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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身侧传来夫君均匀平稳的呼吸,李妩睁开眼,盯着漆黑昏暗的床帐,又想起偏殿里发生的一切。
他分明是记恨上她了。
今日若不是玉芝嬷嬷及时打断,他打算对她做些什么?
那过分炽热的目光,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按住他掌下的猎物,随时准备饱餐一顿。
李妩越想越是心悸,整个人如同被置于油锅里煎熬般,心神难安。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不是旧时的太子哥哥,他那样陌生,陌生到她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他还会有何举动。
各种猜测在脑中闪过,乱糟糟一团理不清的麻线般,直到东方鱼肚泛白,她才在强烈不安与极度疲累中昏昏睡去。
第7章
“又病了?”
紫宸宫东暖阁,堆着满满一沓金云龙纹丹砂绢地的春条的紫檀木御案之前,锦袍玉冠的帝王手持朱笔,听罢刘进忠的来报,沉吟片刻,不冷不淡笑了声:“昨夜宴上还好好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倒不知楚国公府这位世子妃是个弱不禁风的病西施。”
太监总管刘进忠佝着身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小心翼翼觑着御案后的皇帝:“可需奴才仔细打听一番?”
自昨日夜里,刘进忠按照皇帝的意思,闹出动静引开玉芝嬷嬷,又见皇帝走进那偏殿,过了许久才出,还吩咐宫女将楚世子妃换下来的裙衫浆洗后直接送来紫宸宫,刘进忠便知,陛下心里还惦记着那位已为人妇的小青梅呢。
都说帝王薄情,偏他们这位陛下过了三年,还记着从前的旧人。
只这份惦记,不知是情爱更多,还是恼恨与不甘更多。
皇帝手下书写春条的动作未停,撩起眼皮,淡淡朝刘进忠面上看了一眼:“一个臣妇病了,你打听什么?”
那目光叫刘进忠背后一阵发凉,忙赔着笑脸:“陛下恕罪,是奴才逾越,多管闲事了。”
皇帝不再出声,只借着玉烛台的暖光,熏笔于炉,书写新年吉语为苍生祈福。
冬日昼短,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眼见着皇帝最后一笔字落下,刘进忠提醒:“陛下,太后娘娘午后就派了人过来,请您去慈宁宫用晚膳,现下轿辇业已在外候着了。”
皇帝这才撂下笔,睇了眼桌上那写满一沓的福字与吉语:“给臣工分发下去罢。”
刘进忠应诺:“陛下圣德。”
有小太监端上盛满温水的金盆,皇帝濯手后拿过巾帕随意擦了擦,便掷了帕子大步往外去。
大年初一,风雪稍停,慈宁宫庭中的老梅开得正盛。
许太后抱着猫儿窝在暖榻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玉芝嬷嬷闲聊着,听得外头传来“皇帝驾到”的禀报,她朝玉芝嬷嬷调笑道:“大忙人可算来了。”
说话间,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太监上前伺候他脱下那件明黄色绸缎狐皮大氅,露出里头那身玄色锦袍,整个人芝兰玉树般挺拔颀长,原本略显昏暗的殿内都好似都亮堂了几分。
“儿子给母后请安。”裴青玄朝上拱手,晨间已经给太后拜过年,现下也不必再说那些吉祥话,待太后笑吟吟叫起身来,他于一侧扶手椅坐下。
“皇帝来了,下去摆膳吧。”许太后吩咐着玉芝嬷嬷,转脸又与裴青玄问起寒凉。
聊了一小会儿,玉芝嬷嬷回禀膳食已经妥当,母子俩便挪步到外间用膳。
红色雕漆云龙长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珍馐美味,都是裴青玄往日爱吃的菜色,一侧的红泥炉还燃着小火温煮新岁必饮的屠苏酒,酒气醇厚,被小火温煮,香气更是飘了满屋。
“阿玄,你多吃些,我瞧着你这阵子都瘦了。”许太后夹了块金丝糯米排骨到皇帝碗中,语重心长劝道:“你刚登基,勤政爱民是好事,不过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尤其现下还在年节里,各司衙门都封了印,你也趁着这档口歇一歇,待开了春,自有你忙的时候。”
裴青玄受了许太后夹的菜,面上带笑:“自朕从北庭回来,母亲每见朕一回就说朕瘦了,真照这个消瘦法,朕早就瘦成一把骨头了,哪还能安坐此处陪母后用膳?”
“胡说什么。”许太后佯怒瞪他。
一旁的玉芝嬷嬷笑着接话:“陛下,太后这是心疼您呢。您不知道,自打你去了北庭,太后每日都与奴婢念叨,陛下会不会冷了饿了,会不会吃不习惯北庭的吃食,受不住北庭的风雪……这样念着念着,不知不觉已念了三年,早已成习惯了。”
听得这话,裴青玄再看许太后,面露愧疚:“是儿子不孝,叫母后费心挂念。”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娘的哪有不惦记自己孩子的。”许太后轻笑了笑,又埋怨看了玉芝嬷嬷一眼:“大过年的,提过去那些事作甚?”
玉芝嬷嬷嬉笑,抬手拍了下嘴:“主子恕罪,老奴多嘴了。”
她是许府的家生子,忠心耿耿伺候许太后几十年,又是共患难的交情,许太后视她亲人一般,自也不会与她计较这些。
又吃喝一阵,许太后觉着腹中有六分饱就搁了筷子,满脸和蔼地看着裴青玄用膳。
裴青玄抬眸:“母后为何这般看儿子?”
“没什么。”许太后弯起眼笑,眼角皱纹愈深:“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很快,犹记你离开长安时还是个未及冠的青涩小子,眨眼间,你就成了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稳重帝王。你长大了,哀家也老了,今早梳头鬓角又多出两根白发来。”
裴青玄放下银箸,正色道:“母后千秋万寿,丝毫未曾衰老。”
许太后哼笑出声:“别拿话哄我,老不老的,我心里有数。”
说着,她缓了语气,拿眼睛去瞧面前的儿子:“趁着今日是新年第一日,哀家想与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许太后道:“选秀。”
“……”
裴青玄眸光微沉,面上不显,只拿起酒杯浅啜着。
“阿玄,你别一听到选秀就这副样子。”许太后蹙眉,语气略有不悦:“刚登基那会儿你说内乱才平,社稷初定,无暇顾及后宫之事,哀家想着大局也不催你。如今你已登基半年,五皇子一党余孽已然除尽,朝堂上秩序井然,三省六部各司衙门运作如常,你若还用这个由头搪塞哀家,哀家可要恼了。”
裴青玄放下酒杯,看向许太后:“母后若是觉着枯燥无趣,可将许家的表姊妹们或是诸位王妃郡主邀进宫内作伴。”
见他又打太极,许太后面色不好,语气也硬了两分:“我现在说的,是你的婚姻大事,与我枯燥无趣有何干系?算起来你也二十有三了,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已是两三个孩子的父亲。从前是不得已耽误了几年,可现在四海升平、政局稳定,作为皇帝,你也该考虑册立后妃,绵延子嗣之事。”
边说她还边拿身边的亲戚近友举例:“端王家的庆宁,比你小三岁,如今手上牵着个,肚里还揣着个。嘉宁比你小五岁,也与李家二郎订了亲,开春便要成婚。从前那晋国公府的谢大郎也与你一样老大不小没个着落,现如今人家也寻到了归宿,娇妻在怀。还有李家大郎和他夫人,虽说先前小产一次,可这几年攒了劲,三年抱俩,如今也是儿女双全,惹人艳羡。甚至连阿妩也觅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
“啊呀。”不等太后话说完,一旁玉芝嬷嬷叫了声,边与太后使眼色,边佯装去关窗:“老奴就说怎么忽然有些寒气,原是这些惫懒的婢子未把窗户关严实。”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般责备了殿内伺候的宫人两声。
许太后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提及“李妩”是失言了。
她揣着小心看向皇帝,却见皇帝面无波澜,还是那副清清淡淡浑不在意的神态。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许太后暗松口气,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再深,如今青梅已为他人,裴郎也只能从此为路人。
自家好儿郎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想来早已放下了,倒是自己大惊小怪。
就在许太后打算换个人举例,一直饮酒不语的裴青玄忽的开了口:“听闻她今朝并未进宫与您请安?”
许太后一怔,而后狐疑看他:“是有此事,不过你是如何知道?”
裴青玄不语,朝一旁的刘进忠递了个眼神。
刘进忠愣了下,而后脑子转的飞速,强敛紧张地答道:“回、回太后,是奴才今朝路过承安门,恰好见到诰命夫人们进宫请安,打眼那么一瞥,就见楚国公夫人身后并无世子妃身影,午后伺候陛下笔墨时,多嘴提了那么一句……”
“噢,原来如此。”刘进忠说的这般详尽,许太后也不疑有他,重新看向皇帝:“今早赵氏已替她告假了,说是昨夜着了风寒,今早就起了高烧,实在病得下不来床。”
下不来床?两根长指摩挲着温凉细腻的杯壁,皇帝狭眸轻眯。
是真的病得下不来床,还是装的,亦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下不来床?
许太后那边还自顾自说着:“哀家记得她从前身子骨不错的,如何这大半年来总是病着,实在叫人担忧……”
“母后若是担心,不若派个御医过去瞧瞧。”
在许太后惊诧看来的目光里,裴青玄掀眸,淡淡道:“母后从前也曾真心待过她,且老师膝下就她一个女儿,眼珠般重视得很。现下她隔三差五病着,可见外头的大夫无用,还是宫中御医较为牢靠。”
许太后一开始还疑心他是放不下旧情,现下见他语气疏离并不热络,好似只是看在李太傅的份上才提出这么一茬,心下也稍定了定。
毕竟李太傅从小教导皇帝,亦师亦父,后来皇帝失势,李家上下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至今李太傅的一条腿还因牢狱之灾跛着,行走间要靠拐杖助步。现下李太傅最为宠爱的小女儿久病未愈,以太后之名派个御医去,既可彰显天家恩德,又能叫众臣看到皇帝对待忠臣的亲近。
“既如此,那哀家明日一早就派个御医去楚国公府。”许太后说着,忽又想起什么,转脸问着玉芝嬷嬷:“我记得太医院有个擅长妇人症状的王太医是吧?”
玉芝嬷嬷想了想,笑答道:“太后好记性,是有位王太医,旁人还给他送了个美称,叫送子活佛。”
许太后颔首:“那就把他派去,正好还能给阿妩看看,为何迟迟未有后嗣,若能调养就最好不过,哀家听说那楚国公夫人因着阿妩无所出这事,可没少磋磨她……唉,可怜见的。”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玉芝嬷嬷应着。她们虽在内宫里,耳目却不闭塞,长安各府后院有些什么风吹草动,自有人传消息来。何况楚国公府婆媳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事,各府夫人心里都门儿清。
许太后这边交代好,转过头见皇帝不言不语,便随口说了句:“阿妩和那楚世子哪哪都好,唯独成婚三年,子嗣上一直未得圆满,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摇头感叹,皇帝只浑不在意此事般,执杯饮酒,低垂的长睫恰到好处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晦色。
第8章
李妩是真的病倒了。
就如上巳节那回一样,高烧不止,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宫里御医来瞧过后,开了两幅降热宁神的方子,另叮嘱了些许日常饮食的注意事项,便收拾药箱回宫复命。
许是宫里御医的确比外面的大夫管用,吃过几服药后,李妩也渐渐退了稍,虽还有些病恹恹,起码能重新进食了。
见她有好转,楚明诚长松口气,喜得连连朝着皇宫方向拜道,感激太后恩德。
赵氏在旁瞧着,不禁冷嘲:“不过寻常头疼脑热,竟还惊动宫里贵人,将御医招到家里了,啧啧,你这心肝儿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楚明诚不欲与她争执,只道:“母亲若无旁的事,不如先回您院里歇息,阿妩这也需要静养。”
赵氏顿时竖起眉毛:“你嫌我吵?”
楚明诚弯腰:“儿子不敢,只是怕您在这儿待太久,万一过了病气去……”
听得这话,赵氏往那弥漫着苦涩药味的里间扫了一眼,儿子不说倒不觉得,现下他这么一说,她只觉得满屋子都飘着病气般,忙掏出帕子掩着口鼻:“我走便是,你也离她远点,叫丫鬟伺候着就行,别叫她把你也害病了。”
楚明诚嘴上称是,待送了赵氏离开,转身就回到李妩屋内陪伴。
李妩病了这一场,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
待到几日后,长嫂崔氏与嘉宁郡主一道上门探望,见着她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地靠坐在榻边喝药,面上皆露出担忧之色。
“不是说着了风么,怎病得如此厉害?”说话的年轻妇人一袭碧蓝色撒金纹荔色滚边袄,杏面桃腮,柳眉如烟,正是李妩长兄李砚书的妻子,崔氏玉娘。
都说长嫂如母,眼见这大年节里,小姑子却病猫儿似的窝在屋里,崔氏眼眶泛红:“早知病得这样厉害,就该叫你兄长一道来了。”
李妩知道自家这位长嫂最是多愁善感,忙往她手里塞了一枚金桔,清婉面庞挤出浅笑:“嫂嫂别担心,我吃过药已经大好了,面上虽瞧着不大好看,养两日也能恢复的。你快吃个金桔,是南边庄子新送来的,可甜了。”
崔氏看着掌心黄澄澄的金桔,再看小姑子说话还算精神,遂也安了几分心,招手将她一双小儿女招来:“寿哥儿,安姐儿,先别玩了,过来吃金桔。”
大抵老天怜惜崔氏第一胎小产,遂第二年赐了她一对龙凤胎,如今这对小娃娃也有两岁,寿哥儿虎头虎脑,安姐儿粉雕玉琢,又都穿着簇新的大红衣裳,真如庙里的金童玉女般,瞧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听得母亲召唤,两个小娃娃屁颠屁颠跑过去,一左一右缠在崔氏身边:“阿娘,先给我剥!”
李妩看着这两个漂亮机灵的小孩,眉眼也不禁染了几分温柔,视线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心底轻叹一声。
三年了,她却迟迟没有消息。
有时候也不怪赵氏来找麻烦,一个无所出的儿媳妇,叫婆母如何能摆出好脸色。
心下正感慨着,她忽而想起长嫂上次的提议,或许,也叫楚明诚去看看大夫?
只是男子去看子嗣,有伤体面,还得想想如何措辞,才不伤了他的尊严……
“要我说,你就是在院里闷太久,把身子闷坏了。若是平日多出去走走,也不会这么容易病倒。”清脆灵动的嗓音将李妩的思绪打断,她一抬眼,就看到斜对面坐着的嘉宁郡主正盈盈望着自己。
作为端王夫妇最疼爱的幼女,嘉宁郡主性情骄纵,本心却不坏。新帝登基后,嘉宁就被指婚给了李妩的次兄李成远。待到今年五月,这个千娇百宠的小郡主就会正式过门,成为李妩的二嫂。
现下她边闲闲地咀嚼着芙蓉糕,边与李妩道:“你快快好起来,待开了春,天气回暖,我带你去打马球,踏春登高,划船游湖,多动动,身体也能更结实。”
李妩看着这无忧无虑的小郡主,眼底也染了笑:“那我就先谢过二嫂了。”
一句二嫂唤得小郡主红了脸,羞答答道:“我还没嫁过去呢。”
一旁的崔氏笑道:“快了快了,再过几个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寿哥儿和安姐儿两个小娃娃也有样学样,奶呼呼道:“对,叔母是我们家人!”
一时间栖梧院充斥着欢声笑语,直至申时,日头偏西,崔氏与嘉宁郡主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嘉宁邀着李妩:“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你和楚世子出门看灯么?若去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呀。”
上元灯节是长安城的盛事,往年李妩也都会出门看灯,只今年她病着,再加上除夕宴的事影响心情,并不怎么想出门。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婉拒,便听崔氏温声道:“阿妩,你随他们一道吧。你次兄那个笨嘴拙舌的,一见到郡主舌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若是有你和妹夫陪着,他也不至于太拘谨,郡主也能自在些。”
嘉宁那点小心思被点破,双颊唰得又红了,嘴巴却硬着:“我…我还没答应跟他去呢。”
崔氏故意夸张地啊呀了一声:“不得了啦,这要叫小叔子知道,今夜怕是要难过一宿了。”
“玉姐姐!”嘉宁的脸更红了,跺着脚背过身。
李妩也知自家次兄是个闷葫芦,若真与郡主单独出门,怕是一整夜都局促地说不出几句话。而上元灯节又是未婚男女难得见面诉衷情的好机会……略作思忖,为着次兄的美满姻缘,她颔首应道:“既如此,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人多也热闹。”
嘉宁一听,眼睛也亮了:“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和你次兄坐车来你府上,与你们会合,不见不散。”
李妩笑着说好,崔氏则遗憾地扫了眼安姐儿和寿哥儿:“要不是这两娃娃太小,灯市又人多拥挤,我也想随你们一道去。”
李妩弯眸安慰:“孩子长起来快,过两年就能带出去一块儿玩了。”
崔氏笑了笑,再看自家那双伶俐可爱的孩子,心下那点微小遗憾也被儿女带来的幸福充实感所掩去。
且说栖梧院这边妯娌姑嫂间温馨笑语,国公府另一端的春蔼堂内,却是门窗紧掩,一片鬼祟。
赵氏端坐在长榻边,拧眉看着下首那身着深蓝道袍、眉心一颗大黑痣的圆脸婆子许久,才再次将视线落在桌边那个棕色瓷瓶上。
“你这药,不会有损身体吧?”赵氏迟疑道。
“夫人这话说的,这药是要给世子爷用,您便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拿些损伤身体的虎狼药糊弄您啊。”那长着大黑痣的马道婆一脸诚挚,只差没指天发誓:“您放心,这药名唤尽欢风月丸,乃是风月楼不对外传的秘宝,平素只有来了王公贵客,风月楼的妈妈才舍得拿出来。妇人有所不知,这药非但于身体无害,还有滋阳补肾之效。也就是我与那妈妈是三十年的旧交情,又花了足足五十两纹银,她才舍了我这么一颗。不然您自个儿想弄,就算花上百金,也不一定能弄到。”
闻言,赵氏眉心皱了皱,一旁的嬷嬷察言观色,没好气瞪了马道婆一眼:“你这糊涂婆子,我们夫人什么身份,怎会去弄这些东西。”
这般一吓,马道婆面露惊慌,忙从凳上起身,边抬手打嘴边哈腰赔罪:“瞧我这张破嘴,夫人是神仙般的人物,目下无尘,哪里知道这些腌臜东西。”
赵氏见这婆子也算知情识趣,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行了,你个妇人家也不容易,难为你为我的事尽心,大过年的也奔走不停。”
说着,她以眼神示意嬷嬷将那瓶药收下,语气淡淡:“晚秋,带她去你屋里喝杯热茶再走吧。”
嬷嬷会意,将药揣进袖里,便领着马道婆从正屋里退下。
不多时,晚秋嬷嬷就折返回来,嘴里还不屑念叨着:“这个马婆子还真贪,给了她两百两银子并六匹好缎子还不知足,临走连奴婢屋里的几碟糕饼也装走了,说是带回去供奉三清祖师,嘁,谁知是端上了香堂,还是进了她的五脏庙。”
赵氏并不计较这个,只接过嬷嬷递来的那瓶药,放在掌心盯了许久,面色凝重又犹疑。
嬷嬷见状,悄声凑上前:“夫人,马婆子刚还说了,若真要行事,最好在您院里安排……”
话未说完,就见赵氏瞪大了眼:“这如何使得?!”
嬷嬷叹道:“栖梧院那边盯着紧,上回的事,您忘了?”
上回便是指中秋那回,李妩来了癸水,夫妻无法同房,赵氏便趁着儿子酒醉,安排了个小丫鬟脱得光溜溜钻进了他的被窝。
哪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吓到大喊大叫,将一院子的人都惊醒,李妩赶来撞个正着,当即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好事没成不说,倒惹得楚明诚来春蔼堂里大吵一架,赵氏被气得倒仰,险些撅过去。
“马婆子说,您既下定决心做了,干脆就做到底。只要事成,离您抱孙子也更近一步。”嬷嬷低低劝道:“您静心想想,成与不成,那俩口子都免不了要闹一场。既如此,咱就尽量让事成了,这般就算再闹起来,您也不亏……总比上回世子爷既与您离了心,事又没成要强。”
这话倒是说进了赵氏心坎里,终归是要闹的,不破不立,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妩那个狐狸精霸着自家儿子,却连个蛋都不下吧?
心下既定了主意,赵氏腰背稍稍挺直,示意嬷嬷附耳过来,低语下着吩咐。
大年初十,停了几日的雪又飘了起来,晶莹洁白的雪花,似柳絮,又似梨花瓣,飘飘洒洒,零零落落,白蒙蒙笼着高大的朱色宫墙。
慈宁宫内,许太后笑吟吟地让玉芝嬷嬷给端王家的两位郡主各发了个装满金瓜子的缎绣福寿如意纹元宝式荷包。
两位郡主笑着接了,又齐声与许太后道谢,说了好些吉祥话。
一侧的端王妃则是满脸带笑,与许太后叹道:“太后也太惯着她俩,都是出嫁了的大姑娘,哪还能要您的新年红包。”
许太后端着白瓷浮纹茶盏,眉眼带笑地看着两位容色娇俏的郡主:“就算嫁了人,她们也是小辈不是?我这当伯母的给小辈发个红包,算不了什么。”
说着,又对大肚子的庆宁郡主道:“下次把你家那只小猴儿也带进来,给哀家的慈宁宫也添几分热闹。”
庆宁郡主抿唇轻笑:“只要太后您莫要嫌他闹腾。”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怕他不闹呢。”许太后笑着与庆宁郡主打趣两句,扭头又与端王妃道:“你可真是好福气,既做了祖母,又做了外祖母,再不久又要添个小外孙,膝下儿孙环绕,过个年都热热闹闹,哪像哀家……唉,也是你们今日进宫陪我说说话,放在平日,我这儿冷清得很。”
端王妃听出许太后话中意思,侧眸轻问:“陛下那边,还没选秀的打算?”
“打算?”许太后哼了一声,闷闷道:“我一与他提这事,他就给我东拉西扯,不说选,也不说不选,就知道与我捣糨糊……儿大不由娘,如今他是皇帝,哀家哪里还管得住他?罢了,不提他,提着都来气。”
许太后摆摆手,转而看向嘉宁:“你是开了春就要嫁去李家了吧?”
嘉宁羞赧答道:“回太后,是五月呢。”
“瞧我这记性。”许太后抚了抚袖角褶皱,再看嘉宁粉面染羞的样子,笑出声来:“哀家还记着你幼时在宫里,哭着喊着要吃糖,不给你糖吃,你就在地上打滚。没想到这么快,也要当人家的媳妇了。”
提起幼年糗事,嘉宁面上发热:“太后娘娘,不带这样揭人短的。”
“好,不揭你短。”许太后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李家家风严谨,那李二郎哀家也见过一两面,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你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她这不饶人的性子,谁敢委屈她?倒是那李二郎,娶了这样一个泼辣媳妇回去,回来别被她欺负得上门告状就谢天谢地了。”庆宁笑着打趣妹妹,换来嘉宁一阵不依娇嗔:“谁欺负他了,他上元节还约着我一同去看灯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错不错。”庆宁柳眉微挑:“看来这李二郎也不是块全无情趣的木头。”
虽说大渊朝民风较为开放,且上元灯节是世人公认的情人约会日,但于世家贵女而言,哪怕俩人已订婚,但大礼未成,私自相约仍是不妥。
于是嘉宁觑着端王妃略显不满的脸色,忙解释了一句:“不止我和李成远俩人,楚世子夫妇也一起呢。”
听得这话,端王妃脸色稍缓,许太后则是咦了声:“阿妩不是病着么?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