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席上皆静。
裴三夫人状若不觉,嗔儿子一眼:“说是陪我来看赛龙舟的,人影儿都没见着,也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
她守夫丧三年,这才是头回出来,身边还围着几家的夫人。
可比原来的,皆不如。
裴三夫人自知裴家如今不比原来了,可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快的,暗暗宽慰自己句,拜高踩低,皆是人之常情。
她也早有看中的儿媳妇,比这些可不强得多!
看儿子一来,就十二分的给自己挣脸面,心中如何不快。
裴观给母亲赔礼:“见到了旧友,聊忘了时辰,给母亲请罪。”
裴三夫人一哂,什么见了旧友,必是去找林家姑娘了,可惜了,她们在宴上不能见面。
方才还着急,看见儿子心中略定,林家若是不想将女儿送进宫中伴读,裴家也正可此时上门再提一次亲。
“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来坐,天儿这么热,喝口茶。”
裴观倒不觉得热,这个天气,他一身夹纱衣裳,也一丝汗都无。想起方才林姑娘面色微红,原来是热的。
有他在,席上的夫人们个个都矜持起来,说话也不再夹枪带棒,还都想再与裴三夫人搭话。
她们越是如此,裴三夫人越是滴水不漏。
待到宴散了,坐到裴家马车上,裴三夫人这才长出口气儿:“这几年不出门,我都忘了这些人的烦人之处。”
陈妈妈便笑:“咱们观哥儿一来,她们不都葫芦锯嘴没言语了?”
“还是儿子给我长脸。”裴三夫人一笑,“你说咱们要是再请官媒上门,亲事是不是能成?”
“只怕能成,我瞧着林家是极疼女儿的人家,哪会把女儿送到那里头去。”
裴三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回到家中来不及换衣裳,就把儿子叫到正房来。
方才裴观骑马跟在车边,没听见车中是如何商量的。
“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我也有要紧事要同母亲说。”
裴三夫人只当娘俩想到一块去了,笑吟吟道:“咱们何时再遣官媒人上门?”
“请母亲将薛先生请来。”
驴唇不对马嘴。
“遣官媒人作什么?”
“那你找薛先生又干什么?”
裴观微愕,跟着回过神来:“母亲是说去林家提亲?”
“要不然还去哪家?”裴三夫人知道自己想岔了,急问,“进宫当伴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林家官位又不高,多的就是出身高的女孩儿,裴三夫人特意打听过,说这其中就有永平伯家的郡主。
“永平伯家的郡主也要进宫的,她要去,林家姑娘就更不能去了。”
裴观不解母亲话中深意,还以为是永平伯郡主记金鞭之仇。
他确实记得永平伯郡主十分骄纵,上辈子永平伯失了圣心后,就有御史参永平伯教女不严。想到这点,他点点头:“确是不能让她进宫伴读。”
所以才要提亲去呀?
裴三夫人茫然,儿子怎么又不开窍了!
“故此才要将薛先生请来,指点她一些入宫选拔的门道,好让她落选。”
从始至终,裴观都没想过趁势再提亲事。
第39章 推行
阿宝兴兴而归, 回来的路上还如愿吃着了冰雪冷圆子,凉甜软糯,十分合她口味。她跟戥子螺儿分吃一份, 又买了两份带回去给结香和燕草。
麻腐鸡皮再配一杯冰雪甘草汤, 清凉爽口。
陶英红看她吃得痛快,告诫她:“可仔细些, 别跟大妞似的, 吃坏了肚子。”
大妞这孩子在崇州时, 明明身子壮得像小牛犊, 跟阿宝两个,就是两头小牛犊, 怎么进了京,身子倒弱起来了。
卫夫人在宴上越坐,越是坐不住,许是在担心家里的女儿, 没等到宴散, 她就回家去了。阿宝从金明池边回来,便没看见她。
“我平日好好吃饭的,怎么会像大妞。”好不容易能顿顿吃上鸡鸭鱼肉了,她才不干傻事呢, 她要把原来吃不着的好菜, 都吃一遍。
麻腐鸡皮是拿绿豆粉做的,切成豆腐大小,加了芝麻酱和醋,吃上一口就胃口大开。可阿宝还嫌美中不足, 若是能加点辣椒油就好了。
几人边吃边逛, 刚回到家, 皇后娘娘的赏赐跟着就送到了。
来颁赏的还是那位王公公。
他笑盈盈跟阿宝打招呼:“娘娘特意吩咐要及时送来。”要不然宫人手脚慢一些,这赏赐等上五六日也是寻常事。
宫中来颁赏,燕草从内院出来,给王公公一个红封:“端阳节路上难走,难为公公特意跑一趟。”
阿宝依礼再次谢过皇后赏赐。
等王公公带着小太监走了,粗使婆子将五六只箱子抬到阿宝院中。
戥子张大了嘴:“这么多东西啊!”
“皇后娘娘赏了十匹绢呢,你想想,十匹有多少!还有别的娘娘赏的。”结香听太监报赏单,喜得两眼放光,姑娘进趟宫,竟得了这么多的赏!
赏下的东西都有单子,燕草取过来,一件一件捡点,数目倒都能对得上,她还奇一声:“倒没苛扣。”
大数额的赏赐,太监们盘剥些去,也是常事。
譬如十匹绢只给八匹,他们自个儿没下两匹,从捡点的,到出库的再到送赏的,人人都能分得些。
这回不仅没苛扣,给的还都是好上的料子。除了豆绿、银红、松花、月白等各色的缯绢绉纱外,还有两匹皓纱。
这却不是用来做衣裳的,螺儿说:“这纱是用来糊窗子的。”
戥子咋舌:“这么好的料子,就用来糊窗?”
除了纱,还有金簪金耳环,其中有一对耳环是红宝石的,倒有石榴子儿那么大,正适合现在戴。
这些东西燕草造册收起来,按姑娘的意思,从绢纱中取出一匹佛青一匹油绿色的,这两样颜色重,送去给陶英红裁衣裳穿。
“你们瞧着喜欢的都做身衣裳罢。”阿宝一挥手。
“真的?多谢姑娘!”结香今儿出门想买几尺布做夏衣的,府里虽发了夏布,但结香想做条漂亮的裙子。
瞧来瞧去好的太贵,便宜的还不如府里发的,这下好了,能挑个合心意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穿得漂亮,我也过眼瘾呐。”见了宫娥才知道什么叫美人如云,阿宝回想起水台子跳舞的那些宫人,倒有点明白男人了。
谁见了不喜欢呢?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几个丫环都谢过阿宝,燕草点算过一回:“余下的都能给姑娘做裙衫。”
姨夫人已经在给姑娘攒嫁妆了。
金银首饰,衣裳面料,一只一只箱子收起来。
这些绢罗做了衣裙还大有富裕,正好都攒起来。姑娘的嫁妆箱子,须得手插不进去,才算富贵。
“等这些裁好了,原来那几件成衣便收起来。”到底是外头买来的成衣,没有自己家里裁的讲究。
阿宝已经躺到床上,她吃了一路点心小吃,一点也不饿。
摆手道:“还收起来干什么,你们分着挑一挑,若是瞧中就拿去穿,白放着多可惜。”她又穿得了这许多。
阿兄赛龙得赏被同僚拉去饮酒,阿爹又还没回来。
阿宝翘着脚丫子躺在床上出神:装不认识字儿……
“扑哧”一声,他怎么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结香几个正在挑料子呢,戥子挑了块银红的想做裙子,又不知配什么颜色的上衫好。燕草说:“底下是银红的,上头或青或白都相衬。”
燕草自己挑了块松花色的做夏日穿家常裤子。
听见床上传来笑声,几个丫头纷纷扭头看去,谁也不知姑娘突然笑什么。
只有戥子连头也没抬,她以己之心度阿宝之腹:“发财了嘛,谁发大财能不乐的?”
阿宝没说话,屋里的窗户都开着,日头一落,风也凉了,蔷薇木香的香气顺着风吹进来。往年这会儿,家里都要焚艾条杀虫。
又呛人又难闻,今年住上了好房子,用上了名贵香药,屋里香喷喷的,染在衣裳上还能辟虫。
阿宝脱了鞋子,光脚踩在竹席上,一派悠闲自在。
这么好的日子,谁爱进宫去!
阿宝悠然自得,裴观马不停蹄。
先让裴三夫人送书信请薛灵芝过府。
寻的由头是三房庶女裴珠将要生日,因与薛先生有师长之谊,请她过府来喝杯生辰酒。
跟着裴观又让青书去找韩征。
这些事都得快些办,不定什么时候宫里就传下凤诏,把选拔的日子定下了。
他还得收拾行装,预备去国子监入职。国子监监生每月初一十五才有两日假,博士助教在讲学课时到任,无课时便可回家。
因国子监在钦天山山脚下,除了带夏日衣衫还收拾了几件薄斗蓬,怕山间下雨,凉意浸人,被褥也都分春夏的带足了。
除了松烟和青书跟着裴观之外,裴观又将陈长胜从外院调到自己身边
陈妈妈喜不自胜,跟着公子贴身随侍,可比在外院有出息多了。
白露也急巴巴赶制夏衣,还将那些料子揉了又揉,连同裴观院中的丫鬟们做的一齐送来,还对松烟道:“该我来收拾才是,原先公子去读书,东西也是我跟银杏一同收拾的。”
松烟问过裴观,裴观略一皱眉:“这是她的本职,交给她做就是,还来问什么?”
松烟扁扁嘴,他可不敢擅自作主了,上回那粽子被决明吃了,公子便不大高兴的样子。
白露还颇有些委屈:“原先外头送的吃食,公子哪里会碰,不都是分给咱们,他自个儿只吃家里裹的。”
林家的粽子就那么香不成?
她在卷山堂中无人可诉,借着收拾衣裳的契机回到内院,同银杏吐了吐苦水:“再没想到,一个粽子惹了公子不快。”
银杏定下亲事,如今三房出了孝,接她手里活计的千叶也差不多教出来了,眼瞅八月就要嫁。
她人逢喜事,别人苦夏,她吃得香睡得足,人都丰膄起来。
听见白露吐苦水,银杏也笑眯眯的,因她是配给了三房管事的儿子,从此就算从老太太院里的人,变成了三夫人院里的人。
倒是能打听着许多外院不知道的事儿。
譬如官媒人往内院来了两遭儿,这些事,白露在留云山房是不知道的。
“公子又没罚你,也没骂你,下回林家再送东西来,你留心便是了。”
白露看银杏养得气色红润,肌肤细白,心知她满意这门亲事。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外头再好,哪比得上园子里好。
哪比得上在公子身边好?
也是,公子都让她出去了,她又怎么能留下来呢。
二人话不投机,银杏将春被夏被,春衫夏衫收进箱子,箱中搁上樟脑,又把熏香药粉都包上几大包。
白露回去便叮嘱松烟:“公子打小招蚊子,山里虫又多,这些药粉先在四墙根下洒一遍,得提前洒好。”
杀两遍虫,公子住进去才不受蚊虫侵咬。
好在如今是博士了,不必再住监生宿舍,有个单间要好上许多。
林林总总收拾了七八只箱笼,明日先由松烟带着箱子去国子监归置屋子。
青书跑得一头是汗,赶回来报信:“没找着韩相公,说是得了赏吃酒去了。”
没找着韩征,便去请来陆仲豫。
裴家原来在宫中是有相熟的宫人太监的,只是上下一换,旧人或调或死,一时难以与禁内搭上话。
陆仲豫的姑母在宫中当女官,他虽是庶出,也是陆家最出息的子弟,趁着端阳节,正可给宫中的姑母送一份大礼。
件件事都如期推行。
不当伴读这事倒是十拿九稳,可裴观躺在榻上,指节敲着床榻,怎么也睡不着。
要不要荐个太医去林家,给林家上下都摸摸脉?这就实在是逾了规矩,还是得走母亲的路子,从韩夫人身上下手。
京中官员家里,隔三五日请个平安脉,也是寻常。
大家贵妇更是有相熟的医女医婆,就将给母亲妹妹摸脉的医婆万氏请去,给她摸摸脉。
松烟听见内室里公子手指扣床板的声音,想问公子是不是有事吩咐,但半天都没听见公子叫他,忍着不动。
松烟年纪也大了,在外院行走也常能听见几句荤话。
公子不会是想老婆了罢?
“松烟。”
松烟心里刚这么想,内室中就传出公子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立时应声:“哎!公子有何吩咐?”
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裴观干脆披衣坐起:“点灯。”
“是。”松烟爬起来点灯,“公子是要看书?”
“嗯。”裴观一点头,松烟举着灯照亮书架。
就见公子从众多堆叠着的医书中,一本本取出《医方》、《千金方》,四下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卷《仙拈集妇科方》。
松烟低头,难道是夫人有什么不适?也没听说内院请医婆呀?
裴观将书摆到案上,一挥袍袖:“你自去睡罢,不必侍候我。”
“是。”松烟将窗户掩上些,怕夜风太凉,把公子吹病了。
也不知是什么大急事儿,大半夜里还点灯看书,他也不敢真的睡下,和衣卧着,听里头索索翻书声。
裴观翻了几页看过,他一目十行,看得极快,翻完一册就放到一边。
这些医书都不是单独写妇科,哪怕写,也多是妇人如何生产,派不上用场,明日叫青书去多买几本女医方来看。
裴观自来博文强识,研墨沾笔,立时便将心中记得的女医书都列在单子上。
第二日,青书接到一纸书单,眼睛一扫便怔住,这单上写着《妇科玉尺》、《女医杂言》、《济阴纲目》、《妇科仙方》等等。
数一数总有十好几本,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要改行了。
不当国子监博士,要去当妇科圣手了。
第40章 装盲
裴三夫人的信送到薛灵芝案前。
还在端阳假中, 薛灵芝虽住在林家,但她出行自由。接了信,看信上说是裴家七小姐的生辰请酒, 便欣然赴会。
裴七小姐是薛灵芝最有才学的弟子, 挑了一幅自己画的雪梅图,卷起来作为贺礼, 这才套车去裴家。
小满已经在门上等着, 薛灵芝一见小满, 就知请她的不是裴珠, 而是裴三夫人。
到正房院落中,裴三夫已经沏上香茗, 开门见山:“实是与林家往来不便,才请薛先生代为传话。”
林家没个主事的女主人,只有一个姨妈又不便走动。
何况此事也求不得别人,还得是薛先生。
将宫里要选公主伴读的事告诉她。
“伴读?”薛灵芝也皱起眉头, 阿宝这个小学生, 性子活泼天然,身上还有一股未被礼教磨去的真性情。
似她这样,如何能进宫去。
“故此才请先生来。”
薛灵芝原在裴府中任教时,三房便对她极为客气, 虽只有一个庶女在学中, 但年年节礼生日礼,三房给的都很厚。
三房的礼一厚,四房五房便跟着加厚。
以薛灵芝平日所见,裴珠其实并不受宠。
裴三夫人既然不是因为喜爱庶女才加厚给她的节礼, 那便是真心厚道。是以三夫人一给她写信相托, 她就推了另一家来请的, 去林家坐馆教书。
裴三夫人确也曾说过:“她一个守寡的妇人,全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咱们的礼数自然要周到。”
一看薛先生也皱眉,裴三夫人就知她也喜爱林家女:“这才请先生来,公主伴读要考骑射功夫,也要考学识。”
骑射是这回新加的。
景元帝的几个女儿中,五公主骑射最强,她是李淑妃的小女儿,秦王的亲妹妹,得过亲兄长的指点,身手了得。
这次磨着景元帝把骑射也加进去,就是想挑几个能跟她一同打马的玩伴。
先是太子,又是齐王,现下又添上秦王。
一桌凑齐这三人,裴观一打听到这些,颇为头痛,更不能让林家卷进这些事里去。
薛先生一点就透:“林姑娘骑射极佳,这上头作不得假。但她也读了两个月的书,这事一问便知,咱们只好说……她原来是一个字不识的,又学得慢。”
先学礼仪,再学识字。
一天认三个字好了,过几天再温习一遍,这两个月,也就识得百来个字。
裴三夫人抚掌:“若能混过去就好了。”
正事说完,裴三夫人奉上谢礼,薛灵芝辞不肯受:“林姑娘与我有师生之谊,我岂能不护着自己的学生。”
说完还是去了裴珠房中,将那幅雪中红梅图送给裴珠当生辰礼。
虽是拿她当由头,但裴三夫人像模像样的替她办了场生辰宴,守孝几年一切从简,出了孝正好把热闹补上。
裴珠受宠若惊,不管嫡母是为什么请先生来,她能见到先生,便觉高兴。
取出自己这些日子攒下的画稿诗稿,请薛先生品评。若非到了年纪要学管家,她还想再跟随先生读书。
“先生在那家可还过得惯。”薛先生教导裴珠六年,从七岁开蒙到十三岁散学,半年不见,她心里记挂得很。
薛灵芝点点头:“极好,你的诗文画技也都精进了。”
大家族的女孩儿到这时都要开始学管家,日日跟着管家娘子理事。裴珠的画作还能更上一层楼,那真是下了苦功。
“你喜欢诗画,我如今教的林姑娘喜欢棋,你们虽性子不同,我看倒是能合得来。”看裴三夫人的意思,她们俩说不定会是一对姑嫂。
“要是能见一见林家姑娘就好了。”
“必有机会的。”薛灵芝略坐了坐,就告辞回去,裴珠一直将她送到二门。
双管齐下,这边裴三夫人请薛先生过来商量如何作假。那边裴观终于找到了韩征,把伴读一事告诉他。
韩征酒才刚醒,听说妹妹要被选进宫内当伴读,脸都来不及摸,趿着鞋子就去找姨父,把裴观扔在屋里。
他跑到一半,又想起来不能自个儿去,得把裴观也带上。
折回来就看见裴观已经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过风雨连廊,正往月洞门这边来。
林大有坐在床上发懵,裴观不好直进人家卧室,立在院中等待。
就听见屋里打雷一般,林大有鞋都没穿,跑出来问他:“那怎么成?我阿宝怎么能进宫去!”
就算是荣耀,也是林家人不想要的荣耀。
“林大人不必急,我已经有对策了。”陆仲豫姑姑那头已经搭上了线,找到了评选的尚宫女官,礼都已经在走了。
大家商讨一至,不能让阿宝进宫。
可裴观依旧不解,为何太子妃会突然示好?
林大有早就忘了他在武英殿里说过什么,也忘了自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思念亡妻,他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裴观自然也解不开这谜题。
又隔得几日,宫中果然来诏。
“着林氏女,入宫遴选公主伴读。”
来的还是王公公,他又得个厚厚的红封,笑眯眯道:“我这儿就先恭喜姑娘了,往后咱们常见。”
果然在宫中人眼里,这是件板上钉钉的事。
燕草还细问了几句,进宫要有什么准备,该带些什么。
院中人人忙乱,陶英红一天要往阿宝屋子里跑三趟,虽是抱着落选的目标去的,却不能让皇家觉得她不上心。
进宫那天的衣裳首饰由燕草来预备。
该行的礼仪,在薛先生那里反复温习。
人人都如临大敌,只有阿宝学累了问戥子:“今儿吃水面给我多加点蒜。”
“不成!这两日姑娘都不许吃蒜吃韭菜大葱。”燕草立刻阻止,“姑娘就先忍过这两天,待你回来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阿宝噘起嘴,燕草便哄她:“等姑娘回来,我亲手给姑娘做葛粉水馒头吃,用冰湃过,加上红糖汁儿,味道极好的。”
阿宝这才点头,原来进宫不能吃韭菜大葱,果然不能进宫!
终于到了参选当日。
阿宝换上预备好的衣裳,将满头乌发挽起,簪上几支小金簪,耳中戴着红宝石耳坠。
葱白抹胸,青衣小袖,底下一条石榴红裙,正是京城夏日时兴的装扮。
燕草还替她点了唇,薄薄敷上一层粉。
阿宝本就生得高挑,长年骑马,腰背姿态极好,身着长裙款款行来,还真有些淑女模样。
“进了宫你别怕,咱们都打点好了。”陶英红薛灵芝都来送她。
阿宝坐上车,燕草戥子陪她一块去,陶英红本也想去。但阿宝没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要等上一天呢?”
“放心罢,我不怕。”
林大有一早就去了衙门,算一算时辰差不多,特意派小吏回来看女儿进宫去没有,让那小吏今儿就跟着车,把人接回家,再到衙门回他。
马车一路悠悠往宫门口驶去,路过街市时,阿宝闻见香味儿,又惦记起麻腐鸡皮。
燕草哄她:“等回去,我给姑娘做,姑娘不是想吃辣味的么,这个既能拌又能炒,拌的加上黄瓜丝,炒的加点肉沫。”
戥子溜眼看她,到底有什么是燕草不会的?
戥子看燕草,燕草却在叹姑娘,姑娘是个人物,真真儿是一点没瞧错。
都这样了,她竟一丝也不慌,实在有大将之风。
车到了宫门口,自有太监在门口等着,报上姓名,便由小黄门领进去,他还笑:“是王公公特意吩咐过的。”
“多谢你们公公,给你们吃茶。”说着一个荷包塞了过去,这句是阿宝特意学过的,还没进宫门就派上用场了。
阿宝没进过宫,上回金明池只是御苑,但此时见了宫城,她也不发怵。
她原就住在王府后巷,宫城的规格比王府大些,屋檐更深也更高。
“姑娘得多走几步,咱们去琼华殿参选。”今儿来的都是贵女,似林大人家这样,从四品官员家出身的女儿,只此一位。
既是贵女,便颇多抱怨,今儿日头毒得很,宫中又不许戴帏帽遮住脸行走。
阿宝无所觉,她不怕晒,也不怕走:“无事,公公要是急,还能走快些,我跟得上。”
行到琼华殿,自有宫人引阿宝进偏殿歇息,还给她送来了杯凉茶来:“姑娘稍作歇息,等待传召。”
让她坐,她便定定心心坐着,手里捧着茶,浅浅饮上一口。
还没等阿宝坐热屁股,外面进来个衣饰华贵的女子,她一进门,眼睛睃巡一圈,盯在阿宝身上:“是你呀。”
阿宝也认出她来,是那个抽马的姑娘,永平伯家的郡主。
永平伯郡主的封号是宝华,宝华郡主还记得上回金鞭被夺之仇,拿眼上上下下扫一回,鼻子里“嗤”出一声,觉得阿宝穿的寒酸相。
宝华郡主本就心中有气,依她的身份,入宫与公主们一起读书,又算得了什么?
可偏偏皇后娘娘非要走这么个过场,跟这些女子一起参选,她自觉颜面受损,在家里发了通脾气。
进了宫越想越气,就在此时见着旧仇,正好找找别人的不痛快,让自己痛快痛快。
“你,给我倒杯茶去。”
殿中其余的姑娘们,本就出身相仿,自小相识,还没等去认识这新来的,就看见宝华郡主撒威风。
更不敢上前去搭话,只互相换个眼色,暗叹这林家姑娘倒霉,因是小官的女儿,就被如此对待。
可阿宝一动都不动,她目光绕过偏殿的横梁,又低头看看自己裙上的销金八幅团花。
听见了也当作没听见。
“你!”宝华郡主气得就要伸手,殿中宫人轻轻咳嗽一声。
“林姑娘,请进正殿。”
这位可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打点过,让特意关照的,她们虽不能开罪宝华郡主,却也不能真让林姑娘难堪。
阿宝倏地立起,迈步向前。
宝华郡主撒威风不成,冷笑了一声,反正这林家女是要进宫当伴读的,进了宫,有的是法子折腾她。
余下几家女儿,见宝华郡主这样,更不敢动。
阿宝进了正殿,先给尚宫们行礼。
女官都有品阶,官位最高的,与她父亲是同阶,她见了,自然要行礼。
“免礼。”其中一位陈尚宫笑盈盈的招呼,“进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