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同样被狼爪命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倒飞,却没有直接砸在坚硬地表,反而落在软绵绵肉垫上。回头一看,庞大天宝鼬挡在他身后,竟变得比猛虎还要大,不再像往日能蹲在修士肩头。
“复原术!”
此话一出,天宝鼬砰的一声,变回原来的模样,依旧小巧玲珑。
李荆芥眼看同伴平安落地,他悬起的心脏才放下:“望淮,你见到邪修,怎么不叫人?你平时不合群,现在遇到危险,还不当回事儿!”
莲华宗立有规矩,任务不可独自应战,遭遇险情及时联络,以免落单遇害。
前一刻,他们遥看斐望淮要被恶狼掏心,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好在楚在霜动作快,居然用袖箭挡一半,这才勉强救下对方。
斐望淮发丝染血、肋骨巨疼,然而面对担忧的三人,却生出陌生滋味,一时间怔然不言。他当然知道门里规矩,狼人也说莲华宗都一窝蜂上,但他不是修仙者,跟他们并非同伴。
那股只在琼莲十二岛涌生的古怪感又来了。
“别跟三岁小孩计较,他早就不懂事惯了。”楚在霜确认狼人倒下,她当即云步一闪,朝着灌木丛冲去,“邪修不止一人,战斗还没结束!”
李荆芥:“红栗,你留下照看他,等其他人过来,我俩去去就回!”
苏红栗:“我看看你的伤。”
斐望淮眼看二人离去,他试图阻拦,凝眉道:“那人修为不明,你们贸然追去……”
苏红栗施放治疗术,她面色郑重地规劝:“相信他们吧,我们修为确实不如你,但也没有那么弱。”
“……相信他们?”
斐望淮深感荒诞,他就从没有信过谁,连白骨老也不例外。
一个连元神花都没有,一个连灵兽都管不住,怎么有底气说相信他们?
但他们又确实救下自己。
*
阴暗中,楚在霜和李荆芥在林中穿梭,对前方的黑袍修士穷追不舍。
冷风拂面,数根丝线隐现,看似没有杀伤力,实际上吹发可断,稍有不顺就会被切成肉块。天宝鼬灵活跳到最前方,一路探查凶险,咬断挡路银线,给二人开辟出一条路。
楚在霜:“敢打我的小弟,你是不要命了!”
李荆芥:“……趁着望淮不在这,终于能占他便宜?”
黑袍修士速度极快,楚在霜眼看距离拉远,她发射袖箭吊住树干,一蹬脚就在空中蓄力,竟荡秋千般腾空而去,游刃有余避开挡路丝线,借着蛛丝缝隙朝黑袍人扑去!
李荆芥看她敏捷如鸟雀,连带脚下都汇聚灵气,惊道:“你不是修为不算太高,为什么能比我还快!?”
“天天都被他撵着跑,就云步的‘闪’学得好!”
楚在霜已有三叶后期,这是她第一次进阶后实战,没有用云步进攻的“冲”,反而选的是更轻巧的“闪”。
这是独门方法,由于灵气量比常人大,她的“闪”跟常人两次用“冲”差不多。“冲”要比“闪”多消耗灵气,攻势更加威猛,但弹跳距离短,没逃命的“闪”长,只能达到其一半。
但她灵气扎实,增加“闪”攻势却不减距离,自然比李荆芥的“冲”还快。
黑袍人不料楚在霜闪现,正欲挥洒银线扫向对方,等到看清她容颜,动作却停滞一二。
楚在霜都要借丝线施放金电术,不料敌方突然收手,策略瞬间就被打乱。她的术法不能传导太远,想要准确无误地击中,用银线来引是最好的。
但邪修没动手。
银线垂下,电花落空。
两人视线略一接触,黑袍人跃身而逃,楚在霜步步紧追。
“好奇怪。”
[怎么了?]
“这人为什么没出手呢?”楚在霜追击黑袍邪修,她心下却生出不解,茫然道,“用洞念看透我想法?还是有其他理由?”
第四十章
初次交手算探明双方实力,黑袍修士发觉楚在霜速度惊人,不知施放何术,忽然浓雾弥漫。楚在霜起身欲追,却感狂风席面,被吹回去两步。
待她睁开眼睛,海浪般雾气袭涌树林,如牛乳般滚滚而来,遮掩邪修身影及银线。
李荆芥挥手拨开云雾,他不自觉地放慢步伐:“这里雾太浓,看不清楚了。”
“小心雾里有线。”
楚在霜用袖箭悬挂上树,割断若隐若现的银线,万千利丝跟浓雾浑然一体,很难用肉眼分辨清楚,稍不留神就皮开肉绽。这是术法配合,术法并非越高深越好,要是搭配得当,低阶不逊高阶。
兄长一向擅长越阶获胜,曾经传授过其中心得。修为是身体积攒的力量,但每个人实战能发挥多少,却是因人而异。交手时不动脑,再高修为也白搭,关键是组合和破解术法。
密林昏暗,白雾四溢,瞬间拉开双方距离。
“膨大术!”李荆芥指挥,“小天,冲啊,撞断这些线!”
天宝鼬嘶叫一声,它身形变得巨大,连毛发都坚硬起来,势不可挡地冲向银线,直接将浓雾里蛛网般陷阱毁掉。
李荆芥和楚在霜跟在后面,他们顺着天宝鼬踏过的路前进,便能安然无恙。
“膨大术有时效,没法坚持太久,但现在看不清,不知道邪修在哪儿!”
“应该是东南方向,那人速度变快了。”
“你是怎么看到的?”
李荆芥一愣,只觉林中伸手不见五指,连方向都摸不准,索性跟着楚在霜。他现在晕头转向,根本就看不清楚。
“让我来试试,能不能抓到。”楚在霜面对重重迷雾,缓缓地伸出左手,触摸流动的云烟,“……我也没成功过。”
实战和追逐刺激得她头皮发麻,连带浓雾弥漫,令她想起一事。
她下意识握紧左拳,反复回忆父亲的话,试图再一次凝剑。
迥脱根尘,灵光独耀,一切法空,是为见道。
一路追赶邪修,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地震颤,似有小鼓在猛敲。
但超过某个临界点,心境竟平和下来,踏入无意识状态。
无我剑!
一柄细长空气剑凝聚,吹散左手边的浓雾,倘若不是有烟雾环绕,单用眼睛看不到剑刃。她的无我剑较单薄,但比兄长当初好一点,起码比匕首要长。
[成功了!]小释惊道,[先聚气再凝剑,你的判断没错!]
晦暗中,李荆芥并未察觉她左手动向,他如同无头苍蝇,只能跟着同伴跑,迷茫地发问:“雾气是不是散了点?”
无我剑没有具体形态,但能吹开周围的雾气,父亲曾给她示范过。
“我们再快一点,对方要逃走了!”
楚在霜一边出言提醒,一边握着无我剑,盯着前方的天宝鼬及浓雾,不由自主将左手捏得更紧,好似在拼命蓄力,想外放更强力量。
不够长,这点远远不够,再往前伸展一些。
剑刃应该能继续向前,就像父亲劈开湖水那样。
不知何时,体内两个道心流转,以前不知真相时,她只会调动其一,现在却另有领悟,想使用灵气都要动,否则聚气难以平衡。
想象跟天地融为一体,超脱于众生万物之外,只有捏住外来之气,才能随意延伸剑刃!
她心下一狠,五指骤然紧扣,仿佛虚空一抓。无色无形的剑刃刹那间延长,好似一根破空利箭,凌厉划开眼前迷障,直接穿过丝线缝隙,击中浓雾后的黑袍!
[中了!]
灵气呼啸而过,来得猝不及防。
陆歌原以为拉开距离,莫名其妙感觉危机袭来,凭直觉向侧边一躲,半边身子仍被击中,连面具都龟裂脱落。
李荆芥:“我能看到了!”
无我剑驱散浓雾,直指正前方邪修。漆黑长袍刺啦裂开,露出其中湖蓝衣衫,像绽放出的花蕊。
楚在霜看清此人,颤声道:“你是……”
眼前人正是白天扫墓的蓝衣女修。
她们曾在树下交谈许久。
陆歌闻言却没回头,她两三步弹跳跃开,躲避天宝鼬一击,双手拉扯银丝向前荡去。原本的距离优势由于无我剑荡然无存,现在再不逃命,那就真被抓住!
楚在霜起身去追,质问道:“是假的么?你白天说的都是假的?”
什么妹妹巧儿,什么凄惨身世,全都是假的,是她骗她的。
白酒瓶、桂花糖、皮影人,既然她们注定为敌,为什么要聊那么久?
“……”陆歌身形微顿,脚步却未停下。
李荆芥一怔:“你们认识么?”
雾气逐渐稀疏,三人林间竞速。
陆歌向前方奔去,楚在霜和李荆芥紧随其后。她望着黑蓝衣衫的女修,终究是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刚才不动手?你明明有机会,却又放过我了!”
“……”
“既然为善,为何要对村里下手,既然为恶,又何必虚情假意……”她睫毛颤动,“我不明白。”
“……”
陆歌不言。
楚在霜不理解,她也想不明白。
如果是陌生邪修,没倾听对方经历,或许二人早大打出手。但她知道巧儿之事,听对方描绘过去遭遇,便无法简单将其视为任务上邪修,不再是虚无的形象,变得生动饱满起来。
世间的人或物,只要没沾染联系,割舍起来都不会可惜。唯有交心过的人、熟悉过的物,抛开那一瞬才恋恋不舍。
没准她真的错了,不该跟邪修谈心,也就不会进退两难,产生当下诸多烦扰。
“你说你心里有怨,我当然可以理解,但杀光他们就能解怨吗?你曾经被他们所负,但其他村也负了你么!”
陆歌咬牙:“出身名门的你当然不懂,这是大人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必须要遵从!”
“大人?”
“没错,谁不想活得问心无愧,但有时候光要活下来,我们就已费尽全力,必须听从大人的话……”陆歌骤然回身,甩出万千银丝,恼道,“自然管不了旁人太多!”
无数银丝搭上树干,试图阻拦二人步伐。
楚在霜一刻都没懈怠,她挥手就斩断银丝:“你现在这样,跟你哥又有何区别,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村民不过是另一群巧儿罢了!”
陆歌脸色大变。
“算了,无所谓了,或许他说得没错,是我天真过头,真把谁都当朋友。”
楚在霜深吸一口气,她强压满腔情绪,面上却平静下来,厉声道:“在下莲华宗楚在霜,根据掌门击杀令,门内弟子一旦目击焦尸案邪修,不必手下留情,直接就地格杀……”
李荆芥听其语气无波无澜,不由诧异地望向楚在霜。她欢悦活泼的神色褪下,略显柔和的五官绷紧,竟跟面无表情的楚并晓相仿,连话中内容都如出一辙。
“但考虑到你受人指使,倘若你供出背后黑手,我愿向掌门求情、从轻发落,留你一条性命。”
“大人对我有恩,这绝对不可能!”
楚在霜举起右手,朝其发射出袖箭,喝道:“倘若他真想善待你们,又怎会让你同伴惨死!?”
锐利袖箭猛冲过来,陆歌抬手用线去挡。
只听尖利声响起,丝线和云锦绳摩擦,袖箭在剧烈震荡里停下,没有击中悬空目标,这一招算彻底落空,堪堪停在陆歌面前。
正值此时,僵直的细绳之下却有风啸,隐形无我剑趁势而上,正中毫无防备的陆歌!
“明明躲开了……”陆歌惊疑不定,她确信没被打中,却不受控地后倒。
袖箭和无我剑是同时出发,但明面的云锦绳只用来混淆视听、干扰判断,真正克敌的无我剑早抓准时机、一击必胜!
落地瞬间,巨大的天宝鼬咆哮,用爪牙制服败北的陆歌。
“不要再逼我了。”楚在霜举起袖箭,她瞄准倒地的陆歌,哀道,“邪修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不想杀死巧儿的好姐姐。”
陆歌胸口被猛兽碾压,看到那双杏眸盈光,再听清其发颤的话,心尖不自觉地发软,忽然有酸涩涌上来。
为什么明知为敌还聊那么久?
可能觉得太像了,又弱小又无害,一碰就摔碎了,完全不像强者。
记忆里,巧儿也曾哀道:“姐姐一定要去吗?什么时候回来?”
她当时说不会太久,但不料修士和凡人的“久”,居然会如此不同。
眼角湿润起来,连声音都发哽。
“好,我说。”
她一路以来为生存抛却很多东西,却始终不想抛掉“巧儿姐姐”的身份。
*
斐望淮和苏红栗赶到时,楚在霜和李荆芥已经将人拷住。其他莲华宗弟子闻讯而来,哪料传闻中的残暴邪修容貌温婉,完全不像死去的灰色狼人面目可怖。
陆歌全程很安静,她交出那根玉笛,主动接受法器桎梏,没有任何凶恶言行,跟在楚在霜的身后。即便被白衣弟子冷眼打量,她也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
斐望淮早处理过伤口,待得知来龙去脉,愕然道:“我没想到你能将她带回来。”
她捡破烂的能力超出他想象,连打败的敌人都舍不得扔掉。
“说来话长,这件事还要回去跟娘……”楚在霜道,“跟掌门商量,看看怎么办。”
“你不必向掌门求情,我愿意帮你,是自我开解,就当弥补遗憾吧。”陆歌平和道,“而且我对大人了解也不多,虽然离村就随他封闭修行,但我从没有见过他模样,等他安排我和石牙烈试药后,中间联系的时间更少。”
“试药?”
“没错,大人会定期向我们提供丹药,让附近村里人服用,偶尔也让石牙烈试,但没有让我尝试过。”
苏红栗惊道:“但岛上有明文规定,不能随意用人试药。”
“刚开始丹药没什么危害,村里人吃完能拿钱,自然乐意之至,还主动地保密。后来药效不断猛烈,逐渐有人离奇去世,连石牙烈都失控,这才闹出乱子来。”
斐望淮狐疑:“你们在试什么丹药?”
陆歌摇头:“我不知道,大人只说丹方差一味药材,要反复尝试剂量,所以得大量试药。”
“具体丹方也不知道?”
“是的,但我记得用药反应,还可以描绘出来,有时候萎靡不振,有时候突然狂躁,有时候躯干变形……”陆歌道,“但大人只看重使人精神亢奋、灵气大增的,或许跟他心目中神丹接近,却一直调配不出来,说是缺药物的缘故。”
斐望淮:“没法用原药材,只能用别的配?”
陆歌点头。
李荆芥一瞄天宝鼬,他望向楚在霜和苏红栗,欲言又止道:“我怎么觉得……”
这神丹好像被炼出来过?
“听你这么说,他是药修了?”楚在霜若有所思,“这不是普通修士能懂的事情。”
陆歌略一迟疑,低头道:“是,他一直披黑袍、戴面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我见过他的手,像被灵草染色,声音也怪异刺耳,每回都不太一样,而且……”
“而且?”
陆歌抬起眼来,她环顾四人芸水袍,将视线落在红白袖口:“而且他好像是莲华宗药修,黑袍下衣物跟你们相仿。”
众人一惊。
李荆芥:“他是千金方药修!?”
苏红栗怔愣,惊慌失措道:“声音怪异刺耳,每回都不一样,那不就只有……”
只有常年试药的药闻笙能做到。
“不可能,绝不会是他的。”楚在霜忙道,“药长老非常迷糊,做不了周密计划,没干坏事的能力。”
在她看来,药长老心智水平就比父亲高一点,依照他什么都往嘴里放的性子,实在搞不出惊天动地的恶行。
斐望淮凝眉:“为什么你如此确信?知人知面不知心。”
楚在霜:“这种卧底非常考验人的,说不定你都比他强,他真的不行!”
这事就像让父亲传道受业一样,这届副掌门和长老确实不行。
“……”
斐望淮闻言,心里一咯噔,不知她随口瞎扯,还是在故意诈他。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我跟大人接触很少,没准不是莲华宗的。”陆歌回过神,看一眼天色,“对了,大人让我们巡完南边,到老地方集合,会有人来接应,现在快到点了。”
“老地方?”
“是一处悬崖峭壁,基本没人会过去,偶尔在那里交接丹药。”
楚在霜跟同伴们对视一眼,她思考片刻,拍板道:“那叫上其他人,我们去看看吧,接应的会是谁。”
*
峭壁上空无一人,或许是还没到点,接应者并未出现。
莲华宗弟子早将四周围拢,只等另一个邪修出现,就将其当场制服。
陆歌身披黑袍,又从储物袋取出面具,重新将其戴好。她用衣物将手脚上法器遮得严实:“我也不确定谁会来,大人不是每回都出现,先到那边等信。”
“好。”
陆歌在空地等待接应,其他人则藏匿于暗处,想顺藤摸瓜追查幕后主使。
天色一点点变亮,旭日在远处隐现,但约定之刻到来,却没任何人露面。
其他弟子出言质疑:“她不会是骗我们吧?”
楚在霜安抚:“稍等一下,真要想骗不用来这里。”
随着时间流逝,陆歌也心中起疑,在悬崖搜寻起来,过去就算无人接应,必然也会留下信物,安排她和石牙烈下一步动作,不该像现在这样空空荡荡。
正值此时,一阵剧痛在心口裂开,紧接着灵气飞速流逝,她的五脏六腑像被碾碎。
“她倒下了!”
“但周围没有敌袭?”
楚在霜眼看陆歌倒下,连忙从藏身处钻出,跟同伴赶到其身边,摘下对方怪异面具。
黑袍女修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好似喘不过气来,死死紧握胸口衣料。她的手指变得透明,逐渐支离破碎,随风化为齑粉。
楚在霜想要握她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眼睁睁见粉末飘走,惶恐道:“这是……”
“花境之术,六叶修士专属术法,一旦中了没法再解。”斐望淮见女修身躯消散,他面色微冷,低声道,“那个兽修被玉笛控制,而她早被下了化境术,只要时间一到就起效。”
花境由元神花而来,六叶修士才会拥有,化境术法各不相同,这是修士斗法的底牌。
“我早该知道,他没想让我活,石牙烈如此,我也躲不过……”陆歌猛咳两声,半边身子化粉,虚弱道,“……大人一向谨慎,不该让我看到。”
她以为偷看他手指没被发现,实际是他早打算杀她,所以懒得计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们今日都不可能活。
楚在霜慌道:“等一等,试试看呢,爹爹没准有办法,先让碎片停下来……”
斐望淮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睛,轻声道:“来不及了,想要破解掉化境术,得知道对方元神花,但我们连这个都还不清楚。”
而陆歌现在已经消失大半,坚持不到抓住施术者的那刻。
“……”
陆歌眼看对方杏眸沾染水意,她明明遭受剧痛,却忽然轻巧一笑:“不要这副样子,不然帮我一事?”
楚在霜不言。
“送我回去吧,你上次不是做得不错,知道该把我送哪儿的。”
她把殡葬做得那么好,估计这回更熟能生巧。
巧儿的墓是自己建造,自己的墓是像巧儿的她建造,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此话一出,透明碎片在空中融化,黑袍女修彻底在她怀里消散。
一滴热液落下。
“……好的,姐姐。”
第四十一章
微风抚弄,云卷云舒。云层在阳光下轻薄发亮,如浪花翻涌出的白沫儿,汇聚成汪洋的蓝天之海。
村口,一群白衣莲华宗弟子正在处理狼人尸首。僵直躯体早就冰冷,兽瞳已经凝成血洞,连毛发都黯淡变灰,唯有脸上残留狰狞神色。
白衣弟子:“我们先将其送回门里,通知掌门等人,邪修均已殒命。”
斐望淮等人点头,跟其他弟子告别,却没有跟着离去。
待同门一走,苏红栗扭过头来,担忧地望向村后:“在霜没事吧?”
楚在霜回村后跟他们打过招呼,独自前往村后的坟山,完成跟陆歌的约定。因为陆歌被施化境之术,她临死前身躯变成碎片,竟连尸身及衣物都没留下,只剩下那根玉笛证物。
李荆芥环顾四周:“没想到那女修出生在这里。”
“她去的时间有点长。”斐望淮抬腿,“你们先休整,我过去看看。”
附近早没有焦尸,偶尔可见断壁残垣,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村后,土包般坟山起伏,都是沉睡的村民。不远处,有一大树郁郁葱葱,在众生荒芜中格外显眼,依稀能看到树下人影。
斐望淮走近时,他才发现楚在霜早立完墓碑,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意。巨树之下,两块无字木碑并排相靠,一块木碑在风吹日晒中变得斑驳,一块木碑崭新地透出木质纹路,显然刚被利器打磨过。
木碑前残留一撮香灰,估摸方才有人上过香。旁边放置各类吃食,还有凡人小玩意儿,看着琳琅满目。
白衣少女并未在墓前忙碌,毫无形象地仰躺在树下,不顾垂云髻及芸水袍凌乱,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流云,连有人过来也不在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非哀伤也无欢喜,就呆呆地望天。
斐望淮走到楚在霜身边,他顺着她的视线抬眼,问道:“你在看什么?”
楚在霜答得平和:“那些云朵在天上游动,看着无拘无束好自在,要是人也能像这样多好。”
“只要五叶学会分神,就能御剑飞天,变得像云一样。”
“不是像云一样飞,就能像云一样活。”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木碑,又瞄向神色淡然的她,试探道:“你还在为那女修难过?”
他在悬崖之上瞧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眼角凝出晶莹,只是转瞬即逝,很快收敛起来。回来后,她也没有颓丧失态,跟他们自然交流完,便前往村后建造木碑。
她平时遇一点小事,都要叽叽歪歪、大惊小怪,然而亲身经历死别后,她反而收起全部情绪,一滴都没有流露出来。
难怪苏红栗忧虑,连他都感到异常。
“我难过么?我不知道。”楚在霜躺在地上,她缓缓地眨眼,“其实我不太有这些感觉,有时候自己也无法判断,究竟有没有在难过。”
她有一种奇怪天赋,一旦产生浓烈情绪,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不管是幼年发现道心有异的恐惧,亦或是回头营救兄长时的焦虑,都会在某个临界点后停息,心中激打不起汹涌波浪。
这让她扛过很多难关,但也时常摸不准自己。
斐望淮疑道:“怎么会无法判断?”
“即便受人指使,她确实用凡人试药,还将附近村落屠戮殆尽,这绝不是寻常修士该做之事,不管任谁评判,都是彻头彻尾的邪修。”她轻声道,“但我只是听闻她过去之事,居然莫名其妙地动摇,现在自己都想不清了,不知道该不该难过……”
道义和感情的拉扯,让她变得晕头转向,连带心绪也混沌起来。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你应该是难过的。”他慢条斯理道,“只是世间常理告诉你,这结局是她咎由自取,你的难过不合时宜,所以你在压抑自己。”
“……那我可以为她难过么?”
“当然可以。”
“我以为照你的性子,会对我说难过没用。”
“对我们来说没用,对你来说无所谓,你做过的没用事还少么?”斐望淮轻笑,“不是总自称废物,又不是优秀的莲华宗弟子,何必强求约己清心,你做不好不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