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
作者:绿药
简介:
赫延王府来了个姝色无双的表姑娘,走路裙裾不动钗坠不晃,人人都夸她名门之仪。长辈有意选她当三郎媳。
年关将至,赫延王府的主人封岌归京。
寒酥随王府众人迎他凯旋,却在相见时,脸色煞白,礼数尽忘。
没有人知道,她赴京途中为求自保,是如何进了他的帐入了他的衾。
他是救命稻草,亦是不堪回首的梦魇。
寒酥以为逃走后再也不会相见。却不想他是她投奔的姨母家中家主,也是三郎的义父……
此刻,他居高临下望过来,唇角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初时,人们惋惜寒酥一直婚事不顺。
却不知,她人前是端庄淑贤的表姑娘,人后早已是赫延王的枕边人。
后来,人们更是没有想到她会嫁给万人之上的赫延王。
赫延王半生戎马,十五年间居家不过月余,后来也会月余不踏出房门半步。
——威严稳重的老男人也是会为爱发疯的[狗头]
阅读指南:
①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
②女主不软不乖也不贪钱谋权,而是一身傲骨的人跌进泥里重新站起来不断强大的设定。刚烈狠心不圆滑,有故意划伤自己脸毁容剧情,也有亲手杀人剧情。
男主不强取豪夺也不卑微舔狗,保家卫国永远第一位。
不要脑补“心机女勾搭大将军”“男先虐女再追妻火葬场”等,这些和本文没啥关系。本质相似的两个人在不友好的大背景下相爱的故事。
③女主名字取自“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雪的别称。
④文案开放于21年7月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天作之合阴差阳错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寒酥,封嘉屹┃配角:沈约呈,寒笙┃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当体面老男人被逼疯
立意: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第1章
“穿上衣服,出去。”男人声线沉稳沧沧,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帐外轰鸣叫嚣的雷雨声在他的这一声命令下,气势霎时矮了两分。
他已换下白日时的军铠,松绿宽袍在身,支起一条腿,坐靠在褥上,显然将要歇下,可是眼前这个抱臂瑟缩的女郎刚刚深夜求见。
他望着她,眸色深寂并无他念。
寒酥立在虎皮毯上,褪下的衣衫一角覆在足背上。她心里的恐慌早已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
可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路。
父亲意外亡故,汪文康再无顾忌纳妾不成欲要强掳。寒酥绝不给那样的烂人做妾,她的妹妹也绝不能有一个为妾的长姐。她带着妹妹逃离故土,上京寻求姨母庇护。可路上盘缠尽失婢女遭害,汪文康的人又追了来。今日若不是遇到分批回朝的军队之一,她们恐怕早已被抓回去。
但是眼前这位将军傍晚时下令——军中不留弱质女流天亮即离。
寒酥心里清楚若明日离了这支军队,汪文康的人必然会抓到她。她也想过先假意离去,然后跟在这支军队后面。可纵使再纪律森严的军中,姑娘家悄悄混在其中总是凶险。
此般境地,寒酥亦曾想过一死了之,正好与父母团聚、为他们尽孝。可妹妹还小,尚未见过这世间的山川漫漫桃蹊柳陌。她日后生死无畏,可必要送妹妹平安到姨母身边。
帐外的雷雨又大了些,雨水如浇灌,将军帐周围的黄泥砸得稀巴烂。刀割般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逼进来,寒酥打了个冷颤。这样的雷雨天气妹妹一个人待在帐中,不知道怕是不怕?
想到妹妹,寒酥心里生出些涓埃之微的勇气。她一定能哄了面前这位将军,留她们姐妹同行,待甩掉汪文康的人手、军队离了这偏僻之地,她再寻机会带着妹妹逃离投奔姨母……
她压下心里的惧与耻,强使出些力气朝前迈出一步。
男人细微的抬眼动作,竟压得寒酥不敢再迈出第二步。四目相对,寒酥僵在那里进退不得。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僵持。雷雨声掩盖了脚步声,乃至来人将要进来才被寒酥听见。
寒酥脸色大变,现在穿衣显然来不及。瞬息犹豫后,她朝着面前的将军急奔而去——藏身于覆在他腿上的毯下。
她靠近他的那一刻,男人明显向后避了一下。
“将军,羧川来的急报!”
呈信的士兵急匆匆进来,猛地看见一个女郎缩在毯中偎在将军怀里,一旁的虎皮毯上还堆着些女子衣物。士兵懵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撞见了什么情况。
年纪不大的士兵唰地红了脸,赶忙低下头去,快步将急报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后逃似的退了出去。
直到士兵出去了,寒酥心口仍旧怦怦跳着。她攥着裹身的毯,跪坐垂眸,眼前方寸之地的视线里只有面前男人身上松绿的衣料。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寒酥的膝正抵着他的腿边。
她得做些什么。
寒酥慢慢抬起一张花容皎靥,一双水洇洇的眸子楚楚而望。半湿云鬓早已散乱,发丝垂落贴着她的雪颊,更有一根发丝贴着眼角搭在她眼尾睫上,添了几分柔弱飘零的凄美。
“将军……”寒酥开口,退红的唇开合软抵,水柔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窘迫的惧与羞。
过往有关礼义廉耻的教养尽数抛却,她素手轻抬,指尖攥住将军的衣襟,然后动作轻柔地捏着他的衣襟朝一旁拉去。
他的手覆了上来。寒酥的指尖猛地一颤,连同她的心尖也跟着剧烈一慌。
她心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不耻的。
连日的奔逃又赶上雷雨天气,她早已冻僵,将军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带来一股温暖。
她强逼着自己笑,笑得娇柔活色。
手上的温暖突然空了——原来将军只是将她搭在他身前的手拿开。寒酥短暂的错愕后,身前高大的男人已站起身,走去矮桌后看那份急报。他一目十行看完那份急报,再摊开地图和几卷书册,又取了笔墨写东西。
寒酥眼睫孱颤,压下眼底的潮湿。她攥着毯子,安静地望着他。也是才看清他的眉目。
男人俊朗的五官经过岁月洗礼仍旧冷硬分明,不见被流年打磨过的痕迹。旁人第一次见他却很难发现他得天独厚的丰神之貌,只因他周身气场过于强大,鲜少有人不惧,遂不敢直视。
因为绝境之时被他所救,也因为他没有趁人之危的婉拒,虽是第一日相遇,却让寒酥感觉到一丝不真实的安全感。可他的这种近乎绝情的磊落于她而言,究竟是喜还是忧?
她应该再试一试,或者央求。可看着将军正在忙碌,倒也一时不好开口叨扰。
噼啪一声脆响,是火盆里的枝木烧断之音。
秋末冬初的雷雨天寒意逼人。亡命躲逃,寒酥近三日没有合眼,身子早已冻僵,精力也快耗尽。
帐外雷雨交加,帐内铜盆里的火焰将温暖徐徐递送。寒酥在这种松懈下来的暖意里,眼睑越来越沉重。
寒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衣衫不整地在一陌生武将帐中睡着了。
对妹妹的记挂让寒酥辗转不得安眠,忽地惊坐起。她抚了抚胸口,转眸望向矮桌的方向。
将军坐在矮桌后,一手支额,合着眼。似乎睡了。
寒酥望着他,心里慢慢蓄满担忧——天亮会被赶出这支军队吗?忆起他的不为所动,寒酥轻咬唇。她还能做些什么?
寒酥的视线落在自己褪下的那堆衣物上。
她心里慢慢有了个打算。
虽不知这位将军姓甚名谁,可短暂的接触让寒酥觉得他于军中颇有威信。
她褪下的衣物淋雨弄湿了,寻一件他的衣服穿便有了合理的借口。实则她需要他的衣服,去隐约暗示他们的关系……
“将军?”寒酥轻轻一声唤没得到回应,确定他睡着了。
她站起身,担心曳地的毯子弄出声响扰醒了将军,便费力提抱裹在身上的厚重毯子。纤细的肩头和玉白的小腿从厚毯中露出,越发将人衬得纤柔雪净。
寒酥在一旁的几箱行囊前蹲下,去寻一件他的外袍。
“你在找什么?”
寒酥吓了一跳。她提抱毯子的手一哆嗦,毯子坠落。而她另一只手刚掀开箱子,看见里面装的可不是衣物,而是密密麻麻的卷册。
寒酥心里咯噔一声,只盼着不要被当成窃取情报的细作!她仓皇转眸颤声解释:“我……”
“轰隆——”闷重的一声巨雷霎时在帐外炸裂开。劈天的亮光突然照进昏暗的帐内,照亮将军的眉宇。
他望着寒酥,晦暗深沉的眸底,是寒酥看不懂也不敢深探的莫测。
“轰隆——”闷雷阵阵,相伴的狂风将窗扇捶开。
寒酥从梦中惊醒,抬手掀起床幔一角往外望去,看见窗扇在风雨中摇晃拍打。
原来是一场梦,她又梦到了来京路上的事情。
寒酥从梦里的难堪中缓过神,才急忙起身下榻去关窗。才不大一会儿功夫,窗下已淋湿一大片。她抬手关窗,浇进来的雨水从她的袖口沿着纤纤藕臂淌进来。待窗牖关合,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打个半湿,湿漉漉地贴着她的婀娜。
寒酥打了个喷嚏,转身去换衣服时,还在感慨这场不合时节的冬雨。
都快冬至了。
她在忙碌里忘了刚刚的那个梦,等重新在榻上躺下,心里已经想着眼下的烦恼,琢磨妹妹的以后,琢磨姨母的事情,还有如今身在赫延王府的处境……
半夜罕见的瓢泼冬雨,黎明时又飘起雪沫子才证明了眼下的时节。
寒酥昨夜没睡好,今晨仍是起了个大早,坐在窗下抄录古籍。一个时辰后,窗外渐渐有了动静,也到了旁人要起身的时辰,她这才收了笔,准备去给姨母请安。
“外面地上结了一层冰,今儿个早上不知道要有几个毛手丫头摔跟头。姑娘您走的时候可得当心些。”侍女翠微一边说着,一边将臂弯里的银色斗篷递给寒酥。
寒酥没接话,正对着铜镜仔细检查衣服可有褶皱。
翠微欲言又止。
其实她很想说这么个糟糕天气,不去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三夫人向来对表姑娘很好,绝不可能因为一日不去就生了嫌隙。
姨母确实疼爱她,可该有的规矩总要有,更何况如今借住在赫延王府,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不能让旁人挑出毛病,更不能连累了姨母。
寒酥撑了伞出门,带着翠微。蒲英和兜兰送到门口。
寒酥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碎雪好半晌才零星掉落一片,瓦楞和枝杈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薄冰,在朝阳下泛着晶莹的亮泽。
水墨伞下的寒酥银色斗篷压着素衣白裙,聘聘婷婷地立在那里,清风拂来,吹着白裙轻轻地漾,宛若画中仙。
她叮嘱:“照顾好笙笙。”
明明每日相见,可蒲英和兜兰还是因为寒酥的这一回眸,晃了神。她们回过神赶忙应下,目送寒酥离去,转身进屋。
兜兰轻拽蒲英的袖子,小声嘀咕:“表姑娘真的会成为府上的少夫人吗?”
蒲英板着脸道:“少议论。”
兜兰撇撇嘴,刚要走开。蒲英轻咳了一下,低声:“差不多吧。”
兜兰一下子笑了,抱住蒲英的胳膊:“好姐姐仔细与我说说?我也觉得这样很不错……”
寒酥到了姨母的房前,迎面遇见从里面出来的三爷。她每日这个时候过来给姨母请安,极少撞见三爷。瞥一眼姨丈不悦的脸色,寒酥规矩地福了福身。
封三爷明显有事在身,只是点点头,便快步出了院子。
侍女引着寒酥进屋。屋内炭火烧得足,寒酥刚一迈进去,霎时一股舒适的暖意迎面而来。
三夫人见她来了,哎呦一声,道:“早上还想着天不好派人去告诉你别过来请安挨一回冻,竟给忙忘了!”
“不冷。您派了人去,我也是要走这一趟的。”寒酥微笑着,将褪下的斗篷递给侍女,款款走到姨母身边坐下。
三夫人打量着她,心道这外甥女不仅长得云容月貌,更是云心月性,端庄得体。她这一来,府里的姑娘们尽数被比了下去。
“我刚刚看见姨丈脸色不太好。”寒酥开口。这并非打探,而是撞见了总要关切问一句。
“唉。”三夫人叹了口气,“老太太昨晚受了凉。”
简单一句话立刻让寒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府里的太夫人今年七十有六,这般高寿之龄,可受不起任何一场风寒。寒酥知道今日整个赫延王府各房人心里都要七上八下。
府里老老小小对太夫人的担忧不仅仅是因为孝心。
府里如今四代人,甚至很快要变成五代人。实则中间缺了一代——太夫人的两个儿子都在战乱中亡故了。
太夫人的长子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府中的大爷、三爷和四爷。而太夫人的小儿子只留有一子,正是赫延王。
赫延王府的一切都是它的主人赫延王这些年的军功赚回来的,可赫延王常年征战,极少归家。真正享受着赫延王府荣耀的却是大房的三兄弟。从沿街乞讨,到泼天的富贵,十几年间封家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房的人心中难免有着无功不受禄的惶恐。
而太夫人就成了连接两房的纽带,若有一日太夫人不在了。分家只是赫延王一句话的事情。而所谓的分家,不过是他们这些人搬出赫延王府。
寒酥微笑道:“前两日见太夫人气色很好。太夫人是长寿长福之人,是要过百岁寿的。”
三夫人有些无奈。她本不该在外甥女面前谈论三爷好坏,可还是忍不住道:“分家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怪你姨丈太习惯于仰仗赫延王。沾来的,总是不敌自己挣回来的……”
“姨丈去年刚升迁,亦是很了不得。”寒酥挑着姨丈的优点好生劝慰了一番。
三夫人心中稍宽,又转了话题:“对了,赫延王快回京了。三郎今早会从书院提前回家。”
寒酥前一刻还谈霏玉屑,听得此言垂眸安静下来,并不接话。
三夫人笑问:“不如意吗?”
“不是。”寒酥道,“我都听姨母的。”
“三郎这孩子虽然不是封家血脉,却是赫延王膝下唯一的义子,府里谁也不敢把他不当主子。”三夫人拉住寒酥的手,“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万事都是沾了赫延王的光,赫延王不在家,府里可不得好好供着他的母亲和义子?他母亲常年吃斋念佛不见人,就只剩一个义子要捧着养。”
“三郎也是争气的,即使被捧着养,读书很好品行端正,模样也不错。他对你有意,被大嫂瞧出来了。”
“只等这回赫延王归家,大嫂问一声。不过赫延王向来不管后宅事儿,一直都交给大嫂料理。大嫂去请示他应该也只是走个过场……”
三夫人握了握寒酥的手,由衷感慨道:“还是嫁在封家最好,离我近些!”
寒酥从姨母那儿离开后,还想着姨母说的事情。姨母说的那些话,她自己何尝没有思量过?她怎么敢不如意?分明是她高攀。
寒酥刚回去,身上的银斗篷还来不及脱,兜兰笑嘻嘻进来禀话——“表姑娘,三郎过来了!”
寒酥抬眸,从开着的房门往外望去,遥遥看见沈约呈立在院门口。竹衣翠带,朗秀之貌。


第2章
沈约呈立在挂满碎雪的树下,远远看见寒酥款步朝他走来,他的唇角情不自禁攀起一抹笑意。他握着锦盒的指节愉悦地轻叩盒侧。
“这是新出的生肖砚,拿去玩。”沈约呈微顿,“府里的姊妹都有,四叔院子里的表姑娘也有。”
嫌补充得不够,他再加一句:“今天天气不错,闲来无事,每处都是我亲自送去的。”
每个人都有,每处都是他亲自送的,简直将避嫌做到极致。就怕寒酥觉得唐突、越矩,怕给她添烦扰。
实则,府里的姑娘们好笔墨的只寒酥一个。
寒酥识出他的用心,微微笑地接过来,道:“多谢三郎。”
看着捂了一路的锦盒如今被她接过去,少年郎唇角的笑便深了些。他努力将唇角往下压一压。
送了东西他就该离去,可沈约呈不舍得。
他不愿意就此离去,总要找点话头,不能这样僵立着。但是他却一时脑袋空空,不知说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立在树下,冬日的暖阳从松树的罅隙洒落,于两个人之间的砖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寒酥先开口:“听说赫延王要回来了。”
“对!”沈约呈立刻笑着接话:“北边打了大胜仗,父亲这次可是凯旋!”
沈约呈含笑的眉眼间噙着几分对父亲的崇拜。
“我知道。”寒酥微笑着轻点头。
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三岁稚童,大荆子民谁都知道北边打了胜仗。这些年战火不断,甚至一度走向亡国。当年最差的时候,北齐的军队已经逼到了京城外,距离亡国不过一步之遥。
是封岌的横空出世阻止了亡国的命数。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拯救一国。
别说沈约呈谈起父亲时语气里藏着崇拜,大荆子民何人不敬赫延王如神明?就连皇子皇孙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地避让问好。
寒酥虽未见过赫延王,也和其他人一样由衷地敬佩和感激这个人的出现。这些年,是他将大荆失去的城池一座座攻回来,让那些为奴的百姓重新为人。
“父亲这几年每年在家的天数屈指可数,今年能多住些时日,要住到过年。”沈约呈看了寒酥一眼,又匆匆移开了目光,欲言又止。
他垂在身侧的指节局促地敲了两下腿侧,斟酌了言词再认真道:“我有一心上人,不见时思之如狂见时欣喜若狂。”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脆。
寒酥惊讶地望向他。
沈约呈却不敢直视寒酥,垂下眼,看着寒酥轻漾的白色裙摆,继续说:“父亲虽非我亲生父亲,却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最敬重之人。这次父亲回来,我想禀明父亲,允我与心上人的亲事。她……她有孝在身,我想先把亲事定下来。我年纪也小,刚好用这几年考取功名,待她出了孝期再成婚。”
沈约呈慢慢抬起眼睛,盯着寒酥的眼睛:“你说……她会愿意吗?”
少年郎的目光灼灼,一片赤城。渐消的尾音里却藏不住那些忐忑。
这次换寒酥移开了目光,她转眸望着枝上积雪,温声柔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应该会听长辈之言。”
沈约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同意了!她的长辈自然是三夫人,三夫人怎么可能不同意!沈约呈的唇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寒酥没有再与他单独久待,寻了个借口转身回去。沈约呈目送寒酥的背影,翘起的唇角又慢慢耷拉了下去。
她答应了,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她的高兴。少年郎眼中的喜悦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变成了失落黯然。
远处的梅林里,府里的二娘子封锦茵和表姑娘苏文瑶相约摘梅条,远远瞧见了寒酥和沈约呈说话。
封锦茵翻了个白眼,嘲讽:“仗着一张脸,这是要上天啦!”
苏文瑶笑笑没接话。
封锦茵看了苏文瑶一眼,顿时觉得没劲。两个人在梅林待了没多久,便各自回去了。
苏文瑶是四夫人的妹妹,回去之后,四夫人便问她生肖砚的事情。苏文瑶一五一十说了,又道:“二姐你可别多心,府里这些小娘子们都是幌子,贵府三郎这是要送给寒家那位表姑娘。”
四夫人仔细睥着幺妹的表情。她对这个妹妹非常了解。这么个年纪在她这里小住,除了筹谋亲事,还能为何?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沈约呈对寒酥上了心,苏文瑶毫不在意倒是让四夫人有些意外。难道她猜错了?
自家妹子,四夫人也不愿意绕弯子,直接问:“府里几个没亲事的,你中意哪个?”
苏文瑶握着一把小剪子仔细修剪着刚摘回来的梅枝。她慢悠悠地说:“二姐说笑了,咱们是姐妹,我若是和府上的哪位郎君成了亲,这辈分岂不是乱了?”
苏文瑶冲四夫人莞尔,抱着修好的梅枝,脚步轻盈地回自己房间。
四夫人看着苏文瑶往外走的背影,忽地瞪圆了眼睛。她的神色变了,看着苏文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不想乱了辈分,苏文瑶想嫁她的同辈?
那可只有赫延王了。
苏文瑶把主意打到了赫延王身上?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四夫人无语地摇头。
权势滔天赫延王,京中却没有媒人敢登门说亲。就连他祖母和母亲也从不张罗他娶妻。
当年那事刚发生后没多久,也曾有胆子大的媒人上门。
“你不知道血誓?”赫延王眼皮轻掀,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不怒自威,那媒人直接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头些年,非常受宠的灿阳县主对赫延王那是一见钟情,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恨嫁,甚至进宫去求圣上和太后赐婚。
最后这么样?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后都没给她赐婚。退一万步说,就算赐婚的旨意下了,赫延王也会抗旨不遵。
赫延王,是不可能娶妻的。
至少近几年不可能。
十年内不行?四夫人琢磨了一下,或许得二十年?
寒酥拿着沈约呈赠的生肖砚回房,随手将其放在书桌上。她刚褪下银色的斗篷,门口传来迟缓的脚步声。
寒酥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转眸灿笑着:“笙笙!”
蒲英和兜兰瞧见她这一回眸恐怕要晃神更久。在外人面前,寒酥永远端庄雅致,就连微笑也似尺子量过的分寸。唯有见了妹妹,她才像从云端走下凡尘,笑得生动,人也鲜活起来。
“姐姐。”寒笙今年七岁,比同龄小姑娘要更娇小一些。她穿着白色孝衫立在门口,小手扶着门框。年纪虽小,五官却精致,皙白的小脸上几滴小雀斑格外可爱,待长大了定是个大美人。
若说她这张小脸蛋的缺点,就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本是生得漂亮极了,可惜双目无神。
寒笙,是个瞎子。
寒酥快步走过去,蹲在妹妹面前,弓起的食指勾一勾她的鼻梁,柔声问:“昨晚雷声那么大,笙笙怕不怕?”
“笙笙不怕!”寒笙摇头,空洞的眼底含着笑。
寒酥笑盈盈地抱住妹妹的双臂,凑过去用额头贴一贴妹妹的额头,然后才牵着妹妹的小手往屋里走。待快要走到书桌旁,寒酥松了手,寒笙数着步子自己往前走,准确地摸到长凳爬坐上去。
寒酥瞧着妹妹,弯了弯唇,眸中笑意如春水潺流。
兜兰捧来一个长盒子,放在了桌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层细沙。
寒酥在妹妹身边坐下,温柔问她:“昨天教的句子还记得吗?”
“嗯!”寒笙点头,伸出手指头一边在细沙上写字一边说:“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寒笙写完了,转过脸来,空洞的目光移到寒酥的方向,甜声问:“姐姐,我写得对不对呀?”
沙盒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对,笙笙写得很好。”寒酥夸赞。
寒笙笑出一对小虎牙,问:“姐姐,今天学什么?”
“今天学……”寒酥纤臂绕过妹妹,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缓慢教她写,“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寒酥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生肖砚上。姨母说她若嫁在封家最好,离得近。实则寒酥有另一层私心。她若出嫁,带着妹妹兴许会有不方便。可若她嫁给封家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妹妹带在身边,一直照顾她。
沈约呈赠了她生肖砚,她得回礼。沈约呈为避嫌给府里各房的姑娘们都送了一个,她的回礼也要各房都送到。
思来想去,寒酥决定自己亲手做点心。寒酥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即使只是做小点心,也要用最好的料。虽然姨母疼爱,不短她吃穿也给零花,可她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送东西这样的事情,更想用自己的钱。姨母给她的钱银,每一笔花销都记得清楚明白。
更何况,没有人知道她赴京途中的变故,都以为她身上有钱。
寒笙自己练习写字时,寒酥走到对面坐下,左手执笔继续抄录古籍。她抄录古籍并非闲情雅致,而是私下里赚钱的活计。
寒酥一整日都在抄录,夜里少眠,第二天又起来个大早开始抄录。半下午,府里大娘子封清云突然叫她过去。
“集议?”寒酥诧异问,“大娘子叫我过去集议?”
翠微点头:“各房小娘子们都请了,还有年纪小的几位公子也要过去。”
这架势,像有什么大事。
寒酥赶到时,还没进门,就听见大娘子正问五郎:“二叔要是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你怎么回答?”
侍女抬了帘子引寒酥进去。屋内主主仆仆聚了不少人,见她进来,都望过去。寒酥微笑着一一颔首福身,便在一旁坐下。
大娘子对寒酥笑了笑打招呼,便立刻重新望向五郎。
五郎是个八岁的小胖子,他这一皱眉,馒头脸立刻成了打了褶儿的包子脸。他不确定地说:“当大官?”
大娘子瞬间冷了脸。
“那……是娶媳妇还是考状元啊?”
大娘子生气地拍桌子,大声说:“老六,你说!”
六郎今年才六岁,他立刻站起身,一字一顿:“守卫疆土!报效家国!”
他认真的小模样让寒酥忍俊不禁。
大娘子满意了,又问四郎:“北齐如今兵马多少,都在哪里?”
四郎十岁,是个挺拔的小少年了。听了这问题,他立刻苦了脸:“大姐,问题到我这儿怎么变难了……”
大娘子哼了一声,立刻让侍女每人发了一本小册子。
“这个过分了吧?我们姑娘家又不需要打仗!”三娘子哼哼唧唧地叫苦。
大娘子竖眉反驳:“姑娘家怎么了?可不许在二叔面前说这话!二叔军中还有女兵呢!”
寒酥掀开小册子,发现是赫延王这些年参与的战役概况、大荆和北齐各种军事对比。寒酥明白了,这集议是为了迎接赫延王凯旋前的知识恶补。
大娘子已经走到了寒酥面前,笑着问:“表妹,如果二叔询问你在府上生活得如何,你该如何答呀?”
屋内众人朝寒酥投来同情的目光。
寒酥起身,微笑款语:“长辈宽仁慈爱,手足亲和斯抬斯敬,如至自家。这多亏了赫延王闳识孤怀,抚绥万方,才能家家和睦。寒酥心中感激不尽。亦愿早日平战乱,四海笙歌。”
大娘子眨眨眼,再眨眨眼,“哦”了一声。
转身的时候,大娘子在心里默默把寒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两个词她不知道什么意思,等回去了她得查查。
又过一日,大娘子竟找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府中小娘子们礼仪。
寒酥哑然失笑。
只听说高门女儿出嫁前会有嬷嬷教礼仪,头一回听说因为迎接家主归家学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