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转瞬即过,浓郁药香蔓延,太上葳蕤抬头望去,只见天边聚集起七彩云霞,云层之后,隐隐传来龙吟凤鸣之声。
六转以上丹药,成丹之时,都会生出天地异象。
太上葳蕤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外走去。
红烛静默燃烧,她到的时候,一枚指肚大小的丹药浮在药鼎上方,其色灼灼。见她行来,萧玉虚拂手,将那枚丹药送到她面前。
太上葳蕤抬手接住丹药,抬起头,比起三日前,萧玉虚看起来又衰老了许多。见她看来,萧玉虚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来不及再说什么,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
他的头缓缓垂了下来。
就是这一刻,一缕残魂从老朽的躯壳内脱离,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着,将要消散。他握在手中的玉珏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萧玉虚将要消散的残魂被吸引着,缓缓进入了玉珏中。
这是……太上葳蕤上前捡起玉珏,神识探知之时,纤长眼睫飞快颤动一瞬。
玉珏之中,除了萧玉虚的残魂,还有数道游离的魂魄。人的魂魄若破碎至此,早应烟消云散。
她突然明白了,萧玉虚的魂魄残缺衰弱,是为了蕴养这些破碎得严重的游离魂魄。
这些碎裂的魂魄,大约属于赴天倾之难的小孤山门人吧。
小孤山两百三十七人,至今,全数陨落。
妥善收好玉珏,太上葳蕤再次向已经失去声息的萧玉虚俯身一礼。


第46章
萧玉虚的残魂落入玉珏之后, 整个鸣沙窟中便只剩下太上葳蕤一人。
小孤山的山门因变故落入这片荒芜得只见黄沙的裂隙中,许多禁制阵法都在空间乱流中损毁,修行试炼之处也因为灵力不足无法运转。
太上葳蕤在黄沙中所见鸣沙窟, 原是小孤山一处历练之地,但经数百年风沙侵袭, 早已化作寻常洞窟,所以她一路行来都没有遇上任何险境。
灵髓池中,她将赤红色的丹药服下, 闭目运转功法。
灼热的药力沿着经脉顺行, 少女纤弱的肩背上现出繁复阵纹, 这是太上葳蕤之前为了暂时压制幽冥寒毒所绘。
阵纹渐渐淡去, 苍白皮肤上沿着经脉现出淡淡红痕,她闭上眼, 催动药力游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 灵髓池中乳白色的灵液颜色逐渐变淡, 无数灵气涌入太上葳蕤丹田之中, 随着功法运转化为灵力, 一遍遍游走过经脉,将其拓宽。
她前世修为已至化境, 如今化液成丹,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黄沙之上生出万里云霞, 五色灵光相映, 许多修士便是晋升元婴之时,也不见有这样浩荡的异象。可惜这方天地中再无第二人, 得见如此景象。
丹田内金丹渐渐成形,体内经络血肉也在灵力冲刷下生出变化,丹田气海拓展, 比起筑基之时,更大了十倍有余。
灵髓池中的灵液已经变为一片清澈,之后或需数月之久,才能恢复池中灵气。
太上葳蕤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素衣,向藏书楼行去。
之前她看的一卷阵图,还不曾尽阅。
从书架上取下阵图,她的目光恰好瞥过一旁剑谱。
斩天剑。
这名字倒是很有气势,但让太上葳蕤目光停驻的,是因为这三个字,与石室石碑上刻下的字近乎相同。
她取下剑谱,抬手翻开一页,却被冲天剑光逼得后退两步。
太上葳蕤稳住身形,抬手画符,轻易便化去剑光。在剑光消散后,便能看清在书卷扉页上的三个字,萧无尘。
萧无尘——
遍地黄沙在被狂风卷起,吹过洞窟时,发出沉闷啸声,天地之间不见活物,只听见风声肆虐。
日月几何,江山未改,三年转瞬而过。
方禹州是东域三州之一,疆域广阔,最多凡人,其中七国并立,常有纷争。
晋国都城为绛京,城墙耸立,护城河水声淙淙,白日喧闹嘈杂不再,零星几盏灯火灭去,黑暗便笼罩在整座城池上。
黎明破晓时分,城门大开,护卫城门的都城卫士打着哈欠走了来,城外已经排起了长队。布衣短褐的乡民或挑着担,或牵着驴,带着瓜果禽肉,只等进城赶一场早市。
这些在绛京,可比在乡野之间,能卖出更高的价。
城西的破庙之中,三个年纪不一,浑身脏乱的孩童躺在角落,睡得口水横流。角落里,大约十五六的少年闭着眼靠在墙上。
如今已经是深春时分,便是睡在漏风的破庙里,也不必担心冷得无法入眠。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靠在角落的少年率先睁开眼,他一身布衣补丁摞着补丁,腿上的血迹已经干去。
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手中杵着树枝借力,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行去。
破庙后有一口废弃的古井,其中井水已经浑浊,混着不少泥沙。若换了往日,少年绝不会碰,但以他现在情形,已经没有资格嫌弃什么了。
他低下头,水中映出一张阴郁的脸。
少年打了水,胡乱洗了一把脸,又捡了地上散落的树枝往回走,用衣带捆作一团往回走。
只是背着重物,几步路的距离,就已经让他右腿伤口隐隐作痛。少年额上渗出细汗,却不肯放下背上断枝,只咬着牙往前走。
便是瘸了腿,他也不能躺着做个让几个小孩子养活的废物。
“裴哥哥!”虎子走出庙门,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接过了他背上树枝。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身量却不比裴行昭瘦弱,出生农家,他的体力可比现在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的裴行昭好得多。
破庙里,一张脸脏兮兮的女童拿着脏污得不成样子的红绳,小心地为自己扎了个辫子。
二丫碰了碰自己自己头上的红绳,甜甜地笑了笑。
转头看见自己身边还在熟睡的小胖子,狠狠踹了他一脚:“狗蛋,起床了!”
流着口水的小胖子被她踹了一脚,也只是翻了个身,完全没有起来的打算。
还是裴行昭升起火,烤了昨日讨来的两个蒸饼,小胖子才闻着香味醒了过来。
他抹了一把嘴角口水,身上就要从火上拿了蒸饼,虎子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不许抢!”
狗蛋缩回了手,不敢再乱动。
两个蒸饼不过拳头大小,连一个少年人的肚子都填不饱,何况这里还有四个人。
不过没有人出口抱怨,这两个没有掺了石子麦麸的蒸饼,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味道极好的美食了。
“裴哥哥,我们今日去山上挖野菜,我和二丫,狗蛋出去就行。”珍惜地吃完手中蒸饼,虎子对裴行昭道。
他的腿伤没有好,当然爬不了山。
“我和你们一道去。”裴行昭低着头,将手中蒸饼又分了一半给他。
虎子不肯吃,却被他强行塞在嘴里。
将蒸饼咽了下去,虎子又道:“裴哥哥,大夫说了,你的伤要静养,要是乱动,以后会……”
“会变成瘸子的!”不过六七岁的二丫当即接话道。
虎子拉了拉她的手,二丫却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裴行昭沉默下来,他才十五岁,当然不想往后余生都只做个瘸子。若是再受伤,他们也没有银钱能再请大夫了。
吃了蒸饼垫垫肚子,虎子便带着二丫和狗蛋出了破庙往城外走,这个时节,山上应该还有不少野菜。
“虎子哥,我们为什么不去那家食铺,他们每日都有好多剩饭剩菜……”
还有肉呢!
狗蛋说着,吸了吸口水,前几天吃的鸡骨头,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吃上肉。
“不能去。”虎子抿了抿唇。
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了村子,二丫和狗蛋年纪小,贪玩儿去了山上,虎子听了自己阿娘吩咐去寻人,阴差阳错躲过了这一劫。
三个人相依为命,沿路乞讨,跟着其他灾民一起来了绛京。但亲人尽丧,他们在这绛京城中举目无亲,虎子只能带着两个小孩儿暂住在破庙里,以乞讨为生。
这绛京中,就算乞儿也是拉帮结派的,他们初来此地不懂,捡了食铺的剩饭剩菜,虎子被人拉进暗巷里打了一顿,为的便是此事。
被打这事儿他没有同裴行昭几人说,不想他们担心。
但之后,却是不敢再往食铺外等着,就连城西心善的富裕人家外,都是旁人的地盘。
二丫和狗蛋毕竟年幼,到了山上便撒开了欢儿,只有虎子一个人低头挖着野菜,心里发愁。
野菜越挖越少,他想去做工,却被人嫌弃年纪太小,不肯收。等到了冬天,他们连件棉衣都没有,该怎么办?
“玄女!”二丫的惊叫声忽然响起,“虎子哥哥,玄女姐姐来了!”
虎子被她的叫声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无奈地一笑。
阿娘还在的时候,总是给他们讲玄女救苦救难的事,从此二丫见了生得好看的姐姐,都称玄女。
想起阿娘,虎子有些稚气的脸上也现出伤心神色。
“虎子哥,怎么玄女姐姐睡着不醒啊?”二丫有些奇怪道。
虎子一惊,顾不得手中野菜,起身向二丫身边跑去。
烂漫山花中,少女闭目躺在其中,一身白衣不染尘埃。鸦青色的长发垂落,纤长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肤色如雪,竟然找不出分毫瑕疵。
二丫捧着脸蹲在少女旁边,痴痴地看着她的脸:“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玄女姐姐……”
虎子也看得有些呆,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二丫伸出沾了泥的小爪子拉了拉少女的衣袖:“姐姐,你醒醒啊。”
见少女并无反应,虎子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姐姐还活着。
“二丫,你把姐姐扶起来,我们先回去。”虎子蹲身准备把人背起来。
既然人还活着,那就一定要救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虎子娘常挂在嘴边念叨的话。
狗蛋也跑了过来,他嘴里咬着野果,含糊不清地问道:“虎子哥,我们四个人都吃不饱,你怎么还捡人回去?”
他这么说,是因为裴行昭也是虎子捡回去的。少年被人打断了腿扔在街口,大雨倾盆,他身上鲜血顺着雨水流下。缩在别人檐角下躲雨的虎子不忍,顶着大雨将人背回了破庙。
他的腿伤得不轻,而虎子三人身上连一枚钱也没有,还是当了裴行昭身上一身还算好的衣裳才请来了大夫。
他总不能光着,虎子四处找了,才寻来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布衣。
听狗蛋这么说话,虎子还没开口,二丫先嚷道:“姐姐这么好看,怎么能不救她!”
狗蛋撇了撇嘴,他才不关心好不好看,他只想吃饱肚子。
虎子将少女背了起来:“我娘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救回去。”
他不过十二岁,身量还未长成,背了一个人下山,不免有些艰难,狗蛋和二丫连忙在一旁伸手帮忙扶住了。
虎子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去,他背后的少女指尖动了动,缠在腕上的丝弦垂落些许。


第47章
进入小孤山故地的第三年, 太上葳蕤的修为突破至金丹巅峰。此处灵力日渐稀薄,若是要晋升元婴,或许需要再一个三年。
以金丹巅峰的修为, 她已经有七成把握足以令玉蝉认主。何况她身怀两世记忆,神识是异乎寻常的强大。
对于太上葳蕤而言, 在五成把握以上的事,都可以做。
身为天地之心,玉蝉有灵, 自然不会愿意莫名多一个主人。太上葳蕤想令其认主, 就必须将自己的神识烙印在这方天地之间, 夺取对空间裂隙的控制。
太上葳蕤记不清这场争夺持续了几个日夜, 当玉蝉的意识终于退却,让她在裂隙中留下自己的烙印时, 她已困倦至极。
萧玉虚以为, 太上葳蕤需在元婴之后才有可能令玉蝉认主, 但她尚在金丹, 就已经做到了。
身体坠落在山林之中, 太上葳蕤双眸微阖,沉沉睡去。
她大约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陷入沉睡的短短几个时辰间,竟然会被三个小乞儿, 背回了破庙。
“裴哥哥, 姐姐怎么还没醒啊。”二丫将野花编了花环戴在自己头上,配上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和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衣裳, 不免有几分滑稽。
她凑到太上葳蕤身边,盯着她的脸,刚伸出手想摸一摸, 看着自己沾满了泥灰的爪子,又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一旁的裴行昭将过长的树枝折断,扔在一旁,口中冷淡回道:“她身上没有伤。”
“那为什么不醒呢?”二丫眨巴着眼睛,很是不解。
裴行昭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随即不再说话,二丫只能撅了噘嘴,捧着脸不说话了。
虎子从破庙后方走了来,手中拎着个装了水的破泥罐,见庙里只有裴行昭和二丫,不由奇怪道:“狗蛋哪儿去了?”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
“狗蛋哥说野菜填不饱肚子,趁着天还没黑,再出去向人讨点儿剩饭。”二丫连忙回道。
虎子便将罐子挂在火上,沾了泥的野菜也不打算洗一洗,直接丢了进去。
把太上葳蕤背回来已经耗费了大半日功夫,今日他本打算就用野菜饱腹。
“虎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破庙里安静片刻,二丫突然开口问道,“我想阿娘了,还有阿爹,大哥……”
她才五岁,自然还不理解数月前的那场洪水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那场洪水已经吞没了她所有的至亲,她已经没有家了。
“会回家的……”虎子笨拙地安慰着她,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三个从洪水中幸存下来的孩子并无亲缘,但一路相依为命来到绛京,已经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破庙的茅草顶破了个大洞,四面墙上也在漏风,抬头能看见金乌西沉,将天边云霞都染成赤金。
裴行昭沉默着,夕阳余晖落在他脸上,显出几分阴翳。他如今处境,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得上别人。
哪怕知道那场洪水事出有异,这偌大晋国,又有谁能为之主持公道?
虎子安慰着抽泣的二丫,裴行昭靠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躺在草堆里的太上葳蕤,已经睁开了双眼。
她运转功法,天地灵气疯狂涌入体内,在丹田中转化为灵力,游走过周身。
哪怕是在凡人聚居的地方,灵气也远比空间裂隙中浓郁。
体内灵力恢复,太上葳蕤才有余暇探知一直被握住自己右手中的玉蝉。
玉蝉便如连接空间裂隙的秘钥,令天地之心认主之后,太上葳蕤心念一动,便可进入相应的空间裂隙,也随时能感知到其中状况。
作为这一处空间裂隙的主人,太上葳蕤能将任何东西放入其中,也能将其中东西尽数取出,这里就像能存放活物的大型纳戒。
若是她愿意,也可以将跌入其中的小孤山故地取出,不过她现在灵力还不足以承担这样消耗。
“虎子哥,二丫,我带了好吃的回来!”当天色渐暗时,狗蛋兴高采烈地从庙外跑了进来,手上竟然拿着别人吃剩的半只烧鸡。
烧鸡!
二丫眼睛都直了,她口中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就算从前在家时,逢年过节也难得能吃上一只烧鸡。
但虎子脸上却不见笑意,他愀然变色道:“这烧鸡是从哪儿来的?!”
“就在我们上回去的食铺啊,是食铺里的胖婶子给我的。”狗蛋傻笑着,完全没察觉他的紧张。
就在这时,有人一脚踹开破庙的门,本就不大结实的庙门摇摇欲坠。
虎子抬头,只见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他心中顿时一紧。
为首的少年看着狗蛋手里那半只吃剩下的烧鸡,顿时冷笑道:“都警告过一次了,还敢抢我们的烧鸡!”
听他这么说,狗蛋连忙护住怀里烧鸡,高声道:“这是我们的!”
有人上前踹了狗蛋一脚,见他还要做什么,虎子赶忙上前一步护住傻了的狗蛋,二丫躲在背后,怯生生地看着几个来意不善的小乞儿。
少年趾高气昂道:“长安食铺乃是小爷的地盘,谁准你们在那儿讨饭了!”
怎么连讨饭还分地盘啊?狗蛋抱着那只烧鸡,往后缩了缩。
“给我打!”少年恶狠狠地说道,随着他话音落下,跟着他来的几个小乞儿都扑了上去。
见此,裴行昭勉强着支起身,想护住三个孩子。
但他伤了一条腿,被人一推,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裴哥哥……”二丫害怕地唤了一句。
虎子将狗蛋和二丫抱进怀里,咬紧了牙关,但片刻后,预想中的拳头却没有落下。
他抬起头,只见几个小乞儿的动作定格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有愤怒转为惊恐。
太上葳蕤已经坐起身,她将指尖微微向下一曲,这些来找茬的小乞儿便重重摔在了地上,连连叫疼。
领头的少年不信邪,爬起来冲向三人,刚挥出拳,动作便停在空中。
太上葳蕤拂手,少年便倒飞而出,撞倒了破庙的土墙,砸在庙外。
“有鬼啊!”看见这一幕,小乞儿们被吓破了胆子,鬼哭狼嚎地冲出破庙。
“虎子哥,真的有鬼吗?”二丫带着哭腔问道。
虎子也有些腿软,不会真的有鬼吧?
他强撑着说道:“就算有鬼,我们没做过坏事,他也不会害我们的……”
裴行昭自然不会如他们这般没出息,他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带着几分尖锐的审视:“方才是你动的手?”
虎子白了一张脸:“裴哥哥,她是女鬼吗?”
裴行昭冷淡斥道:“不可无礼!”
他支起身,向太上葳蕤一礼:“裴行昭,见过仙长。不知仙长驾临,是为何事?”
裴行昭?
太上葳蕤觉得这名字意外地有些耳熟。
她费了些功夫才想起,未来南域上阳门声名鹊起的小师叔,正是唤作裴行昭。
一刀惊鬼神,裴行昭。
他天生道骨,因生于凡尘,无人指点,荒废天资,十五岁才踏上修炼之途。修行不久,又被人骗去一身道骨,侥幸为上阳门长老所救,前往南域。
此后裴行昭沉寂百年,直到百年之后,他孤身入魔窟之中,刀下妖魔辟易,从此成就一刀惊鬼神之名。
太上葳蕤没想到,重活一世,她会在破庙之中,见到还未踏入道途的裴行昭。
同一时间,绛京,武威将军府中,赴宴归来的武威将军徐冲解下发冠,一旁的管家递上清水,他净了手,开口问道:“这几日我出门,府中可有什么事?”
管家从他手中接过擦手的巾帕,恭谨回道:“回将军,前几日有个姓裴的少年上门,说当年与府中定下婚约……”
徐冲动作一顿,婚约?
裴……他拍了拍脑袋,想起了这桩旧事。
当年他父亲有个交好的同僚正是姓裴,裴家当时还未败落,门当户对,两家就这样定下了亲事。但后来,裴家因为进谏惹怒了晋王,被贬谪前往边地,就此败落。
过了十多年,徐冲都忘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突然有裴家的人上门来。
“他人呢?”
“被夫人打出去了。”管家低头回道,“夫人只道他是一片胡言,令人打了几板子,扔出府外。”
“什么?!”徐冲惊道,“那少年手中可还有两家当年立下的婚书啊!”
“快,快去将人找回来!”
若是那裴家的少年将事情宣扬出去,他手中有婚书为证,武威将军府的脸可就丢尽了。


第48章
徐冲话音落下, 书房外,亲手端了醒酒汤来的徐夫人顿时大怒,她一把推开房门, 高声质问道:“你要将那裴家小儿找回来,难道是当真想把我们的女儿嫁给他?!”
徐冲连忙安抚道:“怎么会呢夫人, 是因那裴家小儿手中当年两家定亲的婚书,还有交换的信物。若不将这两样东西拿回来,让旁人知道了, 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徐家出尔反尔。”
徐夫人也才想到这件事, 她只顾着将人赶出去, 却忘了还有婚书和信物。
“当务之急, 是将人找回来,裴家在绛京也不是没有知交故旧, 保不齐其中就有想看将军府笑话的。”徐冲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见裴家的小儿, 但形势如此, 眼下还是得将人找回来。
“我们先将这裴家小儿找回来,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这裴……他叫什么来着?”
管家连忙道:“裴行昭。”
“是, 若这裴行昭还有些脑子,自然会乖乖退了这门亲事。”徐冲语气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他若敢不答应, 武威将军府有的是法子整治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人。
徐夫人听他这么说, 觉得有理,正准备吩咐府中奴仆连夜去寻人, 却被他拦下。夤夜寻人,阵仗实在太大了些,徐裴两家的亲事, 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用徐冲说得太明白,在徐家待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将军放心,天明之后,我立刻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请那位裴家郎君。”
徐冲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日一早,城西的破庙里便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本来就不大结实的庙门时隔半日,又挨了一脚,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了下来。
太上葳蕤睁开眼,冷淡地看向闯进破庙中的徐家护卫。
见了她,脸黝黑的护卫顿时一愣,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这破败庙宇之中,便如神女化身。
“大哥,你愣着干什么?”
身后有人出声,才叫黑脸的青年回过神来,他扫了一眼破庙,目光落在裴行昭身上:“你就是裴行昭?”
庙中众人,只有裴行昭的年纪与他们要找的人相合。
看着他腰间佩刀,虎子三人眼中难掩惧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裴行昭扶着墙角起身,已经猜到来人身份,冷淡道:“你们想干什么。”
“奉将军之命,请裴公子过府一叙!”青年说着,伸手向裴行昭抓来。
他嘴上说是请,手中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
虎子虽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从语气里也能觉出他的不怀好意,忍住惧意挡在裴行昭面前。
青年嗤笑一声,手落在虎子肩上,随手就要将人扔出去。
一道灵光闪过,飞出去的却不是虎子,而是高大的徐家护卫。
他砸在枯草堆里,溅起一地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大哥,你没事吧?”其他徐家护卫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青年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原本就黑的脸顿时看上去更黑了。
真是邪门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他还想动手,却被踏进破庙里的管家喝止住。
头发花白,已然显出老态的徐府管家上前,向太上葳蕤深施一礼:“府中护卫冒犯,还请仙长莫怪。”
他礼数很是周全,太上葳蕤抬眸,只是一眼,便看出眼前老者已然引气入体。
虽然他不过炼气修为,但在凡人聚居之地,已经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
少女容色出众,身形很是纤弱,徐府护卫实在不明白徐管家怎么会对她如此恭敬。
仙长……难道眼前少女也是修行仙术的人?
“你们来意为何。”太上葳蕤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并不大,徐管家却不敢轻忽一个字。
凭方才那道灵光,他便可以肯定,眼前少女的修为定然远胜自己,或许是来晋国行走的仙门子弟。
“回仙长,我等是武威将军徐家门下,因裴徐两家有姻亲之盟,如今裴家公子前来绛京,我等奉主人之令,请他去往将军府做客。”徐管家连忙解释道。
姻亲?太上葳蕤挑了挑眉,却没有深问的意思,她看向裴行昭:“你作何打算。”
裴行昭抿了抿唇,冷声道:“徐家有请,何敢不从。”
“不过,他们要同我一起去。”
他看向手足无措的虎子三人,对徐管家道。
如果不是虎子把他捡回破庙,又替他当了衣衫请来大夫,他未必还有命站在这里。
“他们既是裴小郎君的朋友,自该一道前往才是。”徐管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态度很是有礼。
前几日,他令人将裴行昭打断了腿扔出武威将军府时,也是这样有礼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