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周柄贵就是气。
三柱被朱家那黑心肝的弄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朱家不陪钱,为了小儿子的命,他只得去找老丈人和大舅子,想让他们帮下忙。
今儿一早,那边凑了七十多块钱给他,他拿到钱回村,刚经过吕家门口就被扣了一口锅。
妈的,吕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除了你,还能有谁这么恨我们家。”刘芳认定蛇是周柄贵放的,红着眼睛,一副恨不得撕了周柄贵的模样。
周柄贵呸了一声,奚落道:“鬼知道是谁,你家婆子缺得事干得多,心肝都被毒沁过,你去公安局问问她,看她还得罪过谁。”
“周柄贵,你咋说话。”吕老二听到周柄贵说自家老娘,眼睛一瞪眼,大声喝道。
“我咋说话……”周柄贵呵呵一笑:“老子说的是人话,只有畜生才听不懂。得了,我可没功夫在这里和你们扯皮,吕大,吕二,你最好祈祷我家老三没事,不然,这事没完。”
“没完,老娘也和你没完,我要报警。”刘芳歇斯底里地冲周柄贵吼道。
“要报警,那就去报啊,冲老子吼什么吼。”周柄贵哼笑一声,转身便往自家走去。
他得回去把猪喂了,然后给医院里的媳妇送钱过去,才没时间和他们闹。
哼,朱家那边横,他弄不了他们,但吕家……
别说这事和吕家没关系,若不是吕家的死老婆子递消息给朱标强,他儿子能遭这罪。
卫子英和潘玉华来到吕家门口,刚好撞见气愤离开的周柄贵,两小姑娘喊了他一声,便安静地呆到了一边,够着脑袋往吕家院子里瞅。
院子里有四条被打死的蛇,吕家被咬的几个人,脚踝子上都包了药,那抢卫子英帽子的吕和平,似乎被吓到了,脸上再无卫子英见过的嚣张,他跟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地躲在他妈怀里。
吕老大夫妻则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神情麻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家两房人,因为吕老婆子还活着,所以一直没有分家,大房三个女儿,分别是大丫、三丫和四丫。
二丫和五丫则是二房刘芳生的。吕家一家子都重男轻女,五个闺女至今都没有名字,大丫都十四岁了,大家都还大丫大丫的叫她。
院子里,吕大丫和二丫战战兢兢的在喂猪,喂鸡。吕三丫神情呆滞地站在厨房门口,她身后,是另两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这两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怯懦地缩在三丫身后。吕三丫似乎担心两个妹妹被吓出好歹,推了推她们,让她们躲到厨房里去。
吕三丫这会儿神情虽看不出什么,但卫子英和潘玉华却看到她,推了四丫和五丫后,眼神就落到院子里的红蛇尸体上的。
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她,那双看着有些呆板的眼睛里,竟落着几分失望。
就是这份无意间留露出来的情绪,让观察她的卫子英和潘玉华,齐齐打了个颤。
……蛇,果然是她放的。
两人正心惊着,却见那边,吕三丫视线一转,一双眼睛仿佛沾了毒一样,憎恨地看了眼吕老二夫妻和吕和平,不但如此,连沉默的吕老大夫妻,也被她看了一眼。
观察着她的卫子英,被她眼中的恶意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忙挪到潘玉华身后。
潘玉华似乎也被吕三丫眼中的恨意惊了一下,卫子英都听到了她小声的抽气声。
卫子英揪着潘玉华的衣袖,小声道,“玉,玉华姐,吕三丫好吓人。”
“不怕,英子,以后离吕家人远点,走,咱们先回去。”
潘玉华说了一句,牵着卫子英的手,沉默了下去。
卫子英手被她捏的有点疼。
想提醒她,一侧眼,却看到了她眸底的思虑。她翕了翕嘴,最后什么都没说,任由她牵着走。
潘玉华这会儿心思特别乱,总觉得这辈子有些东西变了。
刚才吕三丫眼中的憎恨太浓烈,绝不是现在的她该有的。
若她没猜错,吕丫头和她一样,怕是都重生了……而且,重生后的吕三丫,心思似乎很诡异,竟捉蛇来咬自家人。
她这是恨死了吕家吧,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但观她行事,似乎是走上了极端,以后还是少靠近她的好。
回到潘家,潘玉华再次叮嘱卫子英:“英子,以后没事别去吕家,也别招惹吕三丫。”
“恩,我听玉华姐的。”
卫子英小脑袋猛点,吕三丫那么奇怪,她才不会招惹她。
卫子英不清楚潘玉华在吕三丫身上发现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救过她的姐姐,不会害她,她听她的准没错。
潘玉华叮嘱完,又坐下来开始打草鞋。
吕三丫是不是重生,都和她没有关系,有那时间关注她,还不如多打几双草鞋回头拿去集市上卖。还有两年就改革开放了,她要快些积累本钱,然后说服爸爸,做那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卫子英学打草鞋头一天,就搓了半天谷草,搓得手心通红,十个手指都微微发颤。
她也是耐得住的,半天时间,除了去一趟厕所,小屁股楞是挪都没挪一下。
中午的时候,卫老太过来潘家,把卫子英接回了旧宅,让她中午就在这边吃饭。因为周桂他们摘完桔子,就直接挑去了镇上收购站,连卫良海也被卫良峰叫去帮忙送桔子。就是卫良峰这个腿脚不便的,今儿也没能放松,杵着拐杖,背了大半背篓桔子一起送去了镇上。
中午是老南瓜焖饭,又香又软,卫子英觉得特别好吃,楞生生干了两小碗饭。吃饭后,卫老太给卫子英生了个小火笼,让她烤烤手,自己则慢吞吞开始洗碗。
卫子英坐厨房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眼珠子一转,突然问:“老太,吕家找到是谁放的蛇了吗?”
“没找着,我看啊,他们是找不到了。”卫老太讥笑一声:“作孽太多,报应来了。”
能找到才有鬼。
先前她看得分明,那吕三丫……呵呵,还真是报应。
吕老婆子怕是想都没想,她们家那一窝,竟出了个心肠这么歹毒的。
用蛇咬爹娘,她这是安的啥心。要使坏,怎么不等吕老婆子在的时候使坏……整天打骂她的,不是吕老婆子吗。
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想到这里,卫老太脱口道,道:“小英子,以后不许和吕家的几个丫头玩,特别是那吕三丫,见着了躲远点。”
这吕三丫有点邪乎,自家孩子,还是少和她凑一堆的好。
“恩,先前玉华姐也让我别和吕三丫玩。”
卫老太一笑:“潘家丫头很聪明,以后你就和她玩吧。”
卫老太就喜欢聪明的小孩,潘家闺女聪明,自家小英子也聪明,两个聪明的小姑娘天天处一起,保不准会更聪明。
“我也聪明。”卫子英点头附和,完了顺便夸夸自己。
卫老太乐了:“对,你们这几兄妹啊,就属你最聪明。”
一老一少说了一会儿话,卫子英就提着小火笼,又去了潘家。潘宏军和张荷花还是不在家,潘奶奶忙着家里的活,没管两个小丫头,卫子英继续她的搓绳任务,一下午过去,还真被她搓出来两个大大的谷绳球。
傍晚时间,送桔子去收购站的卫家人回来了,一回来,周桂就忙不迭过来接卫子英,卫子英和潘玉华挥挥手,约定明儿还来,便高高兴兴和她奶一起回家了。
而吕家那边,吵吵嚷嚷一天,都没出个结果,说要去报警的刘芳,到底也就嘴上说说,没敢真去报警。
猜到真相的卫老太和卫子英两个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往外提过,蛇,是吕三丫带回去的。
腊月二十八,天空放晴。
去隔壁县建水电站的卫永华和苏若楠回来了,这两口子秋收完不久就出了门,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一直到过年前两天才回来。
左河湾这边有个习俗,凡是外出做工的人,要是去的久,回来都会带点瓜子,散给邻里小孩子吃。这不,卫永华两口子一回来,卫家顿时就热闹起来,滩上几户人家的小孩子,都来了卫家,连大人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穿过半个月的卫子英,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今儿,本该是高兴的一天,但这会儿,卫子英却觉得哪儿不对。
堂屋里,卫子英瞳孔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泫然欲泣,控诉地瞥着钱二媳妇的亲妈,两眼转圈圈,懵得找不到边。
记忆中,妈妈是温柔的,香香的,特别好说话的。
可是现在……
“钱二表嫂,我哪对不起你,你家二牛刚出生哪会儿,你没奶,我饿着志勇他们兄弟,帮你奶孩子,我不过出门几天,你怎么就能放任他欺负我家英子呢。”
苏若楠压抑伤心:“英子这么小,万一脑袋真伤着了,怎么办?”
来凑热闹,顺便想嗑把瓜子的钱二媳妇,想都没想到,自己才跨进卫家门,迎接她的,就是苏若楠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钱二媳妇:“……??”
哎呦,一段时间没见卫老大媳妇,她咋就缺心眼的,忘了卫家还有个比卫二婶子更难缠的呢。
这种难缠,还特么像个闷棍子,打得生痛,偏还不能置气。
因为,但凡她置气了,卫大媳妇保准会哭得更凶。
“那,那啥,我,我,若楠弟妹啊,你,你别哭,我已经打过二牛了。”
被一个娇俏大媳妇,拉着痛哭,钱二媳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不行。
若哭的人是个泼妇,钱二媳妇还能横几句,把人怼回去。偏在她面前哭的这个,哭也是梨花带雨,温温柔柔,就算是生气,那声音都透着软绵。
她能怎么办……
钱二媳妇头痛。
她想溜,偏这会儿,她被苏若楠不轻不重抓着,溜不掉。
说也奇怪,这卫大媳妇明明娇得很,连桶水都捅不起,但这会儿却楞是把她抓得死紧,她竟还挣脱不掉。
苏若楠抽抽泣泣:“这不是打不打二牛的事,别人欺负英子就算了,可二牛不同,我奶了他一场,英子会说话就天天二牛哥前,二牛哥后的喊着,他咋就下得了手。”
苏若楠是真伤心。
她出门的时候,闺女还好好的,回来……却成了个丑光头。
这换谁,谁不伤心啊。
“臭小子,听到没有,你咋就能推英子呢!”钱二媳妇进退不得,没地方撒气,一回身,猛地一巴掌拍到钱二牛胳膊上。
二牛被他妈这巴掌,给打得有点懵。
捂着胳膊,要哭不哭地道:“妈,你已经打了我四次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欺负英子。”
一旁,卫永华看着潸然泪下的媳妇,憨厚的脸上满是焦急。
他搓搓手,老实巴交地在母女跟前踱了个来回,那愁得皱起来的眉头,一看就知道有多焦心。
“若楠,英子没事,好着呢,你别哭。”
苏若楠瞋了眼自家男人:“没事,谁说没事了,英子头发没了,成了光头,脑袋上那么长条口子,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被媳妇怼了一句,卫永华不开腔了,尴尬得冲钱二媳妇笑了笑。
在场要说最尴尬的,非钱二媳妇莫属。
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被卫二婶子顺了几个鸡蛋,永华媳妇这一哭,是想干啥。
莫不是,还想薅她家。
想到要出血,钱二媳妇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
不然,又要当冤大头了。
想到这里,钱二媳妇手一伸,一把揪住钱二牛的耳朵:“若楠,那啥,嫂子我以前没教好二牛,我现在就回去教他。”
说着,也不等苏若楠回话,猛一用力,也就不知咋的,就挣脱了苏若楠的手,然后揪着自家儿子,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而钱二牛……
本来是想到卫家,拿两把瓜子的,结果,瓜子没吃到,倒再一次成了他妈的伐子,又被收拾了一顿。
钱二媳妇走了,但苏若楠还在伤伤心心地哭,仿佛卫子英真的要变丑丫头似的,那哭声,收都收不住。
另几家来凑热闹的,一看苏若楠这架势,讪笑几声,纷纷退了出去。退出去后,不管是男人女人,都默默抚了一把额头。
卫家这大媳妇,太喜欢掉金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咋就哭得出来呢……
而自始至终都被苏若楠抱在怀里的卫子英,这会儿已经懵得找不到北了。
统统的妈妈……好像有点奇怪。
一旁,默不作声给卫永华两口子整理行李的周桂,见人都走了,睇了一眼媳妇:“若楠啊,别哭了,人都走了。”
哭得收不住声的苏若楠,一听婆婆的话,眼里的金豆子缓缓收敛起来。
她抬头往院外瞅了眼:“怎就走了呢,还没给几个小孩子瓜子呢。”
周桂翻了个白眼。
你都拉着人钱二媳妇哭了,谁还敢留下来吃你的瓜子啊。
不过走了也好,省了自家几把瓜子。
苏若楠收回视线,唉了一声,慢幽幽道:“娘,既然都走了,那你把瓜子收起来吧,留着等他们来拜年的时候,再给散出去。”
听着声音正常,连点鼻音都不带的亲妈,卫子英:“……??”
总感觉哪里不对。
难道妈妈一进门,就闹这一出,只是……为了保住带回来的瓜子?
卫子英有点惊悚,大眼睛偷瞄向苏若楠,想瞅瞅这个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妈妈鲜眉亮眼,肌肤白腻,说话时语调轻缓,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独有的绵言细语,眉宇间透着几分秀气,与卫子英见过的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卫子英眨眨眼。
统统想多了,妈妈才不是那种人。
“娘,这是我和永华这几个月的工钱,你帮我收着。”
卫子英在打望苏若楠,苏若楠也在看卫子英。
她一脸心痛地看着卫子英头上的疤痕,看的时候,还顺手把这几个月在外的收入拿出来递给了周桂。
隔壁县城那边的发电站,只是一个小型的水利电站,他们夫妻去做工,包吃包住,工钱都省了下来,那边给卫永华开出的工钱是二十八块钱一个月,她因为是打杂的,一个月只有十三块钱,几个月的工资,除上交给队里的,他们还剩了几十块。
两口子挣的钱,其实给不给周桂都没啥,但苏若楠每次都会意思意思上交一下。
反正她知道,婆婆是不要这钱的。
果不其然,钱一递出去,周桂就推了回去:“自己收着,家里暂时不缺钱。”
周桂这一推,苏若楠胳膊就顺势收了回去,语速慢条斯理:“那我先收着,家里差什么了,妈记得给我说。”
周桂睨着一推就把钱装兜里的媳妇,心里呵呵,就知道她会这样。
这媳妇,别看她柔柔弱弱,一副好说话的很,但要比心眼,左河湾还没几个比得过她。
也不知道这个媳妇,当初是哪只眼睛出了问题,相中了老大这个木头疙瘩的。
说起来苏若楠这个儿媳妇,周桂至今都觉得很神奇。
苏若楠是下乡知青,高中毕业,文化人。本来她是住在凤平庄那边的知青院的,下乡才一个月,就来找自家老大打家具,结果,家具打完,知青就不是知青了,一个月不到就神奇的成了卫家媳妇。
当年,这新进门的媳妇,差点没愁死她。
这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子好像也很软绵的,这种立不起来的媳妇娶进来,跟娶个活祖宗有啥区别。
老大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因为他爸的原因,从小就听话懂事,长到二十四五岁,才生了一次自己的心。他铁了心要娶她,她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
谁知道,媳妇进门,相处一段时间后,她惊奇发现,这媳妇还不是一般人。
那心眼多的,能把一家人全绕进去。
那句话咋说来着,笑里藏刀还是绵里藏针……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不过,媳妇心眼多是多了点,但好在不难相处,只要不和她耍混,她还是很讲理的。至于不讲理会怎么样,呵呵……刚才就是她不讲理的时候。
苏若楠看着闺女头上的伤,眉头打结,忧心忡忡问:“妈,英子头上的伤,真没事吗?”
“真没啥大事,你娘俩说说话,我去烧水,等会锅子头该要来杀猪了。”周桂看着儿媳妇那双担忧的眼睛,莫名有点心虚。
老大两口子走的时候,可是把三个孩子交给她的,可现在……
呸呸呸,她心虚啥呢。
英子已经好了,除了脑袋上的头发没了外,活蹦乱跳,还被她养胖了一圈。
对,她没啥好心虚的。
烧水,杀猪,再不杀猪,都要没肉过年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周桂在左河湾就没怵过谁,但自从儿媳妇进门后,她就莫名其妙的有点怵媳妇了。
倒不是怕,而是……反正她这糙婆子,就是拿这个娇娇柔柔的媳妇没办法。她但凡说话凶一点,她委委屈屈盯着她,到嘴的狠话,还没放出去呢,她自己倒是理亏起来了。
周桂也不知道,自己在理亏个啥,反正就是重不得,轻不得……可难为死她这个当婆婆的。


第18章
周桂去了厨房,苏若楠看着卫子英头上的伤,心里贼不得劲。一旁,见不得媳妇伤心的卫永华,搓搓手,一把将卫子英抱过来,道:“媳妇,我去大伯家看看,今儿杀猪,我去请他们过来忙下忙。”
说罢,抱着卫子英,略点带落荒而逃的感觉,大步出了卫家。
而苏若楠看着离开的男人和躲到厨房的婆婆,再听听隔壁钱家传来的二牛哭声,脸上哪还有什么伤心啊,嘴边甚至还透出了点浅笑,她转身,开始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趁她不在,欺负她闺女,打一顿怎么能解气,打上十顿,都抵不英子头上的那条疤。
……行吧,这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而且,还报得有点另类,那几个手欠的娃,遇上苏若楠和卫志勇这对母子,也够倒霉的。
倒霉的不止一个。
钱二牛的哭声还没落下去,来给卫家杀猪的锅子头儿子也哭了。
锅子头是良山大队的杀猪匠,整个大队的猪,都是他一个人杀。
他去别人家杀猪,主人家自然是要留顿饭的,这一顿饭又叫刨猪汤,周围邻居和一些叔伯们都会来帮忙,也顺便吃上一顿刨猪汤。锅子头来杀猪,想着卫家今儿伙食好,就把他儿子冯勇带上了。
冯勇和潘玉华一样大,说起来,十多天前卫子英受伤,还是这家伙引起的。一开始,就是他在和卫子英抢玩具,两小家伙争执,结果却引来了大的几个孩子,然后一群孩子推搡,卫子英个头小,没站稳,被推倒并撞伤了脑袋,还掉进了田里。
锅子头刚到卫家,还没进院子呢,就看到隔壁钱二媳妇在打孩子。
打孩子的理由,还是卫子英受伤。
锅子头尴尬了。
这个年代揍娃是家常便饭,大人尴尬,小孩倒霉,锅子头转过头,顺手在院子外面的一笼黄荆棍里,扯断一根,二话不说,对准儿子屁股就抽了下去。
屋子里,正想着怎么给闺女出气的苏若楠,这下子算是没了发挥机会。
被自家爸爸抱去沟子的卫子英,完全不知道,又一个小孩倒霉了。
她乖乖巧巧窝在卫永华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卫永华说着话,说话的同时,乌溜溜的眼睛,还暗搓搓打量着自己的新爸爸。
爸爸很结实,高高壮壮,皮肤黝黑,一张国字脸看着很憨厚,和左河湾大多数男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爸爸不邋遢,身上干干净净没有臭味,不像其他男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异味。
他说话时,嘴边一直挂着笑,连眼睛都是笑的。
父女俩来到沟子里,卫永华先去了旧宅。到旧宅的时候,卫良海正用竹丝编织簸箕,看见卫永华过来,啊了几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
卫永华比手划脚了几下,让卫良海去石滩那边杀猪。
卫良海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来意,然后挥挥手,让卫永华先回去,自己则拍了拍身上的竹屑渣,去了隔壁潘家。
俗话说侄子门前站,不算孤身汉,卫良海这情况,这辈子怕都不会有妻儿,在农村,像他这种光棍汉,老了就得侄子来养老。所以,卫良海对家里几个侄子都很好,不管是卫良峰家,还是卫良忠家,只要有事,他都跑得特别快,从来没推脱过。
最近这几天,因着卫子英天天去潘家学打鞋,年纪大,不大爱出门的卫老太,也爱去潘家了。这不,今儿卫子英都没过来,她自己一个人,都去了潘家,找潘家奶奶唠嗑。
卫永华通知完卫永海,便准备去卫良忠家,卫子英从他怀里蹭下来:“爸爸,我去叫玉华姐。”
今天她家有好吃的,怎么可以少了玉华姐姐。她可是老早就和玉华姐说了,今天要请她去自家玩的。
“我和你一起去。”卫永华听卫子英提起潘玉华,想了想,牵着卫子英,也去了潘家。
到了潘家,潘宏军和张荷花都在,卫永华和这两口子寒暄了几句,请他们一起过去吃泡猪汤,潘宏军两口子推搡了几句,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下了。
在农村,刨猪汤也是有来有回的。
你请了别人,别人请你的时候,你才能去。潘家杀猪的时候,没请周桂两口子,所以这会儿卫永华让他们过去吃饭,两口子都有点尴尬。
不过两口子也知道,他们这是沾了闺女的光。
请完潘家人,卫永华又去了一趟卫良忠家。而卫子英一见到潘玉华,就把新鲜出炉的爸爸给忘了,跟在潘玉华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笑吟吟的和潘玉华说话。
“英子,我爸答应我,过完年就把我打的草鞋拿去镇上卖,你的要不要卖掉?”回卫家的路上,卫子英和潘玉华一前一后,慢吞吞往石滩上爬。
“啊,可以卖了?”听到卖鞋,卫子英小眉头一揪,有点小为难了:“我才打了三双,而且还打得丑丑的,可能卖不出去……”
几天过去,卫子英也学会了打草鞋。
眼晴会了,手也会了,但耐不住她力气小,打出来的鞋,比起潘玉华打的松了不少。
虽然看着像模像样,但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她打的那几双是劣质货。
潘玉华一笑:“没事,反正就凑个数,说不定卖出去了呢。”
潘玉华打了几天鞋,家里已经存下四十来双了,得拿去镇上卖一次,看看行情,然后再继续。
一双草鞋五分,四十多双也能卖两块。积少成多,等到明后年,她应该能存下两三百块钱,回头她再想想别的门路,看看还能不能多挣一点。
卫子英想了想:“那就一起卖吧。”
两小姑娘说着话,回到了卫家。她俩腿短,走得慢,回来时卫永华和潘宏军,还有锅子头他们都已经把猪给赶到了院坝上,准备着要杀了。
至于她二叔卫永民……
杀猪这种大事,他竟然还搞神出鬼没,不知道去了哪里。
卫子英觉得,她二叔今天,可能又要挨奶奶的骂了。
今儿卫家人多,卫子英穿越过来大半个月,总算是把自家人给认得差不多了。
卫家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卫良峰有一个姐姐,两个兄弟。
姐姐嫁的得远,虽然也在甘华公社所属的大队,但西南山高路远,那个大队离良山这边,得走七个小时的路,只有逢年过节,这位外家的姑奶才会回来走动。一般情况,她很少回娘家。而卫良海无妻无子,但卫良忠下边人口就多了。
卫良忠有两子两女,全都成家了,两个女儿分别都嫁到了很远的山里。
这个年头,大家都喜欢把闺女往山里嫁。嫁山吃山,在农村人的心中,只有嫁进了大山,才不会饿肚子。
而不饿肚子,就是作为父母,能为女儿考虑得最好的。
卫良忠家,老大叫卫永治,是卫子英的大堂伯,媳妇是东阳大队的,叫周大红。卫永治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卫志飞,十八岁了,要谈媳妇了。小的叫卫志学,十四岁,身体不大好,长年病歪歪的极少出门,哪怕今天卫子英家杀猪,他都没过来,据说是前儿冻着了,躺下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而老二叫卫永凯,是西口市齿轮厂的工人,他这份工作是老丈人出的力,找别人买来的,而他的媳妇则是他的初中同学,叫陈舒敏。两人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叫卫志武,十一岁,小二子叫卫志刚,和卫志勇两兄弟一样大,而女儿叫卫春玲,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