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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孙女的脚伤,还是长公主的自责,都比曾阁老的病重要,陈廷鉴甚至一直都怀疑曾阁老的病是装的,那么明日再去探望也没有关系。
陈家。
各房的主子此时都聚集在观鹤堂婉宜的房间,看着刚请过来的郎中轻轻抬起婉宜的脚踝。
婉宜没有叫,只是紧紧咬住嘴唇,一副强忍痛苦的模样,眼里含着两汪将落未落的泪。
俞秀心疼死了,可她知道长公主正在自责,所以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华阳手里攥着帕子,坐在婉宜的床边,自责又关切地看着郎中。
这位郎中是德元堂的王老先生,那年华阳为了不让父皇选秀跳冰窟窿装病,出宫后真的做了噩梦,陈敬宗担心她,又不想惊动全家人,便曾装做扭了脚,请王老先生跑了一趟。
王老先生一捏婉宜那纤细的脚踝,心里就嘀咕上了,陈家人都这么娇气吗,明明没什么大碍,却要一惊一乍的?
看看婉宜梨花带雨的小脸,再看看关心则乱的长公主,王老先生不好表现出来,说些安抚的话,再给婉宜也开了一副治跌打的膏药。
陈伯宗亲自送老人家出门。
婉宜悄悄与四婶对了个眼色。
四婶可是说了,说今晚四叔特别想出去逛,可四婶嫌街上人潮拥挤没有兴致,又不想直言泼四叔的冷水叫四叔失望,故而请她装受伤掩饰一下。
四婶对她那么好,婉宜当然愿意帮忙,至于四叔,就老老实实陪四婶在家里过节吧。
为了作戏,婉宜还往袖子上涂了辣椒水呢!
眼泪不够的时候,她就轻轻蹭蹭眼睛。
陈廷鉴步履匆匆地过来时,看到大孙女哭得眼圈都红了,又怎么会怀疑?
他先关心大孙女,再劝说长公主儿媳不要自责。
华阳嘴上应着,看向婉宜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懊悔。
直到夜幕降临,婉宜忽然宣布她的脚不疼了,高高兴兴地跑去四宜堂邀请四婶陪她们一起去花园里乞巧。
华阳当然给侄女面子,带上陈敬宗一起去了。
不仅他们夫妻,陈伯宗俞秀、陈孝宗罗玉燕,乃至陈廷鉴与孙氏也都来了,看着孩子们摆弄针线,对着天上的银河欢声笑语。
陈廷鉴很少能够静下心来享受这种天伦之乐,此时坐在藤椅上,随风轻扬的长髯也掩饰不了他的笑意。
华阳见公爹心情好,她的心情就也很好。
上辈子,公爹特别倒霉,七夕傍晚去曾阁老府里探病,当天晚上曾阁老竟然病情恶化,一命呜呼。
太医们去瞧过,曾阁老确实就是自己命数到了,因病而辞世。
可当公爹死后,新任首辅上书公爹的七大罪状时,七罪之四,便是指责公爹排除异己!
公爹任首辅多年,贬罚过贪官庸官,也确实为了推行改革,贬罚过一些拒不肯配合的官员,但这些地方官数量多却份量不够,于是曾阁老就被推选了出来,成了公爹排除异己“故意气死”的大苦主!
华阳干涉不了公爹对官员的任命,她也不知道公爹到底都贬罚过哪些官员,这条罪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公爹去探望曾阁老。
计划成功,华阳一脸满足。
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轻咳一声。
华阳偏头,对上了陈敬宗的那张大黑脸,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不肯陪我过节,却盯着老头子笑,什么意思?”
华阳:……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理会陈敬宗这瞎吃的飞醋,可谁让她心情好呢?
这一晚,明月虽然只有半圆,但华阳还是由着陈敬宗将她抱到窗边,陪他附庸风雅。
第133章
陈敬宗把华阳抱回床上,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街上忽然传来二更的敲更声。
鬼使神差的,华阳想到了那位曾阁老。
这些年她是没怎么见过曾阁老了, 早些年倒是在宫里碰过面,记忆中的曾阁老是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文臣模样。
但长得老实的人未必胆小, 据说公爹还是次辅时,曾阁老经常在朝堂、内阁帮着前首辅与公爹对着干。
可当时曾阁老的底气是前首辅给的,待公爹升上去,曾阁老立即变成了缩头乌龟,连公爹的面都不敢见, 告病在家, 唯一的心愿就是朝廷快点准了他的请辞, 让他告老还乡, 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曾阁老这种性情,上辈子他的半夜亡故, 与公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当然, 公爹肯定不是真的迫害了曾阁老, 而是华阳忽然怀疑,会不会是曾阁老太畏惧公爹了, 公爹不露面还好, 公爹一去探望,反倒加重了曾阁老的病情?
果真如此,曾阁老或许还会多活一段时间, 直到公爹再去探望, 再被吓破胆子?
想到这种可能, 华阳睡不着了。
她不是盼着曾阁老今晚就走, 只是为这种无法彻底把握的局势而烦躁, 倘若明日公爹又要去探望曾阁老,她该怎么阻拦?
“还没困?”
灯已经熄了,陈敬宗听出她呼吸不像是犯困的样子。
华阳摇摇头,抱住他劲瘦的腰,决定先不想了,明天再随机应变。
陈敬宗正奇怪今晚她怎么不嫌他身上热了,刚要捏捏她的手,华阳突然松开他,抱着被子转了过去。
陈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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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陈敬宗出发不久,华阳也醒了,实在是心里装着事,干躺着更难受。
趁着清晨凉快,华阳带着两个丫鬟去逛花园了。
陈廷鉴并不知道长公主儿媳在做什么,他一如既往地早早出发,去内阁当差。
上午他与几个臣子在乾清宫面圣时,守在殿外的一个太监忽然收到一个消息,便挑起帘子,朝里面探探脑袋。
站在元祐帝旁边伺候的曹礼见了,走过来,听完禀报,再往回走。
戚太后问:“何事?”
曹礼面露悲戚:“禀娘娘、皇上,方才曾阁老家里来报,说就在刚刚,曾阁老病逝了。”
元祐帝吃了一惊,昨天还恳求告老的曾老头,这就没了?
戚太后眼皮微跳,看向陈廷鉴。
陈廷鉴与她对了个眼色,这时却不好解释什么,只与其他几位大臣一起,说了些缅怀曾阁老的话。
同在内阁十几年,即便是政敌,也是有些交情在的,陈廷鉴说着说着,眼中竟落下泪来。
那几位大臣见了,一边佩服首辅的厉害,一边也飞快酝酿泪意。
元祐帝哭不出来,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示心情沉重。
戚太后做主,叫曹礼亲自去曾阁老家中传她口谕,赏赐丧仪,给足了曾家体面。
等几位大臣退下,殿中只剩戚太后、元祐帝、陈廷鉴,戚太后才问陈廷鉴:“昨日你见到的曾阁老情况如何,怎么突然就走了?”
早不走晚不走,非要在陈廷鉴探病之后走,消息传出去,那些人又要借此中伤陈廷鉴。
陈廷鉴躬身道:“回娘娘,昨日傍晚,臣确实打算出宫后就去曾府探望,只是臣的孙女婉宜不小心伤了脚踝,疼得大哭不止,臣妻关心则乱,早早派管事来寻臣回府,臣便先回府了,打算今晚再去探望曾阁老,怎又料到因此耽搁,竟没有机会见曾阁老最后一面。”
说完,他遗憾地叹口气。
戚太后却是松了口气,幸好陈家出了这桩事,才帮陈廷鉴躲过了一桩麻烦。
“世事难料,阁老不必自责,对了,婉宜的脚伤如何?”戚太后适当地表达了关心。
陈廷鉴:“郎中看过说没有大碍,只是小姑娘养得娇气,哭得太凶,着实吓坏了家中长辈。”
元祐帝一直默默听着,对陈阁老的孙女,他倒是有些印象,姐姐似乎很喜欢她,五官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见到那丫头时,想的是这丫头可比陈阁老看起来顺眼多了!
陈府。
华阳暂且没叫丫鬟们收拾东西,她还在等一个消息。
曾阁老与陈廷鉴同在内阁,表面的和气还是在的,如今曾阁老病逝,曾家给亲朋好友报丧时,也包括了陈家。
孙氏是当家主母,听说这个消息后,也及时派丫鬟们知会了三房儿媳妇。
华阳来春和堂陪婆母坐了坐,得知了一些细节,譬如,曾阁老是今天早上才走的。
华阳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上辈子公爹去探望,曾阁老半夜辞世,这辈子公爹没去,曾阁老坚持到了早上,或许还看到了妻妾子孙。
所以,曾阁老是真的很怕公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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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陈家这边暂且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了,华阳当日回了长公主府。
晚上陈敬宗回来,华阳跟他提了此事。
陈敬宗不太懂她的意思,是要惋惜朝廷又少了一个内阁老头,还是因为曾阁老与自家老头是政敌,她把此事当好消息告诉他?
摸不准,陈敬宗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开始吃饭。
华阳见他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免不得有些遗憾。
如果让陈敬宗知道公爹差点就去探望曾阁老了,都是因为她才躲过了这个麻烦,陈敬宗肯定得夸夸她吧?
华阳可不是圣人,有时候做了好事,她也希望别人能领她的情,好好将她吹捧一番。
不过说出来就要解释一堆东西,华阳又不想次次都把陈家老太太搬出来,不如就当没这回事。
她聊起别的:“明天我先去弘福寺,你从卫所出来,也不用回城了,直接去弘福寺找我。”
陈敬宗这回明白了,曾阁老的离开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不是每个内阁老头都能得到她的青睐。
自家老头命怎么那么好?
陈敬宗狠狠嚼了嚼嘴里的肉,吃完再问她:“朝廷损失了一位阁老,你还有心情去游山玩水?”
华阳挑眉:“不是你非要陪我逛逛?”
陈敬宗:“我定的是初七,初九是你定的。”
华阳嗤道:“不去就算了,这么热的天,我正好还不想折腾。”
陈敬宗继续吃饭。
到了床上,他才将一个正眼都懒得给他的长公主拉到怀里,亲她的耳朵:“明天你什么时候出城?”
华阳闭着眼睛,语气冷淡:“我不出城,我要留在家里缅怀曾阁老。”
陈敬宗:“他都两年没为朝廷效力了,凭什么让你缅怀。”
华阳:“我愿意。”
陈敬宗:“那不如去弘福寺为他上柱香,更显得心诚。”
华阳:“也行,我早上去,上完香就回来。”
陈敬宗咬她的耳垂。
又哪里是真的咬,明明是来调情。
她不想叫陈敬宗如意,捂住耳朵。
陈敬宗改成亲她的手背:“你先偏心老头子,我才故意找你的茬。”
华阳:“我什么时候偏心父亲了?”
陈敬宗:“如果今天出事的是老头子,你还有心情去弘福寺?都是阁老,你这个长公主怎么能区别对待。”
华阳咬牙:“他们确实都是阁老,但只有陈阁老还是我的公爹,我对自己的公爹与普通阁老,当然不会一视同仁。”
陈敬宗:“可你对我们父子也不曾一视同仁,除非你对我比对他好千百倍,不然我能跟你计较一辈子。”
华阳:“随你计较,别打扰我睡觉就成。”
说着,她想挪到床里面去。
陈敬宗揽住她的腰。
华阳掐他的手。
陈敬宗吸气:“你就不能夸句我比他强?”
华阳都笑了:“别说你,就是你们三兄弟加起来,也比不上父亲为朝廷效的力。”
陈敬宗:“现在你可以这么说,等我到他这个年纪,肯定比他强。”
华阳:……
她无法反驳这话,因为她也没见过上辈子陈敬宗五十多岁时立下了哪些功绩,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
随后,华阳又想到了公爹二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公爹还在翰林院供职,还没有被多少人重视。
而这个年纪的陈敬宗,已经立过战功。
尽管他的指挥使一职有她与公爹的情面关系,他在战场上的浴血奋战全靠他自己。
“你们一文一武,根本不是一个比法,你又何必非要跟父亲较劲。”
华阳无奈地道,她主动放软态度,便是不计较他先前的阴阳怪气了。
陈敬宗将她转过来,看着她道:“我也不是跟他计较,我是跟你计较。”
华阳再度挑起眉峰。
陈敬宗用指腹描绘她纤细飞扬而显得倨傲矜贵的眉形:“计较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总是看我不顺眼。”
华阳:“你怎么不想想你当时是什么德行。”
陈敬宗:“但凡你对我好一点,我都不会那么对你。”
华阳:“彼此彼此,但凡你举止温雅一点,我也不会处处看不上你。”
陈敬宗呼吸一重:“处处看不上?我就没有一点让你满意的地方?”
他知道那时候她嫌弃自己,但也不至于昧着良心说他一无是处?
华阳垂下眼帘。
陈敬宗抬起她的下巴,眼里一股狠劲儿:“今晚你不说清楚,咱们谁也不用睡觉。”
华阳便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方道:“那时候,你也就脸勉强能看了,但凡你长得再丑一点,公爹的面子都留不住我,我一定会搬回公主府。”
陈敬宗:“除了脸,还有什么?”
华阳摇头。
陈敬宗不信,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这里不喜欢?”
华阳就要拧。
陈敬宗扑过来,压着她狠狠亲了一口:“明晚弘福寺,你敢不去,我出家给你看。”
华阳:……
第134章
早上朝云为长公主梳头时, 瞧见长公主忽地笑了下,长长的睫毛半垂,遮掩了那双清润明亮的眼, 只一双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
朝云笑道:“长公主想起什么美事了?”
华阳刚封长公主时,习惯让身边的人继续喊她公主, 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长公主”的称呼还是逐渐取代了“公主”。
华阳也听惯了,抬眸看眼朝云,并没有回答。
朝云俏皮道:“我猜啊,肯定与驸马有关。”
华阳但笑不语。
她刚刚在想, 如果今日她真的不去弘福寺赴约, 陈敬宗真会出家吗?
他那样好酒又重欲的男子, 肯定舍不得离开这红尘, 但陈敬宗也够硬气的,说不定他真敢把一头长发剃了, 先惊动公爹婆母去骂他劝他, 再引她这个长公主亲自把他接回来才肯消气, 到最后他依然敢冒着假和尚的身份在她帐中胡作非为胡言乱语。
华阳才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他不怕被人笑话, 她与整个陈家还要面子呢。
只是陈敬宗傍晚才能到弘福寺, 华阳也不必太早出门。
结果就在她吃午饭的时候,外面光线忽然一暗,朝月跑出去瞧瞧, 惊讶道:“天怎么阴了, 这是要下雨啊!”
华阳皱皱眉。
等她吃完饭, 豆大的雨点果然掉了下来, 而且整片云层都是黑的, 这雨很有可能会下到夜里,明天也未必能晴。
四个大丫鬟都瞧着自家长公主。
华阳无非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出发前往弘福寺,要么派人去大兴左卫与陈敬宗说一声,这次就算了。
两刻钟后,周吉披着蓑衣,率领五十个同样披着蓑衣的侍卫齐齐上马,护送长公主车驾出发。
雨点啪啪地砸在窗外的竹质卷帘上,华阳的心却是静的。
她想看看,在这样的大雨天里,在她故意不打招呼的情况下,陈敬宗会不会去弘福寺赴约。
他去了,她也不算白跑一趟,他若不去,华阳自有办法收拾他。
弘福寺。
昨日吴润就派人与弘福寺打过招呼,道长公主今日黄昏会来寺小住一晚,等着上明早的头柱香。弘福寺安排好客院,长公主派来的丫鬟太监负责收拾,弘福寺也不需要驱逐其他香客,注意不让来历不明的闲杂人等擅闯寺中便可。
午后大雨来袭,倒是把寺里的香客都赶跑了,匆匆下山,留下一座在雨中更显得幽静超俗的寺院。
华阳到时,寺里香积厨的烟囱刚冒出缕缕青烟。
因为华阳不想兴师动众,长公主车驾抵达时,只有弘福寺的主持带着两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亲自来迎接。
华阳在武当山的时候与诸位道家高人打过交道,此时与高僧们说话,她也游刃有余。
三位高僧将她送至下榻的客院,这就告辞了。
华阳目送高僧们走远,自去屋里更衣。
“长公主,若是驸马以为您不会来,他便也不来了,您准备如何惩罚驸马?”
跟过来的朝云、朝月打趣道。
华阳:“先等着,他真没来再说。”
朝云笑,与朝月一起,将箱笼里长公主与驸马爷的衣物取出来,挂到客房的衣橱中。
雨天阴沉,天也黑得早,华阳用过斋饭后,靠坐在窗边,就着灯光翻看寺里送过来的佛经。
读经让人心静,华阳竟没有多想陈敬宗究竟会不会来的事。
弘福寺位于灵雾山的半山腰,当夜幕伴随着雨水提前笼罩,一匹快马突然沿着官路疾驰到了山脚下。
陈敬宗勒住马,抬头眺望半山腰,隐约可见一点昏黄灯火。
他也不知道华阳会不会来,总之他叫富贵回城了,万一华阳没来,富贵可以告诉她他的动向,等陈敬宗回去了再跟她讨要补偿。
上山只有一条石阶路,陈敬宗将坐骑拴在一处勉强可以避雨的老树下,这便拾级而上。
到了弘福寺外,陈敬宗遇见了出来巡逻的周吉。
周吉手里提着灯笼,看到黑暗中有人走过来,他一手握住挂在腰间的刀柄,一手抬高灯笼。
陈敬宗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面容半掩,周吉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他笑时露出的一口白牙。
周吉:……
能让长公主冒雨来弘福寺赴约,驸马是该高兴!
松开刀柄,周吉拱手行礼:“属下见过驸马。”
陈敬宗:“嗯,你们何时到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确定华阳这一路平平安安,陈敬宗就跟着一个小太监进去了,直奔夫妻俩下榻的客院。
客院用的都是窗纸,华阳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形,只听见朝月等人恭迎驸马的笑声,一个个喜气洋洋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很快,陈敬宗进来了,华阳抬头,看到他全身衣衫湿透,紧紧地贴在那挺拔健硕的身躯上,而陈敬宗英俊的脸上还在往下淌着雨水。他最近晒黑不少,如今挨了雨淋,被柔和的灯光一照,竟显得白皙了很多,有种美玉的润泽。
华阳自己都折腾了这一趟,当然也希望陈敬宗来,可看见他这落汤鸡的样子,又忍不住责怪道:“这么大的雨,你要么别来,来了为何不穿上蓑衣?”
陈敬宗反手关上门,再一边宽衣解带一边看着她道:“穿了,只是雨大路远,没管什么用。”
华阳早已转向窗户,背对着他。
屋里备着两桶水,陈敬宗打湿巾子上下擦拭起来,目光始终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
水声哗哗,她修长的颈子白皙如玉,双耳耳垂却泛起绯色。
陈敬宗道:“换成寻常人家的妇人,这时候肯定围着淋了雨的夫君殷勤伺候,你倒好,一点忙都不帮。”
华阳:“佛祖在上,你少说几句吧。”
陈敬宗:“我冒雨来给他上香,如此虔诚,他还能跟我计较这个?更何况我嫌弃的是你,又不是他。”
华阳冷笑:“你得罪我还不如得罪佛祖,佛祖慈悲宽容不屑与你计较,你真把我气到了,我叫周吉他们按着你剃度,你都无处伸冤。”
陈敬宗:“长公主就是威风,我算是被老头子坑惨了,早知道京城有这么一门亲事等着我,我就不该跑回来。”
华阳:“你现在跑回去也不迟。”
陈敬宗没再说话。
华阳心不在焉地翻着经书,过了会儿,听他那边的擦拭声结束了,却没有了其他动静。
就在华阳纳闷他在做什么时,身后忽然传来狼扑虎跃的破风声,下一刻,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往旁边的榻上一按,华阳就被陈敬宗压在了下面。
华阳惊魂未定,对上他刚刚擦洗干净的英俊脸庞,长发束在头顶,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野心勃勃。
华阳别开脸,斥道:“给你带了衣裳过来,先去里面换上。”
陈敬宗:“带碗了吗?”
华阳:“做梦吧!”
陈敬宗笑:“是不是怕我不来,白预备了?”
华阳:“你来与不来,我都不会预备。”
陈敬宗就想起在武当山上的那阵子,她比真正的道姑也没差什么,清心又寡欲。
陈敬宗此时也只是逗逗她罢了,亲了一会儿,他老老实实去里面穿上衣袍。
客院有个小厨房,陈敬宗收拾妥当出来后,朝云、朝月也把他的斋饭端了上来。
陈敬宗吃得很快,漱过口,便与华阳歇下了。
这边的床并不是很新,也没有多大,不过纱帐与被褥等都是长公主府带来的,处处华贵。
窗外雨声连绵不断,透过纱窗吹进来一阵阵凉风,带着牡丹刺绣的纱幔在昏黄的灯光里轻轻摇曳。
因为凉快,华阳也就任由陈敬宗从后面抱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陈敬宗在她耳边说话。
华阳:“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过来?”
陈敬宗:“你不来,我只是白跑一趟,你来了我却没来,你一生气,可能真要休了我。”
华阳:“为这点小事休你,传出去百姓要诟病我太过跋扈。”
陈敬宗:“那你准备如何罚我?”
华阳:“在长公主府盖座佛堂吧,罚你去里面吃斋念佛三个月。”
陈敬宗:“吃斋念佛不算什么,晚上允许我继续侍寝就成。”
华阳:“佛堂都盖了,你当然要睡在那边。”
陈敬宗:“你果然比佛祖还狠。”
华阳笑了笑。
陈敬宗摸着她的嘴角,问:“明天继续下雨,你会不会后悔出门?”
华阳不答。
陈敬宗转过她的肩膀,贴上她花瓣似的唇。
翌日清晨,华阳醒来时,陈敬宗并不在她的身边,她凝神倾听,窗外只有水滴从屋檐上坠落的轻微滴答声。
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更衣。
华阳:“驸马呢?”
朝云摇摇头:“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跟我们说要去哪里。”
一直到斋饭都备好了,陈敬宗才回来了,上半身还好,下面的衣摆裤腿几乎全湿了,鞋面鞋帮上也沾满了泥巴。
丫鬟们识趣地退下。
华阳问他:“去哪讨饭了?”
陈敬宗:“我去探路了,等会儿带你去后山走走,不然岂不是真的白来一场。”
华阳瞥向他鞋上的泥巴。
陈敬宗:“老祖宗别担心,我背您过去。”
华阳真想把手里的茶盏丢他身上。
吃过早饭,两人先去佛祖面前上香。
供桌前摆着两个蒲团,陈敬宗陪着华阳跪了下去。
陈敬宗看向华阳。
华阳与他对视一眼,收回视线,虔诚地许下心愿,再亲手将香火插进香炉。
离开弘福寺后,陈敬宗早早将华阳背了起来,跨上通往后山的石阶。
华阳趴在他背上,看到远处的山间萦绕着团团白色的云雾,看到路边的枝叶上托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草地里一些野花被昨日的雨浇打得匍匐在地,红红粉粉的花瓣依然干净娇艳。
空气清新凉快,在这酷暑时节十分难得。
“刚刚你跟佛祖求了什么?”
走着走着,陈敬宗忽然问。
华阳:“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敬宗脚下一个打滑,吓得华阳连忙搂紧他的脖子,然后才发现陈敬宗竟然是装的。
她掐他的脖子肉。
陈敬宗低头咬她的手背。
两人就这么一会儿说话一会儿闹的,最后,陈敬宗背着华阳来到一片溪谷,清凌凌的溪水从丈高的崖壁上坠落,清晨的阳光投过来,瀑布上方出现一抹短短的虹。
“等会儿太阳再大些,我们可以在这里玩水。”陈敬宗将一块儿防潮的油布铺在平滑的石面上,与华阳并肩坐了下去。
华阳:“谁稀罕跟你玩水。”
陈敬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华阳偏过头去,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溪流中。
除了瀑布下面,其他地方的溪水都很浅,浅到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底下的一层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