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舀了口汤,送到唇边慢慢喝着。
“在家都干什么了?”裴夫人兴致极好。
她孀居少出门,原先往来的夫人们也不好再登门,这几年日子越过越冷清。
偏偏儿子和庶女也都是安静的性子,上房里寻常都笑声都少,听阿宝说话落珠似的,脸上笑容便多起来。
“嗯…我读书写字儿,打络子做绣活。”今天她来还特意戴了裴珠送她的荷包呢,“跟我爹一起练鞭子。”
原来是午后练,天一热午后暑气蒸腾,砖地上根本站不住人,她便一清早起来练。
裴夫人知道她会武,还打听知道皇后娘娘原来想把阿宝安排在五公主身边,五公主便是好武的。
可她还真没见过会功夫的女子,想问又怕失礼,总不能让小辈给她耍套鞭功看看罢。
要这么看,她身子好的很。
一想到阿宝身子好,心里又把儿子拉出来骂一回。
直到陈妈妈说:“快放她们去玩罢,让两个小姑娘说说话。”
怎么见着人还不肯撒手了,母子俩一个样。
裴夫人嗔了陈妈妈一眼:“去罢,好好玩,想要什么告诉丫头们一声。”
二人一出上房的门,陈妈妈便把方才瞧见的告诉裴夫人:“你是没瞧见呢,哥儿戳在那儿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我都不忍心瞧。”
裴夫人又想笑又想叹:“自打他学说话起,可没有过罢?”
裴观说话极晚,到两岁多了还不说话,那会儿裴夫人每日发愁。人人都宽慰她,观哥儿这是贵人语迟。
果然一开口就是整句,长到这样大,有什么都对答如流,还真没见过他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可不是!”陈妈妈叹息,“哎,这可怎么好。”
“咱们等的也差不多了,就再请官媒人走一趟罢?”选伴读的事,也过去快两个月了,当时提亲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儿子坚决不肯,裴夫人细想也确实不妥。
如今总可以上门提一提了罢?两家处得又好,也请阿宝来瞧过家中如何。
“要靠他自个儿磨啊,我看悬。”
“也好,再提一提,叫林家知道咱们还想着。”
出了上房,裴珠肩头一松,她也不是害怕母亲。从小到大,母亲连训斥她都不曾有过,可她在母亲面前就是不敢放松。
不多说一句,也不多做一件。
唯一一件就是请阿宝来家里玩。
裴珠的院中四周种着绿竹芭蕉,沿着假山石栽种香藤,夏日里绿藤垂丝如瀑,望之生凉。
屋中早已经备了一桌子精细茶点。
阿宝坐下就问:“刚才那个酸梅汤好喝,跟我家里煮的不一样,是加了什么?”
裴珠嘴角一翘,要笑又忍住:“加了鲜荔枝煮的,故此风味不同。”
还以为她要说点心了,谁知阿宝又一句:“我在大门口遇到你哥哥了。”
裴珠的身子缓缓往大竹枕上一靠:“哦。”她这是要问哥哥的事了?连一句话也不肯同她多说?
“我仔细看过了,你哥哥没有你好看。”阿宝一锤定音。
裴珠等了半晌,阿宝都没有下一句,再开口时,阿宝从腰带上取出荷包:“你看,你送我的这个,我戴着呢。”
裴珠唇角一抿:“这个不好,我给你换一个。”
“怎么不好了?跟我的比起来,这简直是织女亲手做的。”
裴珠面红,窘迫道:“那个不是我做的,这个才是我做的。”白底绣了竹纹的荷包,她想好了今天要换回来。
说完看着阿宝,心中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裴珠院中大大小小八个丫环,燕草跟在阿宝身边侍候,螺儿就站到屋外廊檐的阴凉处去,她一直低着头,不想引人注意。
荼白竹月确也瞧不见她,院里的小丫鬟落栗提了一壶凉茶来:“姐姐也喝一盏罢。”
螺儿接过杯子便饮,落栗又拿了几块点心出来,这一个来回,觉得螺儿面善。
凝目一看:“这位姐姐……有些面熟?”
螺儿心口呯呯直跳,她这段日子有吃有喝又不挨罚,胖了许多。
若是她一口否认,应该也行。
落栗却已经认出她来:“你是原来宁家四姑娘身边的,是不是?”
第54章 鸟雀【捉】
落栗想不起螺儿的名字了, 她的模样也变了好些,但这神态与原来一模一样。
恨不得要把头埋到胸口,鹌鹑似的, 缩在角落里, 连茶也不敢要一口。
“上回你来,就是我给你倒的茶。”落栗也是小丫头, 在七姑娘院中是最末等的, 鸟雀相依, 每回总是她照顾跟着姑娘们过来的小丫头。
也因此才会记得螺儿。
螺儿脸上一白, 她统共只来过裴家一次,那回是替四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抱衣裳包袱才来的, 万没想到,会被认出来。
“多谢姐姐。”
落栗反身又去抓了把糖来,塞到螺儿手里:“你怎么就到林家姑娘身边了?宁家的几位姑娘们怎么样?”
宁家两房人家,宁三姑娘宁尔清是大房的, 宁四姑娘宁尔馨是二房的, 螺儿是宁四的丫鬟。
宁三才是同七姑娘交好的那一位,也是差点儿就要跟公子订亲的那位。
说到宁三姑娘,七姑娘院里的小丫头们就没人不喜欢她。
待人又大方,随时有赏赐, 面上还时时噙着笑, 总不给人冷脸,也从不生气。
大家伙都说,宁三姑娘与公子相配,若真是她进门来, 更是七姑娘的福气。
宁四姑娘就有些难侍候了, 虽在外作客不会轻易显露出来。可她们这些当小丫头的, 便似一群小雀儿,主子姑娘是要打雷还是要下雨,她们是见机最快的。
当时宁家两房人家都想同裴家结亲的意思,丫环们私底下还猜测,究竟“花”落谁家?
大伙儿都更愿意是宁三姑娘,看风向也确实是宁三姑娘,只是还未定下亲事,皇帝就换了人,宁家也因此获罪。
螺儿垂下头,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知被卖到哪里,捂住口怕泣出声来。
落栗也怕她哭,赶紧将她拉起来,假装带她去出恭,将她拉到院中角落:“可不能哭,你如今的姑娘待你不好么?”
“好。”螺儿的眼泪打在新裁的纱衫上,“我们姑娘待我极好。”
落栗方才就瞧见了,这是宫纱,七姑娘今年夏日才得了两匹新的,还没裁衣裳呢,林家的丫头都穿上了,林姑娘可真是阔气。
“那天夜里,忽然就来了一队兵,把宁府宅院团团围起来,咱们当丫头的全都被发卖,太太姑娘们……”
也不知是不是进了教坊司。
螺儿想到又要落泪,往后她们竟要呆在那种地方,卖笑不成?
“我们姑娘也病了好一场呢。”
只是那会儿正碰上老太爷和公子都生病,全家的心思都在外头,七姑娘纵是病了也不敢嚷嚷,万医婆来开了药,连喝了十来日才慢慢好起来。
落栗压低了声:“我听说……”
她左右一瞧,见四下无人,才凑到螺儿耳边:“我听说咱们家里使了好大一笔银子,宁家的太太姑娘们没进教坊司。”
是七姑娘使了钱打听出来的。
不进教坊司,那便是没入宫中为奴,亦或是发往勋爵功臣家里为婢了。
螺儿双手合什,诚心诚意念了声佛:“阿弥陀佛,万幸没叫姑娘们落到那样的地界里头去。”
落栗抚抚螺儿的背:“你也别太伤心,你想呀,你能被林家买下,那你妹妹指不定在哪个当官的家里,只要跟着姑娘多走动,你们俩说不准就遇见了。”
螺儿一时收了眼泪,这话结香也曾劝过她,落栗也这么劝她。
便谢过落栗:“谢谢姐姐开解我。”听到了旧主家的消息,知道她们好歹还有条生路,心里便好受许多。
落栗看她不哭了,又劝道:“既然你家姑娘待你好,那你就更精心些,要是真有造化遇上了你妹妹,还不得求你们姑娘才可能骨肉团圆?”
这话极对,就算她高运,真遇上了妹妹,也得姑娘出面才可能把人买进来。
螺儿打定主意,从今日起,她要更精心侍候姑娘,也要学戥子姐姐好好攒钱,攒妹妹的身价钱。
她立时站起来:“我去廊下了,姑娘要是叫我,我得在。”
落栗把她送到廊下,心下暗想,等林家姑娘走了,还是得将这事儿告诉荼白姐姐。
屋里裴珠正盯住阿宝,她把自己亲手做的那个荷包拿出来,把实情告诉阿宝,以为阿宝会生气。
谁知阿宝接过来便道:“你绣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还以为裴珠是因为害怕绣活不好,才用了丫环的顶替,就像她当时写帖子,让燕草当笔替。
都是为了面子嘛,她懂。
裴珠待要说不是,就见阿宝把旧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装进新荷包,还挂在腰上。新的旧的,她都收下了。
裴珠见她这样,低眉浅笑:“你尝尝这茶。”
料想她不喜欢苦茶,一早起来先泡了龙井,待茶水凉了再加上茉莉花露,饮上一杯满口清香。
阿宝果然喜欢:“这比我在家喝的茉莉花茶要好。”
“枇杷蜜,荔枝饮子都能加进茶中。”裴珠自己是只喝清茶的,但这种果饮凉茶正合了阿宝的舌头。
裴珠早就想好了,若是阿宝是真心同她交友,那她也诚心相待。
这才向阿宝言明,那个荷包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看阿宝一丝都不计较,心中放下块大石,低头又喝一口清茶,眼角眉梢蕴着喜意。
等阿宝看过屋子,便请她去园中船坞摆饭。
“我还没划过船呢。”
阿宝极有兴头,她已经见识过裴家多么大,可真等瞧见那片湖,她还是在心中“哇”了一声。
待走到船坞前才知,是造成船样的屋子,还有个船头,系着绳索,假借船形。
裴珠引她上去,指指另一边:“等用完饭,我们坐这个船到藕花洲去。”
船坞中摆上小桌,丫头们一道一道上菜。
这回阿宝除了吃到八宝鸭子,又尝了十几道新鲜菜,荔枝芙蓉肉竟比八宝鸭子还好吃。
她本就喜食猪肉,这肉正正方方的一小块儿,搁在茶碗大小的温盘中。温盘底下用滚水热着,从厨房端出来,掀开盅盖儿里还在热气。
阿宝咽了口唾沫,怎么只有这么一块啊?这不得配上米饭吃半盘子么。
八宝肉丸是清汤炖的,不剖开丸子时喝汤,这汤是一种滋味儿。等剖开丸子,丸子中的肉汁混进汤里。
此时再喝汤,又是另一种滋味儿。
最后一道是冬瓜脯。
阿宝原来还怕自己吃不饱,十几道菜下来竟也吃饱了,就见裴珠别的菜少动,都是放一放就撤下去,见了这道冬瓜脯,她却拿起勺子舀着吃起来。
阿宝看裴珠吃,她也尝了一点儿。
这是冬瓜?怎么尝着比肉还好吃?
她瞥一眼燕草,燕草会不会做?
阿宝忍不住了,问裴珠:“平日你在家吃饭,就这么多菜么?”
裴珠用了两口已经吃不下,但看阿宝胃口好得很,就陪坐着,挑几筷子吃而已。
她摇摇头:“也不是,寻常都是份例菜,想吃大菜自己到厨房去加,这是专为了你来,我特意办的宴席,是我哥哥……”
长到这么大,裴珠便没在哪家闺秀面前主动提过自己的哥哥。
都是别人或明或暗,绕着各种弯子来问的,偏偏坐了半天,阿宝除了那句“你哥哥没你好看”外,一个字也不提。
这可难为裴珠了,她已经跟哥哥说过不辜负心意,自然要提一提哥哥那番殷情。
“怎么?”阿宝问。
“我哥哥知道我要请客,特意补贴了银子给我,好让我办个像样的宴席招待你。”裴珠说完这句,已是双颊飞红。
燕草只听见自家姑娘道:“那你哥哥还挺大方的,待你也好,你真有福气。”
裴老六这哥哥当的,真比卫三要强得多了。
燕草眉目一垂,裴珠也是神色一滞。
该说的说了,该懂的没懂。
但说这一句,已是裴珠的极限,再多的她是真说不出来了。
二人坐在船坞中慢悠悠用饭,船坞后的假山凉亭里,四房五房的姑娘们也来园中消暑气,其中一个指着船坞:“那就是七妹妹请的女客罢?”
裴珠大手笔掏了六两银子,让大厨房整治宴席的事,四房五房的女孩儿们听说了,都有些诧异。
裴珠可不富裕,份例里的东西虽不少,但她没人贴补,苏姨娘能有多少体己钱。
一个月拿五两顶了天,她又爱画,银子大半用来买颜料,突然拿出这么大笔钱来请客,大家都有些好奇。
请的是谁?不会是……未来的六嫂罢?
在四房借居的乔家姑娘,乔盈娘起了个话头,五房的嫡女裴珂便道:“什么娇客?咱们也去园子里瞧瞧去?”
祖父身子好得多了,家里头也不再草木皆兵的,有了新鲜事儿瞧瞧热闹总行罢。
五房的庶女裴瑶眉头一蹙,心知这是乔盈娘挑唆妹妹,分明是她自己想去看,却挑动得妹妹打头阵。
她道:“七妹妹请客,咱们去凑什么热闹?万一叫她瞧见,是请我们好呢?还是不请我们好?”
裴珂一听也有道理,乔盈娘却说:“咱们不过远看看,只要不是摆饭的时候去,有什么打紧的?”
裴珂也确是许久没有玩乐了,先是守三伯的孝,后来家中接连出事,母亲拘着她不许玩闹,动不动就要紧她的皮。
她央求庶姐:“咱们就看一眼,一眼好不好?”摇她姐姐袖子。
裴瑶无法,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去,裴珂也定会偷偷去,还不如自己去盯着她。想着看了乔盈娘一眼,这事儿得告诉嫡母。
三人也带着几个丫头,在假山上摆下茶点,装作是在山上亭中乘凉,却站在高处悄悄窥探船坞究竟请了什么人。
就见一道道菜流水似的送进去。
裴珂是嫡女,比庶出的姐姐要富得多,可也没有这么办宴的。忍不住眼热:“你说,这得花多少银子?七姐姐什么时候这么阔了。”
乔盈娘不时拿小扇扇风,借着打扇往船坞看去。
宁家那个的倒了霉,是又来了个新人?会是哪一家的?
五房管着家,门上的事一打听就知道,没一会儿小丫头就来报:“说是太仆寺少卿林家的姑娘。”
“那个不识字的马伕女!”裴珂冲口而出。
“八妹!慎言!”裴瑶先是喝住这个嫡出的妹妹,跟着向乔盈娘微微一笑,“盈娘莫要当真,珂儿是有口无心。”
乔盈娘往日听到裴瑶这么说话,心里必生不快,大家在一处这么多年了,裴瑶还是内外分得清清楚楚,拿她当一般的外客相待。
此时却笑意盈腮:“我自不会见外的,八妹妹还小呢。”
既是满京城传的马伕女,乔盈娘心中便暗暗松了口气,裴家不论聘哪个,都不会聘个不识字的女孩儿。
裴珂也知自己失言了,看了眼姐姐,噘起嘴来,外头都是那么传的嘛,又不是她胡说出来的。
乔盈娘失了兴致,只是此处确实凉快,她扇子也不摇了,安心吃起点心来。
却偏偏在这时,瞧见底下石道上一人的身影:“那是不是……叫白露的丫头?”
裴瑶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这么远,盈娘也得认得出来?”她对六哥房里的事也太上心了些。
乔盈娘拿扇子掩住口,被戳破了心思,找补一句:“也认不真,不知是不是。”
白露抬头,瞧见了几位姑娘,她既看见了人,便不能不来行礼,几步上阶,行完礼道:“六姑娘八姑娘好,乔姑娘好。”
“还真是白露啊。”裴珂笑道,“盈姐姐方才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这会儿进园子干什么?”
“我回公子院中取东西去。”裴观虽单住在留云山房内,但园中还是有他的院子的,白露这么说倒也挑不出错来。
乔盈娘却知,白露也是来看裴珠的“娇客”的。
乔盈娘知白露,白露也明白乔盈娘,二人连目光相碰,又别开。
裴珂叫住白露问:“你知不知道七姐姐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办宴席?”
“我们公子昨儿回来,听说今儿七姑娘要请客,差我给送了银子去。”白露规规矩矩答道,这本来就是公子疼爱妹妹,是件好事。
乔盈娘听见,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裴六郎特意给妹妹送银子请林家女?
裴珂道:“就为了请林家女?这是给了多少银子啊?”这样的席面,她们几个人一起攒局请客都没这么丰盛过。
那几道功夫肉菜还好说,单是那道冬瓜脯,非得用几只野鸡吊汤头才能做出鲜味儿来的。
白露听了,心底愕然,怎么又是林家?
裴八姑娘话音还落,乔盈娘与白露的目光都往船坞看去。
就听船坞中传出阵阵笑声来。
阿宝正在跟裴珠说她给她爹做的半面荷包:“反正荷包挂在身上也只有半边露在外头,没花的半面要是露出来,别人也只当是素面荷包。”
第55章 【破万加更章】
裴六姑娘又坐得半刻, 便对妹妹道:“前儿母亲说要咱们拟一拟中元节往各寺的布施,你可想好了?”
裴八姑娘轻轻抽了口气,她望着姐姐:“我忘了!这可怎么办?姐姐拟好了没有?给我看一看罢。”
裴六姑娘只是想把妹妹拉走, 便说已经写好了, 可以借给她看一看。
想回房去仔细跟妹妹说说这些事。
裴八姑娘既想看看那马伕女儿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又怕亲娘紧她的皮, 还是跟着姐姐回去了。走的时候裴瑶还笑眯眯对乔盈娘道:“我们姐妹回去了, 盈娘要是想坐, 就再歇歇。”
这是直接拿话臊她了, 乔盈娘立时站起来:“我也不坐了,我给姨母的抹额还没做好呢。”
大家都散了, 行到月洞门边,还能听见从船坞中传出来的阵阵笑声。
待乔盈娘一往四房去,裴瑶便瞪了妹妹一眼:“往后你可同她少来往。”裴瑶打小就被抱到正房里养着,虽是庶出, 与嫡妹情分不同。
裴珂懵了:“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是想气死我呀?”裴瑶指指四房, “她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会这会儿还看不出来罢?”
“什么主意?”
妹妹太憨,裴瑶实在无法,只好凑到她耳边, 把四伯母打听了好几回六哥婚事的事告诉了妹妹。
“这我知道呀, 四伯母不是说替六哥留意着,若有好的伶俐的,她再跟三伯母提么?”
她说完才回神,乔盈娘就是四伯母嘴里那个“好的伶俐的”。
裴珂立时气红了脸, 可生气归生气, 连她也知道不可能:“盈姐姐都十六了, 怪不得她家里还不来接她呢,可……可四伯母这不是害她嘛。”
先是说小住,这都住了五年多了。
可六哥的婚事,那得祖父点头,要是真有那意思,何必还老请宁家姐妹来。
裴瑶长出口气,摸摸妹妹的脑袋:“你还是有个脑子的。”
“那四伯母为什么要害盈姐姐?”裴珂不明白,嫡亲的外甥女,就教她去想怎么在水里头捞月亮?
裴瑶方才还夸妹妹聪明了,此时戳她一指头:“你呀!学了一年管家了,这还不懂?咱们府里哪房最有钱?”
“三房啊。”裴珂答得很快。
主要是她娘时不时会念叨,说什么好东西都落到三房去了,又说大房二房“真大方”,大伯母二伯母“真贤惠”!
什么水田庄子铺子全贴补三房,分到手里的古董字画古籍,又因为弟弟喜欢,也一件件贴给了三房。
“可六哥有钱,跟乔家有什么相干呐?”
裴瑶摸摸妹妹的脸:“得亏得母亲在给你相看的是家里的独生子,就你这样的,真嫁进人口多的人家,还不被人哄得把嫁妆掏空了。”
“你告诉我。”裴珂又摇姐姐的袖子,听见婚事脸都不红,反正是姐妹俩私房话,没别人听见。
“上回乔家来人,衣裳虽是新的,头上的簪子却只有个金簪头。”簪脚连银的都不是,连金簪簪脚都截下来换了钱,可知乔家如今是个什么景况了。
乔家来人,裴珂也知道。
她娘念念叨叨,说阖府里这么多姻亲,要是个个都来打秋风,那自家人还吃什么穿什么,干脆全贴补亲家去罢。
可娘也只敢在背后念叨念叨罢,四伯母生了三个儿子,虽有一个没立住,也还有两个儿子。
但因这事,她风光了多年,事事压过娘一头。
世间求子却又无子的人家,女儿便会与母亲共担这“耻辱”。
“盈姐姐盯着六哥……是因为六哥最有钱。”
皆因财帛动人心。
裴瑶一点头:“你这下知道了!往后可不能再替她打头阵,成什么样子。”
裴珂低头想了想,盈姐姐确实生得好模样,比她跟她姐姐都强,但要差着七姐姐一截,也怪道她觉得能往六哥跟前凑。
裴珂点点头:“那今儿的事,你可别告诉娘。”
“我不告诉娘有什么用?娘这会儿已经得着信了。”守花园子的,守两边夹道的,哪个不是娘调派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裴五夫人果然知道了,把女儿拎过去,狠狠训了她一顿,拘她在房中不许出门。又说了裴瑶一通:“再有这种事,你立时打发小丫鬟来告诉我,我随口寻个由头把你们叫走,别跟那乔家的多来往,左右也不过这半年了。”
难道乔家眼看着女儿十七岁,还不接走?
看庶女应声,这才让她出去。
扭头便对贴身的赵妈妈说:“老太太都还没作这种梦呢,她倒是敢想。”
三房的钱,谁不眼热?
前头那位的嫁妆,光明正大成了大房二房三房的私产,每年有多少出息滚进他们的腰包。
原来还能借着年节榨一榨三房的油,如今三房是“孤儿寡妇”了,谁还有胆儿敢去掏三房的口袋。
看一眼三房送来的中元节布施各寺庙的银子,还是往年的例,二百两。
五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三嫂是个厚道的。”说完这句又添一句,“那也得是有钱才能厚道啊。”
也不怪姓乔的发梦,娘家要是有合适的,老太太也早就打算起来了。
“还是赶紧的,分家罢!”裴五夫人看着账上的开销直头痛,让四房自己贴补娘家去。
赵妈妈立时道:“轻声些,别传出去。”
要分家那就得是老太爷没了,哪一房养着老太太,其它各房贴补银子。说分家的话,就是咒老太爷快死。
裴五夫人咽了声:“我不过白念叨两句罢了。”可心里还是盼着分家,分了家就能像三房似的,能光明正大置私产了。
几个女孩散了,阿宝还跟裴珠在船坞中。
两人用了饭,又饮了几杯酒,裴珠酒量不济,薄饮几杯已经歪在船坞内室的榻上,半醒半醉。
醉了还扯住阿宝的袖子问:“你送我东西,真不是因为我哥哥?”
“当然不是了。”阿宝也喝得面颊红通通,可她量大,瞧着脸红,但还没醉。
“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生怕裴珠不信,她想了又想,凑到裴珠耳边,“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裴珠一双醉眼,卧在玉色纱枕上,红着脸轻轻点头。
两人头靠头挨在枕头上,阿宝对着裴珠的耳朵,说了裴六郎来家里提亲,她没答应的事。
裴珠眼睛都已经阖上了,还问她:“真的?”
“真的。”
“我哥哥哪儿不好呢?”别人都喜欢,她怎么偏偏不喜欢?
没等阿宝回答,裴珠睡着了。
里屋半天没有声音,荼白掀开帘子一瞧,两个姑娘头挨头,一个搂着腰,一个搭着肩,竟睡过去了。
荼白轻笑一声,替她们俩盖上薄被子,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