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想忽略的事,已经无法回避。刚才,宋师兄其实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吧……
若非这几日,前辈亲自指点他身法,换作之前的自己,应该根本不可能躲开。
陆云柯怔愣在原地,换作平时,他早就去扶宋括起身了,但现在,他脚下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而因为陆云柯丢了这样大的脸,宋括心中只剩怨恨这一种情绪,只是到了这时,他什么也不能再做。
宋括的目光扫过周围一众门派弟子,不知在想什么,他踉跄着站起身,跳下比武台。
推开围观的松溪剑派弟子,宋括什么也没有说,狼狈地离开了演武场。
陆云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再也没有比试取胜的喜悦,只剩一片难言的复杂。
不远处,见证这场比试的几位长老彼此对视一眼,不由叹息一声。
在他们眼中,宋括往日行事周全沉稳,友爱同门,完全担得起掌门首徒这一称号,只是今日之事,却让这几位长老看见了宋括刻意隐藏的阴暗面。
站在他们旁边的吴师兄见陆云柯没有受伤,当即松了口气。刚才宋括动手的时候,他和众位长老立即想阻止,好在陆云柯反应及时,自己便化解了这场危机。
看着宋括离开的背影,吴师兄脸上神情越发严肃,他向几位长老一礼,转身向掌门大殿而去。
在听完吴师兄一席话后,陆佑之失手将茶盏落在桌上,几滴茶水飞溅而出,正如他的心情。
他实在不愿相信,拜入门下多年,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宋括会做出那样的事。
当日他愿意收宋括为徒,不仅是因为其天资出众,宋括再出众也比不得大长老门下的青凝,而青凝乃是陆佑之捡回来的孩子,若是他想收徒,青凝绝不会拒绝。
陆佑之之所以选择宋括,是因为那时刚入松溪剑派的他对陆云柯够好。
这是陆佑之身为父亲的一点私心。
却没想到……
“是我平日太注重弟子修行进境,却忘了磨砺他的心性。”陆佑之长叹一声,自省道。
宋括自来对陆云柯很是照顾,身为掌门弟子,待一众师弟师妹也很是友爱,陆佑之实在不愿将他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他是宗内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却在比试中输给了云柯,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修真界师徒便如父子,虽然宋括做错了事,但还没有到因此要将他逐出师门的程度——毕竟,陆云柯没有受伤。
陆佑之随即命殿外杂役弟子传令宋括,让他从今日起在静室苦修三月,以思己过。
这就意味着,宋括不仅错过了门中大比,无法得到众位长老的指点,更是失去了在几月后前往镜明宗参与擢仙试初试的可能。
而在静室苦修的宋括,自然也无暇再执掌门中部分事务,他汲汲以求的权力也在一夕尽失。
经此之事,陆佑之不免对宋括有些失望,他寄予厚望的弟子,竟然如此没有气量。而想到陆云柯竟然能在大比中连胜数场,他心中又倍感欣慰,看来丹枫林之事后,云柯的确潜心修行,有了很大进益。
鸟雀掠过云端,羽翅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松溪峰后山中,水汽升腾而上,太上葳蕤将大半身体浸在水里,随着她手中动作,水面亮起一道又一道金色灵光,组成繁复阵纹。
随着她手中落下的最后一笔,水面终于完整的阵纹,灵光灿烂。阵纹缓缓浮在空中,将太上葳蕤笼罩其中。
那道阵纹缓缓缩小,最后烙印在她后背,随即敛去所有光华。
太上葳蕤睁开眼,借南明离火之力,应当足够将她体内的幽冥寒毒压制近两年。一身灵力耗尽,她的脸色不免有几分苍白。
抬步走出暖泉,太上葳蕤再引灵气入体,身上衣物便在瞬间干了个彻底。
等她回到陆云柯的弟子居时,看到的就是坐在门外,一脸魂不守舍的少年。
“输了?”太上葳蕤淡淡问道。
“前辈!”陆云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她一礼,“没有……我赢了……”
“既是赢了比试,怎么还这副表情。”太上葳蕤又道。
陆云柯心思烦乱,却又不知道能同谁说,见了她,终于有了个倾诉的对象,便将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相识多年,对他很是关心照顾的师兄,竟然对他起了杀心,陆云柯当然觉得迷茫又委屈,这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
陆云柯竟然在这场比试中发现了宋括的不怀好意,太上葳蕤挑了挑眉,这倒是省了她许多口舌。
“你若心中有惑,便去查一查,当日你入丹枫林所配香囊,究竟是被谁动了手脚。”
“前辈的意思是,那不是意外?!”陆云柯惊得站起身来。
太上葳蕤觑他一眼:“蛇果与驱兽用的灵植全无相似之处,该是何等意外,才会将其混淆?”
“那么……蛇果之事,也与宋师兄有关?!”陆云柯艰难地说道,难得聪明了一次。
陆云柯不敢相信,在丹枫林中,若非前辈出手相救,他可能就当场殒命了。
难道宋师兄早在那时候,就对他生了杀意……想到这里,陆云柯面色惨白。
还没等他想明白,太上葳蕤隔空扔了三道符篆与他:“危急之时,此符可抵金丹修士一击。”
她如今修为有限,花了数日,也不过勉强画出了这三张符篆。
修真界强者为尊,她有自己的事要办,不可能一直待在陆云柯身边。不过一旦陆云柯动用符篆,她自然会感应到。
陆云柯手忙脚乱地接过符篆:“前辈,你这是……”
“我该走了。”太上葳蕤看向他,语气与往日无异。
陆云柯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在身边指点自己,但骤然听说这个消息,还是不免感到失落。
“有缘自会再见。”太上葳蕤的神色难得软下些许,“日后好好修行,不可懈怠。”
“是,我一定不辜负前辈您老人家的期望!”陆云柯难得听她这样说话,顿时振奋道。
太上葳蕤的眼神再次化为一片冷漠,不管是将来还是现在,他这张嘴生得都有些多余。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少女躺在马背上,斗笠盖住了头脸。她身.下的毛色雪白的灵驹不耐地打了个响鼻,很想将背上不讲道理的人修甩下去,但想想自己又打不过她,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被胖揍一顿。
太上葳蕤穷得厉害,为了省些灵石,便顺路在丹枫林中抓了只灵驹做苦力。
林木间树叶翕动,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树后冲了出来,躺在一人一马前。
灵驹瞪大了眼,连忙住蹄。它险险将前蹄停在空中,又倒退了两步,以示清白。
太上葳蕤拿开斗笠,坐直了身,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筑基中期的修为,还跑出来碰瓷?
少年一边叫疼,一边偷偷觑着太上葳蕤的反应,口中道:“道友,你的马踢伤了我,是不是该……意思意思?”


第17章
太上葳蕤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遇上这样光明正大碰瓷的。
看着躺在地上叫疼的少年,她勾了勾唇角,屈指在灵驹背上敲了敲,神骏的白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冲了上去。
楼玄明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连忙翻身一滚,险险躲过马蹄。
臭老头不是说山下的女修都温柔善良吗,怎么他遇上的这位如此凶残?少年摔在草丛里,吃了一嘴草叶,他抬起头,连连呸了几声。
太上葳蕤驾着马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看你的身手倒是很灵活,却是瞧不出哪里受了伤。”
楼玄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碰瓷就遇上了硬茬子,他灰头土脸地站起身,长叹了口气,这年头,想骗点儿灵石还真不容易。
不过他也没有死心,从纳戒中摸出挂了白布的竹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六个大字:天下第一神算。
天下第一,口气倒是很大,不过这字过了几百年,竟然都没有长进。太上葳蕤看向面前一身灰褐布衣的少年,眼底现出几分戏谑笑意。
“道友,算命吗?”楼玄明见她看向自己,自以为潇洒地扒拉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很灵的!”
太上葳蕤笑了一声,取出一袋灵石,向他扔了过去,随即策马而去。
“道友,你不算一卦?”楼玄明接住灵石,看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问道。
“不必了,你已经算过了。”太上葳蕤没有回头。
“算过了?”楼玄明挠了挠头,“这姑娘说话怎么比我还像个神棍,我这不是还没开始算吗?”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楼玄明一向心大,他喜滋滋地将灵石收了起来。如今有了灵石终于可以去吃顿好的了,他真是吃够了被自己烤焦的山鸡。
就算已经辟谷,楼玄明也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舌头。
‘悠悠太上,民之厥初(注一),你该姓太上才是,至于名字,要是我算得不错,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叫葳蕤。’
许多年后,瞎了眼的男人扯了块白布在城门口摆摊,他晒着太阳,对披风下的女子说道。
那一日后,这世上就只有太上葳蕤。
日光之下,太上葳蕤轻轻笑了起来。
晨雾如轻纱一般笼在湖上,三两轻舟泊在水面,柳枝低垂,天际高阔。
许多人前后向此处来,其中有毫无修为的凡人,亦有刚踏入修仙之途的散修。
今日乃是镜明宗每三年一次大开山门收徒的大事,无论身份如何都可前往一试,若是能验出灵根,便可修道成仙,对于寻常凡人而言,家中能出一名修士,便足以光耀家门了。
而要入镜明宗,必须渡千尺湖泊,筑基以下的修士,都没有足够的灵力浮空而过,因此湖中常年都有镜明宗的杂役送人渡水。
就在此时,一队护卫忽然上前,围住了渡口,不允任何人踏上竹筏。
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哗,容色艳丽的少女缓缓带着一个青年护卫上前,神情高傲。
“仙子这是何意啊?”带着一对儿女前来的村妇脸上挂了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
少女不善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你们这群人里有个小贼偷了本姑娘的玉佩,在本姑娘找到玉佩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走!”
话音落下,掀起一片更激烈的议论声。
“怎么能这样……”
“我可没偷什么玉佩!”
“镜明宗的入门试就要开始了,若是去迟了可怎么是好……”
“就算你丢了玉佩,也没有资格拦在这里不让我们走!”
“快让开!”
被挡在渡口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但他们之中大都是凡人,毫无修为,虽然心中气愤,但面对这些有筑基修为的护卫,也不敢做什么。
太上葳蕤就是在这片嘈杂之中,牵着灵驹穿过众人,径直向湖边走去。少女脸色苍白,神情很是冷淡,哪怕她生得极好,也没有人敢将目光长久在她身上驻留。
一名蓝衣的护卫拦在她面前:“站住……”
太上葳蕤指尖微动,一道灵力落向这名护卫,他一时不妨,只得后退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停在负责载人渡水的镜明宗杂役面前:“渡水。”
身无修为,只能看着少女将人都拦下的杂役连忙点头。
少女见此,气恼道:“还不快将她拦下!”
筑基初期的护卫认了真,体内灵力流转,向太上葳蕤右肩抓去。
她侧身躲开,袖中琴弦破空而出,直逼向护卫要害,他动作一顿,不得不向后退去。
少女跺了跺脚,指使周围一众护卫道:“给我拦住她,没找到玉佩,谁都不许走!”
灵驹向扑过来的几名护卫幸灾乐祸地打了个响鼻,就这样的修为,还敢出来献丑。它一溜儿小跑上了竹筏,满眼都是看好戏的兴奋。
数条琴弦分别挡住扑上来的护卫,太上葳蕤指尖一勾,琴弦反转,恰好缠住来人手腕,灵力运转,这些来势汹汹的护卫便被尽数逼退。
一直守在少女身边没有说话的青年眼神微动,这些护卫大都有筑基的修为,竟都不是她的对手……
少女见数名护卫都奈何不得太上葳蕤,不由看向身旁青年:“独孤叔叔,你快帮我拦下她!”
说不定她就是偷自己玉佩的小贼!
青年摇了摇头:“小姐,以大欺小可不是什么好事。”
为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闹得这样大,实在不必。
少女见他不肯动作,愤愤转身,手中掐诀。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如今只差一步便能筑基,法术也很是娴熟。
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面貌有些模糊的水龙从湖下一跃而出,咆哮着冲向太上葳蕤。
她神情淡淡,不疾不徐地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篆。在水龙撞来之时,符文亮起金色灵光,咆哮着的水龙便在她面前破碎开,化为无数水滴。
水滴静止在空中,太上葳蕤微微动了动指尖,水滴落下,不偏不倚地浇了少女一头一脸。
少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叫起来,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云家家主,你竟然敢这样对我!”云柔柔指着太上葳蕤,跋扈的神情配上落汤鸡一样的造型,不免让人发笑。
周围人群中传来窃笑声,云柔柔瞪着眼睛看过去,碍于云家的声势,原本在偷笑的人赶紧收敛了表情。
云家乃是清溪郡一大仙门世家,而云柔柔作为云家家主的独女,自幼受尽宠爱,性情高傲。
连被她称作独孤叔叔的青年眼中也不由浮起几许笑意,难得见这丫头在旁人身上吃了这么大亏。
不等云柔柔再做什么,听说了此处动静的镜明宗执法弟子已经赶来。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自云中御剑而来,为首的少年落下地,神情冷峻:“镜明宗所在,不可擅自打斗!”
云柔柔鼓了鼓嘴:“我只是想找我丢了的玉佩!”
少年皱了皱眉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太上葳蕤。
在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少年一怔,随即抬手行礼道:“见过大师姐!”
大师姐?!
与他一同前来的众镜明宗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清太上葳蕤的容貌时,顿时为之一惊。
竟然真的是大师姐!
镜明宗内长幼有序,哪怕太上葳蕤修为有限,但她身为掌教首徒,众人便要依礼唤她一声大师姐。
“我等见过大师姐!”随少年而来的镜明宗弟子齐齐躬身,震声道。


第18章
见一众镜明宗弟子都向身形羸弱的少女微微躬身行礼,周围众人都是一脸惊讶。
云柔柔也不可置信地看向太上葳蕤,她竟然会是镜明宗弟子,还是什么大师姐?!
如果她真是镜明宗的大师姐……云柔柔不由有些心虚,云家虽是仙门世家,但在镜明面前还是要礼让三分。
云柔柔刚才所为堪称无礼,若太上葳蕤只是个散修还罢了,但她竟被镜明宗弟子称一句大师姐,之前发生的事便不可轻易算了。
少年抬步走到太上葳蕤身边,感受到周遭灵力碰撞留下的痕迹,微微皱眉,口中问道:“师姐,怎么回事?”
他白衣束发,一双眼睛甚是冷清,手上有常年握剑形成的薄茧。
越重霄,镜明宗掌教门下三弟子,天赋卓绝,十二岁筑基,如今十五岁,已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他性情冷淡,虽然师出同门,但与太上葳蕤的关系也很是平常。
太上葳蕤抬步走上竹筏,屈指敲了敲看热闹的灵驹,灵驹讨好地在她身边蹭了蹭。
见她如此反应,越重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毕竟他从未得太上葳蕤以如此冷淡的态度相对。
见此,云柔柔不由松了口气,这样一来,父亲应该不会知道,她也不会被骂了。
镜明宗的执法弟子面面相觑,大师姐如此,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远远看到此处有人动手,却不知道回宗的大师姐也被卷入其中。
“我就是来找丢了的玉佩,你们镜明宗也不想让个小偷拜入门中吧!”云柔柔叉着腰,语气蛮横。
越重霄神情冷淡,云柔柔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升起好感:“我镜明宗的事,还轮不到阁下来置喙。”
“你——”云柔柔竖起眉,“你怎么说话的,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爹可是云家家主,堂堂华阳真人!”
果真是天真娇纵的大小姐,三句话不离父亲。一行镜明宗弟子,心中都暗自嗤笑。
还是一直护在云柔柔身后的青年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再说下去。
青年上前一步,含笑道:“是我家小姐丢了玉佩,眼见贼人混入人群中,这才差护卫将这里围住,只怕放了贼人离开,不想冒犯了贵宗大师姐。”
他又抱拳对太上葳蕤道:“方才是云氏无礼,还请道友见谅。”
抬眸看了他一眼,太上葳蕤看向身旁驾船的杂役:“渡水吧。”
竹筏推开水面,微风徐来,月白色的裙袂拂动,她鸦青色的长发散在风中,脸上从始至终都不见什么表情。
青年看着远去的竹筏,眼神微深,这位镜明宗大师姐,倒是很有些意思。
越重霄沉默不言,他身旁少年只好替他开口:“阁下如此说,的确情有可原,只是镜明宗所在,不容他人放肆。但方才云道友说得也有道理,我镜明宗不能收品行低劣之人入门下,诸位师弟中正有善卜筮之道的弟子,可以助云道友找那偷了玉佩的贼人。”
流水从高处坠落,水珠飞溅,其中赤金鲤鱼游弋,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目光彩。日月殿为水所环,是镜明宗掌教日常处理事务与休憩之处。
濮阳鸾来的时候,身为镜明宗掌教的容洵,正在抚琴。
琴音铮铮,如山中清泉流响,又如环佩玲琅,声声动人。
濮阳鸾没有说话,径直坐在他对面,直到琴曲奏罢,她才提起茶壶,为容洵倒了一杯色泽清亮的灵茶。
“如何?”容洵不急着喝茶,对自己的弟子笑道。
他生就一副光风霁月的好相貌,眉目疏朗,又添三分侠气。
“师尊的琴自然是极好的。”濮阳鸾回道,她不善音律,也只能夸一句极好了。
容洵也不在意,饮了一口茶,笑问:“你平日很少这个时候来日月殿,可是有什么事?”
濮阳鸾这才道:“师尊,大师姐回来了是吗?”
容洵动作一顿,显然有些意外:“她回来了?”
濮阳鸾迟疑道:“师尊不知么?我听执法弟子说,他们都见大师姐渡水回岛……”
依常理而言,太上葳蕤回岛之后,理应第一时间来拜见身为师尊的容洵。
容洵放下手中茶盏:“看来,她心中仍然有怨。”
他心中有些复杂。
数日前,他因五弟子泠竹擅闯云湖禁地重伤之事,迁怒了代行掌门事务的太上葳蕤,说出的话不免有些伤人。
他连夜为泠竹疗伤,却无暇顾及太上葳蕤在日月殿外跪了几个时辰请罪。
待到泠竹转危为安,他终于想起太上葳蕤,却见濮阳鸾握着代掌门令,匆匆而来。
容洵很有些措手不及,他实在没想到太上葳蕤会因此交还代掌门令,甚至离开了镜明宗。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窗边,有些说不清当下心情。
容洵是上一代镜明宗掌门的亲传弟子,他闲云野鹤惯了,就算做了镜明宗掌教,也未曾改了性情,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宗门。
恰好他当上掌门不久,太上葳蕤便拜入他门下,容洵便将许多事情都交给她处置。
而当年的太上葳蕤认为,这是师尊信任,不可辜负,是以兢兢业业担起了这份责任。
甚少为宗门俗务烦扰的容洵,在太上葳蕤离开之后,便被镜明宗的各种俗务占据了所有时间,不说抚琴品茶,连打个盹的功夫也不剩。
没了太上葳蕤代为打理俗务,容洵才意识到,这镜明宗掌门做起来实在没有那般轻松。
宗门俗务千头万绪,纷杂繁琐,容洵又是个散漫的性子,那几日过得真是苦不堪言。
但一时之间,他又找不出第二人来助自己打理门派俗务。对于修士而言,潜心修行才是最要紧的事,如何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益于修行上的事。
不过容洵出自清溪郡仙门大家容氏,他去信族中,令其遣几名长于俗务的管事前来,总算得以解脱。
之后,对于替自己掌管宗门俗务近四年的太上葳蕤,容洵心情难免复杂。从前他觉得这些不过是随手就能解决的小事,如今才体会到这些小事中的不易。
自己那日一时情急,话说得的确有些过分,容洵本以为太上葳蕤能理解,毕竟泠竹……
如今太上葳蕤回了镜明宗,却并未前来拜见容洵,可想心中还未释怀……
濮阳鸾低下头,有些出神,这些日子,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场大雨。
容洵回过身,对濮阳鸾道:“既然回来了,你便代我去看看少虞吧。”
七百年前,太上葳蕤还是镜明宗大师姐,那时她也不叫太上葳蕤,她叫,容少虞。
容洵的容。
“是……”
“听说大师姐回来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就是今天,云家的小姐来拜见掌教,不想丢了玉佩,便拦着不让湖边的人渡水,执法弟子听到动静赶去,谁想正好看见了大师姐。”
带着一胖一瘦两兄弟往前走的赵立动了动耳朵,大师姐回来了?
“好好的,她出去游历做什么?不过炼气七重的修为,有什么可历练的。”
“不是说,上回就是因为大师姐,泠竹师姐才会在云湖禁地受伤,她离开镜明宗,是不是因为心虚……”
赵立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头。
他上前按住正在说话的少年肩膀:“我怎么听说,是泠竹师姐自己私自闯了云湖禁地,大师姐是为了救她才进去的?”
往日赵立当然不会管这些闲话,但现在又不一样了,自己受了大师姐的好处,当然不能看着她被污蔑。
跟在他身边的胖瘦两兄弟也帮腔道:“对啊,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能怪大师姐!”
“赵师兄……”正说话的人讪讪地看着赵立,不敢反驳,毕竟,赵立在众弟子中还是颇有些名声的。
恶名的名。
“赵师兄说得是,是我们说错话了。”
“大师姐真的回来了?”赵立也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问道。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与我同住一个院舍的师弟今日正跟着越师兄巡逻,亲眼看见了。”
“真的回来了……”赵立摸着下巴,喃喃道。
他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走吧。”
看见赵立走远,说话的几个外门弟子才道:“赵师兄什么时候这么维护大师姐了?”
“他不是最讨厌大师姐吗?”
见赵立换了个方向,瘦弱少年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赵师兄,不是说去用饭吗?”
“容少虞……不,大师姐回来了,我当然要立刻去拜访她。”
赵立想,他上次仔细研究了从大师姐院外拓印下的藤缚阵阵纹后,竟然得以顿悟。他能感受到,顿悟之后,突破筑基的桎梏竟然松动了。
或许不用多久,自己就能晋升筑基。
要是容少虞……不,大师姐肯指点自己一二……
赵立笑了起来,正吃着桂花糕的小胖子慢吞吞地说:“赵师兄,你笑得好像偷了鸡的黄鼠狼。”
赵立头上蹦出青筋,一把拍在他头上:“会不会说话啊!”
他这样威武雄壮,哪里像黄鼠狼!


第19章
紫藤从树上垂落,风过时掀起一重又一重涟漪。
太上葳蕤坐在廊下,双眸微阖,随着她手中动作,天地灵气不断从四周涌来,尽数被她纳入体内,反复冲刷着经脉。
潜伏在暗处的寒毒蠢蠢欲动,却又被她亲手镌刻在体内的阵法压制。
幽冥寒毒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能与中毒之人共生。一旦寒毒入体,随着修为增长,体内寒毒也会加剧。哪怕是化神大能,也无法靠自身修为将幽冥寒毒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