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莫名有一点疼。
“将军……”
寒酥蹙眉醒过来。她坐起身,忍不住一阵轻喘。
喘了两口气,稍微缓过来些,寒酥因刚刚的梦,眼中不由浮现些困惑。
她时常梦见赴京途中的事情,那些不堪经常梦魇般捆缚着她,时不时提醒着她的不能挣脱。
每一次梦到之前的事情,梦境都十分清晰。她越是想忘记,却是清楚让她在梦境中再经历一次。
可是今晚的梦不对劲。
她仍然清楚记得那次封岌给她裹了衣袍之后,她便起身出了帐篷,并没有后来的吻……
事实上,待在封岌身边的近一个月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亲吻过她。
虽然她有帮他……过,可是他对她的碰触却极少,最多只是喜欢捏捏她的腰。
寒酥抬手,纤细的指尖抵着自己的唇,困惑皱眉。
——是因为时间久了,她就快忘记那段过往了,所以梦境不再是真实的经历了吗?
一阵凉意,让她转过头去望向窗口的方向。
窗牖居然被风吹开了。
暴雪已歇,窗外天地之间覆着厚厚的银雪,让夜色也变得静谧银白。寒酥起身下榻,踩着鞋子渡至窗口关上窗扇,将银白沾雪的夜色关在窗外。
窗扇关合,她转过身来,指尖又抵在自己的唇上,眉心仍旧拢蹙着,眸也茫惑。
窗外,封岌贴墙而立。
他抬手,指腹在唇上缓慢地捻过。冬夜寒凉,唇上却一片炙情温柔。
片刻后,封岌将要离开,却见一抹亮光从身侧的窗扇晕出来。与此同时,寒酥坐在桌边提笔的纤细影子落在了窗上。
封岌沉默地凝视着寒酥落在窗上的身影。
她就连影子也是挺拔的模样。
封岌又蹭了一下自己的唇,才转身走进夜色里。
第二天寒酥起得有些迟,晚了半个时辰才去给姨母请安。正好遇到封锦茵也在三夫人身边。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距离除夕没几日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着。前段时间新裁的衣裳刚做好,封锦茵正在三夫人这边拿新衣。
封锦茵几次三番瞥向寒酥,目光好奇地盯着寒酥脸上的轻纱。
寒酥脸上的伤瞒不住人,也没想瞒人。这才一日,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不过三夫人并没有让旁人知晓是寒酥自己主动划了脸,而是对外说寒酥不小心划伤的。
虽然寒酥觉得毁了这脸没什么,甚至让她心里很轻松,可到底疤痕丑陋,落入他人眼中不雅,是对他人目光的一种无礼,所以她还是会遮一遮。在府里,寒酥并不戴帷帽,而是用轻纱遮面。
“本来过年的时候就该穿些艳丽喜庆的颜色,可你和笙笙有孝。等过两年,再给你们裁鲜艳的衣裳。”三夫人打量着一身白衣的寒酥,心道这个外甥女还是穿红裙更好看些。
她又转过头吩咐侍女一会儿将寒酥和寒笙的新衣送到朝枝阁。
寒酥道了谢。三夫人又打开箱笼,将两盒首饰给寒酥。一盒是给寒酥的,里面装着一对碧玉镯、三支一套的白玉簪,和一支珍珠步摇。另一盒是给笙笙的,里面装着一对玉镯、一个银项圈,还有一个小猪平安锁。
寒酥再次道谢,接东西的时候,悄悄去打量封锦茵的神色。
封锦茵先从三夫人这得了盒首饰,正低着头摆弄,没往寒酥这边看。寒酥也没能看清她的表情。
因封锦茵在这儿,寒酥也没多待。稍坐一小会儿,就带着东西回去了。
她刚出去,迎面遇见封三爷。封三爷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袄,手里提着个鸟笼,吹着口哨逗弄着笼中新得的鹦鹉。
封三爷进屋时,封锦茵正好奇地追问三夫人:“表姐脸上的疤很严重吗?会留疤吗?”
封锦茵一直不太喜欢寒酥,可是听说寒酥脸上留了伤,她还是觉得惋惜。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
三夫人迟疑了一下,才说:“先养养才知道。”
封锦茵“哦”了一声,道:“要是留疤就可惜了,那就没好亲事了,要嫁不好的人了。”
三夫人道:“宁肯不嫁,也不委屈自己低嫁。”
“那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成?”封锦茵问。
三夫人还没说话,封三爷突然说:“不嫁就不嫁呗,又不是养不起一张嘴。”
说完,他又吹了个口哨逗笼中鹦鹉。
封锦茵非常好奇地问:“还可以不嫁人吗?”
“可以啊。你要是不想嫁也可以不嫁,爹养得起你。”封三爷将鸟笼放下,将身上的貂皮大袄脱下来,又突然说:“不对,是你二伯养得起你。”
三夫人皱眉看了他一眼。
封锦茵年纪还小,谈到嫁娶问题,显然有些别扭。她不愿意再和长辈谈论这个话题,随便寻了个借口,抱着自己新得的一大盒金灿灿首饰,跑回自己屋去了。
三夫人知道封三爷畏寒,将暖手炉递给他。
封三爷挨着她坐下,指着窗下的屏风,道:“都三年了吧?旧了。我记得二哥有个檀木的坐地屏,浮雕特漂亮!那云雾和海浪、船只、小人儿都栩栩如生,我一会儿给要来!”
三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忍了又忍,虽知道封三爷不会听她的,她还是忍不住说:“总不能缺什么都去找二哥要,养闺女也要二哥养。”
“都是兄弟嘛。堂兄弟和亲兄弟也没差。”封三爷随口道。
三夫人欲言又止。
他们是亲兄弟不分彼此,可她是个外人啊,她更希望自己的男人出息些,希望吃的用的都是自己男人赚回来的,这样更踏实些。
封三爷语气随意地说:“二哥那个位置,我们兄弟不需要当大官。”
也不能。
封三爷将翠绿的鹦鹉从鸟笼里放出来,放在手上把玩着。
“过年好!”他教鹦鹉说话,鹦鹉不理人。他屈起手指弹了弹鹦鹉的脑壳,再教一遍:“过年好!”
鹦鹉歪着头看他,还是不理人。
封三爷“啧”了一声,皱眉嘀咕:“合着是个哑巴鹦鹉。”
“无聊。”三夫人瞥他一眼,起身出去忙碌。
鹦鹉突然细着嗓子重复:“无聊!无聊!无聊!”
封三爷用手指头指了指着反骨鹦鹉,无语。
寒酥回到朝枝阁,立刻将三夫人给寒笙的新衣、首饰拿给妹妹。
寒笙好奇地摸了摸衣裳,又伸出小手去摸镯子、项圈和平安锁。
寒酥看着妹妹好奇摸索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不由淡去了,逐渐又变成另一种愁郁。
——妹妹的眼盲,永远都是寒酥的心病。
寒酥心里又忍不住着急。这都腊月二十七了,不知道胡太医为什么还没回京。不过转念一想,也就这几日就会带妹妹过去求医。
真到了这个时候,寒酥又心急又焦虑——担心连胡太医也对妹妹的眼疾束手无策。
不多时,大夫人身边的嬷嬷也带着人过来,送来些新岁的吃穿用度。刚刚寒酥从姨母那里得的,是姨母给的。府里自然还要各房再发放一份。
下午,四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送了些五颜六色的年糕、福糕。四房并非单独给寒酥,而是各房都送了。
寒酥望着在沙盒里练习写字的妹妹,陷入思索。
“姐姐?”寒笙转过脸来。她写完了,等着姐姐检查。
寒酥望过去,在沙盒里看见工工整整的四个字——抵瑕蹈隙。
她柔声问:“还记得什么意思吗?”
“记得呀。”寒笙甜声,“攻击别人的弱点和错误!”
“对。”寒酥缓慢点头,摸一摸妹妹的头。
“礼尚往来,准备些点心,一会儿我亲自送过去。”寒酥吩咐。
寒酥去四房送点心时,四夫人正好和苏文瑶出府闲逛买东西。四夫人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寒酥从封四爷的书房里出来。
四夫人心下诧异,和寒酥打过招呼后,她去问封四爷寒酥寻他什么事情。
封四爷正在读书,随口道:“跟我借书。”
四夫人点点头,笑着说:“表姑娘就是这么喜欢读书。”
而寒酥从四房离开,又马不停蹄地乘上出府的马车,去了吟艺楼。这是她年前最后一次来吟艺楼,将昨夜突然灵感降临时写的新词交给沅娘。
沅娘仔细读了词,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寒酥。她视线在寒酥戴着面纱的面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开,笑着说:“寒娘子最近心情不错。”
“可能是快过年了。”寒酥弯眸。
顿了顿,寒酥又诚心接了一句:“知音难得,能与你结识真是幸事。”
沅娘受宠若惊,忙说:“寒娘子可别折煞我。我有预感,你的词日后一定会流传甚广,天下知。”
这不是沅娘第一次这样说,寒酥微笑着:“承您吉言。”
寒酥又坐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沅娘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看人眼色的本事自然有。她柔声:“寒娘子有事不妨直说,但凡我能做的,自然尽力相帮。”
寒酥这才有些尴尬地开口:“想跟沅娘求一件东西。就是……那种药。”
“啊?”沅娘没听懂。
寒酥眼下悄悄攀上一抹红,遮面轻纱上边也溢出一抹。她仍是有点难以启齿。
沅娘细瞧着寒酥,却突然懂了。她掩唇轻笑,媚意流转地望向寒酥:“还以为是什么贵重东西。那种玩意儿,我这里好多种,寒娘子要哪一种?”
寒酥咬了下唇,道:“最烈的药。”
寒酥与暮色同归。
马车在赫延王府府门前停下,她弯腰下车,就看见沈约呈立在一旁,正等着她。
沈约呈今日刚从书院归家,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看见了寒酥的马车。寒酥乘坐的马车是府里很常见的模样,可翠微坐在车厢前,这才被沈约呈瞧出来。
寒酥福了福身:“三郎。”
沈约呈视线在寒酥脸上的面纱多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过了元宵节,我才再回书院。”
寒酥并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甚至不去看他。她并不想和沈约呈再有牵扯。她继续往前走时,心中一动,借着掖发的时候故意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她想让沈约呈彻底对她熄了心思。
白纱缓缓滑过寒酥的面颊,如瓷似雪的娇靥上,红肿可怖的伤口直下。她半垂着眼,长长的眼睫投落柔和月弯,绝色与可怖的撞击,是另一种一种随时都要被风吹散的脆弱破碎之美。
沈约呈微怔之后,盯着寒酥脸上的伤口。
寒酥望向沈约呈,却在他如沐春风的眸光里看见宽慰之意。
一瞬间,寒酥心中了然——沈约呈提前知道这件事了。
他说:“会好起来的。就算落点疤,也是好看的。”
寒酥抿唇蹙眉。
相望的两个人并没有看见封岌的走近。
寒酥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重新将面纱戴好。她心中有微妙的难堪,明明并不介意脸上的伤,明明可以坦然揭开面纱给别人看伤处,可在她心底却莫名不愿意封岌看见她的脸。
寒酥转身经过封岌,快步走进府中。
沈约呈目送寒酥离去,才望向封岌:“父亲。”
他眉眼焦灼又难受,有些急切地询问:“父亲手里可有祛疤的药?”
“没有。”封岌沉声,声音很冷。
沈约呈怔住,小心去觑父亲脸色。他不知道父亲为何动怒,只知父亲动怒时很骇人。难道是担心他整日心系儿女情长不好好读书?沈约呈还欲解释,封岌已经大步往外走。
是夜,封岌等着寒酥房间的灯熄灭,才悄无声息地进入。
床幔垂落遮挡。封岌悄声走向床榻,伸手将床幔掀开一条缝隙,却见黝黑的床榻里空无一人。
“您怎么能这样?”身后传来寒酥质问。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低浅的声音里藏着点气恼。
封岌转过身去,望向寒酥。
她戴着面纱,露在外面的一双微愠眼眸一片清亮,在漆黑的夜色里,勾着人深望。


第32章
已经熄了灯将要歇下,她还戴着面纱,明显并非无意间撞见他来,而是早早等着他来。
封岌轻笑,从容道:“给你送药。”
寒酥怀疑地盯着他,见他将一瓶药放在桌上。那是一个青瓷小罐,和桌上寒酥原本用的那瓶药一模一样。
寒酥原本用的那罐药很寻常。
他深更半夜送来一罐一模一样的寻常外伤药,这理由实在牵强。
似知寒酥的不信,封岌道:“瓶子一样,里面的药被我换了。”
怕她不肯接受他的药,所以偷偷换掉她原本的药?寒酥半信半疑,道:“您没必要这样送药。”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仍开着的窗户。
封岌的目光顺着她视线,望向刚翻身进来的窗牖,笑道:“表姑娘注重名声,走门进来送药,岂不是又犯了你的忌讳。”
寒酥蹙眉:“将军多虑了。”
“是吗?”封岌点点头,诚然道:“那其他东西明日可以让长舟直接送来了。”
“您……”寒酥语塞。
封岌见好就收,并不咄咄逼人,道:“这药的用法和你以前的药一样。”
他望着寒酥,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也于暗处悄缓:“既然是我多管闲事害你伤了脸,总要给你拿些药补偿。”
从窗来的人,又从窗离去。
人长得高大,做翻窗这样的事情也能优雅。封岌好像一抬腿,就朝窗台跨了出去。
“您……”寒酥轻唤一声又没了他言。
封岌在窗外转过身,等着她再发问。
寒酥悄悄舒出一口气,忍着胸腔里的一点凌乱跳动,又疑惑又质问的语气:“昨天晚上……”
才说了半句话,她又住了口。她抿唇,似乎还能感受到唇上的微疼和湿暖。
“昨天晚上怎么了?”封岌问。
紧接着,他就看见寒酥那双清亮的眼眸于夜色里惊愕圆睁。原来她也不是永远温柔端庄,惊讶气恼的时候也会这样可爱。
他向来不注意女儿家的千娇百媚,今日才品出些趣味。
“哦。”封岌恍然道,“昨天晚上是来过,想看看你的药什么样子,好寻个一样的瓶罐。”
寒酥的眉头皱起来,心道他这是不肯承认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早些安歇。”封岌含笑帮她关上窗。
窗扇合拢,挡住了外面。看不见封岌了,寒酥仍旧立在那里没有动,望着关合的窗扇紧皱着眉头。
不过是片刻后,窗扇再次从外面被打开。
封岌仍旧站在刚刚站立的地方,没有挪动过。他望着寒酥,漆沉的眸底蕴了点笑意,恍然般开口:“你是说昨晚亲你的事情吗?”
“你似乎梦见我了,在梦里喊我。”他说。
“您胡说!”寒酥急声。
封岌认真道:“我以性命担保,句句实言。”
隔着窗口,他目光灼灼一片坦然地望着她。
寒酥目光躲闪了一下,她昨天晚上好像确实梦见他了……难道当真是他过来时正好听见她在梦中喊他?
寒酥悄悄别开眼,有一点心虚和尴尬。她再抬眸,看见封岌眼底的笑意,他望过来的眼眸仿佛能够看透她的慌乱。
心口怦怦乱跳着,寒酥往前迈去的步子也微乱。她走到窗口用力“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将封岌那张让她心乱的面孔挡在外面。
在面前推关上的窗扇带来一阵凉风,封岌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他再睁开眼,已看不见寒酥。他转身,刚迈出两步,听见屋内传来寒酥的呢喃般的话……
——“流氓。”
封岌脚步顿住,继而失笑。
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人当成流氓。
屋子里,寒酥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她走向梳妆台,去拉下面的抽屉,取出里面那个正字册,气恼地数了数日子。
他怎么还不离京!
过了一会儿,寒酥走到桌边去看封岌送过来的药。罐子拧开,里面是如雪的滑腻药膏。
她将原本的那罐药也打开比对。两罐药瞧上去确实没什么区别,连味道也相似。
她用指腹各自抹了一点在手背上,仔细比对,才瞧出这确实是两种不同的药。
寒酥转头,望向窗牖的方向。
他没说谎。
第二天,封岌果真让长舟光明正大地过来送药。
是和昨天晚上送给寒酥的那瓶药一样,可却没再用青瓷罐子装,而是原本的白玉小瓶。
蒲英稀奇地瞧了又瞧,说:“赫延王身边的东西就是好,连装药的东西都是白玉的!”
寒酥望了一眼,沉默。昨天晚上是她松了口表示不会拒绝他的药。如今长舟将东西送来了,她都是没法拒绝了。
她仔细去瞧蒲英和兜兰的神色,生怕她们发现什么。
可蒲英和兜兰只是在感慨东西多好,并没有多想。
寒酥望着桌上的药,心里不由琢磨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是,她是他弟媳的外甥女,之前还差点和他的义子议亲,外人怎么可能想到她与他有什么。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府里已经有了年味儿。
外面的书院休年假,府里小郎君和女郎们的学堂也停了课。府里的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挑选着漂亮衣裳和首饰,年纪小的小郎君也聚在一起玩。
上午,寒酥做了几块糕点拿去给姨母的儿子封珞。
寒酥去三房时给珞儿送糕点时,珞儿正和哥哥封琏玩投壶。六岁的珞儿还是孩童,十岁的封琏却是个挺拔的小少年了,正手把手教弟弟投壶。
见寒酥过来,珞儿立刻小跑着迎上去。
“我老远就闻到栗子饼的味儿了!”他的一双眼睛都掉在翠微手里的食盒上。
寒酥弯唇,牵着他的小手往屋子走。
封琏站在原地,迟疑着。
寒酥经过他身边,回眸:“琏儿怎么还不进来?”
封琏这才规规矩矩地跟进屋。
翠微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的栗子饼取出来。丫鬟捧了水进来给两位小郎君净了手。珞儿直接伸手去拿,狠狠咬了一大口。
寒酥柔声说:“珞儿还没给哥哥呢。”
“哦。”珞儿用嘴叼着一个栗子饼,双手捧起另一个送给哥哥,嘴里叽里咕噜吐字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比起珞儿的狼吞虎咽,封琏吃东西明显斯文许多。
封珞将一整块吃了,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才腾出嘴:“姐姐,这回怎么就一种呀?”
“下次给你多做一些。”寒酥柔声。
寒酥事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常常做糕点,可每次做糕点的时候都是三四种。如今是快过年,也不用抄书了,闲下来就想做做糕点。不过想着大过年的糕点多,珞儿的嘴肯定闲不下来,就没做太多。
封琏道:“表姐手上的伤可好了?做糕点手疼不疼?”
寒酥笑笑,道:“快好了,不疼呢。”
不多时,四房的封赟也过来找封琏、封珞玩投壶。
——这是昨天就约好的。
封琏看着胖乎乎的五哥,心想幸好他和哥哥已经把栗子饼吃完了,要不然可要都被五哥哥吃了去。
寒酥去姨母那边小坐了片刻,回来时,见三个孩子有说有笑地在庭院里玩投壶。她驻足观看,没急着走。
快晌午,苏文瑶过来接封赟。
苏文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寒酥,可惜面纱遮脸,她并没有能看见寒酥脸上的伤口。府里已经传遍了,美若天仙一样的表小姐不小心伤了脸。姑娘家伤了脸可是天大的事情。
“文瑶好久没来寻我了。”寒酥主动开口。
苏文瑶思路被拉回来,笑着说:“你手伤着,想着不能做糕点了,就没叨扰你静养。”
苏文瑶这话自然不是实话。
初时,她怀着不该有的心思来跟寒酥学做糕点。可是她往衔山阁送去的糕点,只第一次送到了封岌面前,后来她再去送,直接被拒,灰溜溜拿着糕点回来。
那她还做什么糕点?
听说封岌曾给府里的小娘子们上过课,她就每天跟着去学堂,可封岌再也没去过学堂,她日日往学堂跑也是扑了个空。
眼看着过年,她也不能再赖在赫延王府不走了。如今是心思成空。
寒酥温声道:“借住在这里得庇护,想着趁着过年做份十二糕,也能表表谢意。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苏文瑶迟疑了一下,藏在心底那点心思又活络起来。
临走前,她想再给自己争一回。
目送苏文瑶将封赟带走,寒酥也没再几个孩子身边久待,回到了朝枝阁。
下午府里有小聚,寒酥以有孝在身且有伤推拒了。
封岌和封三爷经过花园,看见府里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吃茶赏雪。瞧见他俩经过,姑娘们都起身问好。
苏文瑶悄悄整理下裙摆。
封岌目光随意一扫就移开。
封三爷看见苏文瑶,没看见寒酥。都是表姑娘,一个在一个不在,他就多问了一嘴:“寒酥没过来?”
大娘子封清云道:“她向来深居浅出,不赴宴的。”
封锦茵望了父亲一眼,撇撇嘴,嘀咕:“请不动人。”
封锦茵话音刚落,封岌就看见了寒酥。别人口中深居浅出的人穿过花墙另一侧的抄手游廊往外走。
而程元颂走在她身边。
程元颂今日过来是给寒酥送东西的,一些过年时的年礼,还给寒笙带了些小玩具。
他送了东西便离去,寒酥亲自送他。
“我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程元颂道。
寒酥有些意外。
程元颂笑笑,道:“一个人住挺好的,清静些,还能专心备考。”
寒酥不愿意评论、参与别人的家事,只是说:“愿表哥高中。”
程元颂又问:“什么时候去拜见羿老?我同你一起去吧。”
想起恩师,寒酥心中略有愧。她略迟疑,定下初二那日登门拜岁。二人说好,寒酥目送程元颂登车离去,她才转身回府。
她刚回到朝枝阁,云帆过来传话封岌叫她过去一趟。
寒酥推脱有事,不去。
衔山阁里,封岌气笑了。
别人找她她可没拒绝,还能亲自送人出府。他找她,她连不见的理由都敷衍。
封岌又皱眉。
——她还真是一门心思想跟他断了。
人容易得,皆大欢喜的得到却是万分不易。
有些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封岌将一点糕点碎屑扔进鱼缸。
寒酥确实想跟封岌断个干净,就算没事也不愿意去见他。而她今天下午确实有事。
——胡太医回京了。
不顾外面开始飘雪,她给寒笙裹上厚厚的小棉袄,又紧张又欢喜地出了门。
寒笙也很紧张。她乖乖地挨在姐姐身边,对未来心怀懵懂憧憬。三岁前的记忆所剩无几,可那种五彩缤纷还留在她脑海里。那些颜色很漂亮,不是只有黑与白。
胡太医因年纪大了,早已不在太医院任职。只在家中偶尔接诊些疑难杂症。这段时间寒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来府上求问胡太医归期,乃至于胡太医还没见到人,已经对姐妹俩有了印象。
他仔细给寒笙检查着眼睛,寒酥立在一旁焦急等待。
胡太医沉默着反复检查了很久,又询问了寒笙好几个问题。寒酥仔细打量着胡太医的表情,企图瞧出什么,可胡太医一直面无表情。
许久之后,胡太医一边收银针,一边摇头。
看见他摇头,寒酥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跌入湖底。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
“还有办法医治是不是?”寒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询问,不想吓着妹妹。
“眼睛精贵,她年纪又小,盲了四年毫无回转的迹象。老朽确实没有办法。”
胡太医说的话和寒酥之前请过的大夫说的一样。
寒酥心口发闷。她像关在一间漆黑的屋子,凭着一股执念朝那一抹微弱的光影走去。可偏偏走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光,那只是太过渴望生出的幻影。
寒酥忍着心酸,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再试一试呢?”
胡太医摇头。他不忍说出口,却觉得已经没有试的必要了。
寒酥却瞧出了胡太医未言的话,她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来,声音再也忍不住轻颤:“或者……您可有认识其他擅长眼疾的医者?”
胡太医皱了下眉,道:“确实想到一个人,不过这人应该不在京中。”
“您说!”寒酥急急道。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管他天涯海角也要给妹妹治眼睛!
“这人叫师元良,是太医院前院首,是我的前辈。若还有人能医,只可能是他。”胡太医道,“大概在十年前,这人被圣上钦点送到了军中,成为了赫延王的私医。”
寒酥愣住。
寒酥曾经下定决心要和封岌断个干净,再也不愿与他牵扯,遇到苦难自己解决绝不再去求他帮忙。
她站在衔山阁前许久,大雪纷纷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上。她蜷长的眼睫已被雪打湿,让一双眼睛湿漉有雾。
寒酥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迈进衔山阁。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封岌坐在膳桌旁。云帆刚将晚膳端上桌。
封岌诧异望过来,见一向脊背挺直的人垂眸低首卑弱立在门口。
寒酥轻咬了下唇,低声开口:“我有事情……求您。”
“求您”两个字艰难吐出口。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有些不自然地轻捏了下袖口。她低着头,不去看他。
那些拼命在他面前保留的自尊和脊梁还是悄悄碎掉了。
封岌望着她卑微的样子,问:“你妹妹又怎么了?”
“我想找师元良,将军只要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请他。”
封岌瞥一眼她被雪染湿的鞋边,问:“可用过晚膳?”
寒酥虽着急师元良的事,却不得不先摇头。


第33章
“过来吃饭。”封岌道。
寒酥轻蹙了下眉,抬眼去瞧了一眼封岌的神色。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吃饭?她心中隐隐有预感封岌会帮忙,可因他还没有答应下来,她心中始终不安。
有事相求,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寒酥压下心里的焦急,低眉走过去,在封岌对面坐下。人坐下了,却将双手规矩放在膝上,并不碰筷。
这桌上也没有多余的碗筷。
还剩最后一道汤。云帆端菌菇汤过来时,顺便多拿了一套碗筷放在寒酥面前。
寒酥望了一眼云帆摆在她面前的碗筷,仍是双手放在膝上未抬起。
封岌瞥着她低眉恭顺的模样,熄了逗弄的心思。毕竟封岌也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说趣,唯独不能在她妹妹的事情上生枝节。
“师元良并不在京中。十余日前已给他去信,让他归京。”他淡淡道。
寒酥猛地抬起头望向封岌。
她脸上有面纱遮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其余五官相衬,过分精致隽秀的眼眸更显出挑。此时因为眼睫沾了雪,一双眼眸湿漉染雾,眼尾又有一点天生的浅浅洇红。她的眼中有着浑然天成的空灵,和一种易碎的清丽晶莹之感,又有坚韧与倔强私藏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