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手上不再有火焰,他可以放心地去触碰她的袍脚。
可是她的脚步带起的微风掠过池谶的手心,倏然远离,只有靛青色衣袍厚重的衣角从他指尖拂过。
池谶伸手想去抓,却只落了个空。
他想,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是他的贪恋,是他的自作多情。
如果…如果他在她眼中就只是一个麻烦的病人,那现在呢?
现在他也快死了。
这样是不是能让她在多看自己一眼,再救他性命一次。
池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额角的血顺着淌了一脸,他心中的不甘像野火燎原,支撑着他看向前方。
然后他看见霜天晓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掠过他身边,扑向前方那个同样血迹斑斑的身影,连声说道:“怎么样,你怎么样,挡什么让我看看!”
霜天晓上手就要扒开衣服看伤,任平生哪能不挡,一边挡一边说:“没事,真没事。”
任平生看上去一身的血,但被天裂中的力量补足后,又吃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树根塞进手里的神树叶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看着吓人。
霜天晓确实被吓到了,但多年的行医经验让她理智占了上风,上下仔仔细细扫了任平生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看上去最吓人的脖颈处。
那里有着一个血红的掌印,现在已经肿胀起来,一片青紫,叫人不忍多看。
霜天晓手颤了几下,被她强行平稳住,搭上任平生的手腕,感受到她强有力的脉搏后,这才松了口气,信了任平生说的“没事”二字。
霜天晓胸膛深深起伏几下,看着任平生这一身狼狈的样子,心头火直冒,转身快步朝池谶走去。
池谶看见她去而复返,眼睛亮了些,还没开口就看见霜天晓一脚踹上了他心口。
“嗤”的一声,穿胸而过的石柱插得又深了些,溅起一阵血花。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边看热闹一边说:“当心点,别弄死了。”
霜天晓动作一顿,转头对她怒目而视:“他把你伤成这样,你还让我当心点别弄死了?!你不是最记仇的嘛,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任平生好脾气地任她骂,心里却道早些年说最记仇的是素光尘,现在就又变成了她,这人脾气上来说话从来不讲理。
眼见池谶已经进气比出气少了,霜天晓还想再踹几脚,被任平生从后抱着拦住了。
她将霜天晓拖远了些,自己却走近,指尖捻着一枚符箓,顷刻间化作利刃。
任平生不紧不慢道:“谁说不弄死了,只是动手的人得是我,你不行。”
霜天晓的愤怒终于消退了些,冷静下来之后,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她是医者,医者是救人者,而非杀人者。
霜天晓低声嘟囔:“早几百年,我手上也没少沾血。”
任平生声音轻,却很坚定:“那不一样。”
那时他们都不在,只有霜天晓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那不一样。
霜天晓撇过头去,飞快地抹了把眼眶又转过来,眼见着任平生手中的利刃即将结束池谶的这条命,她眼睛阖上,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在不断挣扎撕扯,最终沉沉开口:
“你脖子是掐伤,双臂断裂过,右手指骨和一根肋骨也断过,此外还有外伤无数。”
任平生头也不回,淡声应了:“大医师眼力还是这么强。”
霜天晓抿了抿唇,眼底最后的挣扎之色淡去,上前几步,站在了任平生身边,夺过她的兵刃,照着任平生的伤口在池谶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他伤的本来就比任平生要重,这样一来,身上的血洞更多了,血不住的往外冒,都快要流干了。
霜天晓眼眶还有些微红,心情却已经平复了下来,沉声道:“按照你的规矩悉数奉还了,这条命先留一段时间可好?”
任平生双手负在脑后,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你的病人,自然由你。”
霜天晓看着她这幅样子就生气,骂道:“问我原因,赶紧问!”
任平生无奈:“好好好,为什么现在要留他一命?”
霜天晓瞥了眼地上伤痕累累的池谶,认真道:“他还有用,我们要留着他控制鬼域。”
霜天晓说着,瞥了眼天上,抬手设了个闭音阵,隔绝了她们这段对话,而后才郑重道:
“鬼域的特殊之处,你感觉到了吧?”
任平生点点头:“鬼域的界域很有趣,有些类似于我的洞府,不及巅峰时期,却比现在的洞府要牢固。”
“最重要的是可以隔绝天上的窥视。”霜天晓正色道,“大荒天道未归,界域出了漏洞,天上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看着我们,插手这里。可鬼域不同,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任平生眼眸微动,当即明白了霜天晓的意思。
“鬼域的界域有一半和他的性命相连,他暂时还不能死。”
四目相对,霜天晓声音沉而缓,冷静到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
“他当年叛宗逃亡自焚,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秘密,不愿宗门被自己连累,这才以如此方式和宗门割裂,自己叛逃出去。”


第69章 叛宗真相
是个多年, 霜天晓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情也还是记忆犹新。
霜天晓又踢了踢池谶,她不耐烦道:“你自己说。”
她这一脚让石柱又捅进去一点,粗粝的沙石捅进身体里带起血肉的黏腻声让任平生大为震撼, 她连忙道:“你别给他弄死了。”
话还没说完呢。
霜天晓看着她被池谶弄得一身的血就来气,凶巴巴道:“我在这,他还能死了不成?真死了我也能让他活过来。”
任平生连连点头:“还是大医师厉害啊。”
池谶失血太多,原本感觉身体都开始发冷,又被这一脚踢得清醒过来, 也不知刚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理活动, 终于认清了眼前这两个女人真的不在意他死活这件事。
他沉默半晌,任平生催促道:“现在虚空风暴的余力犹在,我布了阵, 在虚空风暴的掩盖下,这里被隔绝开,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说的什么, 就连天外之人也不行。”
池谶终于开口, 但居然是先反问了一个问题:“重霄仙坛你知道吧?”
任平生点头:“大荒三大修行胜地之一, 梦微山、伴月海、重霄仙坛,梦微山塑魂, 伴月海提高境界,重霄仙坛是最适合破境之地。”
能去到这三地修行,是全大荒的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
只可惜三个修行胜地的进入条件都相当苛刻,比如他们现在所在的梦微山, 守山弟子三年一轮换,每次也只有三个宗门入驻守山, 且只能是大荒数得上名字的大型宗门才有资格, 除开这些守山弟子之外, 其余能够进入的,都是经过了层层竞争,才能勉强拥有进入梦微山域的资格。
据她所知,余下两个胜地的进入条件则更为苛刻,尤其是重霄仙坛,因着仙坛有天然稳固的结界,不但能够抵御天雷,还能够稳固神魂,让修士不至于在渡劫时因横生的心魔劫而迷失,如今修真界能同时起到这两个作用的阵法少之又少,重霄仙坛那天然的阵自然吸引了不少修士纷纷前往。
尤其是高阶修士,在拜星月化神境之后,每晋升一个大境界,都会面临一重更加险恶的心魔劫,因而越是高阶的修士,越会选择去到重霄仙坛渡劫,以防发生不测。
池谶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重霄仙坛背后是天外天,他们将仙坛制成了一个阵法,阵法中有一种隐秘的烟雾,无色无形无味无毒,寻常人哪怕是最厉害的道成归也无法察觉,这种烟雾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给在此地渡劫的人的紫府中,种上一粒种子。”
“因为烟雾无色无形,也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故而在被植入体内时,谁也不曾发。因人的天赋和体质不同,有些人体内的种子自然死亡消散了,有些人的种子是一粒死种,根本无法发芽。但还有些人,他们体内的种子在暗中不断吸取着他们的力量,孕育生长,到真正破土而出那一日,人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池谶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表情,却是讽笑:“可笑的是,很多人还将这颗种子奉若至宝,将被种子选中的自己认作天命的宠儿。”
听他如此描述,任平生心头一动,想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
“你说的种子,是仙核?”
池谶点了点头,任平生心沉了一截,抬眸,对上霜天晓隐约透着无奈的目光。
霜天晓沉闷道:“你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何要救他了吧。”
任平生“嗯”了声表示回应。
阵法中的无形烟雾,像极了她当年渡劫时遇到的东西。
就俩这惯爱用隐藏在暗处的阵法来谋求利益以达到目的的行事手段,也很像真仙的手笔。
但…
任平生轻声道:“难怪当时你会怀疑素光尘。”
素光尘是他们之中最擅阵法的,脱离阵盘和压阵石,以天为基石地为盘,山川湖海为阵眼,这种阵法之道亦是素光尘独创的。
霜天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一想到素光尘最后的结局,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任平生继续问道:“既然很多大能都无法察觉,你是怎么发现的?你当时在重霄仙坛渡劫时,也不过拜星月吧?”
“我听见的。”
霜天晓帮忙解释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体质特殊,是个半妖,母亲那方有上古神兽谛听的血统,让他的听觉产生了异变。”
任平生了然。
很早之前就有过一种说法,大荒之上,人族、妖族、魔族、蛮族、灵族五族共同生存,每一族都有天生强大的血脉,若两个不同种族中的强大血脉混合,很有可能会诞生拥有血脉天赋的孩子。
这种说法一直以来都只是个传言,因为无论那一族,修为越高,越难诞下子嗣,更别说是和异族诞下混血的子嗣。
也难怪,池谶的修炼天赋和速度如此惊人。
若不是在晋升拜星月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就算不自焚而死成为鬼王,也会成为大荒复苏时代最年轻的道成归。
任平生想了想,池谶发现的这个秘密有多惊人呢。
这些年在重霄仙坛渡劫过的修士少说也有近千人,且都是修为至少拜星月以上,大荒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批人。
而这群人的体内因为渡了个劫,就被无声无息地植入了仙核,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仙核除了是天外天仙使的身份象征,更是真仙操控他们的方式。
“你当时想过将此事告诉别人吗?”
池谶沉默些许,又复低沉道:“想过,也试过。”
他眸光晦暗,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都经历。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中止了渡劫,那时年轻,没想过中止渡劫的行为就已经让天外天发现了我知道此事,他们给我下了禁制,我无法直接对外说出此事,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最后想办法神魂离体后将神念传递给我的师兄。”
任平生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果然,池谶费力地抬起头,哪怕时隔多年,提及这件事,他言语中仍是有着不平和苦涩。
“他听到了,我成功了,就在我成功的第二天,师兄死了。”
池谶顿了下,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在压抑着情绪:“死在我手上。”
任平生叹息了声:“真的是你做的?”
池谶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茫然:“我…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的意识完全是空洞的,我不能确定,自己做过什么,但我清醒的时候,师兄就倒在我面前,致命伤是我的独门功法烟山诀导致的。”
他那时才知道,他将这件事想象的太简单,又将超然世外的庞然大物天外天想象得太心慈手软。
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天外天甚至没有杀他,只是下了禁制作为警告,就是有那样的自信,他无法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了,也没有人会信。
因为信了的人,都已经死了。
任平生隐约想起自己拿到无字牌时,听到旁人议论纷纷谈到池谶当年的事迹,最不可饶恕的一桩便是亲手杀死同门师兄……以及诸多归元弟子。
“自那之后,归元宗门内部频频有弟子身死,那些事情都算在了我头上,我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我继续在归元待下去,会连累宗门上下,甚至师尊。”
所以他以最为决绝的姿态叛宗而出,将所有的罪名直接揽在身上,毫不否认。
因为他知道否认无用,不如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天外天,从今往后,他和归元只有血仇,再无情谊。
仗着虚空风暴的屏障还在,霜天晓说话随性了很多,池谶的故事就到这里,后面就是她和池谶一同经历的。
“你知道的,因为你的缘故,我一直盯着天外天呢,后来我也查到了重霄仙坛,但当时我的身体状况根本进不去,查的过程中我发现的他,观察了一段时日,又跟了他一段日子,在他自焚身死之后把他的神魂捞了回来。”
霜天晓瞥了池谶一眼,冷笑:“现在看来,是救了个白眼狼。”
池谶埋着头,避开了她的眼神,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就感觉心里像被刀子搅过一样,撕裂般的疼。
“他体质特异,除了听力尤其好之外,神魂也相当强韧,所以我才能即使把他的神魂捞回来,将他转化成鬼修,也因此他可以承受住你的道印,我让他以你的道印为根基,以他自己一半的神魂为引,开辟了鬼域。”
任平生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在鬼域时她会那么强大。
照理说,经过了渡劫时的重创,哪怕她神魂完好无损,实力也会相应的下跌。
可在鬼域时她实力不但没有下跌,甚至像是回到了巅峰状态,堪称如鱼得水。
“他那时的修为还不足以开辟一个可以避开真仙窥视的空间,所以借了你道印之力,你也知道,天外那群东西究竟有多恐惧你,感应到你的神魂气息,他们逃都来不及,更别说靠近了,所以鬼域才能安生了这么些年。栖川本就是你散落在外的洞府,应该是感应到了你的道印,所以被吸引而来,和鬼域的界域相连接。”
霜天晓抱臂,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他的神魂连接着鬼域一半的界域,所以他还不能死。”
她看着任平生,因为当着池谶,所以后半句话她没说。
但任平生却懂了。
现在还不能死,要等到她将鬼域彻底接手过来之后。
任平生:“我明白了。”
她将这张杀伤力极大的符箓收起,转而重新画了一对符,念叨着:“没想到短短几天内我竟然画了两组子母符。”
她将子符向池谶眉心贴去,本以为如此堪称羞辱的行为会引起池谶剧烈的反抗,没成想池谶的反应倒是平静,只是道:“我可以接受你用符控制我,但我有一个要求。”
霜天晓眼角一跳:“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池谶看着她,认真道:“我的要求是,由你来掌控母符。”
他如此说着,神色堪称虔诚。


第70章 只有底牌
霜天晓接过母符, 神情很是复杂。
任平生符箓的用法早在一千年前就教过她,现在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任平生好奇道:“用母符控制鬼王的感觉怎么样?”
霜天晓像是在感受,良久才喟叹道:“兴奋极了。”
母符在手, 霜天晓感觉哪怕是回到鬼域,也不会再有像从前一样的压迫和憋闷了。
她扫了眼池谶,提醒了任平生最后一件事。
“他发现人间有几处地方都被制成了大阵,一开始还以为和重霄仙坛一样的东西,后来才发现不是, 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阵法, 是一个转换阵,能悄无声息地抽干所在地中人们的魂魄,将其制成最适合充当神降傀儡的用具。”
任平生心头一跳, 恍然道:“鹿梦城中的阵法是你们——”
她那时就觉得不对劲,鹿梦城中的九转阴兵阵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而设置,只是那时情况太过紧急, 容不得她考虑太多。
霜天晓点头:“不错, 我们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就是靠着池谶的感应能力找到被布置了一些异样阵法的地方,我们不能破坏, 否则会直接和天外天对上,只能用一个新的阵法覆盖原有的,同样是转换阵法,与其让那些人被抽干灵魂转化成神降傀儡, 不如让他们成为鬼修,好歹勉强也算是活着, 而不是成为行尸走肉。”
任平生沉默半晌:“此事了结后, 你们就回鬼域吧。”
她想起自己在鬼域还有一帮人马也不知近况如何, 便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要想和真仙对抗,光靠我们几人,力量太单薄了。”
她得有自己的势力才行。
任平生眼神中逐渐泛起一种奇异的光彩。
若要培植自己的势力,眼下不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周遭虚空风暴隔绝出的屏障在逐渐消退,他们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周遭传来的声响。
这里是梦微山的最底部,周围流水潺潺,山林茂密,本该是个好地方,可惜经历了连番战斗,已经混乱不堪,神树的根系翻露在外,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瞧着还有些可怜。
任平生靠坐在神树露出的根系上,用尾指挠了挠粗粝的树皮,以表安慰,神树仿佛感应到了,伸出一小截细长的枝叶圈住她的手腕。
任平生将神识放开,感受着周围的动静,知道距离其他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她原本的打算只能暂时先搁置,她手搁在膝盖上,随意地用“吃了没”的语气对霜天晓说了一句堪称骇人听闻的话。
“我怀疑我的身体还在。”
霜天晓没做他想,随便道:“你的身体不就在这——”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回望:“你什么意思?!你的身体,你哪个身体?”
任平生冲她一摊手,意思很明白,不是现在这个身体。
她若有所思道:“最后那一记照山河,本来是会失败的,但在有一个力量从天裂之中渗透到这个位面,助我完成了那道符。”
她很确定,那就是她自己的力量,而非什么别的。
霜天晓一时无言,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当年飞升之劫的最后一道天雷,在你即将成功之际穿过阵法的防护,直接作用在了你身体上,你的肉身当场化为齑粉,再无生还的可能。”
任平生回忆起当时粉身碎骨般的疼痛,那种痛苦太过深刻,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假,可现在她却有了些别的想法。
片刻,任平生缓缓道,像是在问霜天晓,又像是在自语:“我肉身化为齑粉,你亲眼所见?”
霜天晓愣了下:“也、也不是,我们那时在大荒三个极域之地守阵,距离你有千里之遥,只能看见那日雷云漫天,看到一道骇人的天雷劈中你,但你身中天雷后的其他细节,我确实不知道。”
任平生抬眸,眼底是一派平静无波:“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肉身化为齑粉?”
霜天晓沉默许久,最后,终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呼吸变得粗重不已,眼眶也红了一圈:“是…是素光尘说的。”
当年的弥天大阵,霜天晓、砚青和殷夜白在大荒三个极域之地守阵,极域之地分别是极北极西和极东,因着素光尘是掌阵人,守阵者不够,他们还特地去请了竹疏来帮忙守极南之地的阵。
素光尘作为掌阵人,居于阵眼,亦是阵法中心处,和任平生渡劫之地极尽。
可以说,那场渡劫,只有素光尘最清楚真相。
得到了一个并不算出乎预料的答案,任平生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浮现出一些说不上来的意味。
如果是素光尘,她并不奇怪。
任平生掩面,心头思绪万千。
素光尘是他们之中心思最为缜密的一个。以素光尘的聪慧,发现渡劫失败事有蹊跷后就应该已经反应过来,是阵法出了问题,一定是他们内部的人做的。
所以素光尘当时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能将她的肉身偷偷藏起来,欺骗其他人说自己已死,再想办法查出在阵法中动手脚的人。
任平生眼眸垂着,想起她和素光尘最后一次见面。
那是她准备去渡劫的前一夜。
她们都不是矫情的人,也没什么道别的习惯,她们只是像往常一样,素光尘在庭院里读书,她在窗栏下画画,在素光尘的法袍上画了各种小花,那天晚上她们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天光将白之时,素光车才问了她一个问题。
“要是这次死了怎么办?”
任平生当时想了想:“死都死了,就算舍不得,这世界也不该由我再操心了。”
素光尘无奈笑了下:“是你会说的话。”
任平生问道:“这次你没有后手吗?”
他们眼中的素光尘,总是算无遗策的,永远都有后手。
当时,素光尘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不舍,却有有些愧疚,然后告诉她:
“这次,我只有底牌了。”
时隔经年,再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任平生才恍然。
她掩面,感觉到眼圈一阵干涩,低语道:“原来,当年我没有听懂。”
她一直以为,素光尘口中的底牌就是她,以为素光尘的愧疚是出于要让她去承担风险最大的渡劫一事,甚至还安慰素光尘:“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原来不是的。
任平生透过脚边淌过的清溪看着自己现在的这张脸,这具和她的神魂无比契合的身体,这个像是老天爷送到她身边的肉身,终于了然。
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是有人算准了一切之后打出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张底牌不是让她去赴死,而是让她活下来。
霜天晓沉色道:“你原本的身体若还没有彻底消亡,那现在这具肉身紫府的伤,还治吗?”
任平生抹了把眼睛,眼尾一抹飞红,眼神却冷静到近乎锐利:“治。”
分魂之术而已,她又不是不会。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我的身体,我已经有想法了,眼下人多眼杂,认识池谶的人有很多,你带着他赶快回鬼域去。”
任平生塞了一张传音符给霜天晓:“每月鬼门开时见一次,用传音符就能找到我,平日里若有什么急事隔着界域无法联系的,就上仙网。”
感谢仙网,哪怕相互之间隔着界域也能畅通无阻。
现代科技改变生活诚不欺我。
两人当即决定加一个仙网好友,当时设计仙网的时候,任平生就设计了加好友的功能,但是仙网发展到现在,这个功能用得极少。
因为仙网的第一层星海中有不少人修炼,在那里锤炼神魂,第一层星海可以说是鬼修的欢乐谷,但因为鬼修行事乖张,也时常有吞噬神魂的惨案发生,就算不在星海中修炼,大多数人也会担心自己不慎泄露真实的信息后被杀人夺宝。
因此,只有双方都能够完全信任彼此的才会互相加仙网好友,尤其是鬼修,基本不会加其他人的仙网好友。
加上好友之后,霜天晓看着任平生头上顶着的网名,大为震撼:“你就顶着‘明烛’这两个字逛仙网的?”
任平生笑得无辜:“怎么,这个名字难道不是最不容易被戳破的吗?”
霜天晓:“……也是,在他们眼里你早就死了。”
顶多会被骂一句不敬前辈而已。
听到身后的声音逐渐嘈杂,霜天晓带着池谶赶紧离开此地,寻找回到鬼域的入口,临走前还交给了任平生一张药方:“找齐上面这几味药,就可以着力给你重塑紫府了,要尽快。”
任平生扫了一眼,上面的大部分东西她都有了,仅剩两味药要找到也不难,便应下,催促了一声,目送着霜天晓和池谶离开。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任平生就感觉到一个气息由远及近。
她神色无波,从地上站起身,掸了掸一身的尘土,却擦不干净身上的血。
对方一脸震撼地走近,试探着问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