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仰头,便见白衣少女推开了身前的茶案席地而坐,一张古拙的琴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宁和的乐曲在她的指尖流淌。
拜月坛圣女的下马威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席上的女子力挽狂澜,这才没让众人露出丑态。
望月门掌门楚贤立刻站出来发话了:“来者何人?恕我望月宗不接待不速之客!”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响,却似乎和先前的有些不同,那两名持木杖的信女收起了木杖,而轿中人也微微撩起纱帘,露出一张带着金纹银色狐面的侧颜,即便看不见眼睛,仅仅露出下半张脸,都已经能看出其人姣好的容色:“本座是来寻人的。”
月时祭没有卖关子,语气清冷地道:“两个月以前,一个化名‘张晟’的人潜入了我教圣坛,采摘了拜月教圣花月鹭,污浊了祭月池的池水,砸了我教一年一度的月祀。那厮擅长易容改面之术,犯下恶事后遁入江湖,本座今日来此,只为了将此厮带回圣坛血祭,以此告慰上苍!”
月时祭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她这般笃定,态度这般决绝,倒是让那些原本疑心她另有图谋的人心中一惊。若当真如此,那月时祭出山就不是他们推论中的那样是为了扰乱江湖而来的,而是为了捉拿贼子。
要知道,拜月教不管如何都是一个宗教而非一个门派。既然是宗教那自然有信仰,而人为了信仰,是什么都能做的,更别说那贼子还犯下了这般严重的祸事,毁了拜月教的祭典,跟骑在他们教主身上疯狂刮耳刮子有什么区别?
“既然那贼子擅长易容改面之术,那圣女又是如何笃定他会前来参加武道大会的?”楚贤扬声问道。
“因为你们魁首的奖励中有一株百年紫灵芝,紫灵芝与月鹭是一张药方上的药引,可以配出舒缓心神、治疗癔症的良药。”月时祭讽刺地勾了勾唇角,“月鹭乃我教圣物,除去药性以外并无其他功效,那贼子不惜得罪拜月坛也要夺得月鹭,想必是家中有人得了癔症。”
这个推断很合理,但让人心生不详的预感:“圣女想如何?”
“武道大会既然是全江湖的盛事,那本座插一脚也无妨吧?”月时祭语气冰冷,“只待本座拿下魁首,那贼子不照样得送上门来?!”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楚贤面色有些不好,今年的武道大会是怎么回事?魁首的彩头虽然名贵但也不是什么难寻之物,与往年并无多大不同。但今年似乎格外特殊,接连不断地吸引了不同目的的人汇聚于此,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感。
“你这妖女,如此大放厥词,莫不是欺我正道无人?!”有脾气直的,立刻便出言顶撞。
月时祭没有接话,但所有人都看见她轻轻勾起的唇角,她没有理会找茬的人,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席位上兀自调音的少女身上。
“我叫月时祭,抚琴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月时祭的声音温柔好听,如冬天雪岩洞中自石钟乳的顶端滴落入寒潭的一滴冷泉,寒彻入骨,沁人心脾。
“我叫云出岫。”望凝青没有拿乔,也没有像先前那一位一样出言顶撞,她对世间万物的喜恶早已被削减至最低。
“你的琴真好听,琴韵入心,琴意入骨,已经半步踏入了音律之道。”月时祭状似不经意地调笑道,“若是妹妹能将喜怒哀乐融于乐曲之中,只怕顷刻间便能令人深陷痴妄,命其举刀自刎也不在话下,与我教音攻之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月时祭此言一出,所有人登时便是心中一凛。此话不假,若是音律之道能随意操控一个人的喜怒伤悲,那将何其可怕?
“章为五色,发为五音,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望凝青摇了摇头,并不能苟同这样的想法,“声无哀乐,乐本于心。我的琴里没有情,是你的心里有情,有情则生妄,乐曲不过是暗含了致和之象。夫天地万物,大道无常,你若强求天地有情,岂非笑话?”
月时祭微微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应话,过了许久,才嫣然道:“五音、五色、五行皆为天地之物,故而无情吗……世人都主张万物有情,妹妹的想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日后若有闲暇,倒是不妨向妹妹讨教。”
月时祭说着便松开了撩纱帘的手,端庄地坐在轿中。她的扈从抬着软轿退至一边,选择了与望凝青等人对立的方向,清出了一片空地来。那软轿普一落地,稍作拆解,便成了一个蒙着纱帘的雅座,几名信女忙忙碌碌地洒下芬芳的花水、给四周蒙上洁净的绸布,避免风沙与尘土脏了圣女的眼。那排场与势头看得江湖人咋舌不已,只觉得两相对比,我方立时落得了下乘,好比富豪与土包。
“做作!”有人酸溜溜地啐了一口。
话虽如此,但做作也要有那份足够做作的实力,望月门掌门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挂上了拜月坛月时祭的铭牌。毕竟月时祭都那么放话了,正道若不接招,岂不是显得他们怯了场?月时祭的牌子才刚放下去,场中便有心中不忿的人将桂枝插进了挂着她铭牌的花瓶里。但月时祭并不下场,她身旁的两名信女会代替她,她们手持杖铃,铃声一响便让人眼前生出无尽幻象,稍有不慎便被打下了擂台赛场。
如此这般胜了三局,正道中便有人坐不住了,当即怒斥道:“妖女!有本事便堂堂正正地决斗!用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月时祭忍不住轻笑:“不合你们心意的便是旁门左道,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人就能代表天道了?”
话音未落,一条柔软的白练突然自软轿中甩出,上头挂着三个金色的铃铛。那白练如同一道灵活的蛇影,“砰”地一下击在了发话者的心口上,那速度快得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明明是毫无杀伤力的软绸,在这一刻却仿佛化作了某种重物,击在胸腔上甚至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那方才说话的人遭到重击,顿时倒飞了出去,砸倒在盛装了蔬果的茶案上。
在场不少人立刻便站起身,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诸位施主,稍安勿躁。”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慧悟大师忽而间睁开了眼睛,他一开口,那浑厚的话语仿佛自丹田而来,清晰地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他一双似有神光熠熠的眼眸落在了月时祭的方向,沉声道:“老衲不才,愿讨教施主高招,若是老衲险胜,还请女施主为老衲解惑。”
软轿上的白色布帘轻轻一动,月时祭话语带笑:“好啊。”
第40章 【第18章】天真世外仙
月时祭是个美人, 哪怕看不见容颜,她也是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美丽女子。
这样的绝色美人自软轿中袅袅婷婷地走出,俏生生地立在老迈刚健的大和尚面前, 即便是先前满口“妖女”的江湖人士也不由得生出三分不忍。望凝青凝视着她, 发现月时祭与自己年岁相当,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颇具异域风情的白色长裙, 穿着极为惹眼的金环脚踩袜,她身上的衣服、衣饰似乎都只有白金二色, 看上去像个圣洁的舞者。
值得一提的是月时祭的武器, 那是一段数尺长的白纱,绸缎一样的丝滑柔软, 像天女的羽衣一样拢在月时祭的手臂上。白绸的两段各系了三个金色的铃铛,轻轻一动便会发出声响。与其说是武器, 倒不如说是某种漂亮精巧的装饰品,从里到外都显得柔若无害。
但若真的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慧悟大师并没有轻看月时祭的意思, 他双手合十,姿态显得极为慎重。那白云般轻软的绸缎迎面袭来,慧悟大师登时睁眼,猛然出掌,他这一掌的威势有如猛虎下山, 破空而至甚至刮起了凌厉的罡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能轻易切断那柔软的绸缎。却不料, 慧悟大师这一掌击出, 有如泥牛入海, 力道霎时间便被卸了个干净, 那绸缎在狂猎的罡风里猛然一折,一侧的铃铛便叮铃作响。
慧悟大师晃神了一瞬,那软绸便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手臂,月时祭五指一收,猛地一扯,慧悟大师便被拽飞了起来。当慧悟大师回过神,要去拆解手上的软绸时,另一侧的软绸突袭而至,砰地一声击在他的身上,铃铛“叮”地又是一声响。
“邪门。”坐在望凝青身旁的远山侯抬了抬眼,冷声道。
的确,月时祭这个人很邪门,从武器到她修行的功法,几乎每一处都透着诡谲森然的味道。那铃铛发出的声音仿佛能摄人心魄,像神魔奏出的乐曲,挥舞着绸缎的女子就着这样的乐曲,尽情尽兴地舞蹈。
可是,月时祭并没有使用毒功。
“莫非她真的不是白花?”望凝青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蠢,真杀了人也不会故意露出破绽。白与金乃拜月坛最为崇敬的两色,拜月坛又修蛊毒一门……说没关系,谁信?”
月时祭与慧悟大师的决斗很有看点,慧悟大师是正统的佛门武僧,修习的功法极为刚正。反观月时祭,她几乎站在另一个极端,走的是以柔克刚之道。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但望凝青只是看了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诚然,两人的打斗十分的精彩,但在她看来,慧悟的招式太过笨重,月时祭的功法太过讨巧,虽有可取之处,但绝不完满。他们所行的道途,实在没有可以供她借鉴的必要。
望凝青低头,却忽而间听见了一声闷闷的低笑。灵猫窝在她的膝上,笑得耳朵一抿一抖,很是乐呵的模样。
“你怎么了?”
“呀。”灵猫甩了甩尾巴,胡须一翘,尾巴尖指了指一旁放置彩头的供桌,“小凝青,你看啊。”
望凝青偏头望去,那供桌上放着七样彩头,由两名望月门弟子看守。那两名弟子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舍不得移开分毫。供桌上的彩头全部蒙着红绸,一共七样,排列得整齐有序,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那紫灵芝已经被偷梁换柱了。”灵猫乐不可支地道,“月时祭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筹谋,气运之子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他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月时祭和慧悟老和尚身上的时候动手了,月时祭又被他摆了一道。”
望凝青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又?”
“是啊,月时祭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气运之子偷摘了月鹭之后压根没跑,而是躲进了圣女祭祀前必定要进行净身仪式的圣池里。”灵猫显然对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很有好感,将他的事迹当做八卦分享给望凝青,“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拜月坛发现月鹭被盗后的确大动干戈,但没想到气运之子胆子这么大,得手后不仅没跑,还混进了祭月池,没留神把圣女看了个精光。”
“你看,那小子焉坏,现在得手后故技重施呢。”
灵猫的尾巴尖指了指底下的一个人,望凝青凝神望去,却见灵猫指的是一个模样清秀、面皮白嫩的小书童。巧的是,这书童恰好是蒋家子带进来的扈从,眼珠子很活,看上去聪明灵秀。但是这书童不管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气运之子如今应当已经十七岁了。
“气运之子原名燕拂衣,后随了母姓,改名为唐予。”灵猫将气运之子的过往娓娓道来,“他在七岁那年被母亲送走之后,便一直跟着唐家的忠仆过活。对于当年之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母亲的死都有父亲的过错。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他混进了江湖上最庞大的情报楼,学了一手巧夺天工的易容改面之术和缩骨功,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却不留姓名。”
“这次他应该也是借了蒋家子的名号才混进了望月门的,毕竟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美好。”
当年燕川出事,燕拂衣已经七岁了。七岁,是已经知事的年纪,一朝从云端落入泥潭,从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沦为污名英雄的后代,说不痛苦,那是假的。但是燕拂衣没想过沉湎在这种痛苦里,所以他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不停地学习壮大自己,他还试图找到自己不知所踪的父亲,想将当年的事情问个清楚,以此决定日后是要给他养老还是当面砍他一刀。
灵猫没有告诉望凝青的是,这个世界的命书其实就是一本属于燕拂衣的传奇。书中写了与气运之子相爱相杀最后终成眷属的拜月坛圣女月时祭,写了他命中注定的挚友远山侯高行远,写了大反角大贪官祁临澈,云出岫不过是他漫漫人生旅途中一点不起眼的云烟。
不过说到月时祭……灵猫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场上的白裙女子,心想,她跟气运之子之间的关系可是剪不断理还乱,整个就一盆狗血。
不过这个就没有跟尊上说的必要了。
月时祭和慧悟的打斗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在望凝青看来,并不是月时祭比慧悟强多少,只是她修行的音攻之道太过阴邪。慧悟凭借着过人的心境与高深的内息能够硬扛,其他人却不能。月时祭的铃铛与那两名信女的铃铛不太一样,功力更胜一筹,而武功招式能择人而发,音律却是控制不了的。每当那铃响向四方涤荡一分,便有武功低微的人面色难看一分,即便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那声音往脑壳子里钻。
时间长了,终究有人受不了,神情癫狂地发出了嘶喊:“停下!快停下!”
慧悟停手了,他与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圣女不同,再如何严苛,终究有着佛家子弟的慈悲之心。见他认输,月时祭发出了银铃一般清脆的娇笑,她也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从始至终都显得游刃有余。
望凝青觉得,她或许没有用出自己的全部手段。
“既然本座胜了,那便只需挑战魁首便好了,没错吧?”月时祭眼波盈盈,一双带笑的美眸落到了望凝青的身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接实在对不起云出岫未来“剑仙”的名号。望凝青抱着琴刚想起身,便觉得烈风拂面,身旁划过一道惊鸿一样的白影,她偏头,却发现高行远居然直接从席上纵身而下。
一身白衣的远山侯衣袂翩然地落在了擂台上,扬起的发像水墨绘就而成的一笔。他一手摁着剑柄,一手持着桂枝,容色淡淡的抬手,像先前望凝青所做的那般,“咚”地一下便将桂枝丢进了月时祭的花瓶里。
众人一时哗然,远山侯却无动于衷地道:“你要跟她打,我也要跟她打,所以先分出个胜负吧。”
这话有些耳熟。
月时祭和高行远的打斗就是一场灾难,因为高行远和慧悟大师不同,他既不怜香惜玉,更不慈悲为怀。他不会顾忌自己撕碎了绸布会不会让月时祭难堪,也不会去怜惜那些听不得月时祭的铃响却还非要留在周围的江湖人。若说慧悟大师是刚,月时祭是柔,那高行远便是连水流都能斩断的“利”。他的剑很干净,锋芒无匹,只有“斩断”这一目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月时祭先前逼迫慧悟大师认输,如今却被高行远以同样的方式逼迫到认输。她气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人生在世,总会身不由己地顾及一些东西,有顾忌自然就有可供攻歼的余地——她再如何不折手段,到底也是一个要脸面的女孩子,可偏偏她的武器就是软绸……打架打到衣不蔽体,只要稍微有些廉耻之心,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形。
月时祭败退时简直恼羞成怒,虽然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没想到堂堂王侯竟如此不要脸面!”
擂台之下,已经有人承受不住月时祭的魔铃,或是离席,或是昏迷倒地,被同伴们搬到了较远的地方。
高行远人如其剑,干净得尘埃不染,一开口却那般令人生气:“嗯。”
月时祭被这一声应话给气乐了,她收回残破的软绸,理了理衣襟:“如此不解风情,将来若是被云妹妹嫌弃了,那也是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望凝青感到困惑。眼下武道大会已经快变成他们三人的角逐场了,因为实力不够的都已经被月时祭的铃响淘汰出局了,剩下的即便有真材实料,也没有与高行远争锋的心。换而言之,只要战胜高行远,那她就可以拿下此届武道大会的魁首了。
望凝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气运之子,这个擅长易容改面之术的主角显然戏瘾很足,此时正捂着头哀叫连连地在地上翻滚,蒋东陵半搀着他,仰头望着擂台上的高行远,神情跃跃欲试。怎奈何气运之子死死地拖着他的脚步,让他一时抽不出身,于是渐渐的,他的态度便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他拎着小书童转了两圈,想找个人把手中的烫手山芋交出去。
很显然,气运之子并不是真心想要拖住蒋东陵让他不至于丢脸,他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远遁而去。
“小凝青,你得帮帮他。”灵猫跟望凝青咬耳朵道。
“嗯。”望凝青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蒋东陵的人缘真的很差,他出身名门,心性高傲,自视甚高,自然拉不下脸求人帮忙。而江湖人不比官场上的政客圆滑,为人处世也不讲究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蒋东陵在场中转了一圈,都没什么人理他。
这样下去气运之子还怎么脱身呢?望凝青这么想着,便用正直的目光朝着蒋东陵望去。蒋东陵对上她的视线,面上顿时飘过一丝红云,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态度有些扭捏地朝着她走了过来:“云姑娘,我这书童年纪小不懂事,非要跟着我来见世面,结果被那妖女的妖术放倒了。你能帮我照看他一下吗?”
望凝青敏锐地察觉到燕拂衣的嘴角抽了一下,但碍于他正在假装昏迷不能说话,所以只能被猪一样的队友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的,交给我吧。”
气运之子就这么落到了反角的手里。
望凝青将燕拂衣的双腿一抄,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既没回头看跳上擂台的蒋东陵,也没低头去看眉头抽动的燕拂衣。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少年,发现缩骨功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骨重,因此这个外表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有着成年男子该有的分量。
她将燕拂衣送进了高行远的院子,并交给画筝画扇两人照顾。
临走前,她伸手从燕拂衣衣襟前的暗袋里摸出了那一团紫灵芝,看了看后又给塞了回去,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稀奇。
灵猫看着突然额生冷汗的气运之子:“……?”
尊上,请控制一下您那要人老命的好奇心。
第41章 【第19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回到擂台时, 高行远已经在台上等她了。
一身白衣的剑客伫立在高台之上,身如玉树,脊梁挺拔。即是只有一个背影, 都透着一股不动声色、好似饱含信仰一般的端庄俨然。
“上来吧。”高行远神情疏淡, 并朝她伸出了手,“你我终有一战。”
宿命是一种难解的羁绊,其中往往藏着他人难以理解的因缘。剑客之于剑客, 就像黑夜之于白昼,再如何南辕北辙, 二者之间终有相互交汇的地方。望凝青在第一次遇见高行远时便听见了长剑嗡鸣的声音, 高行远亦然。
“让我看看你的剑吧。”
高行远拔剑出鞘,正如望凝青曾经评价过的那般, 他的剑非常干净,干净得尘埃不染。没有多余驳杂的思索, 没有花哨庞杂的动作。纯粹、直白、发乎自然,仿佛出鞘就是为了斩断一样。这样锋芒过盛的剑技往往有着难以匹敌的刃光,带着将身前之物尽数切断的决意, 令直面这份战意的人心生恐慌。因此高行远一剑斩出,便有人目不忍睹地移开了视线,甚至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因无他,只因高行远的剑速太快,那满带压迫力的剑刃不闪不避、直劈而来, 快得只剩一道雪亮的剑光, 只让人疑心是否下一瞬便会血溅三尺、刃落人亡。但高行远的剑很快, 望凝青的反应也不慢, 几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 一声刀刃交接之时的铿锵之响, 望凝青已经架住了高行远的剑刃,两人目光交错了一瞬,彼此眼中都倒映着剑光。
“咦?”一旁观战的月时祭轻喃了一声,掩藏在银狐面具下的神情略有变化,不得不说,她有些小觑了这些名门正道了。
惊诧的人不仅仅是月时祭,还有那些江湖辈分极高的名士,因为几乎是有眼界的人都看得出来,面对上一届武道大会的魁首,那籍籍无名的白衣少女居然应对得游刃有余。两人看似旗鼓相当,但高行远到底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而云出岫,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有人这般感慨着。
众人的惊叹和赞美并没有落入交战中的两人耳中,擂台之上,望凝青和高行远的身法几乎都提拉到了极致,两道雪色的影子仿佛化为了交错的流光。一人蜿如游龙,一人翩如白鹤,众人目不暇接之际,耳边只能听得他们剑刃交接之时爆发而出的“叮当”之响。
望凝青一剑刺出,带出浮冰碎雪一样细碎的刃光。明明没有任何的异象,但高行远却仿佛看到了凛冬将至,冰雪凝在她的剑刃上。
高行远侧身避过,剑尖上挑,一招行云流水的“撩尘式”直刺她的眉宇。这一招全力施为,毫无留手,若是被砍中只怕能直接从下巴劈至额头。望凝青迅速判断出这一招的力道硬接不得,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倒飞腾空,凭借着向上的力道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少女的身影停滞于半空,仿佛凌空虚渡的白鹤,持剑的手高高扬起,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
“……小凝青?!”
啊,这里很适合用这一招——脑海中飞速演练一切所知剑法的望凝青来不及多想,手腕已经下意识地翻转,借助下坠的力道,猛然斩出了一道清皎的月弧。这一式一出,立刻便有人失控地自席位上站起,他们看着那白衣少女携带着炽炽华彩自空中坠落,那晓风残月一般凄清的月色破空而来,温柔却又凝着孤凉的冷。明明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动作,却不知为何难以闪躲。
高行远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他几乎有月亮奔他而来的错觉。这一瞬的迟疑便错失了闪躲的良机,他举剑格挡,凌厉却又霜冷的风瞬息刮过他的脸侧。被利风割断的鬓发如草屑般飞扬,少女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双手用力地压低剑柄,微微有些气喘。
没有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那一道残月般清皎的月弧似乎从遥远的苍穹而来,人们见到了光,却已经是迟来了许久的光。
高行远觉得脖颈很凉,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往颈侧一抹,却见鲜血染红了指腹。痛倒是不痛的,但似乎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在伤口处萦绕不散。方才那一瞬,若不是少女在最后关头别开了剑锋,只怕他已经倒在了她的剑下,就像曾经被他杀死的那些剑客一样。
“你赢了。”高行远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
望凝青轻咳了一声,神情似有困顿,她不明白方才一瞬为何会福至心灵般地使出了那一剑。
场中鸦雀无声,望凝青跟高行远静默地对视,耳边却听见了灵猫竭嘶底里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灵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灵猫大概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了。望凝青递出了自己的手帕给高行远止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声音从旁响起。
“云小姐。”望凝青偏头望去,说话的人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她即将下手的另一个目标燕回,“云小姐,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