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理智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张行简观察她,慢慢伸手来拉她:“怎么了?我做什么了?”
……只许她亲他,不许他主动吗?
沈青梧张口。
她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青梧绷着下巴,跳下床,从他怀中抢走所有药膏。她就这么披散着发要往外走,冷冰冰道:“你心里有数!”
张行简:“……?”
他心中实则没数。
次日,鸟鸣啁啾。
长林在早膳时候,来打听郎君和沈青梧昨夜的情况。
按照他对自己郎君的了解,以及他对沈青梧的认知,昨夜这二人……必然成就了一番美事。
但是,用早膳时,那二人气氛有些古怪。
自家郎君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只是沈青梧黑沉着脸,一道眼风都不给郎君。
张行简默默地剥了个鸡蛋,轻轻放到碗中推给沈青梧。沈青梧分明不看,却一下子准确无比地把碗推给长林。
张行简眼睛看着长林,以及长林碗中的鸡蛋。
长林:“……”
沈青梧站起来:“我吃完了,我要出门了。”
张行简跟着起身:“不是说今日等大夫……”
沈青梧回头看他,既心虚,又生气,还带些责怪——不许提昨夜她弄不清楚的那些混乱,不然她揍他。
张行简微微笑,委婉地换种问话方式:“不是说要我画凶手图吗?你又去哪里?你不告诉我特征,我怎么画?”
沈青梧:“我自然有要事出门。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想画像……等我回来便是。”
但她心中是有些不想和张行简待在一起了。
她抗拒昨夜那莫名其妙的悸动。
她弄不清楚的东西,让她觉得危险,她很排斥。
张行简温声:“在下身上有‘同心蛊’,不能离娘子……离沈二娘子太远。请沈二娘子怜惜,让在下跟着你一起吧。”
长林端着碗,将脸埋于碗中,认真地用筷子搅着水喝。
沈青梧脸色和缓下去。
张行简文质彬彬文秀漂亮,她其实看着很喜欢。
她心情稍好些:“走吧。”
张行简跟随沈青梧,是想弄清楚她在不悦什么,想弄明白她为何排斥自己。
只是她生性随心,直来直往,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然而张行简很快见到有人把沈青梧惹生气,自己有机会安慰她了——
成衣铺中,沈青梧要去挑衣服。她一直穿着他的男子衣服,再舍不得花钱,也不能继续这样。
两人进到成衣铺。
老板娘热心招呼:“这位郎君,还有郎君的这位……女侍卫,郎君可要选什么……”
沈青梧挑眉。
沈青梧:“侍卫?”
她淡声:“怎么,我看着很像他的仆人?”
张行简只好侧过肩,降低自己存在感。
第57章
沈青梧不像侍卫,也像个女土匪。
她这身男儿装原本是张行简的,布料上等裁剪得体,穿在张行简身上,会衬得人芝兰玉树。然她虽在女子中是高个儿,到底矮于张行简,衣物的大小不合适,她自己不会裁剪,胡乱别起来,又风尘仆仆数日……
站在成衣铺中女老板面前的沈青梧,确实形象远不如她身后那位俊俏郎君。
沈青梧淡着脸说话,看起来更吓人。
她心中不悦。
先前还有人当她与张行简是夫妻,虽然那些人很犹豫……但现在连夫妻都不像了!像是主仆!
她看着就那么配不上张行简吗?
老板娘支吾:“这位娘子也是风采过人容貌英俊的……”
她说着想咬舌:竟然用“英俊”夸一位女子,且是一位明显难说话的女子。
果然沈青梧脸色更淡,让老板娘更心惊了。
然而沈青梧心想:算了,不跟普通人计较。
沈青梧盯着老板娘:“你前段时间可有见过一个男子……”
她想试着打听一下凶手的行踪。
老板娘惊吓:“没有!绝对没有!”
沈青梧脸色沉下。
老板娘快要哭出来:“我们小本生意……”
张行简不得不在此时打断他们,温和十分地开了口:“好了,梧桐,不要故意逗人玩耍了。老板娘,这位是我夫人,我来陪她买身衣服……梧桐,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呢?”
沈青梧轻飘飘:“我是你侍卫嘛。当然是穿侍卫应该穿的衣服。”
张行简无奈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去和那老板娘沟通。
最终,沈青梧随便挑了一件武袍,根本没试穿,便出了成衣铺子。
张行简跟随她,判断她的意图:“原来你是想出门打听凶手行踪……待我画了画像,打听起来会更容易。”
沈青梧在前面走,硬邦邦拒绝:“你让长林打听,我不打听,我只管杀人,别算上我。”
张行简已经有些习惯她这副脾气,他默默猜:“你是因为老板娘认错你我身份,才不高兴的?你是因为没能靠买东西而与老板娘交流,没能问出和凶手有关的线索,才不高兴的?”
沈青梧蓦地回头,用森然目光瞪他。
一整个白日,她终于肯面对他了——虽然是用仇恨的方式。
张行简依然心中微悦。
他不怕她使性子,只怕她忽视自己。
张行简微笑:“这有何难?你若想与人多说几句话,而不吓着人,也是有那么几种态度几句话的……你想学吗?”
沈青梧:“你有何目的?”
张行简开玩笑:“看你十分顺眼,觉得你些许可亲,想待你好些,不行吗?”
沈青梧:“你疯了的话,我没疯。”
张行简眸子一缩。
沈青梧:“再让我听到你用这种引人误会的话利用我,我杀了你。”
她少时误会过他喜欢她,前段时间因为苗疆小娘子的话,她又有点怀疑……而今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不想再用这种事误导谁了。
张行简眸若深河。
沈青梧:“一而再再而三,我看着那么好骗?”
张行简心中静了很久。
他慢慢笑起来,笑容在冬日暖阳下清淡疏离,寂静万分:“我开玩笑的。我不过是为了和你缓和关系。”
沈青梧平静非常:“我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你不逃跑,我又不是真的疯子,热衷于折磨你。为什么突然问我学不学说话?”
张行简轻轻笑:“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打发时间,觉得梧桐也许会是个好学生。
“而且你我同行,你与人相交轻松些,我不也能轻松些吗?”
沈青梧陷入思考。
她不爱动脑子,每次思考都要心烦。但是她确实摸不着张行简意图,她只是觉得张行简态度暧、昧古怪……分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目的是什么,她有点本能地在意。她此时此刻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在意他的目的——她本不应在意的。
这种在意带着些抗拒。
她是否在怕什么……怕他用感情做交易吗?
沈青梧终是没有回复张行简,也没有再搭理张行简。
她这人就是这样——在床上时多热情,下了床就能翻脸不认。
张行简想要收服这样的沈青梧,确实任重道远。
何况,张行简经过一日与她同行,诡异地意识到:她不想和自己产生感情纠葛。
她不停地问他目的,就是希望二人关系止于此。
沈青梧真的只留给张行简几个月时间,一天都不会多。
这么短的时间,张行简要如何说服沈青梧。
太难了。
在沈青梧和张行简的双方配合下,凶手的画像终于画了出来。同时长林等卫士围着绵州往返一整日,弄清楚了腊月初五那日晚上行宿客人的落脚点。
双方配合,他们敲定了一条凶手很有可能奔逃的路线——沿着巴蜀线,朝北而行。
沈青梧:“他要逃到哪里去?”
张行简看着这条路线的尽头,可能是东京,也可能是益州。多种猜测绕于他心中,他口上只答:“还要试着继续打听。”
于是他们离开绵州,沿着巴蜀线一路追查,一路拿着画像询问。
与此同时,朝局也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浩浩荡荡多至一万的年轻貌美女子被选为秀女,冒着风雪前往东京,要在年底得到少帝召见。
少帝耽于女色,朝政本全权交给孔相,但是最近,孔业频频劝说他莫要继续纳更多秀女入东京,让少帝与孔相闹得不欢而散。
在这期间,沧州高太守向朝廷上书,要求重查张家案,称张家乃被冤枉。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一半大臣纷纷附和,揭露孔家罪行的有,替张家叫屈的有,交出张家被冤枉的证据也有……
年前突然冒出这么多事,吓到了少帝。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玩乐,也为了给孔业一个教训,少帝终于干了一件正事——要求重审张家案。
重审张家案从东京向四方京畿,惊起千重浪。这消息还没传到巴蜀,巴蜀之地不知张家案的重审,只知道朝廷似乎将张行简的通缉令撤了。
巴蜀这里,怨声载道的,依然是少帝那远超乎大周州郡负担的赋税与选秀。
有人在私下偷偷祈祷帝姬回归东京,管一管那无法无天的少帝。百姓们先前不觉得如何,而今少帝当政不到半年,百姓便有些吃不住。
想来,也许先前那些年的太平,当真有那行止有亏的帝姬功劳。
可惜帝姬是女子。
可惜帝姬非但不嫁人,还在府中赡养面首。
世人往日更津津乐道的,是她的荒淫,她的不择手段,她对少帝的控制。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过于控制,才导致少帝如今的荒唐,也未可知。
这些朝政之事,暂时没有传到沈青梧耳中。
沈青梧一行人新到一镇,最先考虑的依然是去街巷打听凶手可能有的踪迹。
这些事通常情况是长林等人来做,张行简养病,轻易不出门;沈青梧也闷在房中,很少出去。
如此过了十日。
张行简坐于屋中,看着面前的一套女儿家的衣物出神——
半臂旋裙,香缨长带,金翠平头,流苏花冠。
这是他让人花了十日时间,为沈青梧订做的一身衣服,与成衣铺中卖的那些寻常女儿装都不同。
他亲自绘图,亲自说尺寸,亲自盯着裁缝所制。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沈青梧穿上这身衣服的风采。
只是衣服到了张行简案头,张行简又开始犹豫:她会喜欢吗?
这是一身女儿家特性非常明显的衣物,与沈青梧平时昂首阔步穿的那类行动自如的武袍完全不同。即使是十六岁的沈青梧,都没穿过这类衣物。
她是否不会喜欢这类衣服?
也许这身衣服,只适合他自己在脑中想象她穿一穿罢了……
张行简叹口气,他抱起案上的女儿家衣物,就要将衣服收入衣箱中。
窗子“砰”的被推开,一个人从外跳了进来。
沈青梧心情不错:“张月鹿……”
她觉得自己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门玩耍了,顺便……也可以帮长林他们找凶手。
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沈青梧如此给自己找借口:找凶手的话,她需要张行简和自己在一起,帮自己开口说话。毕竟她一开口,就会吓到人嘛。
她不愿承认,她只有逗他玩的想法最真实。
沈青梧轻快无比地从窗子跳进张行简的屋子,一眼看到他怀中抱着什么,他抬头看她。
沈青梧不解:“你拿的什么?”
他踟蹰,掩饰:“没什么。”
他就要起身将东西收起来,沈青梧已经到了他身前,按住了他的手,将他重新按回椅子里。
沈青梧抢过他怀中抱着的东西翻看:“这什么?衣服?嗯……好像是女孩子的衣服……这就是女孩子的衣服!”
因为她竟然看到了水红色的肚兜,纱裤。
沈青梧猛地抬起眼:“你私藏女子在房中?你背着我与别的女子鬼混?你金屋藏娇,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别的女子行不轨之事!”
张行简默默看着她。
沈青梧将自己气得脸色发青。
她不管他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在他属于她的这段时间,他身体被别的女子碰过,都是对她的背叛。
沈青梧扣住他下巴,让他仰头。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痕迹,从他脖颈看痕迹……他一行那事,便很容易脸红。他皮肤白,身上痕迹也很难遮掩。
沈青梧没有看出来他身上有多余痕迹,她又用目光逡巡这间屋子。
她依然没看出这间布置十分古拙讲究的屋子里,哪里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
沈青梧眼中露出迷惑。
张行简这时才开口:“在下是多有精力,才能在应付沈将军的同时,多应付一人?”
他眸子清黑,面容干净,整个人像皎白月光独照此间。
沈青梧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嘴硬:“你最近又没应付我。何况我若是你,必夜御数女,气死沈青梧。”
张行简:“……”
他半晌微笑:“我不至于那么幼稚。”
他静静看着她,看她收回手,又轻轻地不自在地用漆黑眼睛盯着他被搓红的下巴。沈青梧问:“那你这女儿家的衣服怎么回事?”
她坐看右看,张行简不语。
沈青梧忽然福至心灵。
她趴在这方小案上,下巴枕着布料柔软的纱裙衣物,乌黑眼睛明亮万分:“难道,这是……给我的吗?”
她问的很不自信。
张行简还没回答,她已经快速跳过自己的问题,抱着那衣服往她怀中收。沈青梧换了个问题:“我能试一试吗?”
她找借口:“你这里除了我,没有年轻娘子。我知道你没有特殊癖好,你自己也不会穿……难道是你要收女侍卫,要编入你的死士中了?可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武功高的女子,想来如果有女孩子,现在她也不在。
“而且、而且……那些武功高强的女子,都不喜欢你这种衣服的。”
她眨着眼,拼命找理由:“只有我不嫌弃。我帮她,试一试吧?试了就给你。反正我是不要的。”
张行简眸中那清寂的光,一点点柔软。
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样子,很傻,很呆。她作出与她自己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只是想试穿一下衣服。她还说她不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不要。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就像对他。
她也不要他。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张行简慢慢倾身。
沈青梧目不转睛。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蠢,让人嗤笑。但是她想她在张行简眼里本就是疯子,形象已经这么糟糕,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她忽然微微呆住。
张行简手轻轻地搭在她脸上,替她拂开一缕乱发上的尘土。他又擦一擦她睫毛上沾到的土,沈青梧抿唇,被他挠痒痒的动作弄得茫然,心涩。
张行简温和:“没有旁的女子。小梧桐,这衣服,本就是给你的。我让裁缝做了整整十日,从花冠到绣鞋,本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张行简很认真:“是我给你的。”
沈青梧怔忡。
她沉浸于一种空茫茫的情绪中,都忘了计较他叫她“小梧桐”了。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行简:“我怕你不喜欢女儿家的衣物。因为……没见你穿过。”
沈青梧张口就想告诉他,说她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没有罢了,小时候被人嘲笑多了罢了。
沈青梧没说那些。
她垂下眼,手指紧紧扣住案上托盘中的衣物,一点点往自己身前抠。
沈青梧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新衣服呢?”
她有点脸红,有点扭捏。
她却很执着:“我前段时间,不是刚从成衣铺买了衣服吗?”
她比比自己身上的窄袖武袍,红白交间,很飒爽。
沈青梧:“这身也挺不错的。”
张行简含笑:“我多事罢了……我的衣服自然比不上你挑的,你必然是看不上的。只是我病中无聊,想些闲事。你若不想要,便算了。”
沈青梧嘴硬:“我当然不要。”
她眼睛看着他:“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拿过你的东西,你知道的。”
连她当时短暂喜欢过的纸鸢,也在气愤张行简逃跑后,被她扔了。
除此之外,沈青梧就是没拿过张行简的一针一线。
张行简颔首:“嗯,我知道。所以你不要的话,还给我便罢。”
他伸手搭在案上衣物的另一头,试图将衣服端过来。
他自然没有挪过来。
因为沈青梧的手指拽住衣服另一头,不肯松手。
张行简提醒她:“梧桐,这身衣服材质格外软薄,你若继续这么大力,它就要被你撕烂了。”
沈青梧倏地收手。
她发呆一会儿后,抬起眼,乌黑的眼睛凝过来,又倾身过来,向张行简扬下巴:“我虽然不要,但我想试试。你有意见吗?”
张行简眼中带笑,默默摇头。
他看她就要跪在这里掀开衣袍,忙侧过头,望着窗子方向,向沈青梧指了指屏风:“你可以在那里换。”
沈青梧:“……哼。”
她这时候心思全在这身很新奇的衣服上,没空欺负张行简。她抱着托盘,步履极快地窜到屏风后,开始折腾这身衣服。
张行简静静等待。
他心中欢喜,因他没想到沈青梧会喜欢。她若喜欢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她留下的。
只是沈青梧这么不喜欢要他的东西,他要怎么哄着她,才能让她收下这份礼物呢?
沈青梧在屏风后折腾了很久,屋中香烟缕缕,张行简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仍没等到她出来。
张行简瞧一瞧案头,轻声:“梧桐?”
沈青梧声音有点儿虚:“……我系不太好这种衣带,还有这个玉佩香囊,难道都要戴身上吗?”
张行简:“你出来,我帮你看看。”
张行简盯着屏风,见沈青梧从屏风后冒出头,扎着马尾的青丝调皮地粘在她脖颈上,随她动作而一跳。
沈青梧从屏风后走出。
青萝半臂,素白长裙,裙摆曳地,将那平头鞋盖住。但每走一步,裙裾流动,鞋尖一点粉,便都会露出来。
她不会扎头发,花冠松松地努力顶在头顶正中央,花冠上摇晃的流苏,让沈青梧站姿笔直僵硬,似乎生怕她一动,花冠就会掉下去。
晕黄烛火完整地照着她修长的身形。
沈青梧:“你怎么不说话?”
张行简:“你走过来。”
沈青梧便走过来,昂首阔步,小袖大摆,裙子扬扬落落,衣带松松垂飞……
她这么高的武功,在离张行简三步的距离时,还是被绊了一跤。
她心惊万分,眼看自己衣服要被自己连累,她提起裙子挽起袖子,就打算用赤臂挨地来挡……她跌跌撞撞间,落入男子的怀抱。
张行简从前抱住她腰,将她稳在怀中,没让她摔倒。
沈青梧眼睛明亮地抬头,夸奖他:“做得好。”
张行简莞尔:“多谢夸赞。”
他低头,手扶在她腰上,沈青梧低头跟他一起看。
张行简:“你莫乱动,张开手臂,我帮你系衣带。”
沈青梧紧张地抬臂。
她浮想联翩:“我见街上见到的好多女子,她们腰下的玉佩香囊都挂在那里,打着很复杂的结……”
她低头,就看到张行简手指灵活地在玉佩和香囊上挽了一个结,让那玉佩和香囊固定在一处,又不会重叠。
玉佩和香囊都是张行简给她搭配的。
沈青梧从上方看,她被搂着腰,任由郎君在她腰间拨动,她心头如同被羽毛一下又一下地扫,又痒又热。她不自觉地脸上升温,因他身上清而暖的香气而头昏脑涨。
沈青梧嘀咕:“你好了没?”
张行简:“快了。”
他说:“我只是见二姐打过这种结,似乎叫什么‘同心结’。我看着好看,心里记了下来,不知道打得对不对,若是错了,你多担待。”
沈青梧弯眸:“我觉得好看。”
她夸他:“你真的什么都会啊。”
张行简:“幼时调皮,涉猎的比较杂,被二姐教训了许多次。”
沈青梧:“为什么?就因为你会系这么好看的结吗?”
张行简:“……嗯,算是吧。”
沈青梧:“那是你不认识我,若是你认识我,我就帮你揍你二姐,让她不要欺负你。”
张行简莞尔:“那怎么行?你对我二姐动手的话,头疼的就要是我了。我们家不得疯了?”
沈青梧眼里带笑。
她心情太好,愿意满嘴胡说和他开玩笑:“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乐意看你倒霉,一贯如此,你是知道的。”
她威胁:“看来你要是惹我不悦,我就应该对你家出手,才能给你真正惹下祸根。”
张行简笑:“是是是,你说得对。张家是我的软肋,我最怕威风凛凛的沈二娘子出手了。”
他说着话,系好了衣带,放好了玉佩与香囊的位置。
张行简往后退开几步,观望她整个人的样子。
他目光闪烁。
沈青梧手指抠裙,心跳砰砰:“好看吗?”
张行简目光落到她发上。
他说:“还差一些……梧桐,你坐下,我为你梳发吧。”
沈青梧:“啊?不必了吧,你梳的也不是很好。”
她记得之前他们在一个村子时,张行简那梳发水平,和她半斤八两。
沈青梧不敢低头,怕花冠会掉。她手指小心提着裙,指挥张行简:“你找一面镜子来。”
张行简:“还是我为你重新编发吧。不瞒你说,在下近日确实学了几招女子编发的方式。”
沈青梧被他拉着坐下,她面露古怪,侧头看他:“你学这个做什么?”
沈青梧:“你有病啊?”
张行简:“……嗯,可能确实有病。”
他惊艳于她英武不凡的身姿,倔强难服的脾性……今夜他也要为她女儿家的美所惊艳。
前方是悬崖。
他非要走过去不可。
张行简心灵手巧得让沈青梧意外。
他竟然耐心地帮她梳发,帮她挽花,还在她发间编织细小的辫子。他让府中侍女拿了一盒珍珠过来,每编一缕发,就要在发间点缀上珍珠。
张行简想象着自己心中的美丽女子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将沈青梧打扮成那么好看的样子——进来送珍珠的侍女满目惊愕,出门撞门。
沈青梧笑得快活。
她看得出那侍女眼中的惊艳。
当最后端来一面镜子,沈青梧便爱上如今的自己。
只是……这是试一试罢了。
沈青梧拿着镜子欣赏自己,半晌没动静。
她突然扭头问张行简:“衣服还给你后,你会怎么处理呢?”
张行简:“烧掉。”
沈青梧:“……?”
张行简温和:“沈将军不知,在下家教极严,绝不能私藏女儿家衣物。若是被我二姐知道了,在下少不得吃苦。所以沈将军看不上的衣物,在下只好烧掉。”
沈青梧低头:“这么好看的衣服……你不是花了十日才制成的吗?”
张行简淡漠:“那又如何?我不缺这些金钱,这些时间。”
沈青梧瞪他半天。
沈青梧再次低头。
她犹豫很久。
张行简的心悬在嗓子眼,只怕她的固执战胜她的渴望——
她没有。
沈青梧说:“既然你要烧掉,那我留着好了。反正这是你不要的东西,这不算我收你的礼物。”
张行简松口气,露出笑容。
他凑过来,手伸到她脖颈,要往里探。
沈青梧震惊,碍于他今夜让她如此喜欢,她没有一拳挥过去,任由他的手穿过薄薄衣衫,钻到里面。
张行简:“嗯?为何在里面还戴着这方玉佩?不如摘下来吧。你腰上已经有一方玉佩了。”
沈青梧迷惘无比地看着他按在她心口。
张行简默默试探她,轻声:“没有女子戴这么多玉佩在身上的。你今夜如此好看,难道不要讲究一些吗?”
沈青梧:“女子都不戴那么多玉佩?我只戴了两块啊。”
张行简:“不可以。”
他怂恿她:“把脖颈上那块摘了吧,丢下吧。不要让它毁了你今夜的美丽。”
沈青梧:“我美丽?”
张行简:“对呀。”
他开始夸她如何美了,沈青梧被夸得晕头转向,飘飘然。
第58章
对于一个不常得到夸赞的人来说,抵制夸赞的蛊惑很难。
抵制来自张行简的蛊惑更难。
诚然,沈青梧知道张行简一贯会说甜言蜜语,会哄得人晕头转向。她曾嗤之以鼻,不为所动……
但是他夸她好看。
“好看”这个词,很少用来放在沈青梧身上。
弱质纤纤眉目如春的沈青叶叫好看,富贵雍容华丽美艳的李令歌叫好看,王公贵族院中娇滴滴吟诗作赋的未婚女儿们叫好看,沈青梧……谁会说她好看呢?
都是说她能打,武功厉害,脾气怪,爱闯祸。
沈青梧偏着脸,思考张行简的话。
张行简已经试探着将玉佩从她怀中掏出,手指勾着那悬挂玉佩的朱红色绳索。他再一次瞥到了玉佩上那个“无”字,心中稍微停顿一二分,他去睨沈青梧。
沈青梧也有如此明丽动人的时刻。
青萝半臂素白长裙,勾着云萝纹络的系带束腰,肩窄身长,何其修长窈窕。乌鬓挽起,珍珠与流苏点缀,长眉横扫,丹朱点唇……
这恐怕是沈青梧这一生中,穿女儿装穿得最像样的一次了。
沈青梧爱不释手地端着那块小菱镜,不停地照自己脸蛋,照自己腰身。
玉佩嘛……
平时她总会出丑,戴几块玉佩,沈青梧也不在意。然而今夜,沈青梧隐约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出丑的——来自张行简那世家小仙男之手的品味,岂会出错?
若是错了,只能说明张行简是故意的。
晕黄菱镜后,沈青梧端详许久,她非常喜欢,于是痛快地做了决定:“那我只戴一块玉佩好了。”
张行简弯眉。
他登时勾着她颈下绳索,就要她低头,帮她摘下那玉佩。
沈青梧却理所当然:“把我脖颈上这块系到腰上,把腰上这块取下吧。”
张行简勾着绳索的手指便那么停下了。
他向她望来。
她眸子清黑神情愉悦,显然并没有其他心思。
张行简轻声问她:“为什么?”
沈青梧不解。
张行简忍着不悦,温温和和:“为什么要将博容送的玉佩不离身,要将我送你的拿开?我比不上他吗?”
沈青梧:……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青梧:“你不是为了这身衣服才随便搭配的玉佩吗?可是博容的玉佩说是蓝田玉,特别昂贵。那么珍贵的东西,当然不能乱丢,要小心些了。”
张行简:“我的玉佩用的是独山玉,细腻柔润,坚韧微密,与蓝田玉乃是齐名。也很贵。”
沈青梧:“……”
她贫瘠的知识,只听过蓝田玉,没听过独山玉。但张行简说独山玉和蓝田玉齐名,大约是真的。
沈青梧坚持:“可那是博容送我的礼物。”
张行简:“我的不是吗?”
沈青梧:“你不是只是用来搭配衣服的吗?”
张行简一怔,他说不下去了。他若说是特意挑选的,她恐怕就不要了。
他爱慕一女子,竟要小心隐瞒自己的心事,只唯恐吓跑她。
张行简低头看她脖颈上挂着的这块玉佩。
沈青梧:“博容与你不一样。他是自己磨的玉,自己刻的字。他当时犹豫很久,不知道该不该送我。但我知道他是要送给我的,我若是不抢走他就不给了。
“这是我抢过来的!他说我莽撞无比,让我贴身戴着这玉,时时想一想他……”
张行简:“时时想一想他?你都快把他刻到心里去了吧,还要怎么时时想?”
沈青梧没理会他那古怪语气,只若有所思:“我许久没给博容写信,我忘了提醒他那个凶手杀博老三的事了。我这就应该……”
她抿唇闭嘴,因吃痛而皱一下眉——张行简拉扯她颈上绳索,将她狠狠勒了一下。
沈青梧冷冷看他。
张行简换个语气:“梧桐,我们此行一团秘密,提早提醒博容,有可能惊动凶手。博老三已死,博容的威胁其实已经消除,我们如今找的,是那凶手背后的秘密,是博容的身份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这种事,是你即使提醒他,也没任何意义的。”
沈青梧:“听不懂。”
张行简言简意赅:“不要写信。等尘埃落定再说。”
沈青梧不能信任他。
她思考很久,在他再一次提醒他和博容的亲缘关系时,沈青梧才勉为其难地点头。
沈青梧猜,张行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却不告诉她。无所谓,她会跟着他,不会让他伤害到博容。
于是,在张行简心塞许久后,二人绕了一大圈,话题终于回到玉佩身上。
张行简这一次干脆告诉她:“我只会绑这么一种结,而且我很难重复。如果解开,我可能再绑不出这种结了。你确定要为了一个玉佩,摘下我的,换上他的?”
沈青梧低头,看自己漂亮纤细的腰身,以及腰下的罗缨、香囊、玉佩、同心结。
沈青梧:“你真笨。”
张行简不置可否。
沈青梧遗憾地做出选择:“那你找个手帕,找个匣子,把我的玉佩好好收起来。我只是穿一会儿你的衣服,戴一会儿你的玉佩玩……我明天还是要我自己的衣服和玉佩的。”
张行简终于笑起。
他笑容清浅,眸若星子,搂着她腰,在这般近的距离下眉目明亮,看得沈青梧心脏砰砰,略有酸麻感。
沈青梧撇过脸不看他。
她近日总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许是色心欲胆被养伤阻拦的后遗症吧。
张行简帮她摘下玉佩,按照她的嘱咐拿帕子包好,放到一玉匣中。他并没有在此故意使坏,一个玉佩罢了。
这位清隽风流的郎君将玉匣盖上,最后看一眼里面那块翠绿温润的玉佩,目中噙笑——
虽然她只肯丢下一晚。
但是他能让她丢下一次,必能让她丢下第二次。
总有一日,他要沈青梧彻底忘记博容,要那玉佩的位置被自己取代。
张行简放好玉佩,回过身,见沈青梧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要推门而出。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干什么?”
她不去计较他的称呼,也因为他今夜的好,而愿意迁就他一些——比如回答他的问题,和他说话,不动不动不理睬他。
张行简眼中落笑,语气温柔:“你去哪里?”
沈青梧不好意思说自己要显摆漂亮的衣服。
沈青梧找个理由:“我、我出门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行踪线索,帮一帮长林。”
张行简:“你不是说,找人不是你的事,杀人再找你吗?”
沈青梧盯着他。
张行简向她走来:“何况你不是怕自己不会说话吗……不如我陪着你吧。”
沈青梧上下打量他。
她眸中忽然拂过一丝狡黠的笑。
沈青梧:“张月鹿,你想跟着我出门?”
张行简正要找理由。
沈青梧不在乎他的理由,她大度摆手:“你换身衣服,就能跟我出门了。”
张行简不解:“在下出门,自然是会换衣的。”
如他这般衣行精贵的人,一天换七八次衣裳都十足正常。
沈青梧扬下巴:“我不要你穿平时你那些衣服——我要你穿长林那样的衣服。”
张行简眨眼睛。
沈青梧抱胸:“你不同意,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张行简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微微笑:“好呀,不如娘子帮在下挑一身娘子满意的?”
沈青梧看着他。
张行简含笑改口:“沈二娘子。”
沈青梧这才哼一声,走向他。
华灯初上,夜火如星。
沈青梧与张行简一同走上街头。
沈青梧明明穿着极为淑雅的长裙,却仍忍不住背过身走路。她背着手在前,掉个头,笑着看张行简——
窄袖劲装,玉帛束带。
她不得不感慨张行简的漂亮,气质的出众:他穿着如此干练的衣裳,也不像仆从,而是像话本中那些英俊风流的侠客。
沈青梧觉得自己眼光真好。
她越是看久他,才越能意识到自己的眼光正确。
张行简笑:“看我做什么?好好走路。”
他提醒她:“你出门一趟,不就是想让街上人欣赏你吗?”
沈青梧:“我的眼角余光早告诉我,有许多人在偷看我和你了。”
张行简:“哦,那你看得懂他们都在看什么吗?”
沈青梧没听懂他的揶揄。
她很正经:“还没完全看明白。我再看看。”
她说着要去看,但只背着手面朝着他,倒着走路,看着他笑。
一个漂亮明媚的娘子不看旁人,只盯着他看。她眼中倒映着星河,闪烁着笑意,前所未有的鲜活,谁能抵抗?张行简脸上升温,越来越不自在。
张行简叹气:“梧桐……”
沈青梧:“那里有个水果摊,被风吹倒了。”
她从来眼尖,看到了旁人还没注意到的街头一角。张行简一个没留神,沈青梧已经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她跑得趔趄,几次差点被绊倒,全靠她出色的武功来避免。
水果摊是被风刮倒的,摊主唉声叹气地蹲在地上捡水果,又提防着小偷小摸的人来坏他的生意。
凶巴巴的摊主骂咧咧,说走了很多客人。
沈青梧蹲过去帮忙捡水果。
那摊主立刻警惕:“多大的人了,还来欺负我一个老人家。这果子不值几个钱,那可是我辛苦种的。占我的便宜,良心是彻底没有了吧……”
沈青梧身旁一个胖妇人听到这话,便黑着脸起身离开。
沈青梧只低头帮捡水果,一声不吭,对摊主的污言秽语也当没听到。
张行简在后看了片刻后,蹲下来帮忙。
摊主靠自己的嗓门骂走了每一个人,见这对年轻男女居然无视自己的辱骂,一直低头帮忙。摊主看半天,见他们没有偷自己水果,而是一个个摆回架子上。
摊主松口气。
他一改方才暴怒嘴脸,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多谢。”
他道:“我也没办法。”
做些小本生意,本就怕亏本买卖。
沈青梧低着头,一言不发。那摊主是夸是骂,她都不在意。而张行简在这时凑到她耳边,低语几个字。
沈青梧惊愕抬眼,对上张行简垂下来的眼睛。
他笑着怂恿她:“试一试。”
沈青梧抿唇不语。
张行简轻声:“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若是错了,她想揍他,他不是随时奉陪吗?
沈青梧慢慢低下眼睛。
那摊主一个人捡着水果时,听到一道硬邦邦的声线偏冷淡的女声:“不用谢。”
摊主迷茫抬头,对上沈青梧眼睛。
沈青梧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手中捧着一个果子,指节用力,握得发白。
摊主没注意到这些。
摊主见抬起脸的小娘子美貌青春,还如此善心,便笑:“小娘子真是好人……小娘子是与……呃。”
摊主看到张行简的模样与打扮,迷惑了一下。
他觉得眼前二人,像是大家族出来的漂亮小娘子,与一个英俊潇洒的少侠私奔。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好听。
摊主换了说法:“小娘子是与你家……侍卫一同出来玩吗?”
张行简挑眉。
他见沈青梧一下子兴奋起来。
贵族娘子与侍卫,这正是沈青梧要他换衣服的目的!
谁说只能她是侍卫,只能她配不上他,他也应该配不上她。
本不善言辞的沈青梧对这句话非常喜欢,不用张行简指点,便眉眼含笑,连连点头,下巴一点一点:“是的!”
她的字正腔圆、声音高亮,将摊主吓了一跳。
张行简侧过头不看她,眼中笑忍不住加深。
那么可爱的梧桐……要他如何忍?
那可爱的梧桐见摊主面色古怪,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是张行简在她耳边耳语,要她试着和人沟通。那话题进行不下去,理应由他来收场。
于是,侧着脸偷笑的张行简吃痛——他被沈青梧拽住手腕,一阵拉扯。
张行简整理好情绪,回过脸来,凑到沈青梧耳边,又轻轻说了几个字。
于是,在那摊主越发古怪的凝视下,沈青梧面不改色:“我爹是打仗的,我从小习武,说话有点儿不讲究,老伯勿怪。”
沈青梧抄完张行简教她的话,就瞪着眼看张行简:她不讲究?!
那摊主却是瞬间理解这女子的种种怪异之处。
摊主感慨:“原来如此。小娘子心善啊。哎,庄稼收成不好,还要给皇帝纳税,还是当兵的好……小娘子还能出来玩耍,想来家道很好了。”
张行简又在沈青梧耳边耳语。
沈青梧耳尖被他气息撩拨,一阵赤红,大脑微有空白。
她很努力地记住他的话,将他的话抄出来:“老伯家中没有儿女吗?为何这么晚了,还要老伯一人出来忙碌?”
这些闲话家常,说得沈青梧自己迷惘无比,不知为什么要说这些。她一直瞪着张行简,好在张行简只教她用几句话,便打开了老伯的话匣子。
沈青梧很快说出真正的目的:“原来老伯家人在城东居住。真巧,我有一位侍卫偷了我家财物,前些日子潜走了,不知老伯可见过?”
沈青梧眼睛亮起:原来张行简要问的是凶手。
最终,那老伯留给二人住址,让他们隔日去他家中问。
他一双儿女与他一样做些小本生意,见到的来往客人多了。老伯信任他们十分,说让他们改日去家中问儿女,说不定能追回财物。
沈青梧心满意足地被塞入两枚橘子,和张行简一道,与那老伯告别。
重新回到人群中逛街,沈青梧暗自兴奋:“我真厉害。”
她琢磨一阵子:“说话好简单。”
张行简莞尔。
张行简安静走路,她又突然凑过来,面朝他,倒着走路。
沈青梧眼睛灿亮:“你听到周围人在说什么了吗?”
张行简:“说什么?”
沈青梧:“他们夸我漂亮。”
张行简侧耳倾听一阵。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但他要装糊涂:“我怎么没听到?”
沈青梧当即嫌弃:“你武功真差。”
她凑过来,握住张行简的手,将一股内力送入张行简手腕内。她的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笔直向前,刺得张行简手臂一麻,却有一种久违的爽意泛上……
他微僵硬。
沈青梧气息拂在他耳边,催促他:“你仔细听听,你听清了吗?”
张行简不吭气。
沈青梧快要急死了。
她这个迟钝的人,居然要手把手教张行简这样耳聪目明的人如何辨别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的反应——
“你笨死了。
“你要是还是听不见,你就看他们的眼睛啊。
“他们的眼睛会说话。他们的眼睛在说——咦,哪来的漂亮娘子?”
张行简目光凝视她。
夜风徐徐,他清澈的深河一样的眼中,倒映着星火重重,倒映着一个沈青梧。
倒映着这个毫不脸红地自夸的沈青梧。
张行简喉结微动。
他置身这种嘈杂人流中,虽知不该,可心神到底飘荡,不受控地依恋她。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与腕间跳动翻腾的热血,他只能垂着眼,带着笑,哑声问:
“哪来的漂亮娘子?”
沈青梧自说自话:“旁边那蠢笨侍卫,一点也配不上这漂亮娘子。”
张行简看着她。
沈青梧眼神无辜:“这不是我说的,是他们的眼睛说的。”
在沈青梧一本正经的自夸中,张行简唇角上翘。她脸微热,他手腕微翻,手指攀住她手指,一点点收入袖中。
张行简眼中的笑如清河流转,波光潋滟动人:“嗯,旁边那蠢笨侍卫,一点也配不上这漂亮娘子。”
沈青梧低头,看他握着她的手。
张行简轻声:“人太多了,不要走散了。沈二娘子自然不怕迷路,在下却不行。”
沈青梧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但是她弯眸笑一下。
她心情好。
她不计较他抓她的手,他想抓就抓吧。
张行简岂会没听到周围人的夸赞呢?
沈青梧认真打扮起来,确实是一个美人。
周围的声音高高低低,如蜿蜒长河,在黑夜中流动,在他们身边缓缓淌着——
“快看那个漂亮娘子,真是俊俏。”
“旁边那侠士也不错。”
“当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啊。”
生平唯一,沈青梧也能被人形容为“金童玉女”。
张行简问沈青梧:“你是不是很高兴?”
沈青梧:“对啊。”
张行简:“因为你很少出来逛街吗?”
沈青梧诧异看他一眼:“自然不是。我经常出来逛街的,以前——”
她话停下。
张行简:“以前?不能说吗?”
沈青梧摇头。
她觉得那也没什么不能说:“我只是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出门玩耍罢了。大家都说我穿的不好看,东施效颦,要我不要丢人了。”
张行简心中空半天。
他轻声:“沈家人?”
沈青梧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他那种眼神。
她淡声:“你不是要同情我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被那么评价,也是有原因的。”
她推开他的手,不肯和他牵手了。
她手转着自己颊畔落下来的一点发丝,慢悠悠地告诉张行简自己的恶劣:“我小时候偷过东西,我是小偷。我爹打我,我兄长求情。我兄长求情没用,就劝我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