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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华阳一点出来,陈敬宗又抿紧了唇。
幸好华阳刚刚笑了,她若换个表情,陈敬宗都要担心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要把才丧父不久的公主训哭。
华阳看着他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开始反驳起来:“我确实娇气,像我刚嫁进你们家的时候,突然要我奔波几千里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太太守孝,我当然不高兴,我心里不舒服,路上就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可这次随军是关系朝局稳定关系百姓将士们性命的大事,你若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还要摆长公主的谱,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娇生惯养不代表不识大体刁蛮任性,能讲究的时候讲究,无法兼顾了,华阳肯定会把大局放在前面。
陈敬宗依然板着脸:“就算你不怕吃苦,你也不怕被叛军掳走?”
华阳笑道:“我相信父亲母后的运筹帷幄,相信凌帅的排兵布阵,更相信无论发生什么,周吉都会率领三百亲兵护我周全。”
陈敬宗的脸更黑了。
华阳知道他酸过周吉,她就是故意的。
等陈敬宗快要按耐不住的时候,华阳挪过来,坐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道:“当然,我更相信,就算我遇到危险,有个人也会及时救我脱离险境。”
陈敬宗全身僵硬,既是防着她说出另一个气人的名字,又是在竭力压制身体不要因为她久违的靠近而出现变化。
因为先帝才去世一个多月,他敢惦记那个,她一定会不高兴。
华阳却不说了,脑袋靠上他宽阔的肩膀,困倦道:“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陈敬宗:……
他语气冷硬:“既然要睡觉,为何不躺到床上去?”
华阳:“你这里比床上舒服。”
陈敬宗呼吸一重:“你舒服,我可不舒服。”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华阳就知道他哪里不舒服了。
她只当没有察銥嬅觉,继续枕着他的肩,抱着他的腰。
陈敬宗忍了又忍,忽然一手托起她,一边站起来,先把那两盏灯熄了。
房间陷入黑暗,陈敬宗双手抱着瘦了几斤的公主,最后来到南边的纱窗下,将她放在桌子上。
半轮明月洒下皎洁的光辉,照得公主乌黑的长发泛着丝缎般的柔和光泽。
陈敬宗亲着她的头顶,握着她一只手问:“我出征,你随军,就不怕将士与百姓们误会,说你是为了我才去的,与豫王和谈只是你打起来的幌子?”
华阳想了想,不甚在意地道:“也不算误会吧,我本来就是为了你。”
陈敬宗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
这让那句他明明该喜欢听的话,也变成了水中的月亮,似真似幻。
就像他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说过喜欢她,她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表露什么,尽管她连命都可以托付给他。
有时候不在意,有时候,就像现在,陈敬宗会有点烦躁。
这烦躁是因她而起,她故意不让他好受,他又何必再客气?
右手离开她的发丝握住她的下巴,抬起的瞬间,陈敬宗低了下去。
看似强势,其实仍旧带着一丝试探,或许华阳只是往后躲一下,他就会立即松开。
可华阳没有躲。
她怀念父皇,但怀念与继续享受生活,并不矛盾。
虽然她不会像陈敬宗那般离经叛道,孝中照常吃肉喝酒甚至沉溺于床笫之欢,可这样的亲吻还是偶尔可为的。
毕竟明天他们就要一起出征了,未来的三四个月可能都不会有此刻的安逸,以及两人都刚刚沐浴过后的清爽。
华阳环住了他的脖子。
陈敬宗全身一震。
当两人一起倒在床上而华阳也没有躲开的时候,陈敬宗忍了又忍,还是在她耳边试探道:“要不,我去悄悄泡一个?”
华阳:……
第113章
天色才亮, 华阳的车驾以及她的三百亲兵已经出现在了城门外。
主帅凌汝成过来向她行礼。
凌汝成是进士出身,与陈廷鉴还是同科,但凌汝成要年长些, 如今已有五十八岁。
凌汝成自幼便熟读兵书,当了几年文官后开始展露出带兵的天分, 在西南平定过山匪,在福建打击过倭寇,也在北边拦截过瓦剌铁骑,乃是本朝一员猛将,威名仅次于秦大将军。
华阳敬重所有栋梁之才, 待凌汝成十分礼遇。
两人说说话, 城门上方有了动静, 是戚太后、少帝到了, 要为平叛大军践行。
华阳站在凌汝成与陈敬宗中间略靠前的位置,仰头看向城墙之上。
少帝身穿龙袍头上戴白, 与姐姐对视一眼, 再神色端肃地望向那一片泱泱大军。
戚太后先昭告了豫王的罪状, 再告诉所有将士她会派华阳长公主前去与豫王和谈,希望能说服豫王休兵止战。
到这里, 少帝接过话语, 扬言如果豫王依旧执迷不悟,众将士便要为他擒拿豫王反贼,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天底下最尊贵的这对儿母子, 戚太后的声音自带女子的细柔, 皇上的声音则是十三岁少年郎常见的清越与青涩, 但他们话中的皇家威严是一致的, 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将士的耳中。
众将士高声齐呼:“擒拿反贼!以慰先帝!”
呼声如雷如霆, 直冲九霄。
既已誓师,大军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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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时,华阳的长公主车驾与凌汝成所率领的中军一起走在中间。
才七月初十,烈日炎炎,地面上干得不见一滴水,大军所过之处,踩踏出一片片灰尘。
华阳待在马车里面,不用被日光暴晒,可那些灰尘仍然能透过车门缝隙、纱幔窗帘钻进来,导致车厢内又闷又干,而且时不时还有一些怪异的味道飘进来,大概就是陈敬宗所说的遍地马粪。毕竟只有人才会找个地方解决问题,那些骏马是随走随拉。
朝云、朝月轮流替公主扇着扇子,眉宇间都有些担心,怕公主忍受不了这种艰苦。
华阳当然不舒服,可一想到外面多少将士毫无遮挡地奔波在烈日下,穿得比她多且负载沉沉,她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公主,喝点水吧?”
朝云擦了擦汗,劝说道。
华阳摇摇头:“白天都少喝点,晚上安营了再说。”
周围全是将士,而且正在赶路,喝太多水,等会儿主仆三个女人,去哪里方便?哪怕送出去净桶都不好看。
注意到两个丫鬟都在冒汗,华阳叫她们也别扇了,各自休息吧。
晌午时分,大军在一片野林落脚,临时休整半个时辰,吃点干粮喝喝水,再打会儿盹,傍晚那顿才有热乎饭吃。
将士们纷纷躲到了树荫下。
华阳这边拉车的马要休息,她也要下车。
朝云拿出兜帽。
华阳没用,去外面游玩不想叫普通外男看了容貌,将士们却要为了朝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人家连命都能豁出去,她一个长公主的脸就那么金贵?
华阳大大方方地下了车,发现凌汝成竟然站在不远处恭候她下车,十个指挥使也都在,华阳忙道:“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只当我没有随行便可,你们该商量军务就商量军务,若因为我耽误了什么,我便成了罪人。”
凌汝成确实没有闲暇一直跟长公主讲究虚礼,听长公主如此说,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带着十个指挥使去了另一处。
陈敬宗深深地看了眼华阳,才跟随主帅去了。
吴润早在一处树荫下铺好了粗布,公主说此行不宜张扬,非贴身使用的器物都尽量从俭。
等华阳吃过食盒里的饭菜,吴润递了朝云一个眼色。
朝云凑到华阳耳边,悄声道:“公主,吴公公叫您不用担心净手的问题,只要您想,他会叫周吉他们护送我寻个地方清理净桶,保证不叫其他人经手。”
华阳瞥向不远处正与周吉说着什么的吴润。
一想到这两个心腹正在为她净手的问题操心,华阳就更别扭了。
“傍晚再说吧。”华阳还是这句话。
将士们走累了,华阳反而是坐累了,绕着她身边的这几棵树慢慢地转着圈。
凌汝成等军官离得不远,那边散了后,陈敬宗、戚瑾一起朝华阳这边走来。
华阳脚步不停,等二人走近了,她先开口道:“我很好,不需要你们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不想凌帅浪费心力在我身上,你们同样如此,这时候你们来嘘寒问暖,我反而不领情。”
戚瑾失笑:“好,那表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公主好好休息,臣告退。”
前句是以表哥的身份说话,后面的敬称就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华阳满意地看着表哥走了,目光落到大喇喇往那块儿粗布上一坐的驸马。
富贵狗腿地送了主子的干粮、水袋过来。
陈敬宗背靠树干,一口干粮一口水,偏狭长的黑眸始终盯着华阳。
华阳拿他没办法,吩咐朝云一句,然后走到陈敬宗身边。
她还没坐下,陈敬宗提醒道:“我一身汗气,长公主最好离远点。”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华阳瞪他一眼,坐到了他对面。
持续的阳光暴晒让陈敬宗英俊的脸呈现出两片泛着油光的红,嘴唇也有些发干。
朝云从车里拎了食盒过佚?来,里面是华阳没吃完的午饭,乃是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下层一直用冰镇着,那也是华阳此行唯一带的一块儿冰,明天晌午她也要吃干粮了。
“吃吧。”见陈敬宗不去动食盒里的饭菜,华阳劝了句。
吴润等人都避开了,陈敬宗看着华阳,笑了笑:“不许我来关心你,你为何还要关心我?”
华阳:“我吃饱了,这些丢了也是浪费,不如喂你。”
陈敬宗已经放下干粮,一手取出食盒里的白瓷小碗,一手拿筷子夹菜。
华阳悄悄观察左右。
其他将士们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如果有心往这边看的话,也能清楚地看到她与陈敬宗在做些什么。
“这次就算了,以后白日休整,你都不要再过来。”华阳轻声交待道。
陈敬宗挑眉:“是嫌我现在灰头土脸的,跟你待在一块儿不配?”
华阳瞪他:“我是怕损了你的军威,别的指挥使都跟自己的兵在一起,唯独你喜欢往我这边跑。”
陈敬宗:“那些都是虚的,这里又不是战场,再说我们卫所的兵早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这会儿我陪你说几句话又算什么。”
大白天的,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华阳被他的直白用词弄得微微脸热,不太明白地问:“你怎么离不开我了?他们又为何知道?”
陈敬宗:“你想啊,冬天下雪我都要往城里跑,不是为了你,难道是为了回家孝顺我娘?”
这话说出去,哪个男人能信?
华阳:……
她不再理他。
陈敬宗虽然说着话,吃饭的速度也飞快,吃完上下打量华阳一眼:“你,要不要去净手?”
一个个都来关心这个,华阳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板起脸道:“吃完就回你们卫所那边休息去。”
陈敬宗不动:“你自己要来遭这个罪的,现在又何必不好意思,那边人少,我带你过去挖个坑……”
华阳:“你再不走,我喊周吉送你。”
陈敬宗懂了,她现在是真的没需要,再看看她牡丹花似的小脸,陈敬宗起身离去。
大兴左卫与金吾前卫的休整地点挨着。
陈敬宗回来时,高大壮等士兵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还有几个大胆的起哄了两声。
金吾前卫的五千多人都背靠树干,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只有戚瑾,看了陈敬宗一眼。
陈敬宗并没有看他,靠着树坐下,眼睛一闭。
半个时辰的休整结束,大军继续出发。
这一次,除了中间简短地休息了两刻钟,一直到一更天的时候,大军才在一片河滩附近安营扎寨。
夏日天长,这会儿天还亮着,伙夫兵们打水的打水淘米的淘米,忙碌又井然有序。
陈敬宗又来寻华阳了,然后夫妻俩带着朝云、朝月一起沿着河岸往上游的方向走,经过一片小树林,陈敬宗先进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再叫主仆三个进去。
华阳走出小树林时,看到陈敬宗蹲在河边,正哗哗地撩水洗脸,他的袖子高高撸起,水珠沿着他结实的手臂蜿蜒而下。
华阳走到他身边。
陈敬宗看看她,问:“水还是温的,要不要在这边洗个澡?”
华阳:“要洗你自己洗,我们先走了。”
陈敬宗一把握住她的手:“急什么,陪我待会儿。”
华阳不肯:“等会儿你去我的营帐里吃晚饭,想说话那时候再说。”
陈敬宗:“那可不行,白天咱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之间规规矩矩,晚上我若进了你的营帐,哪怕只待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也能胡思乱想一堆。”
华阳:……
她挨着他坐下。
军营那边,有炊烟袅袅升起,越来越高,远处是渐渐变暗的天空。
“后悔没?”陈敬宗忽然问。
华阳不屑回答。
嗡嗡声响起,陈敬宗眼疾手快地一巴掌,将那只飞向华阳的细皮嫩肉的蚊子拍死了。
华阳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只想快点回到洒过驱虫散的营帐。
陈敬宗洗洗手,站起来,跟在她们主仆身后。
重返军营,陈敬宗果然回了大兴左卫那边,跟着士兵们一起吃饭,饭后过去与凌汝成等人说说话,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营帐,一眼都没往长公主那边看。
第114章
相比华阳随军时的种种不便, 造反起事的豫王在大军里过得就舒服多了。
打仗是主帅郭继先与将士们的事,豫王只需要跟着大军一起前行,平时就注重享乐的年轻王爷, 这次随军也带了两个美人为伴,其余伺候的丫鬟太监厨子就更不消说了。本来豫王还想过得更逍遥, 譬如带两马车的歌姬,是景王担心他这昏聩样会严重影响了士气。
按理说,先帝刚刚驾崩,还在丧中的豫王连两个美人都不该宠幸,可他非要偷偷地宠幸, 他身边的那堆小人不敢劝也不想劝, 景王则是有意纵容。
豫王不贤, 等大军攻破了京城, 景王才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卸磨杀驴, 自己登基称帝。
豫王若是个贤的, 景王不可能来撺掇他造反, 豫王也不可能听他的。
这日夜幕降临,豫王在营帐里饮酒作乐时, 郭继先来了景王的营帐。
“行军顺利, 贤弟为何愁眉不展?”景王请郭继先落座,跟着宠妾郭氏称呼这位朝廷大将,完全把郭继先当一家人的语气。
郭继先解释道:“就是太顺利了, 京畿重地, 各地守将都不是无能之辈, 可咱们这一路遇到的各地守军, 交锋不久便急急撤退, 仿佛根本无心应战。”
景王笑道:“咱们有二十万大军,那些几千上万的地方守军哪里敢与咱们真打,做做样子将来能应付朝廷就是。”
造反失败整个王府都要跟着他掉脑袋,景王敢在这时候起事,唯一的胜算便是兵贵神速。
只要他在朝廷征调的大军围攻之前杀到京城,只要把小皇帝、豫王都弄死,他这个王叔便成了继位的第一人选,也是朝臣们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
利益往往伴随着危险,但只要能得到的利益够大,大多数有能力一试的人都会冒这个险。
而在景王看来,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在地方官员们心中能有什么威望,地方将领们既没有足够的大军与他抗衡,又没有拼死为朝廷效力的必要,一击即溃乃是预料之中。
郭继先确实也没把小皇帝看在眼里,可他不敢低估首辅陈廷鉴,也不会轻视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的三位守将,这三位守将,有的他见过喝过酒,有的只听说过威名,哪怕他们手中的兵远远抵御不了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连尝试都不尝试。
真正的将军将护国的责任与荣耀看得比命更重,明知不敌也会拼死一战,尽量拖延叛军的脚步,等候朝廷大军赶来救急。
郭继先仿佛看到了一张大网,正等待他们跳进去。
他想退了,甚至已经替景王想好了退路,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过河南经湖广北部再直进川蜀,夺了川蜀再凭借天险,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另择时机。留在河南肯定是不行的,太方便朝廷大军瓮中捉鳖了。
景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欣赏郭继先的统兵才干,此时却嫌弃起郭继先的瞻前顾后来。
明日大军就能挺进冀州,距京城只剩一半多的路程,眼看胜利在望,现在退,那就是傻子!
可景王不知道的是,叛军一路北上时,那些被他们击退或是根本避而不战的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地守将们,早在叛军起事前就得了首辅大人的密信,要他们提前防备豫王造反,若真有战事,也要他们避其锋芒保存战力,于豫王大军之后集结合兵,等着在冀州与真定府守军、朝廷大军前后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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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大军在冀州南安营扎寨,华阳与凌汝成所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在连续日夜兼程之后,终于也在黄昏前抵达了冀州北的武邑县。
此时,马匹们累得不想走了,五万多将士也都累得够呛。
凌汝成带着真定府守将赵则清、保定府守将黄琅来求见华阳,他把陈敬宗也叫上了,免得娇滴滴的长公主单独面对三位大将,心中畏惧。
华阳在长公主的营帐中郑重接见了他们。
赵则清、黄琅都是纯正的武将,四十出头的年纪,既有凌汝成的沉稳内敛,又有陈敬宗那般强健的体魄,光这份仪表气度就很让人安心。
行礼过后,赵则清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战局。
豫王大军将于明日下午进军冀州,他与黄琅会带兵佯装拦截,然后往北退兵,待后日黄昏,豫王大军才会赶至武邑县附近。所以凌汝成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可先在此地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华阳听完,终于感受到了公爹与母后的提前应对。
上辈子豫王突然起事,大名府三府守将拼死迎战,虽然成功拖延了叛军的脚步,却也伤亡惨重,一直打到真定府、保定府这边,叛军才开始真正遇到了阻力,随着朝廷五万大军的加入,十万多兵马在凌汝成的统帅下,逐渐反败为胜,一步步将豫王叛军朝南逼退。
如今,大名府三府近五万的兵力几乎得以完全保存,自以为所向披靡的豫王大军,即将进入朝廷的第一个陷阱。
华阳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再看向凌汝成。
凌汝成道:“叛军要进武邑县,必先经过武邑南面的虎耳山,明早我们可启程前往虎耳山,扮作真定府守军埋伏在此,等赵将军、黄将军将叛军引过来,我们先挫挫叛军的锐气。此战结束,叛军必然会在那一带安营休整,次日我们十万大军再护卫长公主与豫王和谈。”
华阳笑道:“凌帅此计甚妥。”
在这边的营地休整一晚,翌日早上,凌、黄两位将军早已不见,凌汝成也亲自带领两万兵马,前往虎耳山埋伏。
华阳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看到陈敬宗也在这次出兵之列。
他很忙,只有上马要出发的时候,才远远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那么耀眼,导致华阳都看不清陈敬宗的脸,倒是瞧见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随后,他策马离去。
等两万兵马都跑远了,华阳刚要折回帐内,忽见表哥戚瑾朝这边走来。
华阳朝他笑了笑。
戚瑾停在她三步之外。
说来可笑,先帝驾崩这么久,他竟然还没有机会单独跟她说一声节哀,如今她仿佛已经不再悲伤,戚瑾再提节哀,反而会勾起她的悲绪。
“驸马第一次出征,表妹是不是很担心?”戚瑾以表哥的身份关心道。
华阳:“还好,有凌帅在呢。”
她语气轻松,脸上也不见忧容。
戚瑾失笑道:“我还想安慰表妹几句,竟然又是白准备了。”
华阳扫视一圈兵营,劝道:“表哥快去忙吧,我没事的。”
戚瑾点点头,转身走了。
朝云朝月都没有多想,只有吴润多看了几眼戚瑾的背影,他记得,公主才十三四岁的时候,戚瑾也还是少年郎,少年慕艾,戚瑾看公主的眼神,多少都泄露了情意出来。不过太后娘娘显然不支持这门婚事,没多久戚瑾就定下婚事,打那之后,戚瑾与公主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如今戚瑾家有贤妻,公主也有了驸马,少年时的情思,应该断了吧?
营帐之内,华阳拿出出发前母后随着懿旨一起给她的书信,上面是和谈可能会用到的应对之辞。
这种场面话,母后肯定比华阳更擅长。
华阳早已背熟,不过她也设想了几种情况,并暗暗地准备了一些对策。
每天华阳都会在脑海里过几遍,免得在大军之前失了皇家的威严。
只是,今日她尚能冷静地准备这些,到了第二日,知道陈敬宗等人会在虎耳山遇到豫王的叛军,华阳的心就静不下来了。
两辈子的战场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虎耳山一役。
战场不是演武场,刀箭无眼,凌帅再厉害,现在都是以少对多,陈敬宗会不会出事?
人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憋到憋不住的时候为止,却很难控制那些纷杂的思绪。
明知道不吉利,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华阳已经猜测了陈敬宗的好几种死法,或是不小心从山头上跌落下去,或是被下面叛军里的弓箭手射中胸口,或是他跑下去与叛军短兵相接,挨了几刀……
“公主是不是在担心驸马?”吴润忽然问。
两人差了十几岁,可以说华阳是吴润亲眼看着亲手照顾长大的,所以华阳也把他当半个长辈。对上吴润洞察一切的视线,华阳淡笑道:“也不是很担心,只是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我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吴润:“此乃人之常情,就算奴婢列举无数条理由叫您放心,您也还会惦记驸马,倒不如出去走走,或是练练字做做针线,转移心思。”
华阳不想出去,外面又热又随时能闻到马粪味儿。
练字的话,营帐里笔墨纸砚铺设起来不太方便,华阳就让朝云、朝月准备针线。
整个下午,华阳都在缝荷包。
绿色绸子,用浅绿色的针线绣上一根根翠竹,寓意“竹报平安”。
华阳不擅长女红,心绪又不宁,一开始废了两块儿料子,后来才慢慢定下神来。
远处忽然传来万千骏马齐奔的马蹄声。
华阳停下针。
不等朝云朝月跑出去查看情况,周吉已经过来禀报道:“公主,凌帅他们回来了!”
朝云知道主子最关心的是驸马,急着问:“看见驸马没?”
周吉尴尬道:“离得还远,看不清楚。”
朝云:“那你赶紧再去看!”
周吉一路跑去了大营外。
这一次归来的,不仅仅是凌汝成带出去的两万多人,还有赵则清、黄琅麾下的五万大军。
众将士浩浩荡荡,激起一片灰土。
陈敬宗按照官职,骑马跟在主帅、两位将军身后。
离大营还有一段距离,他先看到了周吉,白白净净的一个玉面侍卫,站在其他黑黄脸的士兵中间,甚是扎眼。
他却不知道,在周吉眼里,自家驸马爷同样扎眼,毕竟凌汝成三人都四五十岁了,脸也够黑的,只有陈敬宗年轻晒的少,陈家男人又都是天生的白底子!
确定驸马平安无恙,周吉也没继续等着打招呼,转身朝长公主的营帐跑去。
“公主,驸马也回来了,骑在马背上,应该没有受伤!”
朝云、朝月都很高兴。
华阳神色淡然,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放进针线筐,叫丫鬟们收起来。
朝云起哄道:“您不去接接……”
华阳挑眉。
朝云:“我是说,您不去接接凌帅?”
华阳:……
第115章
华阳走出了营帐。
此时已是黄昏, 夕阳明亮而柔和,有风从北方吹来,卷起大军扬起的尘埃往南而去, 一如即将扭转的战局。
吴润、周吉一左一右地守卫在长公主身边,陪着她去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不提凌汝成等外出征战的将士们, 就是留守大营的这些士兵,也都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汗水搀着落上来的灰土黏在脸皮上,让黄脸的人更黑,白脸的也变成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