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看着饭盒愣了片刻,才手脚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桌。
“公子尝尝,合不合胃口。”
顾见山用左手拿勺子,往嘴里舀了一口粥。
猪杂粥,他只在正院吃过。
白粥煮开了花,猪肝应该腌过,就在粥里滚了两圈。
再吃鸡块和猪骨汤,骨汤里面也有肉,但做的清淡。烧的鸡块有微乎其微的辣味,顾见舟现在嘴巴苦,这点辣味正好开开胃,只不过若不仔细尝根本察觉不出来。
顾见舟看着桌上的菜,问春台,“都是哪儿来的。”
春台:“赢天下订的,给的钱多,送的快。”
顾见山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哪儿来的。”
“赢……”
顾见山把筷子放下,沉声道:“春台。”
春台:“是我托南雪姐姐……从姜棠姑娘那儿买的。但小的给了钱,她也不知道这是给公子做的。”
而且,他上次还说公子喜欢甜的,这次说了辣的。
微微辣。
姜棠肯定发现不了。
顾见山胸口又疼了。
春台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昨天晚上姜棠还看见他那样坐在假山后头,今天过去拿饭,还是这种一看就是清淡滋补的。
“那为何有辣味。”
春台:“您不是吃辣的吗,说吃辣的,只放一点点,既不耽误养伤,还不会让姜棠姑娘知道是您。”
春台这么做是有自己道理的,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顾见山垂下眸子,他不信姜棠不知道。
可既然猜到是他,那为何没有往里面放甜的,昨天还给了他一块糖。
猜到却装作不知道,意思是止步于此,在军中多年,顾见山习惯了多想深想,昨天为何给他糖,看他可怜吗。
顾见山拿起筷子,右手一点劲都提不上来,他认命地换成左手,也许她只是不知道。
春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顾见山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公子,您趁热吃啊。”
顾见山道:“以后不必再从姜棠那里买东西,我什么都能吃。”
春台张张嘴,“哎。”
他当然知道公子什么都吃,可是这又不是在西北,非得啃干粮啃饼干。
看其他院子的,一道菜费几个时辰,一只鸡就取个鸡舌,十几只鸡才吃一道菜,那才是奢靡浪费。
公子吃点好的怎么了。
虽然顾见山说什么都能吃,但春台觉得这顿饭,是公子从今天早上开始吃的最多的一顿。
伤在胸口,怕是连咽东西都疼,却全给吃完了。
一顿饭的功夫,顾见山又出了一身汗,他又折腾着换药擦身,躺在床上半点力气都不剩了。
“我睡一会儿,天黑了叫我。”
春台收拾好东西就退了下去,他一个人把饭盒刷干净,想等空闲了再还回去,刷好这些,就守在正屋门口。
跟个门神一样。
公子现在还能在屋里躺着,若是等到不得不出现的时候,还是得强撑着起来。
那得多疼多难受。
等天黑,春台进屋叫顾见山起来,根本不用他多喊,只一声顾见山就起来了。
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顾见山换好衣服,喝了药,又把嘴里的药味漱干净,这才去正院。
他先过来两次,不然郑氏会多想。
那阵子郑氏病情来势汹汹,才有所好转,他看看也能放心。
郑氏想着顾见山晚上会过来,早早就备好了点心和茶水。
“怎么回来了还这么忙,得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郑氏殷切地道,“这回回来可说了什么时候走。”
若是留的时间长,可以把议亲的事提一提。
郑氏知道顾见山不爱听给他议亲的事,这才回来,她是不会说的。
起码等个五六天。
顾见山道:“圣上下令就走。”
郑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用不用给你派几个丫鬟,宴回堂太过冷清,你住着也不舒服,有个丫鬟来回传话方便些。”
小厮天黑了很少有在后院待着的,后院的主子丫鬟多,待着怕冲撞了。
再加上张管事的事儿,夜里更不留小厮了。
顾见山道:“不用,我习惯安静,有人在外头心里不踏实。”
那可怎么办才好,那还不成亲了,枕边人总得习惯。
烛光下,郑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你不愿意那就罢了……行了,娘看着你好好的就放心了,缺什么直接去找管事,若是想要丫鬟不用不好意思开口。”
顾见山:“嗯,那儿子回去了。”
郑氏往外送了两步,从正屋出来,顾见山缓了两口气,叫上春台往回走。
“一会儿你直接回去。”
正院通向晏回堂的路走到一半,就是去下人房的路。
顾见山自己能回去,不用春台跟着。
春台小心翼翼道:“小的遵命。”
夜里没白日那般闷热,春台在前头看路,不时回头看看,以免有人看不清冲撞了。
过了假山,再过一长廊就是岔路口,到了之后春台就先行离开了。
顾见山停下缓了一会儿,刚想抬起腿,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看见一个提着灯笼,穿着湖水蓝色袄裙的人。
夏衣轻薄,夜风吹过衣袂飘飘。
是姜棠。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以前没挂灯笼,一条路都黑漆漆的。后来挂上了灯笼,他回来常能看见姜棠,她都跟兔子似的,连走带跑,好像后面有狼撵着。
好像是头一回,姜棠走在他后面。
倒是巧。
姜棠提着灯笼,在顾见山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见他看过来,福身行了个礼。
等顾见山走了,她才继续走。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过了宴几堂,姜棠又往那边走了一段路,从正院到宴几堂的路,隔一段就挂着一只灯笼,唯独这段路上没灯。
姜棠往前走了小段,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
回到宴几堂姜棠又钻进了小厨房。
刚待了一会儿,怀兮就进来了,“大娘子叫你过去,应是给你安排了新活儿。”
露竹一走,宴几堂有一半的事都没人做。
怀兮独木难支,其他几个丫鬟不成气候,也就姜棠慢慢能顶事了。
这些日子姜棠去正院,院子里很多该露竹做的事都是白薇做。
白薇一个人忙不过来,再不分些出去,院子就得乱套了。
陆锦瑶有自己的考量,姜棠比其他人学东西快,胆子也大。
怀兮要管她嫁妆铺子和庄子,一间铺子一个月去两次,七间铺子加上庄子,就忙不过来了。
露竹以前负责筛选各府的帖子,以及和各府的人情往来,除此之外,还管着她私库的钥匙。
陆锦瑶不想让姜棠一直待在小厨房。
私库钥匙让白薇管着,以后各府的人情往来交给姜棠做。
小厨房的事就先做着。
陆锦瑶让怀兮把近两年来各府的帖子和节礼年礼的单子都拿了过来,“帖子你先看着,对照着单子一起看,就知道怎么走动了。”
里面有平阳侯府那边的亲戚,永宁侯府这边的,还有顾见舟的同僚老师。
算下来也有不少人。
怎么送节礼,怎么写帖子,不同的人用什么纸,怎么措辞都有讲究。
陆锦瑶道:“帖子送过来后,你先选一遍,然后选出来的给我看。等我看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写回帖了。”
姜棠:“奴婢明白。”
陆锦瑶满意地点点头,“露竹不在,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正院问南香和南雪。”
南香南雪跟了郑氏数年,这些事比别人更游刃有余,她尚且不及。
让姜棠去正院问南香他们,也有陆锦瑶的私心。和正院打好关系比什么都强,既然姜棠有这个便利,为何不利用起来。
姜棠点点头,“奴婢省的。”
陆锦瑶:“还是那句话,做错了事及时说,尚且还能补救,但别等真出了事,让我收拾烂摊子。”
姜棠:“奴婢知道的。”
陆锦瑶挥挥手,“没别的事就下去吧。”
姜棠把帖子和礼单一起带下去了,各府的帖子都不一样,颜色各异,大小不一。
比如安王府给的帖子,是烫金的,上面的字也是金粉写的。
送帖子的日子在四月份,上面写了几句问候的话。
礼单是一堆名贵药材。
姜棠还看见了燕国公府的帖子,也是这两日,礼单有药材、阿胶燕窝、水果、五香居的点心。
这两张礼单上的药材加起来,正是给她的那些。
原来不仅有燕国公府,安阳郡主也送了药材,陆锦瑶一样都没留。
其他的帖子有端午节走动的,再远就是上元和春节。还有便是邀请陆锦瑶参加各种宴会的。
除了给长辈师长送礼,其他人的都是有来有回。
送的最多的就是五香居的点心,光看这些帖子就能看出不止这几家送,大约是都送的。
这么看那五香居的利润还得高上两成。
各家的人情往来在五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是姜棠大半年的月钱。
但这些都是来回转一圈。
就比方说谁家成亲满月酒,随礼了还会还回来,算起来并不亏。
陆锦瑶让她看这些帖子也许不光是看帖子。
往来的节礼年礼或许可以换换,把成本控制在一个比较低的范围内。
做到既省了银子,对方还满意了。
至于陆锦瑶说的筛选,是把不需要走动的帖子过滤掉。
比如,求着顾见舟办事的下面官员娘子递的帖子,还有想攀永宁侯府关系的帖子。
具体怎么筛选,一看官职,二看帖子上写的是什么。
比如,地位相近的人相交大多邀请陆锦瑶参加各种宴会。
就像四月份的春日宴,借着赏花赏景品鉴诗画的名头约人出来。
少有同为官员娘子,却上赶着登门拜访的,以后陆锦瑶做事也是这么个章程。
还有不能确定的,多张嘴问,以免出错漏。
近日的帖子姜棠选出来三份,一个是安阳郡主邀约赏荷花。
在六月三十日,就在后天。
一个是诚康伯夫人办的品诗会,在七月初,正巧和安阳郡主的宴会错开。姜棠记得三娘子云氏是诚康伯府的嫡次女,依如今三房四房的关系,这个肯定要去。
最后一张是邀请陆锦瑶看七夕灯会,是陆锦瑶的手帕交定北侯府的二娘子送来的帖子。
大约是想着顾见舟不在,约陆锦瑶一块儿解闷。
姜棠把这三份帖子送到书房,陆锦瑶一一看过,“这种帖子,如果去的话就不必回帖,若是去不成,想个得体的借口。”
陆锦瑶把三份帖子收好,“先去荷花宴,品诗会等去过荷花宴再说。宴会上的装束你看着安排,衣服首饰,不懂的问怀兮。”
姜棠头一回做这种事,怕做错,可不做兴许以后都没机会了。
一等丫鬟不仅意味着高薪,更意味着能接触上面的世界,决定了以后她铺子里的吃食能卖给谁,对她以后绝对有益处。
姜棠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陆锦瑶每次出门穿的衣服不会有人记录,出门最重要的是合规矩,比如参加宴会,不能抢主人的风头。
而陆锦瑶的衣服大多都是雪青、玉色,这种颜色的衣服极少出错。
首饰选低调奢华的戴,姜棠管这叫增加容错率。衣服首饰搭配好,姜棠先问过怀兮,怀兮点头了,这才给陆锦瑶看。
直到陆锦瑶也点头了,这关才算过了。
陆锦瑶发现,姜棠搭配的衣服要比露竹配的好看些。
颜色看着顺眼,饰品不多,全按着颜色深浅来。
不说别的,光看着是让人舒心的。
荷花宴在后日,正是六月三十日。
陆锦瑶想带着姜棠和月云去,月云能够沉心静气,行事稳妥。
至于姜棠……是因为安阳郡主问过几次。
这种宴会除了有各家娘子,也有公子在湖边赏花吟诗。
这事就算敲定下来了,其余时间,姜棠要么看帖子,要么在小厨房做吃食。
总的来说还算清闲。
陆英等人日子依旧,除了等着陆锦瑶吩咐干活,剩下的时间就在耳房绣帕子。
知道姜棠现在得陆锦瑶看重,心里是有那么点不自在。但姜棠受看重并非因为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往上送东西走后门,而是因为她自己。
姜棠会那些东西,所以才有了今天,她们不会,自然得不到。
羡慕归羡慕,但不能嫉妒。
毕竟姜棠炖了鸡还是给她们吃。
佩兰啃了一只大鸡腿,“棠棠,今天怎么又做这么多好吃的!”
不是那种香料堆起来的香,每道菜都不辣,味道清淡,就是食材本身的味道,香得清甜。
还给人一种吃这些不会长肉的错觉。
陆英以前说过,姜棠高兴了才会做这些吃的,可现在看她,一点都不像高兴的样子。
那为什么做。
佩兰想问,又觉得不该问。
现在热,但是吃点面条发发汗,别提多舒服,吃完泡个澡,或是打点热水擦擦,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但姜棠只吃了一小半。
鸡汤却炖了一大锅,能留到明天早上,也可以煮面吃。
自然好吃,里面放了鱼骨、牛骨、一只鸡半只鸭子,从杂货铺买的干海参鲍鱼也放了不少,还有燕国公府和安阳郡主送的药材。
药材不敢乱放,放之前姜棠问过府医。
她想着提前做了,正院那边来人就可以直接拿走。
但等到亥时了,那边还没人过来,姜棠就端着鸡汤回下人房了。
撒了一把面条,一人碗里分几块肉,就这样吃了一碗高汤面。
正院没来人,姜棠心里有些许失落,她晚上远远跟着顾见山走回来的,走了一路。
明明那天在假山旁边他连站起来都费劲,现在又步履轻松,恍若无事。
南雪告诉她明日不用去正院了,估计以后都见不到了。
顾见山曾经在假山救了她一命,她在假山帮了他一次。
顾见山在庄子帮她说话,她做了压缩饼干,也算帮了顾见山。
两两相抵,以后谁也不欠谁。
姜棠抿唇笑了一下,“是因为高兴,你们都多吃点。”
无债一身轻,能不高兴吗。
静墨张了张嘴,姜棠可以把心事和她们说说,说出来就好受了。
吃到一半,房门被敲了敲,佩兰翘头看了眼,“谁呀。”
“我是正院的蔷薇,我找姜棠姐姐。”说话的是个圆脸姑娘,笑起来的模样特别甜,姜棠站起来,“我是,有什么事。”
蔷薇道:“我肚子太饿了,想借点东西吃,有吗。”
丫鬟们私下买卖都说借,不然容易落人口舌。
姜棠看了眼砂锅,里面还有半锅鸡汤,“只有鸡汤了,行吗。”
蔷薇道:“行,当然行,那鸡汤我就拿走了。”
姜棠:“我这儿还有点手切面,你一块儿拿走吧,用鸡汤煮煮就能吃。”
蔷薇留了一百个铜钱,把鸡汤连着锅一起端走了,“我明儿再把锅还回来。”
锅端走了,饭还得继续吃。姜棠飞快吃了两口面条,抬起头时,佩兰静墨都看着她,佩兰面条还没咬断,就挂在碗上头。
姜棠:“怎么了?”
佩兰虽然贪吃些,但相较于其他人,更能感觉到主子们的心情,是高兴,还是生气。
若是生气,她绝对不往前凑。
刚才姜棠还不高兴呢,怎么一下就高兴了。
静墨摊摊手,“看你好看多看两眼。”
佩兰:“我是吃着太好吃了,所以才愣住了。”
陆英今天值夜,静墨和佩兰都不是话多的人,姜棠无奈一笑,“刚才怎么没见你们愣住,行了快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另一头,蔷薇端着还温热的砂锅,用棉毯子包上,往下人房外走出一段距离,把砂锅交给了春台。
春台千恩万谢,“多谢蔷薇姐姐,要是没你我今天准得饿死在这儿。”
“少贫嘴,快去吧。”
春台抱着砂锅往晏回堂赶,回去之后刷锅生火煮面条,煮完又给顾见山端屋里去。
“公子,吃饭。”
顾见山听着很像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
嗟,来食。
第43章 当丫鬟的第四十三天
顾见山抬头看了春台一眼, 春台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快吃啊,再不吃该凉了。”
顾见山动了一下右手, 然后用左手拿起筷子,别扭地夹了块鸡肉。
上次吃的是猪杂粥, 用勺子吃就行。
大厨房提的菜里,吃的是米饭, 用勺子也成。唯独今天,吃的是面。
春台看了半响,迟疑道:“要不, 小的喂您。”
顾见山:“……不用,你下去, 一会儿进来收拾。”
春台不敢违逆顾见山的意思,自从昨儿被发现撒谎之后,他就再也不敢了。
下回若是再说谎, 不被发现还好, 若是被公子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军棍。
以后公子说什么, 他就听什么。
再也不擅作主张。
春台把饭菜往顾见山那边摆了摆, 就悄悄退出去了。
顾见山连鸡肉都夹不起来,更何况是面条。
左手用筷子,比他想的要难得多。
这种时候,即使被春台看见,顾见山都不愿意。
手上的伤口愈合之后, 跟着太医针灸恢复, 肯定会好起来。
顾见山用勺子把面条切断, 鸡肉就等放凉用手拿着吃, 活人难道还能被这个难死。
至于为何又从姜棠这儿拿吃的了,是因为昨天晚上从正院回来的时候,就在去前院的岔路口,他回头时又看见姜棠了。
姜棠冲他行了一礼,他不动,她也没动。
顾见山不认为有这种巧合。
等他的手好了,至少要等他的伤好全了。
顾见山不想在姜棠眼里当一个废人,不想被可怜。
吃又如何,只要给钱,那姜棠也能赚钱。他吃姜棠做的菜高兴,忍着疼也会全给吃完,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春台不是什么用都没有,至少他说的有些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春台都知道,他没必要强撑着,死要那点面子。
用左手吃饭怎么都别扭,顾见山吃得慢,两刻钟才让春台进来收拾。
要知道在军营,几口就能啃完一个馒头,哪像现在这般,还要细嚼慢咽。
春台默默把只剩点汤的碗端下去,然后又把药端上来。
闻着都苦的黑褐色药汤顾见山眼睛都不眨就喝进去了,要不是只有一碗,春台都怀疑他能再喝几碗。
换药擦药,折腾下来已经过了亥时。
顾见山让春台在旁边西厢房凑活一晚,宴回堂布置简单,西厢房只有一床板子,反正天热,不盖被也没事。
春台兢兢业业守到半夜,这才去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次日,春台是被雨声吵醒的。
昨天夜里嫌热,他把床挪到窗边去了。雨滴从屋檐下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还有几滴险些落在他脸上了。
光看天色不知什么时辰,不管什么时辰,他都该起了。
他家公子醒的比他还早,一早就坐在窗前看书。
春台忍不住劝了两句,“您该多睡会儿的,本来伤就没好,更该多休息。您这伤太医都说了,要静养,躺着才算。”
下着雨,今儿又不用去正院,起这么早干嘛。
春台想着肯定得多劝几句,谁知才说了两句,他家公子就把书放下,回床上躺着去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怪不得呢,原来今天没出太阳。
姜棠今儿不用去正院,下雨天丫鬟们事少,她就坐在耳房的窗前看帖子。
一边看一边记,闲时多写几张大字,她认字写字虽快,但再快也不能像写了十几年字的人一样,笔走龙蛇游刃有余。
好的书法要靠勤学苦练,没有捷径可走。
跟赵大娘一块儿给陆锦瑶做了早饭,练了半个多时辰的字,正院的蔷薇又过来了。理由都和昨天的一模一样,“姜棠,我肚子饿的厉害,有没有吃的能借我一点,我拿别的跟你换。”
蔷薇来还砂锅,顺道来买些吃食。
砂锅已经刷干净了,她还摸了摸肚子,仿佛真饿的不行。
若是有东西可卖,姜棠绝对不会和钱过不去。
今儿不行。
她瞅了眼天色,道:“外头没人出摊,买不来东西,我这儿没存货,你去问问别人吧。”
佩兰那儿好像还有压缩饼干。
没有的话也不用强求,况且,她想歇一天。
赚钱也得有时有饷的,她也不想天天做,谁不想歇着。
若不是顾见山来买,她没必要非得赚那一钱银子。若是顾见山,更没有必要了,欠的债都还清了。
她怕顾见山出事还跟了两回,去宴回堂那条路上没灯笼,黑漆漆的,怕顾见山摔了,她告诉怀兮了,想必昨天晚上灯笼就挂上了。
大约是因为说话有分量了,她说的怀兮会听,而且因为宴几堂慢慢立起来,前院的小厮办事格外利索。
蔷薇无奈一笑,“那好吧,既然没有我就回去了,昨儿谢谢你呀。”
姜棠笑了一下,“没事儿,改日还过来呀。”
和蔷薇说了话,姜棠就继续看帖子了,多看看不会出错,若是明儿雨还下,荷花宴就去不成了。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主家得送帖子致歉,然后另约时间。还得打听别人家有没有宴会,不管家世如何,都得避开。
是为礼也。
不过像是同时想着办宴会又不小心撞上的,那就没办法了。
次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姜棠和月云跟着陆锦瑶去了盛京城外的碧水湖。
和永宁侯府的人工湖相比,碧水湖更大,一望无际。莲叶接着天边,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光在马车上,姜棠就看见了好几种荷花。
不过,她不是来赏荷花的,陆锦瑶有孕在身,虽然过了前三个月危险期,但出门还是得多加小心。
湖边少去,想要荷花,姜棠和月云给她摘来,她只需跟安阳郡主等人说话就成了。
下了马车,远远就看见安阳过来迎人,“陆姐姐安好。”
陆锦瑶:“郡主安好。”
安阳看了眼陆锦瑶身后的姜棠,莞尔一笑,“许久未见陆姐姐了,今天这一身可真好看。咱们去那边坐,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
上回见还是五月初,在陆锦瑶的庄子上。若不是陆锦瑶出手相助,她和母亲都得困在那儿。
兴许还会被山上的泥石砸了。
惊了马,但有惊无险。
陆锦瑶道:“是许久未见了,看你气色好多了,可是请了名医?”
和上次见,安阳大不相同了。
春日宴那次,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了。上个月初一去寺里上香,安阳看着精神些了,但仍然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回脸色气色都好,脸颊微红,人精神灵动了几分,看着明媚张扬多了。
安阳把碎发拢到耳后,笑着道:“宫中太医看过,再加上近来胃口好了,双管齐下。以往夏天最是难熬,今年倒还不错。”
安王府不愁用冰,既凉快又吃得下饭,可不就慢慢好了,还有闲心来这边赏花。
“陆姐姐,今儿凉快,咱们多说会儿话。”
因为燕茗双,安阳不敢离湖面太近,就让下人在湖心亭挂了纱帐珠帘,摆了点心茶水,那里的景致最好,风景美不胜收。
她没给太多人下帖子,只请了几个交好的,她还带了厨子,中午在这儿野炊,吃荷花宴。
陆锦瑶跟着安阳去了湖心亭,一路上有说有笑。
安阳道:“这次还多亏了陆姐姐。”
赵大娘陆锦瑶送来的,纵使有几分姜棠的关系,那也是因为陆锦瑶有心。
安阳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姜棠,就什么都算她头上,一码归一码。
御朝男女边防并不严,郎君们就在岸边品诗,但念的都是些歪诗,酸得很。
现在这回正是荷花开的时候,来碧水湖的不止她这一拨。
安阳虽为郡主,可正因为她是郡主才不能让人把这里围起来,只供她一人赏玩。
“那边有定北侯世子的人,咱们在这边别冲撞了。”安阳的声音并不小,是为了给这边的小娘子提个醒。
除了陆锦瑶,剩下的都未嫁人。
定北候世子是何为人都有所耳闻,避着点没坏处。
陆锦瑶点了点头,同一个爹生的,品性也不尽相同。
她的手帕交楚晗玉嫁给了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周辰风,比起周辰远,更显得人品高洁。
相较而言,周辰远这个长子的行径反倒令人不齿。
有妻室,却好美色。
离远点是对的。
姜棠走在陆锦瑶的后面,心思跟着转了转。她给定北侯夫人送过饭,见过周辰远一次。
既然安阳走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乱走。
到了湖心亭,安阳拉着陆锦瑶落座。
在湖心亭看见的景色更好,荷风荡漾,远处青山延绵不绝,晨起云雾阵阵,被风一吹,好似仙子飘带,腾空而起。
陆锦瑶这阵子心情不好,见如此景色,心里松快了不少。
有人泛舟湖上,有人站在船头横笛奏萧,不时穿插着几句诗文。
当如《赤壁赋》所言,还真有人饮酒乐甚,扣弦而歌之,“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单听这歌没什么问题,但这句唱完,陆锦瑶还听见了一群哄笑。
安阳脸色稍冷,打发丫鬟去摘荷花,“你们去摘两朵荷花,留着中午做荷花宴,记着别走远了。”
看安阳如此,其他几人也想让丫鬟去。
陆锦瑶转头吩咐道:“你们也去吧。”
安阳手指轻叩桌子,“她们全走了,咱们也不方便。”
她指着姜棠道:“那边小翁里有冰好的吃食,你家大娘子吃不得太凉的,先拿出来温温。”
姜棠福了一礼,去旁边把小翁打开,一看,竟然是锦棠居卖的红糖冰粉。
冰粉切成了小块,像水晶一样晶莹透亮,上面浇了几大勺红糖汁,还有葡萄干花生碎等物。
唯独不见山楂糕,应是顾及陆锦瑶有孕,特意没放。
跟安阳郡主交好的人要么身份极其贵重,其中有一位文文静静的,是长公主的幼女,和安阳是堂妹,也是郡主之尊。
也有身份普通的,哪个府上的庶女,姜棠看帖子的时候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大约是以安阳的身份,不需要顾及这些。
所以说在这里,身份地位并非重中之重,与人相交,最看重的仍然是品性。
安阳能记着陆锦瑶不能吃山楂,光这点,就够人心生好感了。
安王府带来的瓷器,颜色清透,甚至于能透光。
乳白色的小碗装冰粉恰到好处。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碗被太阳一照,好看的紧。
一碗一碗冰粉盛出来,看的众人一愣。最先愣住的是陆锦瑶,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还能不知道么。
安阳笑了笑,“这个我每天都得吃两碗。陆姐姐肯定吃过,不知你们吃过没有。”
安宁郡主摇了摇头。
安阳:“快尝尝,夏日解暑最好。我母亲开始还觉得吃这个不好,尝过之后每日也要一碗,就是得早早去买,真等天热了再去,什么都没有了。”
听说有厨子做菜往里面放罂.粟,怕是这里面也放,还特地找太医看过。
结果闹出来笑话一场。
安宁郡主舀了一小口,眼睛咻地一下就亮了,“我好像吃过,好像府上厨子做的粉冻,但吃着是脆的。”
陆锦瑶适时开口,“你们爱吃就好,下次不必让人去排队等着了,我让铺子里伙计送过去。”
安阳:“陆姐姐的铺子,那可方便多了,以后天天都能吃上了。”
陆锦瑶道:“一些新鲜吃食,你们爱吃就好。”
这么一来,倒是无形中给锦棠居宣传了一番。
等那边丫鬟们回来,安阳挑了支荷花觉得喜欢的很,“听说荷叶可以炸着吃,这边还有莲蓬,中午咱们喝莲子粥,吃荷花酥,荷叶鸡。”
自从身体好了,安阳对吃的东西比其他的要感兴趣的多,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吃一遍。
她们做主子的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吩咐下去,就有人代劳。
而其他人是客,自然不需要陆锦瑶她们的丫鬟在这儿做事。
安阳出来的时候带了厨子。
她让小厮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卖鱼虾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附近应该有渔民。
买来了鱼虾,正好可以烤着吃。
姜棠站在陆锦瑶身后一边看一边记,办宴会都要做什么,要怎么招待客人。
陆锦瑶不发话,她不可能主动去帮忙做饭,在外她是陆锦瑶的丫鬟,而非安阳郡主的厨娘。
不过,看着湖里的荷叶,姜棠也想吃荷叶鸡荷叶饭了。
用荷叶一裹一蒸,鸡的汁水肯定全在里面。
月云多折了几片荷叶,荷花也折了不少,要了瓶子把花叶插上。
姜棠小声道:“一会儿再多折点,回去做荷叶饭荷叶鸡去。”
一听有好吃的,月云赶紧把话记着,她没吃过这两样,不过吃过姜棠做的菜。
准没差。
姜棠和月云在后头咬耳朵,陆锦瑶听见了也没管,无论姜棠做什么,最好吃的那份必定是给她端去的。
这湖里的心鱼虾应该比别处的新鲜,回去也买一些。
月云还摘了几朵莲蓬,那边准备着吃食,姜棠和月云就在后头给陆锦瑶剥莲蓬。
剥出来的莲蓬子这几人一人分几个,吃了几粒,陆锦瑶便摇头不要了。
“你们剥着吃吧,你们不常出府,这里景色好,自己看看。”
寻常丫鬟每月只有一日的月假,出门去哪儿全看主子的意思。
陆锦瑶好生生在这儿坐着,又不会出事,姜棠月云不必两双眼睛都放在她身上。
想着安阳的话,陆锦瑶又嘱咐了一句,“别走远了。”
姜棠月云齐齐行礼应了声好,不过,只在亭子里看了看。
安阳等人也吃着莲子,她总忍不住看姜棠,但这种行为不合时宜。
就是觉得她好看,无论是动是静都好看。
这样的人就该好好的在这儿,让周辰远那样的人看一眼都可惜。
只不过,月云回来了,安阳她们几个的丫鬟还没回来。
安阳指了一个小厮,“去寻寻,别走远了。”
小厮走了不过片刻,又过来四个小厮,不是安王府的装扮,抬着几篓子鱼虾,还有好几瓮荷花荷叶,“我们世子知道郡主和娘子在这儿,特意送过来的,谢当日四娘子在庄子收留救助之恩。”
陆锦瑶知道这是哪个府上的小厮了。
定北侯府的。
当日收留,是看着楚晗玉的份上,而且不得不救。
事情都过去两个月了,想要谢,早该登门。
这样光明正大地把东西送过来其实并不唐突,只想到周辰远的为人,让陆锦瑶心里有些膈应。
陆锦瑶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与周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又和府上的二娘子交好,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
三言两语,就把这话挡过去了。
总而言之不是因为周辰远。
那小厮却没走,赔着笑道:“那日世子得府上一丫鬟相助,想亲自感谢,还请四娘子行个方便。”
周辰远想见姜棠,那日顾见山坏事,话都没说几句。
后来他有心寻,可是死活找不到。
知道那是永宁侯府的丫鬟,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去永宁侯府找人。
今天可算碰见了,说什么都得说几句话。
姜棠后知后觉。
那天的事陆锦瑶并不知情,只有顾见山静墨看见了,她心里一紧,头低着,连抬都没抬。
这话说的好听,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当丫鬟的不检点。
谁让周辰远是世子。
倘若不是顾见山,恐怕真能被他说出个花来。
看他“丰神俊逸”,所以投怀送抱。分明是他出言调戏,到他嘴里,还成一段佳话了。
陆锦瑶的第一反应就是姜棠,大约是见过像张管事那样的臭虫,竟也不觉得意外。
她不信姜棠会做什么,只怕周辰远看了一眼,他就起了什么恶臭的心思。
不该让他说出来是哪个丫鬟。
可不等陆锦瑶说话,安阳便道:“堂堂侯府世子,被一丫鬟相助竟然还要亲自感谢。明明四娘子的收留之恩就打发你们几个过来,怎么,在他眼中,就是真的分辨恩情的。”
安阳说话不紧不慢,“我看你家世子的谢恩之心并不诚,这些臭鱼烂虾赶紧拿走。”
湖心亭的几位小娘子掩着帕子低笑,跪在地上的小厮神色讪讪,一下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是这种人,以后不帮也罢。那日我也见你家世子了,这都两个月了,若不是今儿见到四娘子,恐怕谢恩的心思早抛之脑后了。”安阳声音一凛,道,“不必跪着了,滚回去,把本郡主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你家世子。”
一个郡主,另一个不过是侯府世子,谁的话有分量都不用想。
跪着的四个小厮麻溜滚了。
安阳冲几人笑笑,“真是对不住,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上这儿发癫来。”
她弄的荷花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人心情烦躁。
姜棠以为,安阳是个柔弱的女子,大约因为长年累月生着病,性子也是柔和的。
其实不然。
身为郡主,怎么可能没点脾气。
姜棠想的是,以后怎么办。
周辰远显然不会记恨安阳,没准怀恨在心派人堵她。
不能独自一人出门之外,最好只跟着陆锦瑶出来,身上带着点防身的东西,比如辣椒面。
上回在假山遇见张管事,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不必想着跟男子比力气。
出其不意才能制敌。
辣椒面和花椒面混在一起,多过几遍筛。
在碧水湖边吃过中午饭,一群人才相继离开。临走,陆锦瑶让月云去摘了荷叶,又从渔民那儿买了鱼虾,这才回府。
马车走到半路,花了半个多时辰,忽然间车夫使劲勒了马,若不是姜棠月云一直看着,陆锦瑶差点从车座上跌出去。
有惊无险。
月云给陆锦瑶倒了杯温水,“大娘子先压压惊。”
姜棠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声音发颤道:“小的刚刚好像眼花了,看见一匹马发了疯似的冲撞过来,小的赶紧拉缰绳躲开,然后前头的连车带马都跌进沟子了。”
姜棠问:“谁家的马车?”
车夫惊惶不定道:“好像是定北侯府的。”
他看见马车上有一个北字。
姜棠下意识看了眼陆锦瑶。
第44章 当丫鬟的第四十四天
姜棠对陆锦瑶的锦鲤运有了一个更清醒的认知。
哪怕想害的不是她, 只要会波及到她,不等冲过来自己就倒下了。
就好像老天爷的亲闺女,天上时时刻刻有双眼睛在盯着。
车夫怕被陆锦瑶怪罪, 飞快地把事情撇干净了,“小的好好驾着车, 谁知旁边突然有一马车冲了过来,直直朝着车缘。小的躲避不急, 只好拉紧缰绳,结果那辆车从车旁蹭了过去。幸好大娘子没事,不然小的真是……真是……”
姜棠顺着车夫指的方向看去, 离这儿两三丈的地方翻了一辆车,车顶朝下车板朝上, 车轱辘还在滴溜溜地转。
车夫在车翻之前跳了车,现正抱着腿龇牙咧嘴。
车里还没动静,姜棠往下压了压嘴角, 把听见的话一五一十和陆锦瑶重复一遍, 最后道:“马车里的好像是定北侯世子。”
从盛京城到京郊的只是一条土路,修的稍微平整些。
路两边有山, 还有土沟。
昨儿刚下的雨, 土沟变成了泥沟,车顶陷在里面很难。里面差不多有四五个人,这么多人撞一下,估计人都撞晕了。
陆锦瑶把茶水喝完,定了定神道:“可挡了咱们的路。”
姜棠道:“未曾。”
陆锦瑶把茶杯放下, 说道:“咱们一车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让车夫留下点银子, 到时候人出来了也好搭车回去。”
若是别人, 陆锦瑶说不定就管了,在盛京,出门没准就碰上一个世家子弟,帮个忙以后就能多条路。
可谁让这是定北侯府的马车,里面的人有九成可能是定北侯世子。
帮这种人陆锦瑶嫌脏了自己的手。
想了想永宁侯府和定北侯府在朝中的关系,单一个顾见山就比周辰远强八百倍,陆锦瑶觉得不必惧怕,就心安理得地吩咐下去了。
车夫赶紧撂下二两银子,又和后头被堵着的马车车夫们说了一声,这才打道回府。
永宁侯府的马车走后,陆陆续续又过去好几辆马车。
车夫在路边瘸着腿求人,这才有人停下车救人。
也不知这儿的土为何这么黏,把周辰远救出来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他人还清醒着,大约碍于身份,并没有喊疼发脾气。
他腿伤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来的时候袍子蹭上了泥土,狼狈的不成样子。
看这幅样子,虽然狼狈,但还顺眼些。
周辰远忍着疼隔着马车向救他的人道谢,“多谢救命之恩,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安阳郡主姣好的面容。周辰远呼吸一滞,听见安阳慢条斯理道:“登门拜访就不必了,难为周世子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周辰远听出了淡淡的嘲讽意味。
可安阳是安王幼女,他不过是个官职品阶不高的世子。
调戏一个小丫鬟还成,对着安阳,需得礼遇有加。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