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重来一次,那株赤阳花就未必会如当初一般,直到数年后才被她发现。而太上葳蕤从来不喜欢赌所谓的运气。
谁也不知道林中两只元婴妖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厮杀,她必须要快。


第6章
山洞中潮湿阴暗,有水从山壁滴落,响声在狭长的暗洞中回荡。
太上葳蕤顺着记忆中向前走去,山洞尽头,已然长成的赤阳花花瓣剔透如玉石,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光芒。周遭山壁都是有能隔绝神识感知的绝灵石形成,这大约也是七品赤阳花为何至今没有被丹枫林妖兽发觉的原因。
矮身将赤阳花连着根系与土壤挖出,太上葳蕤将其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灵玉盒中,神识顺势扫过空空如也的纳戒。
余光注意到生长在赤阳花一旁伴生的灵草,太上葳蕤沉默一瞬,还是将这些灵草尽数收入纳戒之中。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穷回七百年前的一天。
山洞内水滴滴落的声响断了一瞬,身后骤然有劲风破空,利爪袭向太上葳蕤要害。她神色一凛,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躲开这忽如其来的攻击。
琴弦穿透山壁,她借力而起,冷冷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赤红幼狐。
这只幼狐不过筑基修为,一身皮毛火红,与正在同熊罴交手的赤狐拥有相同血脉,正是那只元婴期赤狐的幼兽。
它是怎么出现在洞中的?太上葳蕤眸色幽沉,修为倒退,她的感知竟然也变差了吗,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只幼狐的靠近。
还是说……
幼狐向太上葳蕤呲了呲牙,又向她扑了过来。
她飞身退后,手中丝弦破空,昏暗的山洞中顿时亮起一道寒芒,幼狐连忙躲闪,但几道丝弦已经封住了它的退路。
兽瞳微缩,停在半空的幼狐周遭灵气波动,不过瞬间,便出现在数尺之外。
它竟然已经觉醒了天赋能力——
琴弦循着灵力波动的痕迹追上了幼狐,鲜血滚落在地,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幼狐躺在地上哀哀叫了一声,元婴期妖兽的灵力在山洞中炸开,太上葳蕤被灵力的余波掀翻,重重撞在山壁之上,气血翻腾。
那只元婴期的赤狐,在幼狐身上留下了一道生死之际会被激发的护身法力。
太上葳蕤没有再对幼狐出手,从纳戒中取出了镜明宗弟子令。
就在这一刻,元婴妖兽的威压铺天盖地涌入狭小的山洞中,一道灵力径直落向太上葳蕤。
在她不能将幼狐一击必杀之时,就注定会被这只元婴妖兽察觉。
弟子令亮起淡淡灵光,在赤狐的攻击落下之时护住了太上葳蕤。
镜明宗亲传弟子的弟子令,足以抵挡元婴大能的一击。
在弟子令黯淡下来的同时,太上葳蕤手中传送符篆亮起,赤狐看见这一幕,咆哮一声,越感愤怒。
区区炼气境界的人类,难道还想从它手下全身而退?!
利爪隔空挥下,在太上葳蕤的身形将要消失之前落在她右肩上,传送符篆也在这样的力量下化为飞灰。
灵光明灭不定,太上葳蕤抬手,强行补全传送所需的灵力。鲜血浸透青衣,她的身影停滞一瞬,还是消失在丹枫林中。
赤狐发出一声怒吼,看了眼重伤在地的幼狐,终究没有追上去。
灵气形成的旋涡出现在丹枫林外,太上葳蕤摔落在地。鲜血染红了草叶,她面色苍白,却还是抬手引动灵力,画下隐匿气息的阵法。
夜色沉沉,天幕上弯月如钩,树梢枝头偶或会传来一声蝉鸣。
树下,昏迷了半日的太上葳蕤在月色中睁开眼,撕开衣襟,右肩伤口已是血肉模糊,与衣物粘连在一起,瞧上去很是可怖。
她神情不变,将手中药粉倒在伤口上。
剧痛侵袭,太上葳蕤微微阖眸,忍过那股无法忽视的痛苦。
额上满是冷汗,她睁开眼,眸中却不见太多情绪。
太上葳蕤撕下袖口简单地包扎过肩上伤口,继续向外行去。
此处不过距丹枫林数十里,还不够安全。
夜色愈发浓稠,孤月高悬,冰冷寒气也就是在这时缓缓从灵力耗尽的筋脉之中蔓延开,太上葳蕤脚步不由一顿。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感受到这般像要将血液都冰冻的彻骨寒意。
算来,幽冥寒毒本不该在今日发作。
大约是因今日灵力耗损过度,才会引得体内潜伏多年的幽冥寒毒提前发作。
寒意从五脏六腑涌向四肢,太上葳蕤的面色越显苍白,指尖冰寒得像是要覆上一层冰霜。
漆黑的天穹下,白日火红的丹枫林也只剩一片黝黑,轻薄的月光洒下,嶙峋的枝丫在夜色中伸展,像是精怪的爪牙。
灌木林后传来响动,像是风刮过枝头留下的窸窣声响。太上葳蕤停下脚步,一双眼深不见底。
不过转瞬,她的身形便出现在灌木后,肩上重伤似乎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冰冷琴弦悬在来人颈上,她只需轻轻抬指,就可以收割掉一条性命。
月光下,细若无物的琴弦泛着冰冷的光芒,陆云柯僵立在原地,丝毫不敢动作。
他只怕自己一动,脑袋就搬了家。
“道友……”看着太上葳蕤纤长苍白的手指,陆云柯不由吞了吞口水,她要是没拿稳,只怕当场就会发生一桩血案……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即便认出了陆云柯,太上葳蕤也没有立刻松开手。
她早已警告过陆云柯离开,他为什么还在此处逗留?
这让太上葳蕤不得不怀疑陆云柯的来路与目的。
“我……不太识得丹枫林的路,所以黄昏的时候才走出来……”在她冷冽的目光下,陆云柯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他好不容易走出了丹枫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想停下来歇口气。刚吃完一块干粮,耳边就听见脚步声了。陆云柯以为是同样来丹枫林历练的修士,正想上前看一看,就被太上葳蕤的琴弦架住了脖子。
太上葳蕤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上去倒是生了一副不识路的模样。
她终于收回了手,将有些颤抖的指尖藏入袖中。
退后一步靠在树上,太上葳蕤垂下眸,似乎呼吸之间都带着森然寒气。
好冷啊……
“道友?”陆云柯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异状,“你没事吧?”
太上葳蕤没有回答,她实在很累。
“道友,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纳戒里有丹药……”陆云柯注意到她肩上被血染红的青衣,小心问道。
“你很爱多管闲事?”太上葳蕤抬眼,瞳色如墨,脸色却苍白得几乎透明。
陆云柯讪讪一笑:“道友之前救我一命,我还不曾报答,如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太上葳蕤觑他一眼,她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蠢话了。
如今她修为低微,又有伤在身,既然有人自愿送上门来做苦力,她便也没有拒绝之理。
“蹲下。”
“啊?”陆云柯呆呆地看着她,满脸莫名。
直到太上葳蕤不耐烦地投来一瞥,他背后一凉,赶紧蹲下身去——陆云柯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个看上去同他年纪相若的少女有种不自觉的敬畏。
趴在少年不算宽厚的背上,太上葳蕤示意他背起自己。
陆云柯站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背后像是多了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这么冷?难道这位道友是不小心中了寒毒不成?
陆云柯不敢问,他只小心翼翼道:“道友,现在该去哪里?”
太上葳蕤的意识已经陷入混沌,她闭上眼,气息微弱,陆云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一个答案。
她昏过去了?
现在该如何是好?没得到太上葳蕤的回答,陆云柯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宗门。
但他好像没有听说过,门中诸位长老有谁擅于解毒的……不过前日他在后山发现一眼暖泉,应当可以暂时缓解这位道友的症状。
陆云柯取出白日没有用掉的那张传送符,当即以灵力催动,一道灵光闪过,两人便在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落在松溪剑派掌门大殿中,陆云柯站稳身形,望了望四周,不见有人。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正在静室中修行才是,他顿时松了口气。
陆云柯背着太上葳蕤,偷偷摸摸地往后山而去。
山间雾气缭绕,竹林之中盈着一汪泉水,水色澄明,其中隐隐有热气升腾。
松溪峰后山有的原只是普通山泉,但几日前有一处泉水不知为何突然升温,变作一汪暖泉,也只有常常在松溪峰后山消磨时间的陆云柯发现了此事。
太上葳蕤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昏睡之中,她眼睫上竟然也覆了浅浅冰霜,陆云柯放下她时,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鼻息。
他半蹲下身,小心地将背后的少女放入泉水中。
肩上粗糙包扎过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陆云柯手足无措:“道友,你怎么样?”
太上葳蕤靠在暖泉边,大半的身体都浸在水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
她看起来伤得很重。
“我这就去请门中长老来为你看伤。”陆云柯道,转身就要离开。
“不必。”就在这时,太上葳蕤忽然开口。
她阖着眼,说话时有寒气落在空中,转瞬便氤氲消散。


第7章
太上葳蕤冷声止住了陆云柯的脚步,若是幽冥寒毒能轻易治好,便不会留在她体内近十年。
寻常医修来诊治,只会以为她天生体质虚寒,看不出其他殊异之处。
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语气淡淡:“帮我取一壶酒来。”
“酒?”陆云柯不由重复了一遍,脸上难掩惊讶。
酒怎么能解寒毒?但见太上葳蕤已不打算理会他,陆云柯只好把多余的话又咽了下去,起身为她取酒。
在陆云柯的身影走远后,竹林之中再次恢复了幽静,夜风暗拂,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温热的泉水中游走着丝丝缕缕的灵气,几乎蔓延至太上葳蕤全身的寒意终于有所消解,她服下三枚回灵丹,药力随即涌入经脉,丹田中逐渐生出几分灵力。
许久之后,太上葳蕤解开右肩包扎伤口的布料,将大半身体都浸在水中,缓缓褪下染血的外裳。肩上赤狐留下的伤口与衣料粘连在一起,随着她的动作,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她咬着牙,迅速撕下了这块布料。
强行忍过那一阵让人目眩的剧痛,太上葳蕤将灵丹捏碎敷在肩上,鲜血很快就得以止住。
包扎好伤口,她脱力一般靠在泉水边,微微阖眸。
骤然回到数百年前,她终究是错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或许是摆脱了幽冥寒毒太久,才叫她忘了那些年为其跗骨噬髓的痛苦。
以往数年间,都是太上葳蕤已有化神境界的师尊亲自出手,才能助她压制寒毒,免受冰寒之苦。
少女在月色下垂眸,眼睫上冰霜颤动,侧脸隐没在黑暗中,显出几分凉薄。
不知过了多久,泉边竹叶摇曳,风穿过竹林,发出簌簌声响。泉水中心忽而生出旋涡,一道黑影自泉眼中破水而出。
就在泉水生出异动的刹那,似乎陷入沉睡的太上葳蕤凛然抬眸,手中数道琴弦齐齐飞出,径直袭向来人要害。
灵力耗尽的少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暖泉中的人,直到琴弦破空而来,他才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不由为之一惊。
他飞身躲过一道又一道琴弦,眸中随之升起讶色,出手的人修为不高,但招招直逼要害,不见任何多余的动作。
琴弦席卷而来,织就一张罗网,少年的身形穿行其中,如游龙过影,飘然如仙。
太上葳蕤屈指,琴弦便在空中陡然回转,缠住了少年手腕。她手中用力,少年一时不妨,便从泉水上方摔落下来。
水花四溅,少年站稳身形,衣衫已然湿了大半。
而太上葳蕤全然没有停手的打算,琴弦来势汹汹,少年此时灵力耗尽,又不好还击,只能一味躲闪。
便在这时,太上葳蕤欺身上前,身法堪称诡异,受伤的右肩好像完全不影响她的动作。
琴弦在月色下泛着冰冷寒芒,从几个刁钻的角度再袭向少年。
少年躲过琴弦,太上葳蕤的手已经带着凌厉掌风到了面前,他抬手招架,两人在短短时间内便过了数招。
暖泉水汽升腾,彼此的面目都有些模糊,少年反身擒住太上葳蕤手腕,掌心传来一阵彻骨冰寒。
他不由一怔,这是……
太上葳蕤眸色微冷,借着他的手旋身而起,足尖踏过他的右肩,顺利挣脱桎梏。错身而过之时,她的余光瞥见少年侧脸,心下竟生出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两人身形交错,最后落在暖泉两侧。
少年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自己好像在无意中当了一回登徒子。
他隔着朦胧水雾,试图向太上葳蕤解释:“道友,实在误会,我并非有意窥探……”
话说到一半,少年又顿住了,他今夜为何会在这口泉眼中,却是不好轻易告知旁人的。
太上葳蕤眸色冷冽,血液从肩上滑落,细密疼痛让人恢复了几分清醒。
如今她还不是坐拥北域的妖尊,自然也不必时时防备刺杀。
四溅的水花平静下来,雾气散去,太上葳蕤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这一刻,她终于完全看清了少年容貌。
她的呼吸忽地一滞。
“燕愁余……”这三个字实在很轻,轻得只有太上葳蕤自己听清了。
太上葳蕤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早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第一次相见,本该是在数年之后。
七百年后的飞霜君燕愁余,此时原来也不过是个略显稚嫩的少年人而已。
少年眉目疏朗,月色之下,他揽下一身微光,如玉山巍巍,楚天高阔。
太上葳蕤从没有这样清醒地意识到,她真的回到了七百年前。
良久,她收回目光,垂眸掩去眼底所有情绪,鸦羽一样的长发垂落,更显得肤色如雪。
“你走吧。”太上葳蕤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将琴弦一圈圈地绕在指尖,语气冷漠,就像根本不识得燕愁余。
她态度变得太快,燕愁余愣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还不走,是当真想做个登徒子?”见他没有动作,太上葳蕤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燕愁余回过神来,心中歉然。不过当下境况实在不好多言,便拱手向她一礼,身形随即消失在竹林之中。
在他身后,太上葳蕤睁开眼,眸中深不见底。直到燕愁余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暖泉水面出神。
七百年后,太上葳蕤是北域妖尊,率军踏破东域后,她便成了世人不敢轻易提及的存在。
世人畏惧她,又妄想杀了她,以代其位。
而燕愁余是天下第一剑修,飞霜剑出,剑气纵横,光寒十四州。世人眼中,飞霜君和光同尘,涤妖荡魔,堪为天下修士之表率。
这样的燕愁余,与身为妖尊的太上葳蕤,分明不该有任何交集。
无人知晓,很多年前,在太上葳蕤还不是妖尊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燕愁余。
于太上葳蕤而言,那是她所经数十载黑暗之中,难得的一点光明。
燕愁余……
夜色中,藏书楼内点燃的那盏灯显得分外明亮,少年抬步走入其中,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头发灰白的老者坐在矮桌后打着瞌睡。
他佝偻着腰,面上满是岁月的痕迹,身周好像笼着浓浓暮气。
“回来了?”听到脚步声,老人掀起眼皮,那双眼浑浊无神,有气无力地看向燕愁余,“今夜倒是迟了一刻。”
燕愁余闻言笑了笑:“只是遇上些意外,并无大碍。”
他这样说,老者便没有多问,转而道:“镇压地火的禁制做得如何?”
“今夜已经将禁制尽数布置好,之后再不必每夜做贼一般往后山去。”燕愁余回道,他说着掀袍坐在老者对面。
他原不打算在松溪剑派多留,却不想会在附近发现一缕凶煞至极的地火,若放任其生长,将来或会酿成大祸。
恰好松溪峰后山地下有一条水脉,将地火镇压其下,经数年之后便能将其凶煞之气尽数祛除。
燕愁余虽然已有金丹修为,但要布下镇压地火的禁制还是略有些勉强,便只好分作数次完成。
“那你打算何时离开?”老者又问。
燕愁余笑道:“余叔这是想赶我走了?”
老者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松溪剑派这样的小地方,不值得你多留。”
“那余叔又为何要一直留在这里?”燕愁余反问道。
老者花白的乱发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很是黯淡,他平静道:“我如今大仇已报,却还有一份恩情不曾还。”
修为足以比肩松溪剑派掌门的元婴修士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回报当年那一份恩情。
少年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手刃仇人之后,余叔好像便一夜之间老朽,他离了中域,甘心在这小小的松溪剑派做个默默无闻的守书人。
以元婴修士的寿命算,余叔分明还未至暮年,却已失了向前的决心。
少年心中复杂难言,但也说不出太多劝慰之言,摇了摇头,他抬手伸向堆在墙角的酒坛。
见此,老者伸手一拦:“我这儿统共也不过这几坛好酒,你难道是想全祸害了去?”
“我难得来一次,余叔怎能吝啬几坛酒?”少年躲过他的动作,抓住酒坛往自己怀中一带。
老者哂笑道:“我竟不知小燕你何时成了个酒鬼,修道之人,怎可贪念杯中之物。”
少年挑了挑眉头:“余叔多虑了,我修的可不是那克己复礼,自省己身的道。”
说话间,两人手上已经过了足有数十招,动作快得几乎只能叫人看见残影。
最后,少年手腕翻转,酒坛在空中转了一圈,被他用左手接住。
不等老者阻止,他已经揭开酒封饮了一口,抬眼看向老者,眉目间满是少年意气。
老者失笑,将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收进宽大的袍袖中。
*
次日,松溪峰掌门大殿。
陆云柯踏入殿内时,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不知父亲今日唤他来是为何事?
身为松溪剑派掌门,陆云柯的父亲一向忙碌,父子俩平日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寻常时候他也不会轻易叫陆云柯前来。
难道父亲知道了自己昨日孤身前往丹枫林的事?不不不,他那样忙,应该没有功夫关心自己去了哪里才是,陆云柯自我安慰道。
正在这时,一只茶盏隔空向他飞来。
陆云柯一惊,反射性地一低头。
白瓷的茶盏碎在他脚边,茶水四溅,陆云柯一阵后怕,要是落在身上,可就破相了。
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对上父亲面无表情的脸。
糟了……
“跪下!”
大殿上方,眉目端肃的中年人沉声喝道。
他正是陆云柯的父亲,松溪剑派如今的掌门,陆佑之。


第8章
陆云柯看了眼脚边的碎瓷片,默默向左侧挪了两步,这才跪下.身去。
见他如此,陆佑之当即被气笑了。
“如今你倒是知道怕了,那昨日如何有胆子孤身前往丹枫林?!”他厉声道,“不过炼气六重便敢闯丹枫林,等你筑基,是不是要往那剑冢一探!”
苍栖剑冢乃是一处秘境,唯有金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才有实力前往其中取剑。
陆云柯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完了,父亲竟然还是发现了。
他并不知道,陆佑之昨日得知他离开宗门,可能是孤身前往丹枫林后,也立刻赶去。
陆佑之在丹枫林中找了儿子一夜,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心中忧急交加,直到黎明回到宗门,才发现掌门大殿中传送符遗留的灵气痕迹。
陆云柯竟然已经回来了?!
陆佑之是在昨日黄昏发现陆云柯离开了松溪峰,问过门中弟子,他方知陆云柯竟然孤身去了丹枫林。
而陆佑之离开不久,陆云柯便借传送符回了松溪峰,父子俩恰好错过。
整夜都在为儿子担心的陆佑之得知陆云柯平安之后,不由勃然大怒。
“比试输给同境界的师弟也就罢了,还如此不知轻重,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陆佑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你行事之前,可曾想过父母?!”
陆云柯的头恨不得能低到地里,如今回忆起来,他也觉自己鲁莽,如果不是恰好有位道友出手相救,自己只怕就要陨落在了丹枫林中。
只是他在父亲面前向来讷言,除了低头听训外,也不敢再说什么。
陆佑之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见他垂头不言,像是在消极抵抗,越发感到震怒:“你这般行事,如何对得起你早逝的母亲?!”
陆佑之与道侣师出同门,鹣鲽情深,但生下陆云柯后不久,她便在一场秘境之行中陨落。
陆云柯是被父亲一手养大,只是身为掌门,陆佑之事务繁忙,加之他性情端肃,日常与独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两人之间少有温情之时。
而随着陆云柯年纪渐大,父子两人更是越发相对无言。
听陆佑之提及母亲,陆云柯眼中闪过痛色,到了这时候,他心中终于生出最真切的悔意。
“父亲……我知道错了……”
陆佑之眉心刻痕更深,沉默片刻,他冷声令陆云柯回去闭门思过,无自己允准,不可再离山门。
陆云柯讷讷应声,起身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出了殿门,没过多远,他就迎面遇上了人。
来人看上去比陆云柯年纪略大些许,生得很是寻常,一身气质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正是松溪剑派掌门陆佑之的首徒宋括。
见了陆云柯,宋括温声开口:“师弟。”
陆云柯不自在地向他一礼:“宋师兄……”
才被父亲训斥过,就遇上了他最得意的大弟子,陆云柯心中自然是有几分别扭的。
宋括虽然只比陆云柯年长一岁,但前不久已经突破了炼气九重,两年以内,有望筑基。
而陆云柯如今才不过炼气六重,资质相比宋括实在逊色太多。
“师弟,听说昨日你孤身一人去了丹枫林?”宋括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这事儿连宋师兄也知道了?陆云柯面上讪讪。
宋括不由叹了口气:“师弟,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惜自己的安危,师尊唯有你一个儿子,若是你出事了,他该如何伤心啊。”
陆云柯有些难堪,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宋括还想说什么,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自远处行来,她神情清冷,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陆师兄。”停在陆云柯面前,少女轻声唤道,随后又向宋括点了点头,“宋师兄。”
“青凝师妹。”两人齐声回道。
陆云柯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异样之感,他侧头,只见宋括看向青凝的目光甚为专注,神情温柔。
陆云柯不由握紧了拳。
青凝是陆佑之带回门中的孤女,七岁之时被检测出天灵根,被松溪剑派修为最高的大长老收为首徒。
如今她不过十五岁,修为却已能与比自己大上两岁的宋括比肩。
“师妹,你今日怎么来得比平时早了些?”宋括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到陆云柯的异样,含笑看向青凝,温声问道。
少女淡淡回道:“师尊今日闭关,无暇指点我修行。”
宋括点了点头:“原是如此,大长老如今已是元婴后期,或许假以时日,便能突破至元婴巅峰了。”
两人并肩而立,看上去极是般配,陆云柯微微有些失神。片刻后,他垂下眸,掩去眼中黯色。
青凝被陆佑之捡回来时,陆云柯也不过三岁,两个孩子一道在松溪峰上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之后,青凝被大长老收为弟子,便离开了松溪峰。
作为修士,自当专注修行,陆云柯与青凝的天资相差太多,修行进境也完全不同,加之大长老对青凝寄予厚望,时时督促,两人的联系便越来越少。及至如今,陆云柯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与自己一道长大的少女。
她是大长老的首徒,是松溪剑派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与他这个天资平庸,只挂着一个名头的掌门之子,是全然不同的。
“师弟,我与青凝师妹约好了去练剑,师弟若有空,不如与我们同行?”宋括想起什么,向陆云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