后传来岑浪低低的一声笑。
“你笑什么?”她不满地扭头瞪他。
也不看看谁是罪魁祸首,
还敢在这儿笑。
岑浪头一歪,挑了挑眉,挡开她的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紫色抱枕,示意她抬一下腰说,“我来吧。”
时眉乐不得享受被人伺候,翘起小腿,依言弯拱了下纤细腰肢。
岑浪将抱枕塞进去垫高她的腰,按下她不老实的小腿,“别乱动。”
在时眉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之前,右后侧腰际倏然感受到一抹温热,令她当即僵直身体,下意识震惊地回头望过去——岑浪蜷腿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手箍住她的脚踝,微微俯身,没有凑得很近,只是靠近她的伤口周遭轻缓吹着气。
带有抚慰性的温暖,很舒服。
这个角度,足以看清他的侧颜。
眉骨漂亮,眼窝深陷,鸦羽般乌黑薄密的眼睫垂敛,施掩淡淡的阴影,拉挑鼻骨挺直,下颌线条锋凌而明晰。
当他的呼吸舒缓落在肌肤上,
时眉意识到感官顷刻变得敏锐,体内那股异常滚烫的潮意又一次被牵拉出来,隐隐积涌泵血,让她不禁蜷缩脚趾,如坠热浪。
所幸岑浪没有过多折磨她,片刻后,他停下来,替她仔细消毒伤口,再用棉签挤上护理药膏为她涂抹。
而这个过程,他也并不好过。
女人阴柔软腻的细腰上,划横出一道淤血伤痕,边缘青紫,血珠早已凝结干涸,扭结在她嫩白薄透的皮肉上。
一种凌虐美感的破坏欲,
充斥在他眼底。
他捏着棉签,将白色药膏轻柔涂抹在她的瘀痕处,每一次触碰,都激得她收缩腰腹,像只被他玩弄的敏感小猫,脆弱,怕痛,没有半分骨气。
岑浪指尖微抖,皱起眉,手中加快为她涂药的速度。
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药物涂抹,
狠狠虐了两个人,
一个难熬,一个难忍,谁也没讨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