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还没有转过身,便听他不悦发声。
“为什么就拿一样?”
楚在霜回头,只见屋内有人银冠束发、身姿鹤立,身披幽蓝火纹外袍,不是斐望淮,又还能是谁?
她怔然道:“你怎么……”
怎么这回不躲她?没送完直接跑掉?
斐望淮见她只拿装桂花包的纸袋,却对旁边五彩绳结置之不理,更觉如鲠在喉。他眉头紧蹙,不怒反笑道:“因为刚收过绳结,所以不要另一个?”
楚在霜原本还在震惊,素来回避的他突然露面,却不料迎来一阵阔别已久的阴阳怪气。
她一听他毒汁飞溅的口吻,便知此人又离奇发恼,更不明白源头是哪儿,满头雾水道:“啊?”
他方才瞧她收下浦荣千香结,便感心烦意乱、胸闷不已,现在发现她忽略自己的,还露出浑不在意的懵懂模样,自然愈加气不过。
不是没猜到她会跟那人交好,也不是不知黎晖殿常伴她身后。
他推测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达成协议,想压住她身怀仙魔之气的事,楚辰玥和教皇势必私下磋商,或许是用这种方式护她平安。
因此,他主动避开黎晖殿,对他们眼不见心不烦,也懒得再徒生事端。
只是浦荣这回当真越线,跟她来四象玖洲罢了,居然还送出五彩绳结。
红绳编织的千香结有祝福平安的寓意,但要变成五彩细绳,再由成年男女交换,不亚于是定情信物。吞月夜前,魔修们就互送五彩绳结,然后在篝火边狂欢,互诉衷情、良宵苦短。
他辗转往复都只敢送红绳,对方却胆大包天送五彩绳!
斐望淮冷笑:“看来这位神子很有自信,才能仅带数人随你过来,自负能从忘川全身而退?”
第一百零一章
楚在霜不料他提及浦荣,又从中听出威胁之意,竟不知二人何时结仇:“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么?”斐望淮语气越发寒凉,如冬日屋檐下凝结的冰晶,“仙魔不两立,他前来支援四象玖洲,打算跟魔修为敌,应当有心理准备。”
小窗一关,连月色都挡在室外,致使屋内晦暗不明,唯有他点墨般的瞳仁,浮漾一点莹润的光。
他嘴唇紧抿,唇角向下撇,神色颇冷硬。
指尖是纸袋微湿的触感,有水汽袅袅升起,嗅到清甜的香气。
或许是被他的话触动,或许不知下次何时见面,往日她总觉得双方隔着雾气,却在今日忍不住伸手拂开。她睫毛微颤,索性反问道:“既然仙魔不两立,为什么你还过来?”
斐望淮一怔。
楚在霜垂眸,望向手中纸袋:“为什么总送这些?”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明明梦里他被她一剑刺中,偏偏又在塔底施术救她。
这些年来,他不时会现身,却又不肯见她。
如果是敌人,那就不必出手相救;如果是朋友,也没避而不见的理由。
她抬眼望他,坦然道:“相比其他人,我威胁不是更大?”
他说仙魔不两立,那他们又算什么?
斐望淮撞上她直白的目光,漆黑眼眸润泽,似有眸光晃动。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只是现在被她戳破,心里倏地一动,便再开不了口。
不愿牵扯她进入仙魔战事,原以为时间及距离能挥却一切,没准有一天她厌倦修炼,自然而然就放下了。但或许又有一点私心,期盼她不要彻底放下,才会屡屡途经她修炼之处。
他对这份私念都鄙薄自厌,明知不该见,却又忍不住。向来对优柔寡断嗤之以鼻,偏偏对她的事却心神不定。
这也导致她挑明,立刻就一败涂地。
斐望淮思及此,他没正面回答,反而避开她视线,闪烁其词道:“什么为什么?”
“真要论起威胁,也不该是黎晖殿神子,应该是梦里剑刺你的我。”楚在霜见他别扭侧头,追问道,“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他听她提及某人,立刻面覆寒霜,嗤笑道:“我倒不知,莲华宗和黎晖殿交好至此,让你来为他吸引视线么?”
他尚未动手,她倒跳出来,替人鸣不平了!
“这又叫……”什么话?
楚在霜难得抓住此人,正要探究到底,却忽察觉不对。无我剑向来感知敏锐,门外楼梯处似有动静,让她骤然咽下后半句话。
斐望淮眉间微动,同样察觉门外气息,不料说曹操曹操到。他手握银扇刚要过去,却被柔顺触感一裹,熟悉的气息侵袭而上,不由瞳仁缩起、脸色微变。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走廊里有灯火照明,众人各自回屋休息,从外看不清房内情况。
浦荣叩响房门,接着听到女声传来,语气依旧平和安然。
“哪位?”
“是我。”
楚在霜刚刚就发现浦荣上楼,却不知他为何深夜拜访,现在杀她个措手不及。
浦荣听她安然在屋,他心下稍安,询问道,“附近似有魔修,推算方位离你房间最近,才想问你这边有无异样?”
四象玖洲内遍布魔修,他们身处淮水以南,同样不好放下警惕。黎晖殿修士向来精通占卜,浦荣开眼后更是能掐会算,他方才隐有所感,却也不敢确信,这才过来询问。
现在确认楚在霜无事,自然就当做虚惊一场。
“没。”楚在霜声音隔门传来,好奇道,“是有魔修露面?”
“不,只是占卜有感,冷萱他们搜查一圈,北边好像有痕迹,但担忧是圈套,没走出去太远。”
屋内,斐望淮听她还敢问答,一时间面露嘲讽,似笑非笑地望她。他如今背部靠墙,现下口鼻被她捂住,只露出那双深色眼眸,即便看不到唇角,也能猜到在讥笑。
楚在霜一只手将他摁住,瞧见他带刺的目光,当即回瞪他一眼,无声地进行警告。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开门回话,但心知一撒手此人就要跑掉,必然丧失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想抓住对方不知何时,说什么也不肯率先退让。
尽管浦荣猜到魔尊是谁,但实际撞破是另一回事。倘若让两人遇上,那就是仙修先遣队伍遭遇魔修,战与不战都格外麻烦。
她不确定斐望淮进屋时是否销毁痕迹,只能用无我剑先将他包裹,妄图掩盖室内残留的魔气。
好在他没反抗,静静地望着她。
只是他目光灼灼,倒叫人心生羞恼。
她最初像捂住一块玉,可被他这么盯着,却莫名掌心发烫,暗探此举实在草率,不知该不该撤下。放开怕他溜走,但要坚持不放,那幽幽目光又带着蜂蜜般的粘稠,如能拉扯出千丝万缕的网。
楚在霜连忙侧头,不再跟他对视,故作镇定道:“既然在四象玖洲,还是稳妥一些,等抵达后再说,今晚就别追了。”
斐望淮闻言挑眉,眼看对方制住自己,还若无其事地献计,更感荒谬可笑。明明她都胆大包天将自己摁在此地,居然还好意思说“稳妥一些”。
只是这情绪没维持太久,下一刻就被门外人搅乱。
浦荣跟她交谈几句,却迟迟没见到人影,一时间心中起疑,轻声道:“你休息了?”
屋内的灯早已熄灭,门扉也是紧闭不开,唯有楚在霜声音传出,不知为什么略显蹊跷。
楚在霜心里一咯噔,语气却没丝毫变化:“快了,有什么事么?”
浦荣纠结再三,一时难以启齿:“刚才给你的绳结……”
斐望淮听此人又提此事,他当时脸色微沉,思及对方深夜敲门,说完正事依旧不走,还再聊起五彩绳结,不知为何愈加不爽。
没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盼她忘了,但她要真忘了,又从中生出怨来。
希望她永远不要来四象玖洲,可得知她在此露面的消息,却也涌现一丝虚伪而令人唾弃的欢喜。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分别多久,起码她没有遗忘,兑现毓涅城的承诺,真在修行后抵达此地。
直到看见她接过绳结,他才被寒水浇得淋漓。
她确实是来了,但不一定为他而来。
楚在霜着急将浦荣引走,免得斐望淮在此暴露。她听对方磕绊,自然出言催促:“什么?”
浦荣犹豫:“就是……”
他刚刚随同伴探寻魔修,恰好跟当地人撞上,得知了五彩绳结含义,才领悟自己的唐突。无奈此事实在尴尬,说与不说都很奇怪,自然是进退两难。
斐望淮却听不下去,他见楚在霜目不转睛盯着屋门,似在等待门外人回答,唯有一只手摁着自己,却连半点余光都没留,像被咸涩海水袭涌,拍起阵阵不快涛声。
妄念一起,嫉恨也生,迫切需要她的关注来填补空洞。藤蔓般的阴暗想法攀爬而上,他瞧她不看自己,竟酝酿出报复心,干脆趁其不备,扣住她的手掌。
下一刻,温热清浅的触感在掌心弥漫,似有若无的松柏浅香环绕,让室内凉意都被隐秘暧昧吹散。
楚在霜察觉手心的濡湿,如被火撩到,下意识出声。
浦荣听她语调微变,他不知屋内情况,自然就停下来,怔然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
微动的嘴唇,羽毛般啄吻,却如叶落水面,溅起心潮涟漪。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瞪向被捂嘴的某人。却见他眼眸含笑,如盛满醇透美酒,直勾勾地盯着她,既像蓄意挑衅,又像暗中勾引。
第一百零二章
一扇门阻隔屋内的秘密,唯有她识破他的引诱。
斐望淮见她仍未松手,却转过头来看自己。他睫毛微颤,索性再次低下头,似要故技重施,眼底是数不尽的风流旖旎。
楚在霜暗骂他果真有魅族天赋,还胆大包天不怕自身暴露。
她连忙微抬掌心,却仍然不肯放手,思及门外还有旁人,更涌生做贼的心虚,硬着头皮道:“……还有什么事?”
好在浦荣也不再继续,他察觉她不愿多聊,适时地结束话题:“算了,一时也不着急,明日再说好了。”
深夜聊五彩绳结,确实也有些怪异。
屋外的脚步声渐远。
片刻后,楚在霜确信浦荣下楼,这才将自己的手掌撤下,有时间跟罪魁祸首算账。
斐望淮听门外人离开,又见她展露些许赧意,现在杏眸里只有自己。他好似打赢一场胜仗,萌生诡计得逞的自得,微妙情绪如涓涓细流,叮咚作响着流进心口,浇灭方才隐隐涌动的妒意。
他眼看她放开自己,慢悠悠道:“怎么不去告发?说有魔修在这里。”
“你不也没告发,说我是仙魔同体。”楚在霜指尖颤动,明明是蜻蜓点水的吻,无奈触觉却依旧清晰,羞耻道,“刚刚怎么……”
浦荣还在门外,他却举止出格,倒真不怕被其他仙修发现!
“只是还你而已。”
“还我?”
“这不是你在毓涅城做过的事情。”
她当初在城主府,为了离屋救人,做过类似的事。他只是有样学样,模仿她行径罢了。
不是不畏惧她会再次退却,不是不厌弃自己的小把戏,只是他见不得她收下绳结,唯用这种拙劣手段,才有办法确认什么。
斐望淮瞧她睁大眼,他突然低头,干脆凑近她,轻声细语道:“真要那么生气,还回来就是了。”
沉如碎玉的声音拂过耳畔,带来一阵酥麻微痒的触感。
楚在霜身形微顿,心脏忽漏跳半拍。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在对方出言诱导之下,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唇。此人火焰都是夹杂冷意的蓝,偏偏唇瓣却是丰润殷红,似真能如魅般吸人精魂。
“……还回来?”
“对。”
他俯身的瞬间,灼灼气息相触。湿热的风袭来,双方呼吸都紊乱。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视她,锁骨处的蓝宝石在衣领间熠熠生辉。
如果说她刚才还能假装掌心之吻是他失误,现在便确信对方是故意为之,只因这姿势跟当年如出一辙。这让她忆起多年前交谈,洒满月辉的天台之上,他问她“你不要这个,那想要什么”。
她想要留下他,只是那时顾忌太多,最后遗憾地收手。
但他现在又露出当年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再次将选择权放她手中。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想还回来。
室内光线暗,周遭极安静,躁动的心跳却无法平息。
他们彼此对视,原本只是似有若无的依偎,却不知是谁心绪先摇摆,继续多年前心照不宣的那幕。
没准是他以身做饵低头,没准是她的剑先收紧。屋内影子晃动,唇边绽开凉意,最初只是轻柔试探,如亲吻艳色梅枝上的雪,却依旧能使吐息混乱,随之而来是头皮发麻的战栗。
渐渐的,她不满浅尝辄止,又被他予取予夺的态度鼓励,强压住如鼓般的心跳,似品尝微凉清甜的甘露,用力地吮咬下去,像是在肆意报复。
他当真信守承诺,伸手扶住她的腰,温和轻微地回吻,任由她为所欲为,将刚才那下还回来。不是没有升腾而起的欲念,但引她上钩的快意早盖过别的,似乎唯有释放她心中不知餍足的兽,才能让他悬而不定的心脏落回原位,确认她依旧对自己有所渴求。
一如当年在塔底,他怕的早不是宿命,而是她的无动于衷。
混沌不定的喘息,大脑也逐渐空白,无我剑如攀附藤蔓,下意识地缠紧两人。
流淌剑刃像贪图他的温热皮肤,不知不觉拂过他的脖颈及喉结,直至触摸到锁骨处的幽蓝宝石。
有一瞬间,楚在霜从朦胧中回神,意识到只要夺走此物,便能将他永远留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推测蓝宝石项链是传送法器,否则无法解释他的来无影去无踪。
潜藏的占有欲蠢蠢而动,却不料很快就被察觉。
他好似体会她走神,一改方才隐忍克制,探出舌尖吻了回去,只将她气息彻底搅乱,连带无我剑都松懈下来,才勉强挣扎着从中脱身,没让她将无远弗届摘走。
斐望淮扶住项链,又见她唇边水意,他喉结微动,低声道:“真想要这个,下次再给你。”
对他来说,生死不足为惧,但要等尘埃落定,卸下诸多职责才行。
“抵达之后,离姓元的远一点……”他略一停顿,又补上一句,“……还有别乱收东西。”
下一刻,魂火从蓝宝石中弥漫,缓缓将他身躯包裹,果然是启动传送术法。
楚在霜伸剑去追,却还是晚了一步,连火星都没捞住,眼睁睁见他消失。她赶忙开窗查看,又四下寻觅踪迹,无奈法器能穿梭极远,附近居然都不再有魔气。
她正暗自生恼,心说捆得太松,竟让他蹿出剑刃,却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将注意力转回房间里。
只见桂花包纸袋边的五彩绳结安然无恙,不远处的另一绳结却化为乌黑灰烬,正是浦荣所送的那枚。
*
次日,先遣小队整装待发,本担忧有魔修进攻,谁料一夜风平浪静。众人昨晚隐隐看到魔修行踪,但不敢太深入,白日过去探查,却什么都没了。
郁冷萱探路归来,汇报道:“原以为北边有魔修埋伏,如今却连痕迹都消失,应当是不知我们身份,所以没正面交手。”
李荆芥用手指一敲天宝鼬脑袋:“小天守夜也没发现生人,估计是魔修经过,没在此停留太久。”
楚在霜听闻此话,心说同伴肯定猜不到,昨天晚上来的那一位,确实对天宝鼬不是生人。
好在斐望淮只对浦荣心怀敌意,夜里拜访还算沉稳低调,看来不愿惊动过往同门。
思及浦荣的五彩绳结,楚在霜更是心中生歉,眼看对方露面,连忙主动询问:“对了,你昨日要说什么来着?”
昨晚,浦荣在门外支吾不言,偏她当时心猿意马,实在是顾不上多听。现在都迎来清晨,才有空提及此事。
谁料浦荣闻言,脸上略显窘迫,出声解释道:“我不是曾给你一枚绳结……”
楚在霜听他说起绳结,骤然心虚起来,一时暗叹不妙。斐望淮也不知发什么疯,临走前烧毁那只,不像他平日的所为。
“昨日听来一些本地习俗,才发觉此举略不妥,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不妥?”她迷惑,“不是祝福平安的绳结么?”
千香结有保平安的美好寓意,这是她从斐望淮梦中得知的。
“红色绳结确实是保佑孩童平安顺遂,但五彩绳结却有其他含义,好像用作圆月佳节的邀约。”浦荣面露为难,含蓄地暗示,“要是有人收到多枚绳结,没准赠礼者间还大打出手,唯有一人最后能去应约。”
四象玖洲向来民风粗犷,不提北边恣意妄为的魔修,剩下的仙修紧挨淮水,也不是保守之辈。用修为争得心悦者的垂青,销毁其他竞争者的绳结,算是月圆之夜不成文的习俗。
只是书上并无记载,外来修士自然不知。浦荣也是昨夜归来,撞上本地人的交谈,才领悟此举的逾矩。
楚在霜听他说完,也是第一次知晓,还会有此等习俗。
难怪他说下次再给她,下次竟然是指月圆夜!
她回想斐望淮古怪之举,再思及带着的五彩绳结,现下好像揣着热红薯,总觉得怀里说不出烫,堪称哑口无言。
第一百零三章
浦荣瞧她脸色微变,尴尬道:“这回确实是我疏忽,请见谅。”
“没事,既然是当地习俗,先前不知也正常。”楚在霜听对方致歉,她当即回神,目光飘移道,“……也就是这里的修士才计较。”
原以为他是小心眼烧毁绳结,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讲究。
只是距离圆月仍有数日,也不知“下次”在何处相逢。
楚在霜本打算用五彩绳结替换剑上红花,现在领悟其含义,说什么都不敢了。她犹豫片刻,将绳结放入储物袋,最后还是没忍住,再次将其取出来,重新放入芸水袍内兜随身携带。
休整结束,先遣小队便趁白日出发,继续朝着淮水方向前进。
*
四象玖洲,绵绵淮水将古老属地一分为二,蜿蜒的忘川两岸,北面有深黑古壁,南面是净白石楼。
这里曾是四象玖洲最为繁华的地方,在仙修和魔修相安无事的日子里,有不少修士会聚集在此,沿淮水跟对岸交易灵草,甚至留下不少简朴小楼。
无奈近年战事不断,普通修士早就离去,唯有万归宗驻扎在此,常年抵御对岸的魔修。
万归宗是四象玖洲最古老的宗门之一,跟莲华宗和黎晖殿一样,同样有九叶修士坐镇。只是现下元空泽闭关养伤,唯有元彻霆主持前线战事。
宗门外,元彻霆长发如雪,身后背一把古刀,浑身沾染肃杀之气,显然刚经历过恶战。他一踏进营地,便听旁人汇报。
“宗主,先遣的援军已经抵达。”
元彻霆原本眉头紧皱,一听此话却脸色稍缓:“近日战事焦灼,倒是来得正好,对方有多少人?”
“这……”那人支吾起来,委婉道,“应当都是两大名门的高手。”
他眼看对方避而不答,当即涌生不祥预感,说道:“带我过去。”
另一边,楚在霜等人抵达淮水没多久,便感受此地截然不同的氛围。
远方皆是断壁残垣,前线魔气更加混沌,连昨夜供人小憩的白楼都没有,只留下大片营帐及传送法阵。
如果说他们初来乍到歇脚的小镇还有节日气氛,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挂着漂亮绳结及装饰,那这里就是彻头彻尾的战场。空气里只有火焰焚烧的焦味儿,夹杂着血液及泥土的腥气,根本不像适宜修仙的地方。
楚在霜看着远处的淮水,她曾在斐望淮梦中由北望南,现在站在仙修阵营从南望北,一时间感触颇多。
“这里寸草不生。”苏红栗盯着脚边的断箭及法器残渣,“……连仙气都极为稀薄。”
天宝鼬同样嫌弃地面的状况,它缩在李荆芥肩头不肯下来,显然也被四周的煞气所影响。
“虽然知道前线战事紧张,但没想到这里凋敝至此。”浦荣道,“看来混垠尊者负伤,让万归宗负担不小,致使大量魔气蔓延过淮水。”
仙修依靠仙气施术,但魔气会让仙家术法失效,倘若交战处魔气过浓,对仙修大军自然不妙。
郁冷萱蹙眉:“要是再来一波强攻,没准南边彻底沦陷。”
“刚才那人去哪儿了?”荀枫四面环顾,疑道,“接人时来得快,接完跑得也快?”
一行人抵达忘川,立马就出示信物,很快迎来万归宗修士。
最初还一切如常,过来的修士热情又客气,但听闻先遣小队只有数人,对方却是刹那变了脸色,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急忙回去汇报。
楚在霜眨了眨眼:“估计是心里有落差。”
她刚才看到接待者面露难色,还询问是否有尊者没到,便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落差?”李荆芥道,“什么落差?”
正值此时,一道低沉雄浑的男声响起:“在下万归宗元彻霆,见过诸位仙友。”
众人听闻此声,连忙回头查看,只见一名白发男修迎面走来。他五官坚毅,腰间佩戴灰烬石及桃木牌,背后挂一柄古朴的长刀,过来时携带高修威压,连身边人都自行退让。
楚在霜听到对方姓氏一怔,犹记斐望淮昨日的提醒。她不经意瞥见元彻霆腰间桃木牌,莫名其妙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此物。
眼前人在万归宗明显地位不凡、颇有威势,尽管修为还未到达九叶,但强大气场却毫不逊色,有种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常人多看一眼没准都要胆寒。
浦荣认出来人,礼貌地回道:“见过元宗主。”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纷纷向元彻霆问好。
双方碰面势必要说些客套话。队内,楚在霜和浦荣修为最高,他们身份也最合适,只是前者不爱寒暄,便由浦荣出面交流,询问前线战事的情况。
楚在霜一边观察元彻霆的木牌,一边听着同伴们悄声议论。他们对元宗主的相貌相当惊讶,尤其是那夺目白发,在众人中格外扎眼。
“这位就是掌管万归宗的尊者?”李荆芥愣神,“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郁冷萱:“元宗主如今八叶修为,修为仅在混垠尊者之下,更是混垠尊者的远亲,宗门的大半事务,确实都由他操持。”
荀枫诧异:“既然是八叶修士,怎么会满头白发?教皇大人的容颜经年不改,贸主教也一直都没有变化。”
苏红栗:“按理说,修士不会衰老。”
楚在霜若有所思:“他不是衰老,是灵气混乱。”
“什么?”
她初次见到元彻霆,就发现对方灵气异常,仙修却浑身都是杀气,明显是修行出现问题。
“他的灵气紊乱,加上常年施术,情况更加严重。”楚在霜近年修炼仙魔之气,也积累下不少心得,解释道,“仙气强调清正平和,但他心中积郁过多,早就平静不下来了。”
仙气不似魔气狂放激荡,修炼时更要求心平气和。即便是身怀仙魔道心的楚在霜,也花费不少时间才融合修磨道心,逐渐领悟“魔”背后的含义。
然而,元彻霆是纯粹仙修,他体内灵气躁动,坚持用仙家术法,心中郁气加深,情况越来越糟。
郁冷萱点头:“听说元宗主以前也并非白发,后来遭遇变故、自毁属地,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遭遇变故?”
“没错,好像是他当年的仙侣被魔修所杀,悲痛欲绝之下,不惜自毁属地,积蓄修为报仇。”郁冷萱道,“有人说元宗主至今仍在追查当初出手的魔修,他也是为数不多能离开四象玖洲的修士,跟混垠尊者不同。”
有属地的高修传送距离有限,就像岛主们最多待在琼莲十二岛内,但元彻霆的属地早就消失,他离开四象玖洲,也不会影响什么。
楚在霜闻言一怔,突然想起桃木牌为何熟悉,竟是在斐望淮的梦里见过。他的姑姑殊桃爱穿粉衫,腰间也挂着一个桃木牌,用一根粉色细绳吊着,倒跟元彻霆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