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而言,楚在霜弈棋飘忽得多,她不时就出奇异打法,却往往能破其阵、避其险,危难之际突然翻盘,再圈出一方黑棋天地,开始稳中有进地压制白棋。
渐渐的,斐望淮掩唇深思,他落棋手速放缓,面对黑棋蔓延之势,寻觅不到合适落点。现下再不反击,恐怕要被围住。
楚在霜一改初次对弈的内敛,催促道:“行不行啊,你到底下不下,我等得元神花儿都谢了。”
“你本来就没有元神花。”斐望淮瞪她,“上次可没那么多话。”
“那不是跟你初识讲礼貌,还不敢贸然搞你心态。”她满脸无辜,“下棋不作妖,滋味少一半。”
斐望淮沉住气,低头继续想棋。
“这棋子足够圆,别捏着再磨了,磨出花儿也给你等谢了。”
正思考间,他又被她打断,硬挤出笑容:“……安静。”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下棋不说话,不然就赢不了吧,这不有手就行么?”
“……”
这一盘棋下来,斐望淮被杀到自闭,不但棋局上被碾压,还在心智上受摧残,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烂话,总能给人拱得火起。心一乱,棋更乱,越下越别扭,更无法翻盘,简直是溃不成军。
别人是不讲武德,她则是不讲棋德!
数盘厮杀连败后,他明显头晕脑胀,感觉到状态不佳,制止道:“明日再下。”
弈棋节奏被她带着走,很难迅速地杀回去,倒不如暂时撤兵,以免损失再扩大。
楚在霜见他蹙眉,好言宽慰道:“可以了,放弃吧,你是一个弈棋天才,可惜我是围棋的神。”
“……”
斐望淮一推棋盘,他起身离去,倔强道:“明、日、再、下。”
楚在霜目送他落败的背影,她愉快地哼起小调,随手将黑子丢回去,又提起一旁茶壶斟茶,怡然道:“哎嘿,还跟我一争高下,这不是自讨苦吃。”
她修为挺一般,下棋却没输过,此时分外畅快,堪称春风得意。
[确实,他有花儿又能怎样,我们没花更比有花强,直接给他心态搞谢了!]
楚在霜赢棋开心,手里端着茶,还哼起歌来:“门前大桥下,六合同春啊,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呀……”
她随意地瞎扯词,想到什么唱什么。
“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呀,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
童谣一起,茶水波动,只听噼里啪啦电响,无数水液从杯中炸起,赫然在空中凝结成球,夹杂着细小的电流,像是夜幕中耀眼的星光!
既非草叶,也非花蕊,而是旋转流动的光团,让人无法识别它本来面目!
小释惊道:[这是……]
楚在霜同样眸光颤动,她错愕地望着光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探头看斐望淮离去的方向,不安道:“完了,他真是名师啊,让他知道还得了!”
她是废物都被回收利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第十二章
光团朦朦胧胧,轮廓并不真切,如流转的星辰。片刻后,淡金电光散去,茶水落回杯中,一滴都没溅出,就像从未凝聚过一样。
楚在霜端着茶杯,忍不住揉揉眼睛:“我刚刚没看错吧。”
[我也看到了,有个水电团!]小释不知光团是何物,只能简明扼要地描述。
身患离魂症后,楚在霜从未成功施术,她赶忙从棋盘前起身,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周围没人,鬼鬼祟祟往树后跑。
微风拂过,水波荡漾。大树紧挨着岩石峭壁,石块和树干搭建起屏障,这是平时藏杂物的地方,散落不少装东西的竹筐。
楚在霜蹲在角落里,她手里仍端着茶杯,念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
水面颤动着,却没有光团。
“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圆圆陀陀,非雾非烟。”
茶杯依旧没反应。
[咦,怎么不管用了?难道你得用唱的?]
“不可能吧,有些人施术都不用念,这跟唱不唱没关系……”楚在霜灵光乍现,她深吸一口气,试探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
话音刚落,光团应声而起,刺啦蹿出水面,还夹杂着电流,在空中灼灼生辉。
[成功啦!]小释看清水电团,疑道,[但怎么还会有雷电,你用的不是涟水术?]
涟水术用清水凝结元神花,没道理还会有金色电流。
楚在霜恍然:“因为我在心里默念金电术,居然是两个同时用才有效。”
修士施术不一定要出声,所谓心随意动、意随心生,只有初学者时常念咒,由此催动心境和意境。术法熟练后,心念稍一运转,就能自然释放。
现在不好说是涟水术,还是金电术,两个术法被她合体运用。她第一次习成聚气凝元之术,隐隐感到体内灵气增加,一时间颇感新奇。
[我好像也感觉到在聚气。]
“但这是什么原理呢?”楚在霜将身边竹筐拽过来,揭开上方的盖子,翻找起各类书目,“我以前听我哥说过,修士光聚气没法施术,必须有承载的根基,才能将其释放出去,这就是凝元的重要性,可我当年生病后,爹娘用灵气探过,我应该没有道心。”
灵气类似虚物,道心类似实物,只有虚实和谐,才能由虚转实,将灵气外放成术。她体内没有道心,就没有灵气的落脚点,这是她无法施术的缘由。
但她现在好像有道心了。
[你在找什么?]
“这里应该有我小时候的书,我哥曾经教过我基础修炼,就是不知道放到哪儿了。”
楚在霜将竹筐里的棋谱逐一取出,她没多久就感觉这样找太慢,索性将筐里东西倾倒出来,开始坐在地上寻找启蒙书。
竹筐里杂物极多,一倒全都掉出来,有爹爹手作小木剑、娘亲送的小玉佩、哥哥编的捞鱼小网、孙大娘给的烤鸭调料罐等,乱七八糟堆了一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书,还不时摸索着各类物件,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
[差不多就行了,不是要找书吗?]小释提醒,[你不爱扔旧东西的毛病也该改改,这里的竹筐都要被塞爆了。]
“在找了在找了,要是不留下来,万一哪天又有用呢?”楚在霜争辩,“你看现在旧书就派上用场。”
没过多久,修炼启蒙书被找到,其中记载各类聚气凝元之术,涟水术同样被收入其中。楚在霜快速地翻阅起来,从中挑出两个术法,依照方才办法,合起来再使用。
“木坚泽荣,守荣则实,安常履顺,径情直遂。”
两个新术法被叠加,但地面上一片平坦,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究竟哪里出问题,难道不光要同时使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口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
四周静悄悄,依然没反应。
她继续尝试:“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圆圆陀陀,非雾非烟。”
湿润泥土里,一点新绿冒头,枝叶逐渐伸延,电光由叶尖闪现,汇聚成流动光团!
木泽术和金电术叠加有效!
楚在霜连忙继续翻书,她数次试验过后,逐渐摸索出规律,关键要用金电术。其他术法结合无效,只有跟金电术一起用,这才能成功地运转。
偏偏金电术是斐望淮传授,她不知道他从哪儿习得的。
“完蛋,我要是跑去问他,岂不是自投罗网?”楚在霜举着茶杯,仔细观察起光团,苦恼道,“刚刚才跟他说我没道心,转头就凝聚出这么一团,让他知道我骗他,这不是无事生非。”
斐望淮是较真的笑面虎,他到时候又给她记小账,光是一想就感觉到头疼。
[我们要知道金电术来历,说不定就可以正经修炼。]
楚在霜幡然醒悟,连忙手一收,让光团消散:“等等,但我应该修炼么?”
她方才是好奇心爆棚,想要探明术法的原理,这才兴致勃勃研究大半天。如今,热情已经褪去,头脑逐渐冷静,又开始陷入无欲无求的摆烂状态。
[来都来了,既然有道心,不然就……]
“我道心只是一团光,也不是元神花的形态,明显就不正常。”楚在霜分析道,“而且我的体质特殊,没生病前修炼特别慢,真要用功会很麻烦,比起别人事倍功半。”
[你的意思是?]
她顺势往地上一瘫,像岸上搁浅的小鱼:“不然我们原地失忆,就忘掉这件事吧,光想想就好累啊。”
小释:[?]
小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可我又有点想知道,我的元神花是什么,跟修炼没什么关系,只是想搞明白我自己。”楚在霜在心里默念,茶液凝聚成光团,缓缓飞入掌心,映亮她的杏眸,“书上说,元神花是修士识海的本心,勾勒出一个人的本真面貌,不管言行再怎么遮掩,元神花都没办法骗人。”
楚并晓是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斐望淮是荼蘼,春寒花渐晚,一路摘香来。他们的元神花,或多或少描绘出本人,有着内在的共通之处。
宇宙无穷,天地浩大,人是一粟太仓中。渺小如她,是否也有繁花映照,花语又会是什么?
她对上天下地、高深斗法毫无兴趣,仅仅想靠元神花研究清楚自己。
小释思考片刻,提议道:[那不然就只聚气凝元,不是说术法不熟练,才没法凝好元神花,等你将光团雕刻成花,看清以后便结束此事,这不就行了么?]
她眨眨眼:“有道理,反正我修为低微,本来就只能用基础术法,再难一点也学不了。”
说干就干,楚在霜爬起身来,捧着茶杯反复练习,没多久就熟悉两个术法,可以收放自如。她现在是三叶初期,靠金电术缓慢聚气,等到修为再高一些,没准能够凝出花来。
只是她体质特殊,修行进阶如龟爬,好在也不急,可以慢慢来。
她是一个废物,却相当有耐心。既然是废物,读一切无用之书、做一切无用之事,本来就合情合理,不用求过多回报。
这也导致,她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坚持很久,不论翻阅棋谱,还是学习烤鸭,只要最初能有个推动力,多枯燥的事也津津有味。
金电术亦是如此。
*
夤夜寒窗,一灯如豆。屋内,幽蓝的火苗摇曳,正是修魔者传讯手段。
斐望淮结束今日课业,他忽然想起白天之事,冷不丁道:“白骨老,这世间真有人能一眼看破人心么?”
白骨老迷惑:“殿下,您是指术法,还是说……”
“我自诩没有露马脚的地方,平日待她也算可以,可她好像怀疑我了。”斐望淮蹙眉,“虽然现在安然无事,但也让我使不上劲。”
他将白日的对峙反复琢磨,不理解究竟是哪儿被看透。明明参考山下凡人的意见,投喂桂花包、练剑时放水、替她挡住卢禾玮,但她好似无动于衷,甚至听卢禾玮的话,对他完全没有信任度。
如果想探明她的底牌,必然得让她放下戒心。但她面上乖巧听话,实际掌管二人节奏,看似能被他推动,关键时刻就溜走,明显是在糊弄他。
她说自己是个废物,却把他当蠢物敷衍。
“殿下,魅族一向善于布施幻境、迷惑人心,您母后就曾经说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最厉害的幻境,往往让人感觉不出异样,连施术者本人都会相信。”白骨老道,“其实您对自身言行都不信服,对方又怎会觉察不出来呢?”
“因为传魂入梦,您对她有情绪,自然用力过猛,容易令她起疑。”
斐望淮浅笑:“呵,她是刺杀我的人,你让我别有情绪?”
“小不忍而乱大谋,手中的沙攥得越紧,反而会流失得越快。当您能够控制住喜怒的冲动,或许也就是幻境成真的时刻。”
夜风清冷,偶扰木窗。白衣少年靠坐在床边,他听完此话久久无言,似乎是思索着什么。颈间的蓝宝石链透着冷光,点缀在锁骨之上,更将其皮肤衬得玉白,如同宣纸流动幽蓝彩墨。
“抛开传魂入梦,难道她作为未来的仙界至尊,没有任何擅长的事么?”
“擅长的事?”
白骨老婉言建议:“对,当您暂时放下恨意,正视她本身的优缺点,或许能找到破局关键。”
斐望淮垂下眼睑,沉思许久,答道:“她擅长气我。”
“什么?”
他掰着手指,平静地回道:“能言善辩,擅长用话气我。棋力超群,擅长用棋气我。故作乖巧懂事,擅长用无能气我。过于敏锐聪慧,擅长听信小人气我。”
他思来想去,她就擅长气他。
“……”
白骨老一时无言,本想劝对方放下情绪、冷静行事,现在却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
他长叹一声:“殿下,您的遭遇我心疼,但您的话里还恨她。”


第十三章
幽蓝烛火熄灭,又是一夜无梦。
斐望淮靠在床边打坐,耳边萦绕白骨老的话,试图用修行来平复心绪。倏忽间,脑海中涌现黑白棋局,正是他在她手下惨败的历史,现在来回来去地扰他心神。
不管他如何推导,都难将棋杀回去,她棋路随意自在,让人摸不着脉络。
屋外忽然降雨,敲击木质雕窗,宛若急切的奏乐。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噼里啪啦的雨声,竟像她弈棋的思路,不知从何来,只知天上落。
*
莲峰山夏季雨水多,时不时就云烟缭绕,稀里哗啦地下起来。清晨,池塘内的荷叶挂满雨露,连空气都变得潮润润,浸透草木的清新味道。
学堂内,书案上早摆好佩剑及丹药,只等白衣弟子们齐聚一堂。现下时候尚早,屋内人还没齐,看上去零零散散,连楚并晓都未露面。
斐望淮昨夜心中有事,他提早踏进学堂内,却发现座位上有人,愣道:“你居然会主动过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楚在霜不用人抓捕,自己就出现在学堂。她穿着芸水袍,似休息得不错,现在神采奕奕,坦然道:“你都答应不抓我修炼,那我就没必要逃跑了。”
斐望淮眉头一跳:“但今日没有桂花包。”
他本想待会儿下山取,谁料她不按常理出牌,破天荒来得比自己早。
“没关系,反正待会儿就下山,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斐望淮一怔,他望向书案上的佩剑及丹药,又一扫精神百倍的楚在霜,挑眉道:“你要随我们一起下山?”
“当然。”
今日是学堂内的最后一课,楚并晓将带领入门弟子下山,完成简单的门派任务。
莲华宗作为琼莲十二岛最有名的门派,可以说是支撑诸多岛屿的顶梁柱。千百年前,花镜炸裂,生灵涂炭,肃停云和楚辰玥在一片荒芜的莲峰山相遇,他们及其友人踏上寻觅花镜的旅途,终于将残存的镜片拼接,又用自身修为张开阵法,重新建立琼莲十二岛。
花镜是众生力量之源,破裂的镜片化为混沌,可以吞噬世间万物。倘若没有掌门夫妇的阵法,琼莲十二岛不会存在,岛外都是混沌之气,草兽无法生存,会被直接碾碎。
据说在遥远的天边,混沌中也有新天地,在那里展开阵法的人被奉为王族或神明。但肃停云和楚辰玥并不主张此举,他们重建莲华宗,帮凡人造红尘泽,提出选十二岛主,共同管理琼莲十二岛事务,形成如今较为和谐的局面。
红尘泽岛主一般是无修为的普通人,由于主管的岛屿聚居凡人较多,时常无力击败侵袭的灵兽,便会向莲华宗递交一些任务。
门里会安排弟子解决,给予他们一定奖励,砍杀灵兽获取的材料也不会扣下。对莲华宗弟子来说,这是不错的历练机会,也是入门弟子的最初实战。
当然,实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绝非是提剑都不稳的她。
斐望淮听她答得自信,他顿时啼笑皆非:“你连真剑都不一定举得动,居然要随我们一起下山?”
门内切磋都用木剑,但山下任务是真剑。她一向剑尖飘忽,没准将自己划了。
楚在霜眨眨眼:“那我就不带剑呗,这有什么大不了?”
斐望淮质疑:“你没有佩剑,要遇到灵兽,该怎么反击?”
“等着你们往前冲,打完我再溜出来。”她机智道,“而且学堂那么多弟子,要是真的碰见灵兽,挤破头都不一定抢得过他们呢。”
“……”
好家伙,你这心态是去看热闹,完全就没打算努力啊!
斐望淮合理怀疑她只是想下山,她以前就喜欢跟凡人扎堆玩儿。他仔细端详她许久,眉头微微蹙起,忽然道:“你站起来。”
“为什么?”楚在霜满脸疑惑,却还是老实站起,支吾道,“真是小心眼,反驳你一句,就要我罚站?”
修长手指搭上她腰间松垮的红绳,没使多大的力气,就将她拉扯过来,像在拽轻飘飘的风筝。
他低下头来,浓黑的睫毛颤动,颈间蓝宝石流转一丝冷光,靠近她时携来如风如松的浅香,轻缓笼罩彼此身躯的间隙。
“呵,你何止说一句,明明反驳两句,当我不会数数么?”斐望淮嗤笑一声,他一边替她系腰带,一边出言嘲讽道,“每次都不自己系,等着我给你系呢?”
他方才就看不惯她着装,芸水袍端正素白,但只要披她身上,总被穿得不伦不类。她腰身偏细,不知是系绳笨拙,还是自身气力不足,那根红绳总耷拉下来,莫名看着不顺眼。
她眼神无辜,理直气壮道:“对啊,知道你还问?”
“……”
两端红绳骤然收紧,将她的腰肢勒出来。
楚在霜被猛地一拉,她当即瞪大眼,抗议道:“你这样用力,感觉我俩有深仇大恨,你恨不得勒死我一样。”
斐望淮闻言,又想起白骨老的话,笑眯眯地反问:“对啊,不能恨你么?”
他凭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要放下。
“能,当然能。”楚在霜见他笑里藏刀,她赶忙就放缓语气,不知他为何阴阳怪气,敷衍地让步道,“恨吧,恨吧,你开心就好。”
估计他输棋恼火,至今还耿耿于怀。
他听到此话,颇感奇妙道:“你倒是豁达,换常人被记恨,可不是这反应。”
“这算什么,恨比爱更长久,你还是心里有我,所以才这么恨我。”
“???”
不得不说,白骨老一夜规劝无果,楚在霜一句就破他防。
斐望淮近日万般憋闷在胸,瞬间被此话惊得烟消云散,再也不敢对她带仇恨情绪。他要是继续计较,倒真像应验她的话,心里忘不了她。
楚在霜见他如鲠在喉,还嘚瑟地打转,欢声道:“还敢恨吗?还敢恨吗?”
“……”
她怕不是故意搞他心态,就跟下棋时的烂话一样。
片刻后,入门弟子们到齐,楚并晓站在前方,提前讲解事项:“桌上是佩剑及清心丹,清心丹可以用来补充灵气,此行需要下山数日,风餐露宿多有不便,每个人要保管好自己的佩剑及丹药。”
“是。”
众人应声。
“下山以后,你们身着芸水袍,就是莲华宗弟子,应当时刻牢记门训,万不可做出抹黑门派之事。”楚并晓道,“你们还是入门弟子,旁人对你们的崇敬,更多源自于这一身衣服,并不代表你自己的水平。”
“穷理尽性,达天入神,谨言慎行,约己清心。当你们有一日褪下芸水袍,依然能不愧对这十六个字,那就成为一名真正的莲华宗弟子,像无数曾穿过芸水袍的仙尊们一样。”
楚并晓的语气平稳,一番话却掷地有声。他面色肃然,简单利落的话语,在众人心中砸起层层涟漪,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白衣弟子们都挺直腰杆,他们在此刻共担一份荣耀。这荣光源自琼莲十二岛建立之初,源自千百年同一批身着芸水袍的少年,亘古不变地守护着这一方净土。
从混沌之初,从众生荒芜中,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他们目光坚毅,激荡起热血,铿锵有力道:“是!”
楚并晓环顾一圈,他望着底气十足的少年们,点头道:“好,现在携剑随我下山,此次任务不算太难,位于红尘泽附近的小岛,我们通过门内阵法前往。”
修士达到五叶修为,这才能够御剑飞天,在此之前常用阵法移动。
*
学堂内,弟子们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下山后,他们就如霜打茄子,垂头丧气地林中徒步。
天色晦暗,云雾弥漫。雨水浸泡过的小路泥泞不堪,一脚下去就拔不起来,堪称撕咬鞋履的泥兽。
一行人最初整齐又亢奋,现在队伍却稀稀拉拉,散落在陌生的丛林中。两边时不时有做白色标记的树干,好像在指示目的地的方向,不知是何人所作。
李荆芥作为修士,他竟也额头冒汗,忍不住扯扯衣领:“这是什么鬼地方?让人喘不过气来!”
斐望淮:“此地没有莲峰山灵气充溢,你感觉不适很正常。”
莲峰山是最适合修炼的场所,山上甚至布有聚气的法阵,自然跟穷乡僻壤不一样。
众弟子下山时盼望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现在却在泥潭里枯燥地走一天,少不得要抱怨起来。
“这跟我想得不一样,还以为会有小洞天,直接派我们去寻宝!”
“哈哈,你就做大梦吧,那都是正式弟子的任务,哪轮得到我们。”
“这地方都荒芜成这样,真有人被灵兽袭击吗?根本没凡人住吧。”
旅途劳累,挫伤斗志,让队伍状态涣散。
楚并晓走在最前方,时不时催促后面人跟上,却也带不动部分无精打采的弟子。他仰头看翻涌的乌云,皱眉道:“要赶不及了。”
原想准时抵达小镇,不料部分弟子娇生惯养,下山以后拖拉得可以,非得吃点苦头才长记性。
苏红栗生于山野,倒对此习以为常,时不时偷瞄不远处的人。几步之外,楚在霜步伐轻快、哼着小调,她不时就蹿出去摘花弄草,再被身边的斐望淮捉回来。
一直没跟她道谢,居然就拖到现在。
自从学堂纷争后,苏红栗境遇变好不少,卢禾玮等人不敢来找麻烦,让她可以安心修炼术法。她想对挺身而出的楚在霜说谢谢,无奈对方总是神出鬼没,不然就跟斐望淮形影不离,实在找不到机会。
不然就趁现在呢?
苏红栗缓步靠过去,不料却有飓风突起。
[呜呼,起风了。]小释察觉到什么,愉快地出声。
“呜呼,要来了。”楚在霜架起双臂,她瞧准树干标记,悠然道,“准备跑路喽。”
斐望淮忽听她开口,他心底正不解,却感觉到杀意,迅速望向树丛。只听扑啦啦之声,无数黑影从林叶间蹿出,好似蜇人的可怖蜂群,在空中略一停顿,呼啸着猛地冲来!
狂风骤起,野兽咆哮,气流夹杂粗粝的沙石,俯冲而下的黑云刹那间在队伍里惊起惨叫!
“风啸兽!这是一群风啸兽!”李荆芥看到爪牙尖利的怪鸟,以及接二连三升起的阴云,惊道,“不、不是一群,这是好几群!”
风啸兽并非厉害的灵兽,但耐不住它们鸟多势众,锐利的尖爪成群落下,照样能将修士撕得皮开肉绽。
有人混乱地提剑劈鸟,传出清脆的当啷声,也不知道砍到哪里,转瞬就被愤怒鸟群啄咬,只能手足无措地用胳膊护住脸庞。
鸟群远比人群训练有素,顷刻间就破开修士队伍。
楚并晓喝道:“都到我这里!”
此话犹如定心丸,方才磨磨唧唧的队伍,瞬间快速行进起来,迅猛地往前面逃。
斐望淮目含冷光,他云步上冲,一剑劈开鸟群,破出一条路来。如蝉翼般的剑刃嗡鸣,夹杂着四叶初期的灵气,竟逼得风啸兽不敢再来扰。
“我们走……”他正要叫上楚在霜,待回头往身边一看,某人早就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