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卵石颜色不同,还能摆出各种吉祥图案,如“五蝠捧寿”、“莲年有鱼”等等。
陈敬宗看到图纸时,眉头皱成了川字:“你这是故意折磨我。”
华阳:“这花园以后我常要过来的,当然要弄得精致些。”
陈敬宗想象她在建好的小花园里悠然漫步的画面,所踩是他亲手铺设的路,所见是他亲手栽种的花草,默默忍下。
她心情好,他才有更多的机会,现在辛苦,最终便宜的是他。
当陈敬宗蹲下来开始摁卵石,华阳的伞也不能垂得更低,男人宽阔的后背就出现在了她眼中。
肩背结实,手臂修长,偏他还生了一副英俊面孔,长眉修目。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肩头滚落,沿着光滑的肌理往下游动,在腰腹处拐了一个弯。
没等华阳继续追寻那颗汗珠,陈敬宗忽然看了过来。
华阳立即晃了晃团扇,视线也投向远处。
陈敬宗抛了抛手里的卵石,问她:“要不要来试试?”
华阳嫌弃道:“太脏了。”
陈敬宗:“我抱着你,你只管将卵石摁进去,保证哪都沾不到泥。”
花园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华阳岂会陪他胡闹?
她撑着伞站了起来,织锦的雪白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水波般荡漾,逐渐远去。
陈敬宗歪着脑袋,直到那纤细婀娜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笑了笑,低头摁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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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华阳也不想再去花园里看陈敬宗做事。
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底,这日黄昏,陈敬宗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彼时华阳正悠闲地坐在树荫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黄橙橙的枇杷,一盘紫红紫红的桑葚。
“你这日子倒是逍遥。”
陈敬宗口渴了,直接往华阳的躺椅边上一挤,抓起桌面上唯一的茶碗,仰头就喝。
厨房里面,朝月刚要出来,见此一幕马上退了回去。
本来就伺候在公主身边的朝云,更是匆匆跑向水房那边,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夫妻俩。
华阳没能拦住陈敬宗用她的茶碗,只能用团扇挡住口鼻,催促他道:“一身臭汗,先去沐浴!”
陈敬宗将那盆桑葚拿到膝盖上,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偏过头。
他虽然忙着建花园,隔三差五还是会偷偷进次山,每次都带些野味儿回来,一份给前院的三嫂养胎,一份夫妻俩偷腥滋补。
陈敬宗没什么变化,倒是把因为路途奔波清瘦下去的华阳给养回来了,雪白的脸颊又圆润起来,就像那牡丹开到了最娇艳的时候。她若是站着,还有几分公主不容亵渎的矜贵,可她慵懒地躺在这里,简直就是邀人来采撷。
“忙了一日,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你去帮我擦。”
陈敬宗稀松平常地道。
华阳嗤笑出声:“做梦呢,抬不起来就让珍儿或珠儿去伺候。”
同样是身边的丫鬟,在华阳眼里也有亲疏,朝云、朝月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她不忍心叫她们去搓陈敬宗的糙皮厚肉。
陈敬宗曲了曲袒露的小臂,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嫌弃我,可我这身皮肉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看能碰的。”
华阳莫名又想到了姑母府里的那两个侍卫。
诚然,她与公主都很欣赏侍卫们的健硕,可换成陈敬宗,他定不屑卖弄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别人。
“那就自己洗。”
总之华阳不会去做这种事,长这么大,她连自己一条轻薄的丝帕都没洗过,怎么可能去伺候陈敬宗。
陈敬宗看她一眼,笑笑,端着果盘走开了。
华阳看出了一丝挑衅。
果然,吃晚饭时,陈敬宗还是穿着那一身充满汗气的衣裳。
晚饭结束,他转身就往里面走,华阳不放心地跟进来,就见陈敬宗衣裳都没脱,就要进拔步床。
床上铺的用的,可都是华阳从京城带过来的蜀锦,随便抽出一条丝来都比陈敬宗这一身衣裳贵!
“你站住!”
华阳一边斥一边快跑过来,伸开双手挡在拔步床前,不许陈敬宗进。
“你答应过我,进来前必沐浴!”
华阳瞪着他道。
陈敬宗:“总有特殊情况,我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力气活,现在哪哪都酸,只想躺下来睡觉。”
华阳体谅他的辛苦,妥协道:“既然你实在不想动,今晚就睡厢房去。”
他身上汗味儿太重,睡地平华阳都嫌臭。
陈敬宗:“也行,不过夏日潮热爬虫更多,万一有蜈蚣蝎子滑虫爬过来,你可忍着点,别再扯着嗓子乱叫,让别人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
说完,陈敬宗转身就走。
华阳:……
她看向身后的床,总觉得那层精美的蜀锦床褥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陈敬宗就是故意的,偏她最受不了此地的虫子!哪怕把四个丫鬟都叫到床边陪着她睡,四个同样柔弱的女子,哪里比得上陈敬宗叫人心安?
“你……”
她才出声,走到门口的陈敬宗就停下了,毫不掩饰他的威胁,等着她做出选择。
华阳咬牙,脸却红了起来,要求道:“既然抬不起胳膊,我只帮你擦肩擦背,别的地方你自己弄,而且我在的时候,你必须穿着裤子。”
陈敬宗笑了下,指指自己的脑袋:“还要帮我洗头。”
华阳越发嫌弃了。
陈敬宗先出去,叫丫鬟们往浴室抬水,装满浴桶留着给华阳用,再来两桶水给他。
朝云、珠儿进出几趟,总算忙完了。
陈敬宗将人都撵出去,关上堂屋的门,然后喊华阳一声,他先去了浴室。
华阳应都应了,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绷着脸跟了过来,进屋时,就见陈敬宗已经脱了外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凳子上,旁边摆着一桶水。
迎着他火热的视线,华阳面无表情地绕到他背后。
其实陈敬宗原本的肤色挺白的,只是连续晒了这么久,他的脖子脸甚至胸膛后背都晒成了均匀的浅麦色,显得越发英武有力。
看着是好看的,甚至令人心跳加快口干舌燥,然而一想到等会儿她可能会在陈敬宗的肩头搓出个小泥球来,华阳就犯恶心。
她是真恶心,光想象脸都白了,捂着胸口走到旁边。
陈敬宗见了,皱眉:“就这么不愿意?”
华阳背着他不说话,敢使唤公主做这种事的人,他怕是天底下第一个。
陈敬宗顿了顿,忽然站起来,快速披上外衫,肩膀搭条巾子,拎着两桶水走了,面色阴沉。
华阳没有挽留。
有些事她就是做不到。
只是情绪也低落下来,各种丑陋又可怖的爬虫影子齐齐地往脑海里爬,怕到她沐浴前,都先往桶里看了好几遍。
朝云伺候她沐浴。
华阳看着自己的肩头,她爱洁,平时少做事出汗不多,每次沐浴过后的水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
朝云当主子在自赏,轻声赞道:“肤如凝脂,说的就是公主,我就没见过比公主更白的人。”
都说一白遮百丑,公主本来就美,再长了这一身雪肤……
只可惜遇到了驸马那个粗人,不懂怜香惜玉。
华阳心不在焉。
洗完了,她有些抗拒地走向内室,进门时正要安排朝云今晚陪她,一抬头,却见拔步床里躺着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
是陈敬宗,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看得出带了几分火气。
华阳却笑了。
“退下吧。”
朝云应了声,出去时还体贴地从外面带上门。
华阳熄了所有的灯,再从床脚这头爬到床上。
陈敬宗换个方向躺着,黑暗中颇为冷漠。
华阳软软地贴了上去,感受着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华阳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以后不许使唤我,也不许再吓我。”
陈敬宗依然僵硬。
华阳摸到他的手腕,命令道:“转过来,抱住我。”
她要最严密的那种抱,严密到就算真的有虫子爬上来,也会先碰到陈敬宗,再被他一巴掌拍死。
第13章
朝月看看灶膛里的火,叫珠儿盯着,她擦擦手,走出了厨房。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比清晨时略密集了些。
她捡起放在门边的伞,撑开,小步往堂屋这边来。
朝云才把除内室外的几间屋子都擦了一遍,忙得小脸通红腮边流汗,瞧见出现在门口的姐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端着铜盆走过来,两个大丫鬟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廊檐下说悄悄话。
朝月担心地看眼内室的方向:“公主还没醒?锅里粥热了这么久,都要稠了。”
朝云笑笑,捞起铜盆里的巾子,先擦了擦脸。
她肤色白皙,此时眼下却有些发青。
朝月又关心她:“昨晚没睡好吗?”
朝云点点头。
公主身边本来有四个大丫鬟,在京城的时候她们四个轮流守夜,如今只有她与朝月跟来了陵州,朝月负责每日的三餐已经够累了,守夜这事就完全交给了朝云。朝月太久没有守夜,再加上公主与驸马在京城的时候那方面也不勤,自然很难猜到真相。
考虑到驸马爷还在服丧,朝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瞒下此事,连绝不会泄露秘密的好姐妹也没有透露。
只是想到昨夜听到的那些动静,朝云的脸竟也跟着发烫。
忽然,屋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公主醒了!
两个丫鬟互视一眼,朝月回厨房去准备早饭了,叫珠儿去水房端水,朝云则端着一壶清茶进了内室。
放好茶壶,朝云来到拔步床前,熟练地挑起外围纱帐。
华阳无力地躺着床上,浑身懒洋洋地使不上劲儿。
她看看朝云,再看看远处闭合的雕花窗。
窗外光线暗淡,华阳脑袋里有些迷糊:“黄昏了?”
她隐约记得早上陈敬宗起床时还想抱她,她把人撵走后又睡沉了,难道竟睡了一整天?
朝云笑道:“才巳时初刻呢,只是在下雨,屋里就暗了。”
华阳懂了,又问:“驸马呢?”
朝云的脸上微微复杂起来:“驸马去花园里了,他也不怕下雨,说是要趁今天凉快把剩下的活儿都做了。”
哪有这样的驸马呢,好歹也是阁老家的四爷,行为举止却像个干粗活的小厮,一点都不讲究。
昨夜公主叫成那样,是不是驸马也在用那些乡野村夫的手段折磨公主?
念及此处,朝云担忧地观察床上的主子。
夏日天热,华阳换上了那几套最单薄的中衣,薄薄的织锦仿佛蝉翼,尤其是肩膀与手臂那里,根本遮掩不了那一身香肌玉肤。
朝云只瞧了一眼,就发现几处青紫痕迹。
她脸色发白,再难掩饰。
华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肩头,倒是没什么意外,短暂的冷静后,她若无其事地道:“渴了,倒杯茶来。”
朝云只好先去倒茶。
华阳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喝茶时,朝云看到的痕迹更多,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问:“公主,是驸马欺负您了吗?”
糙能忍,若驸马胆敢折磨公主,她拼死也要回京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
华阳瞧着她那心疼又咬牙切齿的样子,淡笑道:“他不敢。”
昨夜她让陈敬宗转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被他“得寸进尺”的准备,反正只要她清醒着,断不会像上次那般叫陈敬宗得手,去冒三个月内吃两颗避子丹坏了身子的危险。
而陈敬宗也没有让她失望,他再馋,都不敢违背她的意愿霸王硬上弓。
朝云抹把眼睛,见公主笑得矜贵又从容,便相信公主是真的没有受苦,再回忆昨晚听到的那些声音……
从未体验过男欢女爱的朝云,忽然有点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大概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个包,用力去抓时的既痛且爽吧。
华阳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水澡,吃过“早饭”后,她坐在已经打开的雕花窗边,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赏雨。
记忆中,这场小雨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接下来会是长达半个多月的酷暑,人人都盼着来场雨凉快凉快,然而雨真的来了,却是一场暴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暴雨下到第二天晌午时,石桥镇南面的河段终于在百姓的监测中涨平,河水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泥沙树枝涌向镇子,有几户地势低矮的人家院子里灌了水,屋主不得不带上家人匆匆转移。
这便是发洪水了。
当洪水蔓延了大半个镇子,而雨水毫无减弱之势,公爹做了决定,要带领全镇的百姓转移到后面的山上。
按照本地百姓所言,这边每隔几年都要发次小洪水,雨停洪水也就退去的那种,后面的山却从未出现坍塌滑坡之灾,所以每当镇子遇到洪灾,百姓们都会去山上暂避,等雨水退了再下来。
百姓们见怪不怪,没几个真正害怕的,可上辈子的华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被陈敬宗背着往山上转移时,她望着几乎淹了整个镇子街道的黄泥水,满脑都是这洪水早晚会奔腾到她脚下,将她吞没的可怕画面。
她本来就嫌弃陈敬宗,又因为跟着他来陵州才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当陈敬宗终于将她放到安全的地方,华阳看他的眼神却如看待仇人。
等洪水终于退去,陈宅虽然没有遭受大灾,但院子里也布满了泥沙,华阳看着身边的丫鬟们忙来忙去地收拾,越发难以忍受。
在陵州的那两年,华阳以为她已经经历了人间的所有痛苦,吃不好睡不好,虫子随时可能出现,还有更要人命的天灾。
她当然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在承受饥寒之苦,可她没见过就无法体会,只把自己吃的苦当成人间最苦。
直到陈敬宗死在沙场,成为她身边亲朋里第一个横死的人,直到她亲眼目睹陈家众人的悲痛,华阳才明白,当其他将士牺牲时,他们的亲朋好友会承受什么。
那是华阳第一次切身感受战事在简简单单“胜败”二字下还隐藏的沉重。
直到陈伯宗冤死狱中,直到亲眼目睹陈家其他人穿着单薄的囚衣在寒天雪地里绝望远去,华阳才明白,她经历过的那些所谓苦,根本不算什么。
重生回十八岁,华阳还是华阳,那个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华阳,可她多了上一世的经历,她不再觉得狭小的四宜堂难忍,不再觉得陈敬宗毫无可取之处,也不再害怕即将到来的那场看似恐怖实际并未造成任何百姓伤亡的山洪。
相反,她还要利用这次山洪,提前揭发齐氏的贪婪。
东院贪污了十二万两,其中大多数是在公爹升任首辅后才敛聚的,但也有两万多两收受在公爹当首辅之前。
也就是说,那个账本现在已经出现了,当山洪来临,陈家众人带上家财转移时,齐氏一定会带上那个账本!
但华阳空知道账本在齐氏手里,她还需要一个人帮她“人赃并获”!
陈敬宗就是她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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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一个月零五天,陈敬宗终于把花园建好了!
地上铺满了卵石,几条青石板路纵横其中,翠竹、枫树是从山里挖来的,几丛牡丹来自镇上一家养花大户,只有那一套石桌石凳是派人去陵州城里买来。
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非常及时,花园里竹枫翠绿,牡丹大多数都开败了,却也还有几朵花苞挂着露珠。
这日黄昏,华阳来花园赏花,遇见了孙氏与两位嫂子。
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的罗玉燕,肚子更明显了,她面容娇艳,亲昵地挽着孙氏点评各处景色,大嫂俞秀不善言辞,落后两步跟着。
“公主来啦!”
瞧见华阳,孙氏笑得更慈爱了。
罗玉燕抿抿唇,识趣地松开手。
无论她嘴巴多甜,无论她平时在婆母面前卖了多少乖,在婆母眼里,别说她与俞秀了,恐怕连几个亲儿子都越不过华阳。
“娘也来赏花啊。”华阳走到婆母身边,笑着道。
孙氏笑眯眯的:“是啊,老四平时瞧着粗,没想到他能把花园收拾得这么好,我看以后也不用再动了,就一直这样吧。”
华阳四处看了眼,以陈宅现有的条件,这花园确实很不错了。
罗玉燕自知身份比不过华阳,可自己那么孝敬婆母都要因身份矮华阳一头,她心里不舒服,摸摸肚子,她面上带笑,插言道:“娘以前总是遗憾四弟不会读书,不得不走武官的路,现在看见了吧,习武也有习武的好,瞧四弟多能干,一个人做这么多都不带累的,不像他三哥,跟着父亲耕了两天地便腰酸背痛。”
本朝更重文官,罗玉燕这话看似是在钦佩陈敬宗,其实是在炫耀她的丈夫陈孝宗会读书。
种地只是陈家众人闲来打发时间,做得再好也不值得真拿出去夸,没有探花郎的功名上的了台面。
这样的话,罗玉燕以前没少说过。
上辈子华阳一直以陈敬宗的粗鄙为耻,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华阳虽然不爱听,却也知道是事实,懒得为陈敬宗反驳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陈敬宗会是战场上的英雄,便不愿再纵容罗玉燕的贬损。
“三嫂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武官除了力气大,就没有其他用处了?”
华阳还在笑,看罗玉燕的眼神却淡了下来。
她是公主,待人和善那是她人好,谁要是敢蹬鼻子上脸,华阳才不会体谅对方是否有孕在身。
罗玉燕脸色大变。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华阳竟然与她叫起板来,明明以前她这样,华阳都默认的,只会嫌弃到陈敬宗头上。
罗玉燕慌乱地看眼婆母,嘴上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是,公主误会了,我是真心佩服四弟的,看这园子多好,大嫂,你说是不是?”
情急之下,罗玉燕转身将俞秀拉了过来,只要俞秀赞同院子好,她就有台阶下了。
婆媳四人,与华阳、罗玉燕比,孙氏这个婆婆的出身都够低了,但她的父亲在世时好歹是个举人,更是官学里的教谕,大小是个官。
俞秀却更低,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秀才。
当年俞父与陈廷鉴同去陵州城参加秋闱,路上一辆马车冲撞过来,危险关头俞父一把推开了陈廷鉴。陈廷鉴毫发无损,俞父却被马车撞得跛了一只脚,从此再也无法走科举一途。陈廷鉴感念好友的救命之恩,提议只要俞父将来生下女儿,便与他的长子结亲。
有了这桩娃娃亲,俞秀才得以嫁给状元郎陈伯宗。
俞秀性情温柔,因出身而怯懦,可她不傻,看得出两位尊贵的弟妹这是气上了。
俞秀不敢说话偏帮任何一个,习惯地低下头。
罗玉燕着急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这时,华阳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轻轻短短的一声,却充满了对罗玉燕的嘲讽。
“娘,你们继续赏吧,我去寻驸马,将三嫂的赞美之词转述与他听,他肯定高兴。”
华阳无意看罗玉燕继续出丑,朝婆母点点头,带着朝云走了。
她一走,罗玉燕的眼泪就下来了,委委屈屈地看向孙氏:“娘,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公主误会我了……”
孙氏心里门儿清,要是罗玉燕没怀孕,她少不了要敲打两句,可看着罗玉燕的大肚子,一个侯府小姐千里迢迢地跟来陵州也不容易,孙氏便故作糊涂,笑着拍拍罗玉燕的手:“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快别哭了,回头娘替你澄清误会,公主不会怪罪你的。”
有了这个台阶,罗玉燕抽搭两声就收了泪。
跟着,孙氏就去寻华阳了,毕竟要帮忙“澄清误会”。
她一走,罗玉燕面上再无委屈,转身质问俞秀:“大嫂,刚刚我问你话你不应,莫非是觉得四弟修的这花园不好?”
她对华阳面上要敬着,对俞秀,罗玉燕却充满了倨傲。
俞秀仍是低着头,一手无措地攥着袖口。
罗玉燕哼了哼,叫身边的丫鬟扶着手,慢悠悠先回了浮翠堂。
俞秀继续站在一丛牡丹旁边,准备等罗玉燕走远了再回去。
“夫人,您是长嫂,何必怕三夫人?”
丫鬟碧桃凑近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是俞秀刚嫁进陈家时,孙氏赏给俞秀的大丫鬟。
俞秀苦笑着摇摇头,弯腰半蹲,将雨后牡丹丛里刚刚冒出一截的纤细野草拔了出来。
第14章
夕阳西落,陈敬宗拎着猎物站在自家一人多高的墙外,吹声口哨,将猎物抛到墙头,他再一跳,人就上了墙。
这一上,却见小丫鬟珠儿站在西耳房的小院中,仰着脸急急地朝他报信儿:“驸马,公主在招待老夫人,您小点动静!”
陈敬宗明白了,把猎物递给珠儿,他放轻动作跳了下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在山里待了一天,他身上沾了不少土,此时出去,定会被母亲察觉。
陈敬宗弹弹衣摆上的土,问珠儿:“都这时候了,老夫人来做什么?”
珠儿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朝云姐姐叫我去房檐下嘱咐时,好像听见老夫人在劝公主别生气。”
陈敬宗动作一顿,她就是个祖宗,居然有人敢惹她?
不远处的堂屋,孙氏确定公主儿媳没把花园里的小口舌放在心上,放松之际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四,奇怪道:“都快用晚饭了,怎么没瞧见老四?”
华阳半是嫌弃半是笑:“谁知道呢,我也大半天没瞧见人了,不过娘不用担心,等会儿晚饭真端上来,他肯定就出现了。”
糊弄婉宜那孩子,华阳可以推脱说陈敬宗在睡懒觉,可面前的人是婆母,敢去屋里叫儿子起床的人。
孙氏猜到老四偷偷出门了,不好说出来叫公主儿媳笑话,但也忍不住嫌弃了两句。
可她的嫌弃跟罗玉燕的嘲弄又不一样,华阳能看出婆母对亲儿子的喜爱。
华阳忽然问:“娘,大哥三哥都好读书,为何驸马选了习武?”
这个问题,其实上辈子她就好奇了,只是那时候她与陈家众人生分,直接问陈敬宗无异于当面揭人短,问婆母又有当面嫌弃人家儿子之嫌。
这辈子她待孙氏亲近些,自家人有些话也就可以聊聊了。
孙氏见儿媳眼中只有好奇,并无其他言外之意,摇摇头,叹道:“这个啊,不能全怪敬宗。”
她嫁给陈廷鉴后,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四个儿子。
老大考了状元,老二病逝时也有举人的功名,老三中了探花,这三兄弟的读书天分自然不必多说。
老四呢,小时候跟哥哥们一样,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背诗背词都很快,一看又是个读书苗子。
坏就坏在,老四年纪最小,就算他有同样的天分,架不住三个哥哥都比他大,导致老四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竟成了“四郎要努力读书啊,长大了像哥哥们一样厉害!”
亦或是在学堂时,老四偶尔贪玩课业出了错,先生们便会说他:“如此顽劣,跟你大哥当年差远了!”
有时候是不如大哥,有时候是不如二哥,有时候是不如三哥,总之无论老四做得多好,有三个哥哥在前,就很难显出老四的聪慧来。
如果说教书先生是外人,亲朋好友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但家里嫌弃老四最多的,是丈夫陈廷鉴。
官场的同僚都夸丈夫温文尔雅沉稳端重,然而在家里,在孩子们面前,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严父。
尤其是,那时候丈夫还年轻,对孩子们的耐性更加不足。
老大稳重,老二病弱,老三圆滑,这三个很少会挨训。
老四性子跳脱些,挨训的次数就变成了最多,偏偏老四又是个硬骨头,越训他他越不想读书,竟然跑去隔壁的武官家里,跟着人家的孩子习武。
无论是朝廷重文轻武的大形势,还是丈夫自己身为文官的私心,他都希望老四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了让老四放弃学武,丈夫不顾她的反对,禁足、家法各种招数都对老四用了一通,最后还是她受不了,拿搬回老宅威胁丈夫,丈夫才不甘不愿地给老四聘了位武师傅。
父子俩相看两厌,老四十岁时,固执地带着武师傅回了陵州。
想到与老四母子分别的那些年,孙氏又叹了口气。
华阳总算明白阁老家中为何出了个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