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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垂着头,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子垂落在胸前,似是在害羞。
“回来了,回来就进屋吧。英子二表婶,咱家进新客,就不招呼你了。”周桂站在屋檐下,老眼在陈丽身上望了几眼,然后目光一转,盯着钱二媳妇,就差没直说,让她少凑热闹了。
偏钱二媳妇这会儿没眼力了,呵呵一笑,还从自家院子里,走进了卫家:“新人入门,二婶子,我这第一个踏门的,怎么不散个喜糖吃。”
“急什么急,该给你喜糖的时候,自然会给。”看着没脸没皮的钱二媳妇,周桂怼了一句,然后心思一转,道:“钱二媳妇,新表弟妹进门,说起来,你这做表嫂的,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
钱二媳妇:“……你又还没请我吃席,我意思啥呢。”
周桂:“就是啊,我还没请吃席呢,你急吼吼问我要啥喜糖。”
“英子,去接你二婶进屋,老大媳妇,去给你弟妹煮碗糖水蛋。”怼完钱二媳妇,周桂瞥着没动的卫永民和陈丽,心里膈应的不行,偏这会儿,又不能拿扫把人给打出去,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将这个不喜的新媳妇给迎进了门。
“嗳,我这就去。”
苏若楠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而卫子英则乖乖听她奶的话,爬出堂屋门槛,走到院子,牵起一声不吭的陈丽,往屋子里走。
“娘……”卫永民听到周桂的安排,眼里闪过欣喜,忙不迭喊了一声周桂。
周桂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卫永民的声音,眼睛一瞪,凶涛涛的剜了眼卫永民:“别喊老娘,你的事,等你大伯和三叔过来了,咱们再说。”
新进门的那个,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打不得,骂不得,但是儿子……
不打得他知道什么是规矩,她就跟他姓。
钱二媳妇这会儿眼睛终于亮了,发现卫家气氛好像没她想的那么好,咂巴两下嘴,讪讪一笑,找了个借口蹿回了自家院子。
周桂对着钱二媳妇暗啐了一口,转身,让卫永红陪陈丽,自己则忙前忙后,收拾新房。看着清清静静,没有一点新媳妇进门的喜庆屋子,周桂心里,仿佛堵了块石头般,忒不得劲。
收掇好新房,她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扯了扯嘴,勉强露出个笑脸,走出了房间。
这会儿,接到消息的卫良忠一家和卫良海也过来了,两个当叔伯的一来,各自给了陈丽一个新人礼,就伙同卫良峰,把卫永民给压到了堂屋里。
“永治,永华,把堂屋门关上,守好了,谁来也不许开门。”卫良忠手上烟杆,第一次离手,搁到了桌子上。
卫永治和卫永华看着要揍人的老爹和哑巴三叔,腿都有点打颤,两人同情地瞥了眼被他们三叔紧紧摁在板凳上的小弟、堂弟,然后默默照做,把堂屋门给关了起来。
房门一掩上,一旁,周桂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卫永民的头发,粗粝的手掌猛一抬,啪的一巴掌,甩在卫永民的脸上。
“卫永民,老娘十几年没打过你了,怎么着,以为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不成,敢给老娘干出这种事。丢人现眼的玩意,是当我和你爹死了吗?”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愤怒的话,也从周桂嘴里低低吼了出来。
周桂这次,是真被卫永民气狠了,一巴掌下去,楞是把卫永民的脸都给打得肿了起来。
“英子他大爷,他爹脚不方便不方便,这顿打,就劳烦你这大伯了,打,狠狠打……”周桂喘着气,一把丢开卫永民,眼不见心不烦,抬脚就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新进门的陈丽似乎也知道卫家人可能会不喜欢她,她安安静静坐在灶台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烧着火,好在她和苏若楠也算认识,两人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上。
周桂的骂声,隐隐传进厨房。烧火的陈丽动作一顿,抬头往堂屋那边瞅了去,刚瞅过去,就见周桂黑着一张脸,进了厨房。
陈丽似乎有些害怕周桂,视线一对上,就忙不迭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堂屋那边,也传来扁担打在肉上的啪啪声,和卫永民吃痛的叫声。
这声音,似乎把陈丽吓到了,脸颊刹时煞白,她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向苏若楠,似乎是想让苏若楠给被打的人说说话。
然而,苏若楠却没如她的意,一边洗菜,一边道:“陈丽,这顿打永民若不挨,那受罪的就是你。他皮糙肉厚,他受一顿,总比大家喷在你们身上的口水强。”
“可不就是,你现在有身子,又累倒过,别操心他,他爹他们下手知道轻重。”进了厨房的周桂,听到苏若楠的话,附和的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这个理。
卫永挨一顿打,打过后,外人自会知道,两个小年轻闹出这种事,错的是永民,而不是陈丽。这个年代,虽然思想在逐步解放,但在农村,大家对女性的要求依旧还是那么苛刻。
甭管以后大家会怎么看陈丽,但有了永民吃的这顿扁担,大家再说起他们的事来,嘴上自少会留点口德,这样,也有利于陈丽以后在左河湾立足。
周桂是很不待见陈丽,但耐不住卫永民是她儿子,就算她再不喜欢,也想小两口能安安心心过下去。有时候,外人的话,是最能影响人感情的……
别说,这家子考虑的还真有理。
至少隔壁钱二媳妇,在听到卫永民的叫痛声后,知道卫家这是在打人。
相邻十几年,钱二媳妇最是清楚周桂和卫良峰有多疼孩子,能让这老两口狠下心揍人,想必,这事还真是卫永民的错。
钱二媳妇在卫子英眼里,就是个奇人。
这二表婶该说不说,反正挺神奇的,还没到天黑,整个左河湾就都知道卫永民挨揍了,而陈丽却屁事都没有,甚至还没进门,周桂就让大儿媳妇煮糖水蛋给她吃。
大伙听到卫家的这番举动,也和钱二媳妇一样,觉得这还没结婚就闹出个娃的事,怕犯错的一方,还真是卫永民……
毕竟,某些时候,女人是拒绝不了男人的。
卫永民挨打,真真是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啥,挨打了,还乐呵呵的,脸上挂着的笑,看得卫子英都眼疼。
不过这一顿打,也不算白挨,自少老卫家没被别人的口水淹死,大家最多就调侃几句,反正不会当着面说得太难听。陈丽进门第二天,左河湾上下就都来了一趟卫家,看看新进门的媳妇。
卫家这娶新媳妇的酒,倒底是没有办成,一是忙起来了,二是卫老太不允许。
卫老太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她把不待见明晃晃摆在了脸上,卫永民伤好后,带陈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避而不见,甚至还把院子门给关了,不但如此,还再不来石滩子这边。
老太太年纪大了,谁能犟得过她,卫永民和陈丽进不了院子,在外面磕了个头就离开了。
周桂其实也不想办酒,这下好了,借着老太太的话,就真的不办了,回头各家各户发了点几个糖,便当娶了儿媳妇。
日子慢吞吞过,一晃就到了清明。
清明是雨季,水田里育的秧苗已经完全冲了芽,再过一段时间就得插秧了,不过插秧之前,还有另两件事得忙,那便栽种红薯和玉米。
田里的事小孩子们帮不上忙,但旱地里的活,却是没有一个小孩能跑得掉,连卫子英这个才三岁的小姑娘,都被带去了地里,帮大人们搬运玉米肥球。
这些肥球,是年前大伙清理池塘淤泥,积出来的肥泥捏的。大冬天的下池塘,为得可不就是来年的这一茬。
每个地方播种都不一样,西南这边种玉米,习惯了用肥泥捏出一个小孩拳头大的泥巴团子,然后用大手指摁出一个小窝,再在窝里,放上两棵玉米种子。
这样办法育出来的玉米苗,成活育比较高。
好是好,就是有点费人,栽得时候,得满山遍野运肥球。
栽种玉米这一天,整个左河湾有一个算一个全出动了,连卫老太都搬了根小板凳到育玉米的旱田里,坐着给搬远苗子的人装肥球。而卫子英则背上她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背篓,跟在大一些的孩子身后,每次都能背上二十来个肥球球。
倒是苏若楠和陈丽没干这活,而是蹲在地里,把别人运过来的苗子,埋进挖好的窝里。这两一个是孕妇,一个对外是力气小的,连桶水都得不得的娇媳妇,只能干这种不出力气的活。
而男人们和那些想多挣几个工分的女人,则全去挑粪了……
卫子英背着小背篓,瞅着玉米地里,起身去搬个装满苗子的簸箕,都要被钱二媳妇一声大吼喝止住的妈妈,总有种眼瞎的感觉。
她妈到底是怎么给自己塑造的人设,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娇得很,没力气……
年二十八那天,她明明看到她妈,挑上一百多斤腿都不见打颤的,难不成那天她眼花了?
不不不,统统才不可能眼花。
她明明就亲眼看到了。
卫子英翻了个白眼,没去揭穿她妈,继续帮着大人们运苗子。
下午的时候,那在那公安局过了个年的吕婆子,在家里窝了两三个月,终于也出门了。
农忙工分高,谁不指望着这几天多挣点工分啊,这老婆子出来了,大家倒也不奇怪。不过因着朱标强的事,大家都不怎么待见到他,栽玉米的时候,谁也不愿和她处一堆,都离得她老远,连运苗子的人,都不愿往她那里运送。
这老婆子似乎也不在意,趾高气扬呵斥自家的几个孙女,让她们给她运苗子。
吕家几个闺女,被压迫的时间太长,木木讷讷,任由吕婆子说骂,连挑肥的两个吕家媳妇,也没逃得掉,时不时就挨上一顿骂。
吕婆子前段时间被两个儿媳妇联手给磋磨几天,她也是个放得下脸的,在两个儿子跟前又哭又示软,没几天就把两儿子给笼络了过去,吕家两媳妇没当家几天,气焰再次被吕婆子给压下去。
卫子英不喜欢吕婆子,运苗的时候也跟别人一样,不往她那儿走,还隔着一片地呢,小丫头头哼哼哼,从另一侧绕到了别的地里。
刚走没多远,卫子英就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
她歪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四处望了望,然后又背起背篓往前走,才走出去没几步,刚才那隐隐的打量视线,又一次凝聚在了她身后。
这一次,感觉比上一次更强烈些。
卫子小眉头一揪,再次停下脚步,侧头往回望。
一眼望过去,后边大片地里稀稀落落有不少人,除了吕婆子外,还有锅子头的媳妇和她儿子冯勇,连周柄贵几兄弟的媳妇,也在那个方向。
卫子英蹙眉,小嘴紧紧一抿,然后拔腿就往苏若楠那边跑去。
跑的路上,那只盯着她的眼睛,时不时就会离开一下,然后再次聚回来。
卫子英有点害怕,小跑到苏若楠的面前,就紧紧揪住她的衣服:“妈妈,后面有人在看我。”
“啥?”干了一天,苏若楠腰酸背痛,脑袋里全是玉米秧子,刚听到卫子英的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有坏人在看我。”卫子英小脸惊慌,乌黑眼睛眺望着那道视线传过来的方向,再次道。
“坏人?”这次,苏若楠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头一侧,目光跟着卫子英看的方向扫过去。
山坡上,全都是认得的人,一个陌生人都没有。
苏若楠收回视线,捋了捋沾到脸颊的头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在哪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卫子英:“……??”
妈妈不靠谱,她要知道,还会害怕得跑来找她啊。
苏若楠:“太阳有些毒,你可能是看错了,你别去背肥球了,村里面这么多人,不差你背的这点,到那边荫凉处歇一会儿,等会儿妈妈就带你回去。”
嗳,闺女太实在了。
虽然她大爷就说,小孩也要上山坡,但又没规定小孩子就得干活啊,她小胳膊小腿的做什么去运肥球,没瞅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地里玩里泥巴吗?
卫子英听到她妈的话,木着小脸:“我们不是才出来一会儿吗?”
现在才三四点钏,她们好像才到山坡没多久吧,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苏若楠继续着手里的活:“你二婶大着肚子呢,哪能一直蹲着,等会儿我们一起送她回去。”
卫子英木!
二婶怀孕可以不干活,但这和妈妈有啥什么关系,她又没揣小宝宝。
旁边,正种玉米的陈丽,看着苏若楠理直气状,说要送她回去休息的话,心里已经完全麻木了。
这个女人,嫁人生子十年,依旧还和当初那样,娇娇滴滴,不见一丝变化。
她,还是这副样子。
想当年,她们被一起安排到了良山大队,第一次下地她也是这样,凡是累人的活,她都要找借口不干。
她们来时候,正好遇上收玉米,第一天干活,她就直挺挺晕倒在了地里,差点把凤平庄的生产队队长给吓死。
休息几天,又遇上了抢收稻子。
这次更严重,上一天工,累晕一天……叫人给她请大夫,还得废上一个人,刘阳平又是威胁又是哄,说不干活,就没口粮,结果前脚威胁的话放出去,后脚,江省那边,就寄来了足够她吃上两个月粮票。
刘平阳最后没办法,只能安排她晒谷子。
就是晒谷子,她也能晒出个中暑来。
就在刘平阳想着,要不要好好改造一下她时,呵,她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干净利落把自己嫁了。
下乡不到两个月就嫁人,这速度,惊呆了所有人。
她还以为,她嫁了人又融入农村十年,当初那套娇小姐的作派,怕是已经完全被磨没了。
不想共处一屋下,却蓦然发现,她还是那个她。
一身娇气不但没被磨平,反而还成了光明正大。刚才她可是瞅见了,隔壁好几个媳妇,在她要搬点肥球过来栽时,都一副担心她会把玉米苗子摔断的样子,急吼吼给她弄过来。
该说不说,有些人,命就是比别人好呢……
第25章
命好不好,那都是各人选的。选择不同,那自然结果就不同。
有些东西,不是羡慕,就能羡慕来的。
苏若楠敢这般做,那是因为她身后有着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会为她考量的爹娘,江省的娘家,便是她最大的凭仗。然而陈丽却不行,陈丽家里兄妹太多,可以说,陈家根本就没考虑过她回城的事。
卫子英被苏若楠支去了黄荆树笼里,她个子小,一钻进去,就被树荫给挡了住,太阳再晒不到她。
躲在阴凉处,卫子英小手托着腮,乌黑眼睛留意起了刚才视线打望来的方向。
她可以肯定,先前真的有人在看她。
而且,那视线还阴测测的,让她打心底里发毛。
坡上没有外人,忙碌的全都是左河湾自己的人。卫子英揪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就将目光落到了吕婆子那边。
要说整个左河湾,谁会用这种眼神看她,除了吕婆子,她再想不出其他。毕竟,朱标强姐弟吃枪子,多少和她有点关系。
勾着小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卫子英发现,这吕婆子在干活之余,竟还在暗戳戳打量背着孙子干活的冯家媳妇。
这冯家媳妇,就是差点被朱标强偷走的乖宝的奶奶,她叫郑娟,朱家姐弟吃枪子那天,她家男人和周柄贵还一起跑去西口市凑了热闹,回来后,两人慷慨花钱,买了串鞭炮来放。
吕婆子在栽玉米秧子的时候,眼睛不在是郑娟身上,便是在周柄贵媳妇身上,时不时,还会落到苏若楠和陈丽这边。
卫子英察觉到她打望的人后,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刚才看她的人,肯定是吕婆子。
这吕婆子要干啥,不会是惦记上她们几家了吧?
嘶——
不行,得告诉妈妈。
卫子英想着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苏若楠,那边吕婆子好像蹲累了,撑起老腿想要站起来。
可能是人老,站起来有点费力。偏她身边干活的四丫和五丫都没看见,两个丫头都没伸手扶她。
这好像惹到她了。
“死丫头片子,没长眼睛吗,还不快点来扶我一把。”
“榆木疙瘩,眼睛这么不会来事,还留着干嘛,戳瞎算了。”
吕婆子骂骂咧咧,指着四丫和五丫骂。
却在这时,吕家三丫驼着背,又背了一些玉米苗子过来。她手上还拿着把锄头,似乎是想背完这次,就和大人们一起去打窝。
刚走到吕婆子身边,瞅着被老婆子骂得都缩起了脖子的两个妹妹,她眼神微暗,顺手把锄头立到了吕婆子的背后,然后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
吕婆子在骂孙女,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把锄头,她一骂就骂了一分钟,这会儿功夫吕三丫已经背着苗子,走到了她妈吕大媳妇那边。等吕老婆子骂人骂爽后,一转身,脚一跨出去,就好巧不巧踩到了锄头上。
这一踩过去,前倾的锄头把子冷不丁,就猛地打了下来。
吕婆子再横,那也是个不大灵活的老婆子,锄把子一打来,她连躲都来不及,脑门上就吃了一棍。
“哎呦,哪个缺德玩意,在这里立把锄头,这是想敲死人吗?”一声痛呼响起,吕婆子抬手抚住被敲的额头,老眼一厉,张嘴就开始骂。
她这一骂,大伙可不就都发现了她的狼狈。
看着走个路还能踩到锄头,并敲中脑袋的老虔婆,附近栽苗子的人,嘴角猛抽了几下,理都不理她,埋头继续干活。
呸,这老巫婆肯定缺德事干多了,不修德,被瘟神找上她了。
自己把自己敲到,活该。
吕老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搁锄头的人,呸了一声,骂骂咧咧下了山坡,似乎是想回村了。
黄荆树阴凉处,卫子英看着那边发生的事,小嘴微张,大眼睛来回在那把倒掉的锄头上,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吕三丫身上转动。
卫子英心里神奇的很。
她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为啥吕三丫又是放蛇,又是给那吕家几口人吃蛇床子,还没被发现的原因。
就像刚才,要不是她一直盯着吕婆子,谁会想到,那把敲吕婆子的锄头,是她放的啊……
卫子英在这里惊奇,那边,苏若楠干了会儿活,就不想干了,她抚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瞅了眼同样沾了不少汗的陈丽,眸子微转,嘴角微一上扬,往周桂那边喊道:“娘,陈丽好像有些累着,我送她回去吧,正好也到了该喂猪的点了。”
被迫累着的陈丽,听到苏若楠的话,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旋即,她眼睛一阖,真的一副累着了模样,坐到了地里。
附近几个干活的媳妇,听到这边的声音,都回头瞅了瞅。见陈丽都在坐着干活了,大家下意识就把苏若楠的话当了真。
周桂够着眼,看着两个‘累’到了的儿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别人看不出来,嘴上却在说道:“回去吧,你等会儿喂了猪,也别来了,家里还有一堆衣服没洗,你去把衣服洗了吧。”
婆媳十来年,周桂哪会不知道苏若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对于儿媳妇一到干农活,就有各种借口这事,周桂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反正家里的活,也需要人打理。她干不来外面的活,干家里的活也一样,在这上面,周桂倒也看得很开。
至于陈丽……
周桂从头到尾对她,就没有任何指望。
因为,在她还没进门时,她和老头子就已经打了分家主意。
分家了,她和老头子跟着老大过,陈丽是懒也好,勤快也罢,都跟她没有关系,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嗳,那我们先回去了。”苏若楠听到周桂的话,眼角浮出笑意,喊了一声陈丽,两个女人带上卫子英,就离开了坡上。
回到家,苏若楠让陈丽去喂猪,她自己则带上卫子英,去了对面吴家平庄子的青?林里,然后麻利地割了小半背的马鞭草回来。
回来后,她烧了一锅水,把马鞭草仔仔细细清洗干净。
清洗完后,她又找了一个簸箕把这草晾着,然后收拾出一家人的脏衣服,带上卫子英,一起去了河滩,开始洗衣服。
“妈妈,刚才咱们弄回来的草,是干什么用的?”从头到尾跟在苏若楠身后的卫子英,全完看不懂她妈在干什么。
一堆野草,还得烧水来洗,这洗来有啥用。
“做曲子用,天快热了,煮些醪糟来放着,你爸和你奶下工回家,也能喝上一碗。”苏若楠利索地洗着衣服,一边洗,一边给卫子英解释。
一听到吃的,卫子英眼睛亮了:“什么叫醪糟,好喝吗?”
“好喝,不过你不能多喝,醪糟虽甜,但也醉人。”苏若楠看着闺女眼里的亮光,盈盈笑道。
卫子英小脑袋猛点:“嗯嗯,我不多喝,就尝尝味。”
“尝也不能多尝。”苏若楠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子,继续洗衣服。
就像周桂说的那样,苏若楠干不惯地里的活,但家里的事她却是把好手,她会的东西,有些连周桂都不会。这是她嫁进卫家后,跟着卫老太学的。
而作为卫老太儿媳妇的周桂和张冬梅,却都没机会学到老人家的手艺。
比如,做霉豆腐,腌豆食,还有麦酱……
“妈妈,我知道在坡上的时候,是谁在看我了。”卫子英蹲在她妈身边,洗着自己的小衣服,揪着眉头道。
“谁?”苏若楠动作微顿,问。
卫子英小嘴巴一抿,慎重道,“吕婆子,她不但在看我,还在看三柱她妈和乖宝她奶。”
“周柄贵媳妇和郑娟?”这两个名字,让苏若楠一瞬间警惕起来。
闺女和这两家,可以说是间接让朱标强落网的关键人物。娘家侄子侄女一起吃了枪子,莫不是吕婆子想给娘家他们出气……
卫子英:“嗯,妈妈,我感觉吕婆子要做坏事。”
“英子,这几天别去沟子里玩了。”苏若楠眸子一紧,看了眼闺女,然后加快了洗衣服的动作。
吕婆子一出来,就把目光盯在闺女和周家、冯家身上,怕还真起了别的心思,不行,晚上得男人和公爹商量一下。
前不久公公还向她和永华提过,让他们防着点朱家和吕婆子,说朱家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而吕婆子必也有心思。
朱家和吕婆子使坏,他们这些大人倒是不怕,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呢,朱家都敢干出偷孩子的事,鬼知道那死了儿子和女儿的朱老头子,会不会把主意打到孩子们身上。
苏若楠洗着衣服,一洗就洗到了傍晚。把捶衣服的棒子插进木涌里,苏若楠挑上衣服,叫上卫子英就准备回家。
才走到河滩竹林处,便见上石滩坝的石阶处,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杵着根拐杖,费力的在往石滩上走。
老人走的是真费力,腿脚看上去比卫老太还要不利索,一个石阶,他楞是抬了好几下脚,才踩了上去。
“表叔公,你怎么过来了?”正要回家的苏若楠,瞅着上石梯子的老人,眼睛一惊,忙不迭放下肩上挑的桶,跑过去扶住老人。
这老人眼睛有点不好使,盯着苏若楠的脸看了好几眼,才认清楚人。
“永华媳妇啊,老了,老了,眼睛不行,差点没认出来。”
苏若楠扶着人,一步一步往石梯上走:“表叔公你过来,怎么不叫个人陪你一起来。”
这都七八十的人,就算要来左河湾看老太太,叫个孙子陪着不好吗,一个人过来,万一摔到了哪个沟沟里,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等不及了,他们都在地里呢,等他们收工回来,不定得出事。”老人家撑着苏若楠的手,边走边道:“永华媳妇,你赶紧去坡里,把良峰和永华喊回来,早前,我瞥到朱家那嫁到你们左河湾的疯婆子回东阳大队了,这疯婆子关门,也不知道和朱老头说了什么,我看到朱老头离开了。”
“啥?”苏若楠微怔了一下,有些没听懂这老人的话。
老人:“良峰不是让我帮他盯着点朱家吗,我看朱老头子出门时,脸上的笑很渗人,他怕是要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