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就见公子闭目散发,眉如锋刀,水雾中虽瞧不清神色,但松烟连气也不敢出,
轻轻搁下,又退出去。
裴观泡到水微温,伸手想提桶加热水,一时竟没提起来。
大病之后,他的身体差了很多,子夜时分偶尔还会心口一麻。
太医摸脉,又没有病症。
不是身病,便是心病,裴观攥拳使力,提起水桶添进盆中。
外面青书换了衣裳,擦洗过又回来听差,松烟把白露做的那两块点心给他:“白露姐姐做的,特意给你留了。”
青书盒上盖子,不着急吃,这东西是荤的,到夜里公子歇下再垫肚子。
看松烟提起白露,对他道:“你可别替白露到公子跟前卖好。”
公子差他办的事儿,松烟也不详细,可别瞎卖好,往后进门的那个,才是公子心尖上的人。
“什么意思?你知道点什么?”
白露做的点心,味儿是不错,可他们又不是那等没吃过没喝过的人,谁还没吃过几块官府内造的点心呀。
松烟一肘子:“卖什么关子。”
青书老神在在掸他一眼:“你听我的,错不了。”
白露那想头,谁还不知道?原也没错,可这事儿,得看公子乐意不乐意。公子摆明了不乐意,她想也是白想。
松烟啧一声:“那明儿的水饭你别吃。”
“我凭什么不吃,咱们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公子给的。”别人休想拿这个来拿捏他,青书问,“明儿我还出门去,夜里要不要给你带点曹家炒鸡杂?”
松烟一听就乐:“多带点,我请客,哎,公子到底叫你干什么事?”
“不该问的你少问。”
松烟也承青书的情,青书与白露素日并无芥蒂,他这么说定有缘由。
待公子沐浴出来,松烟进去收拾浴桶和换下的衣裳,方才他还真想提一嘴新里衣的事。往后只要公子不问,他一个字也不多吐。
裴观当然是不会问这些的,丫鬟们做衣裳鞋子,精心一些,难道还要在他面前表功不成?
他写了张帖子,交待青书,明日送到林府上。
想来想去,只有请韩征来,将这事告知林家。
春夜里花气熏蒸,浮香满院。
阿宝没心思吹风,到快熄灯了还在问:“爹回来了没有?”
戥子先还答她:“没呢。”
后来戥子也困了,连声打哈欠:“二门这会儿都落锁了,就算现在回来了,你还想干嘛去?”
还想去拍门啊?就算真的那个什么了,那也只能那个什么嘛!
戥子开窍早,她心上人都换了三四茬了,平日又不用练鞭子,听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也知道个大概。
只阿宝在床翻来滚去睡不着:“我要喝凉茶。”
戥子只好爬起来给她倒,阿宝爱喝凉的,每日得给她凉上好几壶水摆着任她喝。
倒了杯杭白菊凉茶送到她嘴边,又是一个大哈欠,挤出两泡泪来:“喝了罢,喝了赶紧睡。”
阿宝喝了凉茶,这才觉得心里舒坦点,可也睡不着,迷迷瞪瞪好不容易睡着的,没一会儿便听见鸟叫声。
戥子拍她起来:“醒醒了,还要上学!”
哦,还得上学,不能立时去找爹。
阿宝乌着眼圈,带着燕草去了薛先生那儿。
薛先生这边也有丫鬟婆子,林家的新鲜事儿,她一早就听到了,看阿宝乌着眼圈,心中微叹:也就是家里惯,要是别家,这能算什么大事。
倒是正好拿这事磨一磨她的性子。
“《女千字》看得如何?”薛灵芝只当不知林家有事,只管按着她的计划教书。
阿宝头皮一麻,她眼睛一转:“不识的字太多,先看了半篇。”
这也不算说谎,许多字儿她真的不识,以为自己不是睁眼瞎了,原来竟是个半盲,好在先生也知道她的底子薄。
把书拿出来,念几句,见有不识的字,就教给她,握着她的手写一遍。
阿宝哪里坐得住,她就想赶紧下学,都忍一晚上了,她得好好问问她爹去。
可今天的课特别长,比往日仿佛长了三四倍,薛先生话也说得慢条丝理,她越是着急,薛先生就更慢些。
阿宝差点儿都要喘不上气了。
燕草垂头立在桌边,先生这是在磨姑娘的性子。
“先这几句,你有什么见解。”
“啊?”阿宝根本没听清。
薛先生拿出竹条,在阿宝桌子上轻敲一下,沉脸道:“罚你今日回去将《女千字》抄两遍。”
阿宝低头认罚,终于挨到中午,她从课堂走到小院门边。
这几步还能四平八稳,等一出门,立时撒开脚跑起来,燕草拎着书袋,追她都来不及:“姑娘!”
还不敢高声喊她。
待追到前院,姑娘已经进了主院。
林大有还在睡,敞着怀在床上打呼,阿宝一进屋就先闻见一股酒酸臭,她两根手指头捏住鼻子。
赶紧将窗户打开散散味儿,外头风吹进来,屋里才好闻些。
林大有听见动静张张眼,一看是阿宝,翻身继续睡。
阿宝推了她爹一把,肉山似的,根本推不动,她叉腰想了想,有主意了。
亲自跑去厨房,灶上娘子一看见她,扯着脸笑起来:“姑娘怎么到厨房来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让戥子姑娘来吩咐一声就成。”
戥子在厨房很是混得开,家里各人爱吃什么,全靠她的消息来源。
她给了消息,当然也能得几碟子好吃的,除了帐房,戥子最爱厨房。
“我给我爹做个甜汤。”
灶上几个人笑了,姑娘孝敬亲爹,倒也不必真的自个儿动手:“姑娘吩咐一声就成了,哪用自己动手呢。”
“那来个人给我烧灶。”
燕草替她卷袖子管,又嫌这灶上娘子的围腰太脏,让小丫鬟去姑娘院里,拿件一件干净的来。
阿宝要给她爹做醪糟蛋。
阿爹吃醉酒的第二日早上,必要喝一碗醪糟蛋。
得加两个蛋,一个要打散,一个要半流黄,这是娘还在的时候就有的习惯。
醪糟厨房常备着,满满盛上几勺子倒进锅里煮,滚开了倒进蛋液一搅,再卧上个荷包蛋,盛在陶汤罐里。
最后放一撮红糖。
盖上陶罐盖子,从厨房到正院,正好将那颗蛋捂成半流黄。
阿宝进门就揭开盖子,那酸甜味儿直钻进林大有鼻子里,他鼻头一动,翻坐起来。
“香罢~”
“香得很香得很。”林大有这下酒醒了,也就是亲闺女才知道他好这一口,要不然谁知道他虎背熊腰的,爱吃妇人下奶的甜酒鸡蛋呢。
呼噜呼噜一口气儿喝了半罐头汤。
阿宝觑着他吃得差不多了,问:“昨天送来的女人呢?我还没瞅见什么样呢。”
她看过了,屋里没有女人,厨房上说,今天还给那女人送饭去了,她们老老实实在偏院呆了一个晚上。
林大有愣了:“女人?什么女人?”说完才觉得在女儿面前说这个太不讲究了,“哪个跟你胡说八道的。”
“张大人送的女人啊,爹,你不会不知道罢?”
林大有是真的不知道,他腮边胡子一抖:“张大人?那个张大人?”
第20章 金蝉
李金蝉和小丫头赛儿是昨儿傍晚被送到林家的。
堂上瞧着并不像当家太太的夫人,简单问了她们两句话,便把她们送到偏院里。
赛儿抱着琵琶说:“姐姐,咱们今儿是不是得干坐一晚上?”肚里又没食儿,来的时候倒是带了包袱的,可没带铺盖。
还以为那当家太太要折腾她们俩,谁知没一会儿就真的送了铺盖,王婆子还提了桶热水来。
王婆子又不晓得这小娘子今儿夜里会不会侍候老爷,万一要是近身侍候,那总得擦洗擦洗身子,林家的后院里,可还没有女人。
小丫头豆角没一会儿就拎了饭来,赛儿掀开盖子一瞧,饭倒是热的,还有一道鸭子,用筷子一拨,全是些边角料,一看就是切剩下的。
赛儿撇撇嘴。
三月天夜里还凉,李金蝉坐到床边,捏了捏被褥铺盖,又软又暖和,从针缝里一瞧还是新棉胎。
不在这些地方折腾人,是个厚道人家。
两人吃了喝了,李金蝉问:“赛儿,你瞧见那个林大人的长相没有?”
“没有。”赛儿摇头,座中那么多人,只知道林大人的声音跟炸雷似的,她看李金蝉一眼,要是能到张大人家里该多好。
张大人生得白净斯文,手面又阔。偏偏是林大人。
两人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婆子来拍门,合衣睡去,直到早上听见鸟叫声。
匆匆起来洗漱过,豆角又送来早饭,两碗稠粥加两个大白面的馒头,还有一碟香油拌的小咸菜,一碟炒萝卜条。
赛儿又扁扁嘴巴,嘴里嘟嘟囔囔。
还是梨香院里吃得好,姐姐们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随手扔下一把钱,让她们跑腿到州桥边的食店买早点心。
鱼馄饨、肉烧饼、糖馒头、鸭丝面可着心意挑,再不济那也得吃碗过水面罢?就这粥跟实心没味儿的大馒头,院里谁吃呀。
从良听着好听,竟也没什么实惠。
李金蝉看了赛儿一眼,捧起粥碗来便喝,只吃了小半个馒头,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搁下筷子。
摸了几个钱出来,塞给豆角:“不知大人回来了没有,我总得去请个安,这个给妹妹买糖吃。”
豆角拿了钱塞到袖子里:“老爷昨儿夜里回的,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李金蝉再问昨日见的夫人是谁,林家还有些什么人,豆角就似个锯嘴葫芦,一个字也不说了。
她哪儿敢呀,万一大姑娘不高兴,把她提溜给人牙子可怎么办。
赛儿已经想回梨香院了,这家里吃的都没油水,下人还不懂事,倒不如回去!
大老爷们赏点什么,就够她使的了。
是以看到李金蝉打听林家的事儿,她打个哈欠,不讨喜欢最好,还把她们打发回院子里就好了。
林大有酒醒第一件事是先吃一陶罐的甜酒蛋。
第二件事是发现自己收了件不该收的“礼”。
他那毛炸炸的胡子抖了又抖,还在咂吧嘴呢:“我收的?那不能罢。”满眼写着“你可别蒙我”。
阿宝怔住,敢情她气一晚上,她爹什么也不知道呢!
就说的,连给娘扎的纸马都还没烧,爹就算再娶,也得跟娘说一声。
“张大人?”完了,昨儿喝得太多,哪个张大人呢?痤中好像有两个张大人。
这下阿宝能光明正大瞧热闹了。
林大有匆匆洗漱,到正堂把人叫出来,父女俩等了好半天,人还没来。
“人呢?”林大有急得火上房,收了人家的礼,不知道送的人是谁,两个张大人,一个是兵部的,一个是詹事府的。
他倒是给太子选过马,可那会儿太子还是世子爷,王府里的公子们学骑射,全是陶家选的马。
除了这个,跟他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林大有摸摸胡子,别的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几坛子金华酒极美,余下吹拉弹唱,他也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戥子,你去瞧去。”
燕草半路把戥子叫来换她,就怕姑娘使性子,戥子能拦得住她。
戥子撒脚去看,没一会儿就跑回来:“她裹了脚,走不快。”
崇州可不兴裹脚,京城中也不多,听说是再南边一点的地方才刚兴起来。戥子只听过从没见过,这回见过了,那一步三挪,急死个人了。
阿宝一听这话,倒想去仔细瞧瞧,看了她爹一眼,还是坐下了,她得绷住喽。
等了老半天,李金蝉终于走到正堂。
正堂一排窗户都开着,屋里透亮,阿宝瞧清楚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跟她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细弯弯的两道眉毛,脸蛋只有巴掌大,窄窄的一截腰,腿根本就立不直,得让小丫鬟扶着。走了这么一段路,站在那儿便微微喘气。
李金蝉飞快扫一眼堂上,低下头来,没见着昨日的夫人,怎么还有个姑娘在?
撒金的衫儿撒金的裙,双目圆瞪,似只乳虎。
瞧一眼就打心底里有些怵。
“你是昨儿来的?”林大有看这女人跟纸糊的一样,都怕自己一个喷嚏把人给吹扁了。
“奴昨日在座上弹琵琶,将军赞我一声好琵琶,张大人便将我赎了送到将军府上。”
阿宝骨碌骨碌眼睛,她爹还会听琵琶?胡扯,她爹只会使铁琵琶!
“哪个张大人?有胡子的还是没胡子的?”
“没……没胡子的那个,詹事府的张大人。”李金蝉听到这样问,心下黯淡,难道还得再回行院里去。
“他呀。”果然是詹事府的那个,可他跟这人也没交情,送礼便罢了,怎么还送个大活人呢?路都走不动的女人,能干什么?
林大有还没想到要怎么办,那边又有人来请,铁将军请他去。
他拔脚就想走,阿宝拦住:“这人怎么办?怎么安置?她有什么用呀?”
“你安排,不行就问你姨。”
说完跑了。
李金蝉立时向阿宝行礼:“姑娘。”
阿宝往堂上一坐:“那你会干什么?我们家里可不留没用的人。”还是那句话,不能叫人吃空饷。
“奴……奴会弹琵琶。”
阿宝把手一挥:“我爹压根不听琵琶,还有呢?”
“还有……侍候人的活计奴都会。”小小年纪买进堂子里的,都得跟在姐姐们身边侍候“姐夫”。
点灯吹烟,捶腿揉肩,她都会。
阿宝听了勉强一点头,既然是什么劳什子张大人送来的,又不能退又不能卖,总得让她干点活罢。
“可你裹着脚呢,怎么干活?”
李金蝉一直低着脸儿回话,闻言抬头,看着阿宝的眼睛,眸中微光闪烁:“那,奴就把脚放了?”
阿宝一点头:“这还差不多。”
李金蝉胸膛起伏,似是根本没想到阿宝会这么说,她颤着嗓子又说:“奴放脚得养几日,这几日就不拿月钱,成么?”
“成,要不要给你请个正骨的大夫?”既不能退,勉勉强强算给爹添的丫头。
白来的,还省点钱呢。
阿宝看阿公给马正过骨头,不知人正起骨来什么样儿。
赛儿傻眼了,她还当跟着姐姐是来当妾来享福的,没想到来了竟要当丫头,那个姑娘还说,每月先给五百钱。
五百钱!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姐姐只有五百钱,轮到她三百钱,三等的丫鬟。
回到小偏院,赛儿就鼓着脸:“姐姐,咱真的留下来?我看这家子也不想留咱们,要不咱们还回院里罢。”
李金蝉让豆角打了盆热水来,又自己拿钱请王婆子买药。
拿了一把小剪子,一点一点拆她的裹脚布,一边松一边抽气。
“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怎么还回去?
“姐姐,你痴了心不成?那个大人瞧你的时候一点那意思也没有。”赛儿也已经见惯了,来院里的都是姐夫。
这个林大人,一看就不是来当姐夫的。
“这儿又没得吃,又没得穿,留下来干嘛?”院里那样的好日子不过,竟到这儿来过苦日子,“院里的姐姐们,这会子还没起呢。”
有福不享受,非要当丫头一大早起来侍候人?
来行院里的客人,一顿席面就最少也得三两银,他们根本吃不了,肥鸡大鸭子怎么端上去的,还怎么端下来。
就算想吃清粥小菜,都得特地央厨房做。还有这家的丫头,这穿的戴的哪像是当官人家的丫环。
“我二十三了。”李金蝉说,“是咱们院里年纪最大的,比我年纪还大的姐姐们,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赛儿道:“被人赎回去了呗。”
李金蝉看赛儿年小眼浅,眼里只有金银绫罗,摇了摇头:“赎回去的也还能再卖掉,没被赎的就到下等堂子里去了。”
要不是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妈妈也不会留她到现在,早两年就该把她打发到别的堂子里去了。
本以为此处不是出路,没想到那姑娘竟把她留下了,还给她开了工钱。
听到拿工钱,她刹时心定。
李金蝉劝赛儿:“你若留在堂子里,该学弹唱服侍人了,你懂不懂?”
赛儿闷不吭声,她不想留下来,还想回去,苦哈哈的一个月才得三百钱,还不如姐姐们随手赏的一只银挖耳簪子值钱。
李金蝉看说不动她,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你要真想走也成,今儿必有人送铺盖妆奁和卖身契来,你跟着车回去也行。”
她终于一剪一剪子绞开了裹脚布,把脚往温水里一浸,疼得人打抖,额上直冒汗。
豆角给她换了温水,又等她抹上药,光看她摆弄,小脸都皱起来了,问:“怎么把脚弄成这样子?”
李金蝉的脚就跟她的差不多。
大人生了一双孩子的脚。
“我没折骨头,放了慢慢就好了。”扬州堂子里姑娘都开始折骨裹足了,南边来的豪客最爱这些,假母再买来的小丫头,就都看容色,打小裹脚。
她拉住豆角:“还请妹妹同我说说,老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姑娘又喜欢些什么?”
豆角也才来了没一个月,但她笑眯眯:“姑娘虽严厉但赏罚分明,姨夫人也很和气。”
赛儿扁着嘴,她在踏脚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金蝉看看赛儿,对她道:“把我的琵琶拿过来。”
“姐姐想通了?”赛儿眼睛都亮了。
就见李金蝉打开琵琶的包布,手往琵琶后头一探,从里头摸出一只金玲珑:“咱们姐妹一场,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给了你罢。”
实心的金玲珑。
赛儿看看这金子,又看看那把琵琶,怪不得这琵琶抱出来的时候比平日要重这么多,姐姐竟还藏了私房。
她把东西往袖子里一藏,等梨香院来送身契的人一到,她便跟着走了。
赛儿一走,豆角就跑去阿宝的院子里,一五一十禀报给阿宝。
阿宝拿着李金蝉的身契,把她摆在丫鬟档里。
燕草打开点心匣子,任豆角抓了一大把油糖果子,又给她两个钱:“那边要再有事儿,记得过来说。”
豆角揣着钱,往嘴里塞了颗油糖果,一边含着一边点头。
阿宝长出口气儿:“走了也好,我看她眼神就不正气。”立在堂下还满眼乱瞟。
“那个李金蝉,给她请大夫看脚了么?”
“王妈妈已经去请了。”
待豆角走了,阿宝摊开胳膊往大引枕上一躺,翘起脚来,这下可好了,安生了,晚饭吃点什么好呢?
燕草已经在书房铺好了纸笔,过来笑盈盈唤她:“姑娘,咱们该做的事还没做呢。”
“什么事儿?”现在不是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嘛。
“还要抄两遍千字文的。”燕草一边说一边冲阿宝竖起两根手指头。
阿宝翘着的脚滑了下去,后脚跟“咚”一声砸在罗汉榻上。
完了,她把这事忘了!
第21章 一巧
韩征头天收到裴观的帖子。
第二日吃过午饭,先听了一耳朵前院的事,跟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去了。
青书早就在裴府正门等着,一见他便跑出来迎:“韩公子来了,我们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韩征是一人到的,门房上的先还有些惊奇,裴家上门做客的哪个不带礼?哪个没有侍候的下人跟着?
待一见他挎着刀,连头都不敢抬。
青书也知门上这些人都狗眼看人低,可这些都是五房的下人,三房插不上手。
韩征也是逛过皇宫御苑的,裴家虽也高楼广厦,可他一点没露怯,慢慢跟在青书身后。
他们走了一条僻静青石路,青书怕韩征觉得受了怠慢,特意道:“我们公子守孝读书,把屋子挪到北边最安静的院落,这条道最近。”
游览花园,那该公子请客人去。
韩征连御花园都逛过了,哪会想逛裴家的园子,他对这些没兴趣,只想赶紧跟裴观比试,这回他可有备而来。
待进了北斋,见是个四面轩阔的院落,回廊圈起静湖,湖上几折曲桥,两侧是山房与石亭,便是韩征也要赞一声清净。
走到留云山房前,韩征更是脚下一顿,他哪曾见过这么多的书!
这屋子都给塞满了,堆叠的到处都是。
裴观一身家常装束,缥色直裰,并没戴冠,只用青竹簪束发,步出来出来迎他:“韩兄。”
请他坐到水台上,台上早已摆下茶水果点。
“韩兄请。”
韩征知道裴观正守孝,喝一口茶道:“咱们再来。”
“好,我正等着韩兄呢。”一句客套都没有,倒合裴观现在的脾气,“那请罢。”
请他到山房中一间偏室,韩征就见屋中四面墙挂着舆图,正当中一张大长方桌,桌上摆着珍珑局。
上面石山沙地罗列,帐蓬木马都摆在一边,连旌旗都用纸剪出来。
“一个木人当一伍人用,木马也一样,请罢。”
韩征简直乐而忘返,他围着这张长桌先看个遍:“这是山谷战,这边是平原战,那这儿是……”
怎么这么多黄沙?
“海战,只是船只还没做好。”
韩征抬起盯住裴观,读书人到底是有点厉害的。
因这桌子太长,二人对阵摆放不易。裴观动嘴指使书僮空青,让卷柏去帮韩征,谁知韩征不肯,他绕着桌子自己来。
“这东西你怎么想出来的呢?”
裴观不解,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盆景中山石水木都容易做出,核舟瓷人更是易得。
“找个做盆景的人就行,这些木马小人那更容易得了。”小儿玩具而已。
韩征与他缠斗一仗,你攻一城,我下一地。
他抬头忽道:“你用兵,倒有点陛下的意思在。”
裴观眉头一挑,还真被韩征看出来了,他确实是在模仿陛下用兵。
“这些东西,要是让我妹妹瞧见,那可不得了。”韩征架上连弩,一边摆阵一边说,阿宝要是瞧见这个,可不得稀罕死了。
裴观神色微凝,看着满桌木马木兵,轻声道:“令妹竟喜爱这些吗?”
“她呀,打小就爱看练兵,崇州大营只要对练,她就耍无赖,央阿公带她去瞧。”韩征没把自己算在“无赖”里,他是男儿,打小就想好了要从军的,怎么能算无赖呢。
这些,裴观皆不知道。
他不知她爱什么,厌什么。
但她也是一样,不知他爱什么,厌什么。
裴观一分神,让韩征赢了,韩征哈哈大笑,笑完又道:“这个至多看看排兵布阵,玩是好玩,真打起来人力士气都不能这么算。”
“那是自然,这些都是死物,只要战力高于你,自然就赢,作不得准。书中以少胜多,战力相差几十倍还能赢的,也有许多。”
“譬如昆阳之战,刘秀王莽兵力相差二十五倍有余,更有牧野之战,官渡之战,皆以少胜多,可见兵力多寡不完全左右胜负。”
本朝亦有,穆王便擅以少胜多,奇袭得胜,只这些,不方便谈。
韩征舔舔唇,这番话把他牢牢勾住了:“那你细讲讲。”
“咱们到水台前说,也这个时辰了,让他们摆晚饭。”
裴观虽守孝持斋,但他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个荤菜。
韩征一看便道:“不必为我单做这些。”
“应当,我持我的斋,你吃你的。”
韩征更觉得裴观这人不错,比他见过的大多数读书人都要强,等到八宝葫芦鸭上桌,他自己吃着,还时不时瞥裴观一眼。
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荤食不动心,会不会偷偷咽唾沫星子。
待见裴观面前摆了一碟炒野菌,一碟香椿腐皮卷,再加一碟拌面筋。
对比自己眼前五颜六色的荤菜,真是素得半星油花都没有,怪不得他这么瘦。不管自己吃得如何香,裴观都一点也不馋。
韩征颇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