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云出岫的性格其实和您很像,都是一心剑道,心上无尘,不将凡尘俗世放在眼里的人。”灵猫热情地推销道,“但是云出岫比您更柔软,也比您更天真,她执着于某种人或事,便会不顾一切地前进,是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人。想要撑起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多的修饰,也不需要太多的算计,非常适合寂焉千年的您。所以我想,或许可以借助云出岫来让您入戏,体验一把红尘翻覆的无常命运。”
“只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望凝青看了它一眼:“你说。”
“云出岫与其说是追逐信念,倒不如说是追逐丞相的虚影,不是爱也胜似爱。但是很显然,您不会对凡人产生这种感情,所以我可以封印您的一部分记忆,让您以最好的心态来入情。”灵猫说道,“那么,您告诉我,哪个年纪的您有可能会对男子动心?”
望凝青:“……”
望凝青沉默了,与其说是思忖,倒不如说是彻底的失语。
“……这与喝孟婆汤有何区别?”
灵猫的笑脸渐渐消失:“……您不会告诉我,除非人生重来,否则没可能谈恋爱吧?”
望凝青又看了它一眼,没吭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灵猫几乎要抓狂了:“您修真问道之路如此漫长,难道不曾情窦初开,心慕一人吗?”
望凝青目光凉凉地道:“有,及笄之年,曾心慕师尊。”
铭剑仙尊——以剑入道的当世第一仙,仙界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这个凶残的爱慕对象让灵猫傻眼了许久:“……后来呢?您告白了吗?”
“内窥本心,坦荡光明,我告知师尊后便自请慧剑断情丝了。”望凝青气定神闲地道。
“……再后来呢?”灵猫彻底成了傻猫,它觉得自己不管听几次,晗光仙君的行事作风都充满毒性。
“再后来,师尊飞升,我就成了曾经的师尊。”望凝青垂眸,容色淡淡,她的眼中有星河流转,太极双生,“再回头看时,便觉得那点男女之思不过大道万里烟云之中的一点阴霾,我钦慕师尊,不过是弱者慕强罢了。”
灵猫:“……”
懂了,这人已经没救了。
第25章 【第3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蹲在巷角的台阶上, 默默地发着呆,灵猫蹲在她的身边,眼神呆滞地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灵猫有些想不明白。
“那个……小凝青啊, 你不饿吗?”
“饿。”
望凝青说着, 皱着眉头捂了捂自己的胃部,辟谷后便再也没食用过红尘烟火的晗光仙君对“饥饿”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虽然说她眼下的这具身体对于凡人来说已经十分强大,根骨清奇, 血气充盈。但再如何强健的身体, 饿了七天都会变得很虚,这一点, 望凝青也不能例外。
“原本想要街头卖唱赚两个小钱的,结果不是被人缠着拜师就是想将人强抢回去当小妾, 打一架后耗费了体力结果更饿了……”灵猫抬头望天, 觉得堂堂晗光仙君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感慨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等了那么久,祁临澈居然还是不来……”
灵猫陪着望凝青已经蹲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祁临澈再不来, 尊上可能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被饿死什么的……也算人生之苦了吧。
灵猫从来没想过,失去记忆的望凝青, 能够将“云出岫”演得那么像。
在灵猫提出“封存记忆”时,望凝青并没有反驳或是拒绝,最终一人一猫决定将望凝青的记忆调回十五岁的那一年。
据望凝青所说,铭剑仙尊曾说过她十五岁之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 因此前尘尽忘。封存记忆到十五岁,于她而言就跟喝了孟婆汤一样没有区别。虽然灵猫被她的这个说法气得够呛,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记忆封存到了十五岁。
结果, 有些出人意料。
灵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 它扭头看着抱琴坐在台阶上、即便饿得体虚依旧如瑶山姑射一般清丽脱俗的少女。
她不说话时就好似一掬静止的月光,如墨般披散而下的秀发因为没有修整而略显凌乱,却为她平添了三分自然的美感。明明心如稚子,眉宇却好似凝固着霜雪般的寂寥与孤独感,但那种不染尘世清浊的出尘之姿,只让人想起“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灵猫至今还记得,刚刚失去记忆的尊上抬头望来时那一瞬的眼神,好像破壳而出只懂印随的幼兽,瞳孔清澈得一眼见底。她醒来后什么都没问,就那样安静乖巧地听它的指使,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既不问原因,也不在乎后果。
平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没有心的人偶,就连杀人都无法在她的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但是灵猫也发现,这种状态下的望凝青身边根本离不了人,之前它想要稍微走远一点点,她都会毫不犹豫跟上来,揪着它的尾巴问它要去哪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似乎只要她一个人呆着,就没有办法安心。
灵猫从来没想过,十五岁的望凝青,会是一个这么乖巧、害怕寂寞、惹人怜爱的少女。
比起一剑光寒十九洲的晗光仙君,十五岁的小凝青显然更让人省心,所以这次应该会非常顺利,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灵猫面无表情地仰起了自己核桃大小的脑袋瓜子,看着眼前这群挡住了阳光的男人,只觉得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要干嘛?
“身穿白衣,怀抱檀木云纹琴,琴中藏剑,容姿端丽。”一道清朗冷淡的声线自人群中传来,灵猫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一名身穿华服的青年,头戴乌纱帽,身披青云袍,一派养尊处优的矜骄华贵,“是你吧?杀了王员外的‘白衣仙女’。”
望凝青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茫然,灵猫赶忙在一边提醒道:“就是那个肥头大耳还扬言要娶你做二十八房小妾的男人。”
“嗯嗯。”望凝青连连点头,坦然无比地看向青衣男子,眼神清澈地道,“没错,是我杀的。”
灵猫崩溃:“……啊啊啊你不要说出来啊!”
“你承认了便好。”带着一大批捕快的男子冷酷地抬手,“把她带走。”
“是,祁大人。”
一群五大三粗身穿捕快服饰的男人将望凝青团团围起,一开始还满脸戒备,但看望凝青毫无反抗地坐在原地,便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上前来给望凝青扣上了镣铐。因为灵猫没说要拔剑,望凝青便也任由他们作为,神情有些困惑地看着手上的镣铐。
而灵猫已经口吐白沫魂飞魄散了,它真的没有预料到,原本命运一般美好的相逢,居然会变成眼下擒拿归案的惨烈景象。
这个年纪便身居高位,还会被称为“祁大人”的,除了大反派祁临澈以外还有谁啊?!
“我走不动了。”望凝青抱着琴,软绵绵地靠在了台阶上,像一只死到临头还想再吃一条小鱼干的猫,“我七天没吃饭了,好饿。”
“等你去了牢里,牢饭你可以吃个饱。”祁临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冰冷地说道,“带走。”
灵猫这才看清了这位大反派的模样,那是青玉修竹般贵气的君子,明明身穿代表着“清廉”的青衫,却披着一件价值连城黑色裘袄。不管是披风上用以压襟的墨玉银饰、还是衣角处巧夺天工的银丝云纹,都足以看出其惊人的身价。这般华贵的衣饰原本十分压人,气色不足的人这般穿着难免会被衬得黯然失色,但祁临澈却完全不会,仿佛他天生就应该被丝竹锦缎包围。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被人称为“青衣狡狐”、“大贪官”、“大奸臣”。
想到这,灵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凝青,跟他走吧,他以后会管你的饭的。”
望凝青茫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几名捕快看着她的脸,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碍于上官的命令,还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背,示意她跟着走。望凝青听话地站起身,但太久没有进食的虚弱身体却一阵眩晕,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步不稳便朝着一边倒去。
“小心!”站在望凝青身旁的捕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望凝青也下意识地要去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随即,众人只听得“磅”的一声响,金属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近乎刺耳,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的源头低头一看。
“断了?”望凝青看着断成两半的镣铐,有气无力地伸出手道,“要换一个吗?”
捕快们陷入了沉默。
“咔擦”一声,只见祁临澈从怀中掏出一件黄金制成的镣铐,毫不犹豫地扣在了望凝青的手腕上。那件镣铐连着长长的锁链,做工精细得一看就知道是玩具而非拘捕工具,他拽着锁链的一头,冷漠地道:“走吧。”
你当遛狗呢?灵猫看得青筋直跳,但是显然祁临澈的计谋得逞了,身无分文的望凝青在黄金面前低了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因为徒手挣断镣铐的可怕巨力,捕快们也没敢拿走她怀里紧抱着的琴。这些捕快都跟江湖有所接触,他们很明白,对于一名剑客而言,剑就是自己的生命,是绝对不能离身的东西。他们并不想尝试这个外表无害的少女藏在琴中的雪刃,所幸上官也能谅解。
其实如果可以,祁临澈并不想谅解,因为据他所知,这貌若谪仙的绝美少女手中已经有了十数条人命。
但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只要这名少女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离去。
真是,让人不甘心。
“说吧,你究竟有何恩怨,才会杀死张家村张铁柱后又杀死了涴花楼的老鸨以及山岚镇的王员外?”祁临澈隔着铁栏,这般冷静地询问道。
望凝青将琴背在自己的身后,双手抓着铁栏,气若游丝地垂头道:“饿了,说不出话。”
“……”祁临澈用力地摁了摁眉心,扭头道,“送一份白粥进来!她交代一句就给她吃一口!”
哇靠,虐待俘虏啊?!灵猫气急败坏地喵喵大叫,心想反派就是反派,难怪将来会被主角干掉。这么惹人怜爱的少女你都不好好待她,明明原著的命轨线里你可是亲切友好地请她吃了一顿饭,还给她买了粘牙糖呢!
望凝青已经没力气争辩待遇问题了,她端庄正坐在牢房里,将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下山剿灭了马贼,被人骗得身无分文,被卖进青楼,杀了想要逼迫她接客的老鸨,又趁夜摸回了张家村找到把她卖掉的张铁柱,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之后就是四处流浪,想学街边的乞丐一样唱莲花落乞讨,但因为长相的缘故没人觉得她是乞丐,反而以为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不仅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带他们一起升天,还有一个叫王员外的土地主要纳她为妾。
“他说跟着他回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过去后就看见了一院子的小姐姐。”望凝青神态清冷地将灵猫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一一重复了一遍,“她们都哭着问我是不是被掳来的,我说不是,只是想找人帮我做饭洗衣服。然后那些小姐姐们就哭着说王员外那个畜生连傻子都骗,她们帮我做饭还帮我洗了衣服,说要是有个江湖侠客将王员外给杀了就好,所以我就把王员外给杀了。”
祁临澈:“……”
众捕快:“……”
祁临澈垂了垂眸,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遭遇冤屈不应该逞凶好斗,仰仗武力以暴制暴更是不对”,可他也清楚对于王员外这样的地主乡绅来说,律法是不一定管用的。王员外死后,案情草草了结,但对于祁临澈而言,这是江湖对皇权的有一次挑衅。如果不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日后这样“刺杀贪官”、“刺杀奸臣”的事情将会屡禁不止,皇权与江湖的势力将会再次失衡。
除此以外,祁临澈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怒,因为临江一代的官员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朝廷也拿这片地区没辙。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到临江,为了治理这边的官场,他费劲心力才抓住了一条蛛丝马迹,正想循着线索继续找下去,好将临江一代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线索却偏偏在王员外这里断掉了。
江湖人,又是这些碍事的江湖人。
祁临澈攥紧了披风的一角,微微抿唇,他讨厌江湖人,因为江湖人行事只凭意气,根本不动脑子。快意恩仇的行事风格的确爽快,但放在官场却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大部分的江湖人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苗头,就仰仗武力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祁临澈的同窗曾经为了抓捕一名帝国奸细而奉旨做出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假象,为的就是挖出敌国埋伏在朝中足足三代的暗钉。可有几名江湖侠客不问是非,不辨因果,只因百姓说他是“贪官”,他们便将他残忍杀害,让他至死都背负着难堪的污名,魂归九泉也难以安怀。
“一个人有错,便让律法去问责他的过错,若是谁都能随心所欲地判定另一个人的生死,那必定四海分崩,国不复存。”
祁临澈隐忍着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罪?”
第26章 【第4章】天真世外仙
“我不懂, 我比他强,他想伤害我,我自然有权利夺取他的性命。”望凝青按照着灵猫的吩咐, 缓声说道, “在山里就是如此,老虎想吃我,但它打不过我, 所以我杀了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死了, 它也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它挑衅强者的那一刻开始, 它的结局就注定了。”
“师父没有教我不能杀人,除了师父我也没见过其他‘人’。”
“我只有我的琴、我的剑, 还有我自己的身体, 那我想保护好我的身体、我的琴、我的剑,有哪里不对吗?”
望凝青说着这话时一直凝视着祁临澈的眼睛,她的眼瞳黑白分明, 甚至泛着婴儿特有的蓝, 干净得一眼便可见底。
她就像深山老林里无人踏足的湖水,那种纯粹就像不谙世事的野兽, 带着一丝天真而又不自知的残忍。在让人感到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她生起无尽的怜爱,那种怜爱是基于对强者悲惨过去的揣测以及怜悯,就连祁临澈也不能例外。
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人, 大多都会对婴孩心怀怜爱,哪怕她犯了在大人看来不可饶恕的过错。
“你可以反抗, 可以逃跑, 但你偏偏选择了最决绝极端的一条路。”祁临澈移开了视线, 冷声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他们更应该死了。”望凝青歪头,道,“那些马贼烧杀抢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那个叫张铁柱的,经常给青楼老鸨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赚一大笔钱后就全丢进了赌场。我听老鸨说过,他送来的姑娘里有好几个出身显贵的都受不了屈辱而自尽了。老鸨担心我出身好,就想赶快转手买给别人当妾,免得惹了一身骚。至于王员外,他更该死,那些姐姐们都说了,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死不足惜。”
“那也应该由官府来进行裁决,而不是死在一个江湖人的手中!”祁临澈猛然站起身,忍无可忍地叱道。
望凝青不明所以,但她本就在进行“十二少”的修行,此时费心说了这么多话还被人凶,心里也有一些生气。她还记得灵猫说这人以后就是她的饭票,是不能杀的人,所以只能一把拧断了栏杆,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
虽然天底下多得是高来高去的武功,但祁临澈很显然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他被望凝青丢出去的东西砸了个正着,顿时一个踉跄。
“大人!保护大人!”护卫们连忙将祁临澈围了起来。
“慢着!”祁临澈看着滚落在地的毛笔和一小块文墨,神情凝重地扭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出来这些东西的?”
望凝青默不吭声地一拨琴身,众人便看见琴身啪地一下打开了一个小暗格,然后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就从中抓出一把松子,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她没有用内力,更像是小孩子的泄愤之举,祁临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飞来的松子,觉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的自己也真是无聊至极。
直到祁临澈低头,看见了最开始砸过来的一本册子翻开在地。
“这是……?!”祁临澈捡起了册子,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册子上记载了临江大大小小官员收受贿赂以及暗线运作的情况,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骇人了。
这正是祁临澈费尽心思也要抓到的那一丝线索,他想问眼前的少女是如何拿到这本账册的,又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账册收着,但是最后满心的困惑以及怀疑,都化作了一个直白的疑问:“这种册子你还有吗?”
下一秒,两本册子便先后砸在了祁临澈的脸上。
“放肆!”护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站在牢笼里的望凝青。
“算了。”已经决定不和小孩计较的祁临澈捏着册子,挥手道,“带她下去换洗,给她准备晚饭,之后带过来见本官。”
“这……”护卫们微微哑然,他们回头看着面无表情将栏杆拧成一团的白衣少女,一时间也觉得腿肚子一颤。
“去吧,反正也关不住她。”祁临澈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少女存在着偏见以及误解,虽然杀了人,但她显然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力量至上”生存法则,虽然与他追求的“律法之上”有所不同,但她的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以武犯禁之人,是他有些先入为主了。
从她先前的言语描述里边可以感觉到,这个白衣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但在动手杀人之前都有经过打探以及思量。她口中说着挑衅强者便是寻死,但却没有真的对将她“逮捕”的他与捕快等人出手。她手中还持有王员外这个接头人留存下来的罪证,可见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无觉。至于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要再看。
比起“杀人”本身,祁临澈更在乎的是她的作为背后会对国家以及眼下格局带来的影响。
祁临澈下令开始调查账册的真伪,毕竟是经过了第二人之手的东西,里面记载的内容真实与否,不亲自查探一番他是信不过的。除了账册以外,他先前在临江埋下的暗线本以为会随着王员外的死而全盘作废,但如今倒是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祁临澈很忙,忙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把人抓起来后的第三天了。那个武功绝世的白衣少女不仅没有离开,还非常安心地在他的府里居住了下来,仿佛把他的府邸当成了家。侍女们倒是有前来汇报她的生活日常,但在祁临澈听来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人,被官员以“拘禁”的名义禁步在府邸之中,怎么可能半点不恼?当然,如果是有阴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迄今为止,祁临澈遭遇的暗杀以及“惩奸除恶”可谓是多不胜数,他从不介怀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这片国土上的江湖。
“影一,汇报一下她的情况。”
“是,主子。属下无能,潜伏的时候被发现了。”
祁临澈看着跪在地上的安慰,眉头微蹙,他身边的影卫是先帝特意拨给他的,是皇室倾尽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死士,即便放在江湖上也能成为一线的高手。如果连影一都无法潜伏在她身边的话,那那名白衣少女的武功该有多高?
祁临澈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影一思索了片刻,却是低头道:“深不可测,恐怕……这天底下当得起她一剑之人,不足二三。”
“……竟是如此。”祁临澈皱眉,他已经有了描摹江湖的蓝图以及构想,各大江湖门派的武功以及人脉势力他都牢记于心,可他从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足以力挽狂澜、威慑群雄的白衣剑仙,“你可能看出她剑法的来路?”
“这……”影一犹豫了一下,“主子,属下无能,但还是斗胆向您进言——那位姑娘恐怕并非江湖中人。”
“怎么说?”祁临澈冷淡地翻开书,挑眉。
“在江湖中跌打滚爬,几经风雨,大部分江湖人的言行举止都带着很重的江湖气息,即便是高门弟子也不能例外,那种‘气息’,在我等的眼中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鲜明。”影一低声道,“但是那位姑娘,明显没有一个好的引导者,或者说,有人特意想要维持她这种‘不谙世事’的天性。因为拥有这种‘天性’,她才能使出最好的剑法,弹出最绝妙的琴音。”
祁临澈持笔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术’,不如说是‘道’。”影一五指骤然收紧,他想起这三天来刻意跟踪那名白衣少女所窥见的一切,只觉得胸腔内的血液在沸腾地尖啸着,“她的琴音毫无章法,因为她的师父只教给她最简单的指法以及韵律,所以她弹奏的乐曲都是心音,是无法复辟的琴曲。她的剑术只学了最简单的十三式,所以她不管如何出招都是一整套完整的剑路,发乎自然,毫无匠气。”
“她能弹出源自天地的乐曲,能使出天下无双的剑术,因为她被打磨成了一面明镜,倒映着天地的缩影。”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枝摇曳时细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一才听见书桌旁的人低低地道:“那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人吗?说是世外的谪仙也不为过吧?”
影一不知如何想的,他眼前似乎闪过白衣女子澄澈轻灵的眼睛,便忍不住一时冲动地道:“……或许呢?”
话一出口,影一便心知不妙地低下了头颅,然而过了许久,上头依旧没有回声。
“……知道了,你退下吧。”
祁临澈屏退了影一,他翻看着侍女递交上来的情报,心情可谓是烦闷至极。
她是给他身边的人都灌了迷魂汤吗?为什么不管侍女还是暗卫,接触过她的人都在为她说好话?如果说是因为那张美丽的脸庞,那也不应该连七老八十的厨娘都被迷惑了才对。莫非她是修炼了什么魅惑人心的内功心法吗?
祁临澈决定去见见她,毕竟他一个人在这边怀疑揣测到最后也是于事无补,不管是阴谋还是其他,他都尽数接下便是了。
祁临澈没有想到的是,他见到她时,她正在上房揭瓦。
说是揭瓦也有些不妥当,准确的来说,她大概是在练轻功。
那踏着落叶与暮风飞翔于屋顶上的白衣少女,就像出笼的白鸽,或是自云顶飞下的白鹤。她的神情淡然,看不出半分自高处落下的惶急,那种无忧无虑、翱翔于天空的姿态,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就连她微微张开的手、被风扬起的广袖,都变成了覆满绒羽一样雪白的羽翼。
望凝青从屋檐飞落在地的瞬间,便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祁临澈。
她眨了眨眼睛,淡然的神情化为了稚子般天真的无辜,她掖着袖子,试图将捏在掌心内的东西藏起。
“……你藏了什么?”祁临澈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虚之举,他大步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逼问道,“拿出来!”
望凝青琉璃般干净的眼珠子向上一转,落日的余晖融在她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眸里,那光芒几乎要刺痛祁临澈的眼睛。
是不能被人发现的密信?是潜藏起来的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祁临澈的再三逼问之下,望凝青这才不甘不愿地抽出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里的“东西”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