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偷看,光明正大地看。这棋是你闭眼睛下的吧,你往棋盘上随便一撒,估计也是这个水平。]
她挑眉:“你说话真是夸张,什么叫闭眼撒棋?”
[行,那我说话实在点,你是睁着眼睛撒的。]
“……”
楚在霜年幼时遭遇大病,痊愈后却患上离魂症,识海中诞生“小释”的存在。
它脾气率真暴躁,总说些奇怪的话,一会儿自称洪荒来的上古神兽;一会儿说神仙舍身喂虎,喂的就是它本尊;一会儿说它曾经是高阶修士,被人封印成兽,寄宿在她识海;一会儿说它是其他界面的仙灵,那个界面没有灵气和修仙者,只有依靠金属上天下地的凡人。
总之,它讲话颠三倒四、互相矛盾,给自己编造出无数身份,就没有一个听着靠谱的。
没人能看见小释,也没人能听到它,只有楚在霜能跟它交流。她最初有兴趣倾听,久而久之也麻了,发现都不是真的,倒学会一些怪词。
父母曾带她寻医,后来说是离魂症。这世间就没有小释,她的神魂涣散,同时道心不稳,产生异样幻觉,才臆想出此物。
小释听后嘲笑庸医误人,还说离魂症在其他界面,可能会被叫做人格分裂。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和它如今是好朋友。
小释仍愤愤不平:[就凭他这张脸,你就要让棋吗?区区一个男修,能比赢棋重要!?]
它一向争强好胜,方才看得憋屈,恨不得替她将斐望淮杀得落花流水。
“跟这个没关系。”楚在霜辩驳,“他棋风犀利狠辣,大胆强攻,非达目标,绝不中止。”
[那又怎么了,他下得还行,但有好几次,你能杀回去。]
“赢了棋局,输了人生,想不被盯上,当然要让棋。”楚在霜双臂抱头,顺势仰躺草丛里,她望着满天繁星,悠哉翘起二郎腿,“人可以装,棋很难装。他这种性子的人,只要输我一回棋,心里面翻江倒海,咱们今晚就别想睡了,非得等他赢回来才行。”
斐望淮温和含笑、谦谦有礼,但骨子里透着自负强势,单从练剑时就能看出来。如果招惹到这样的人,那恐怕是不死不休、不得安宁,平白增添好多麻烦。
因此,楚在霜下棋时格外收敛,既要跟他缠斗一会儿,不能让他赢得太容易,又不能杀得片甲不留,以免对方日后惦记她。
这就是她的处世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躺平最省事。
小释暴言:[他敢不让你睡,你就把他睡了,就是个男修,还怕他不成!]
楚在霜听完一懵,她像被火燎到,顿时惊坐起来:“什么睡?睡什么!?”
[我说得哪里不对?]小释见她满脸绯色,嘟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瞧你死盯着他半天,其实漂亮男人一个样,你要试过就知道,还是赢棋更重要,比男的好玩多了……]
它丝毫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用词孟浪,坦然中透着放荡,听起来更离谱了。
楚在霜替它害臊,慌张叫停道:“哪里都不对,求求你说点人话,少说些虎狼之词!”
[本尊乃释厄兽,似狮似虎,又不是人,当然只会说虎狼之词。]
“……”


第三章
夜色浓稠,月华如水。
斐望淮站在窗边,他谨慎环视一圈,走廊一片寂静,看不见其他人。吱呀一声,木质雕花窗被关上,屋内的灯应声熄灭,留下无边暗色。
房间早就布置过阵法,外人只当斐望淮歇息,却不知还有烛火未灭。漆黑中,灯盏重新亮起,竟是幽蓝之火,不似寻常火焰。
冷火微微晃动,将他的面孔映得或明或暗,像极照亮黄泉路的阴森鬼火。
蓝色火焰猛地一跳,苍老男声从中传出:“殿下,您晚了好些时辰,可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莲华宗……”
“情况如何?”斐望淮干脆利落地截断此话,他一直用此方法跟同族联络,白天跟着新弟子们修炼,晚上远程筹谋复族大业。
“一切照您计划进行,他们里外都搜遍了,还不知您离开这里,藏在琼莲十二岛。如果一时找不到那妖女,您也可以先留在莲华宗。”
“我找到她了。”
“真的吗?难怪您晚归,没有受伤吧!?”
“身体无恙,精神受伤。”
“这妖女现在就能击伤神魂?怪不得将来跟您一决胜负!”
“……”
岂止。
她如今才三叶初期,就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术,差点将他活活气死。
斐望淮淡声道:“白骨老,预言梦是不会有错的,对么?”
白骨老一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比如梦里修为不俗,实际上是一个……”斐望淮睫毛微颤,“……废物。”
他跟楚在霜接触一天,对她已经有一定了解。天真懵懂慢半拍,随和邋遢没架子,连红尘泽的凡人都能调侃她取乐,对修行一窍不通,专干没用的事情。
她就跟雪白桂花包一样,看上去软糯无害,一捏就黏黏糊糊,粘的你满手都是,内里饱含桂花馅儿和糖浆。
他不喜欢一切甜蜜无用的东西,更不能接受她是他未来对手。
没准是梦境有误。
“传魂入梦是魅中王族的天赋,我活了那么长时间,只见您母后用过,从来没有出错。”白骨老犹豫,“按理说,梦境截取心绪强烈的时刻,都是您以后亲身经历的事,类似于未来的您给现在的您传信,不太会有错吧?”
斐望淮凝眉:“可她太弱了,相貌跟梦中一致,修为却天差地别,难道莲华宗还有跟她容貌相仿之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既然是未来的事,她修为低微,不也很正常?”白骨老道,“修行都讲究机缘,据说肃停云当年草根出身,现在却是名震四方的高修,为数不多的九叶强者。”
斐望淮目光幽幽:“她就是肃停云的女儿。”
“什么?这可不好办了。”白骨老惊道,“那殿下怎么动手?”
楚在霜背景不凡,想在莲华宗杀她,不亚于捅马蜂窝,会被蜂拥而至的门内弟子活活蛰死。
“如果计划一切顺利,我会在莲华宗待很久,取得他们信任的话,总能找到恰当时机。”斐望淮不紧不慢道,“即便没法在莲峰山动手,只要清楚她的底牌,真有一日预言应验,我也提前做好准备。”
当下的难题是,她何时有机缘?会不会露底牌?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元神花是什么。
白骨老听其思路缜密,叹息道:“好吧,请殿下务必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
片刻后,幽蓝烛火噗的一声熄灭,屋内再次归于晦暗。
月光溶溶。
床榻上,斐望淮和衣而卧,不知不觉竟睡着。修士打坐就能休息,他会产生睡意,只有一种情况。
朦胧间,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他的身躯好像特别重,连活动手指都做不到,转瞬又好像特别轻,如一缕轻飘飘游魂,被风吹散到乌云间。
又是传魂入梦,重复过无数遍。
现在,他不是“他”,但又是“他”,看着这一切。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尖锐声音刺破长空,听着令人无端烦躁。
各类仙魔法宝腾空而起,在大夜弥天中相撞而碎,残渣如火星子般溅射花纹繁复的旗帜,灼烧出一个个孔洞。
“杀——”
厮杀声中,锐利魔气四下铺开,他持扇穿梭其间,随意地收割首级,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但他仍觉得不够,四处寻找着什么,或许是火焰,或许是赤旗,或许是鲜血,目光总停留在红色。
“释厄仙尊——”有人猛然喊道。
紧接着,雪白灵气在暗色中撕出一道裂缝,宛如飕飕作响的利箭破空而来。时间在此刻停止,噪音在此间消失,炽烈白光在他面前炸开,将鲜红莲纹印入他眼底。
花境,化境。这是高修为者缔造的空间,能用自身灵气将外界隔绝。
亮如白昼中,她容貌素净秀丽,一如柔嫩的菡萏,唯有眉心莲纹,艳得晃花人眼。
“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
她的音色也跟白天时一样,泉水叮咚,天真无邪。
刹那间,他心如刀绞,胸腔如火烫般剧痛不止,低下头来才发现心口被剑气刺穿。这一切来得突然,却似早就注定,他竟不感到意外。
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这回递出的不是桂花包,而是干净利落的一剑。
疼痛在五脏六腑蔓延,呛得他口吐鲜血。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没准是不甘,没准是释然,唯有吐字依旧清晰,叫破眼前人的名字。
“……楚在霜。”
*
清晨,青山细雨蒙蒙,空气夹杂湿意。走廊外的荷叶盛满雨露,犹如一盘盘璀璨珍珠,在雨帘中左摇右摆,抖落满身晶莹。
屋内,早修过后正是清闲,弟子们坐在书案前,随意地翻阅着卷轴。
“她没来么?”
斐望淮从修炼场归来,墨发被晨间雾气浸湿,更衬出五官俊逸清正。他早修时就没见到某人,现在一扫空荡荡的座位,浓黑睫毛一颤,询问起周围人。
“对,没见到人。”李荆芥坐在后桌,好奇道,“不过你对楚在霜真上心,这么聊得来吗?”
斐望淮一向温雅如玉,但待人总透着疏离感,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除了修炼外,他很少过问其他事,最近不但去找楚师兄,还询问同桌是否出现,自然显得不同寻常。
斐望淮微笑:“是,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昨夜又梦到她用剑刺他,可不就是“一剑如故”,最恨在晚上看见她。
“没想到你们关系那么好!”
“我去找她,就先走了,帮我跟楚师兄打声招呼。”斐望淮潜入莲华宗只为一人,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放任她在外寻找修炼机缘,起码得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好,没问题。”
李荆芥爽快地应下来,殊不知有人听到此话。
角落里,数名弟子聚在一起,皆身着芸水袍,佩戴各色琼玉,看上去价值不菲。他们众星拢月般围着一人,面色不善地目送斐望淮离去。
“禾玮,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先前抢你第一就算了,现在又去接近楚在霜,谁不知道你俩差点订亲?”
正中间的男修衣着最为讲究,腰间玉佩浓绿通透,明显不是凡品。此人名为卢禾玮,当初败给斐望淮,在考核中位列第二,自此便记恨起来。
卢禾玮嘲道:“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下作东西,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便想攀上掌门之女。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楚在霜可不是楚并晓,在莲华宗管不了事的。”
外人或许不知楚在霜底细,但卢禾玮父亲是岛主之一。他听闻一些陈年旧事,知道她身患离魂症,修为难以精进,就是一个摆设。
*
“阿嚏——”楚在霜猛地打喷嚏,她握着一枚棋子,迟疑道,“谁在骂我?”
[快下快下,不要磨叽,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池边,树下,依旧是黑白围棋,楚在霜和小释正在对弈,这是他们消磨时光的日常。她将昨天的棋局复盘,撸起袖子厮杀起来,打算覆盖让棋形成的错误记忆。
楚在霜持白,小释则持黑,代替昨日的斐望淮。因为小释只有声音没实体,所以它口述黑棋位置,由楚在霜代为落子。
双方越杀越凶,在棋局上血战。楚在霜渐渐占据上风。
[你昨天不是这么下的。]小释抗议,[跟男修下棋就让,跟我下棋就乱杀,好一个重色轻友!]
楚在霜握着黑子,在心底催促对方:“快下快下,不要磨叽,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外人听不见小释说话,他们一直都心音交流。
识海一片寂静,忽然没有回应。
“不是吧,真生气啦?”楚在霜迷惑,“那我让你一子。”
[他在你背后。]
这话令楚在霜一惊,她来不及回头查看,便听到身后树枝被踩断的声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膀,指甲圆润通透如玉,雪白衣袖沾染雨后雾气,让人嗅到一股初夏湿意。
斐望淮站在她身侧,他取过她手中黑子,重新将其放棋盘上,平和道:“我昨天是下在这里。”
她抬眼望去,只见他身躯挺拔,如松如竹。斐望淮手握银纹折扇,用镂空银冠来束发,露出一张俊秀出尘的脸,饶是楚在霜被兄长惯得眼光苛刻,仍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此人绝色。
他戴着蓝宝石银链,颇有几分异域的美。云消雨歇,天光乍现,连带他的佩饰都在光亮中显眼。
日光下,她被他身上银饰一晃,想起一些杂书的记载。据说,遥远天边有跟琼莲十二岛风俗不同的地方,那里的名门不以玉为贵,反而钟爱用银器彰显身份。
楚在霜看清来人,她一时有些无措,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斐望淮笑眯眯道:“我提醒过你,今天有早修,怎么没出席?”
“我需要出席吗?”她闻言茫然,荒废修炼多年,此话着实新鲜。
“你我二人同桌,理应共同练习。如果你不在场,我就不好练剑。”
楚在霜听他又说此话,脑袋里却一团浆糊,不明白他缘何如此执着。他们就只是同桌,早修又不是结亲,但对方语气郑重其事,搞得她像是个负心汉。
“你确定跟我练剑,不是越练越差么?”楚在霜喏喏道,“不然我让我哥给你换同桌,我真觉得咱俩不适合搭档。”
“为什么?”斐望淮一瞄棋局,便瞧出些端倪来,云淡风轻道,“嫌弃我?毕竟下棋都不肯用全力。”
他不料她下棋藏巧于拙,扮猪吃老虎有一手,差点被她糊弄过去。这是昨天的复盘,但她的棋力暴涨,显然不能是一夜之间开悟,而是跟他对弈就没放开手脚。
这真是奇耻大辱,他自学围棋以来,从未被如此小看!
“不不不,昨天是全力。”楚在霜见他眼神微黯,她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挡住棋局,“主要我作息混乱,不习惯早上修炼,害怕耽误你休息,我喜欢夜里练剑!”
斐望淮颔首:“可以,那就夜里练,不耽误休息。”
反正她常梦中拿他练剑,休息早被耽误了。
她听他答得痛快:“这……”
“你定时辰吧。”
“不是……”楚在霜尴尬摸脸,坦白道,“昨天就说过了,其实我不修行。”
她一直对修炼没兴趣,无奈新同桌勤勉过头,实在让躺平的她不适应。
“哦——”斐望淮若有所思,“说着不修行,却偷偷努力,考核时再拿出惊人成绩。”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一向很真诚。”楚在霜瞪大眼,好似颇感受伤,“同窗之间连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斐望淮揶揄:“我们还没同窗过,自然不可能信任,其他人早有同桌,唯我昨日才见你。”
“做人不能太攀比,别人有同桌,你就非要有?”楚在霜一捂胸口,苦口婆心地劝导,又朝他竖起大拇指,“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
“……”


第四章
她简直是条滑不溜丢的小鱼,一不留神就蹿出掌心,嘴上歪理一套又一套。
斐望淮听她万般推脱,轻叹道:“楚师兄说过你情况,我知道你不好修炼,但就过来听听课,总比待在外面强。学堂里还有其他弟子,不比你孤身一人有意思?”
“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楚在霜睫毛微颤,不服气地撇嘴,“再说我不是一个人。”
她明明跟小释待在一起,只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你跑到红尘泽,跟待在学堂里,不是没有差别?你可以在学堂下棋,我们偶尔还能对弈,楚师兄也不必担心。”
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行踪不明,起码得待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楚在霜一愣:“昨天是我哥让你来找我?”
“对。”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紧盯她微动的神情,循循善诱道,“楚师兄忙于授课,无暇过问你近况,但他一直担忧你,就让我下山寻人。他最近相当操劳,心里却是惦记着你,怕你独自在外寂寞。”
谋局不过人心,处世无非人性。实际上,斐望淮跟楚并晓并不交心,但他无法说服楚在霜,却能假借楚师兄大旗,跟她打起兄妹感情牌。
楚在霜陷入沉默,眸光闪烁不定,一时万分纠结。她一向没心没肺又跳脱,却也知道兄长由于离魂症的事,至今没办法释怀,总想着要弥补她。
斐望淮瞧出她动摇,耐着性子道:“如何?”
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谁料楚在霜情绪一收,她洒脱一摆手,破罐破摔道:“没事,我哥很坚强,为兄之人就该操劳,他早已习惯担心我,所以我还是不去了!”
斐望淮:“?”
难怪楚并晓让他多担待,做她哥哥是要多担待,不然非得被直接气死!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斐望淮收起笑意,径直走向楚在霜,面无表情道:“随我去学堂,下午还有课。”
楚在霜瞧他变脸,她一溜烟往树后逃,无奈被他两步追上,嚷嚷道:“我不去,我是废物,你干脆一剑杀了我吧——”
斐望淮见她四处乱蹿,他听完此话眉头直跳,更感她蓄意挑衅自己。
那是他不想吗?那是他做不到!
“冒犯了。”
下一秒,斐望淮就学孙大娘提溜她,他一把捏住她后衣领,不容置疑地将其带走。
*
莲华宗,新弟子都要经历一年的入门课程,他们彻底熟悉门派情况后,才会被分配到不同长老门下。入门授课一般由师兄师姐负责,主要是门规、剑术及基础吐纳,都不是高深术法,属于基本功修炼。
楚在霜自小在莲峰山长大,按理说今年该接受入门课,却一直没在学堂上出现。好在授课师兄是她亲哥,自然没人会去追究什么,除了新同桌斐望淮。
楚在霜在心底跟小释交流:“失策了,没想到被杀个回马枪,还以为他昨天就放弃。”
以新同桌的性格,他应该对废物没兴趣,难道她表现还不够废?
[你这同桌挺执着,反正在哪儿都是躺,干脆你就躺进学堂!]小释宽慰。
走廊上,白衣弟子们脚步匆匆,各自前往自己的修炼场。
一片皓白中,唯有一点鹅黄分外扎眼,正是没有穿门服的楚在霜。她目光乱飘、脚步磨蹭,被斐望淮押送过来,还在寻觅逃跑机会。
斐望淮察觉路人侧目,他忽然放慢脚步,上下扫视她着装:“我好像从没见你穿过芸水袍。”
新弟子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领取门服,名曰芸水袍。琼莲十二岛无人不识这衣服,斐望淮昨日到红尘泽接人,就被孙大娘一眼看穿身份。
然而,楚在霜却是一袭黄衫,绣着柳枝般的青花纹,看着不似女修,倒像凡人少女,难怪总被其他弟子盯着瞧。
“我不想穿。”
“为什么?”斐望淮道,“莲华宗弟子都要穿芸水袍。”
“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难道只要穿上芸水袍,就一定是莲华宗弟子?”她随口道,“所以穿不穿无所谓。”
斐望淮心里一咯噔,竟不知她何出此言,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他正要回头细看她神色,却被旁边弟子出声打断。
“你还真找到人了!”李荆芥见斐望淮跟人并肩而行,他从后面追过来,惊道,“这位就是……”
斐望淮:“她就是楚在霜。”
楚在霜一向自来熟,她大方地打招呼:“你好。”
“你好,在下李荆芥。”李荆芥见她衣着不符合门规,脸上显露一丝茫然,欲言又止道,“你真是楚师兄的……”
楚并晓在弟子中威望甚高,楚在霜却跟他风格迥异,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弟子们早知她的存在,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以前还有人猜她跟楚并晓一样,从小将门规戒律挂在嘴边,是个不苟言笑、正直严格的冰山女修。
但眼前少女一袭黄衫,像一颗清新饱满的橙子,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楚在霜朗声应道:“对,我就是他不成器的妹妹。”
“哈哈,怎么会?”李荆芥一乐,“楚师兄的妹妹,不可能不成器。”
楚在霜:“那看来我要用实力打破你对他的刻板印象了。”
斐望淮:“……”难道楚并晓还得谢谢你的体贴?
三人结伴抵达学堂,屋里的弟子早就固定,楚在霜露面分外显眼。刚一进屋,各类视线就投过来,她像踏入雪白森林的异类,原住民们或好奇或防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楚在霜没穿芸水袍,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不畏怯,跟着斐望淮抵达自己的座位,很快就往书案上软绵绵一瘫,好似被人抽去骨头。
她没有翻阅卷轴,反而趴在桌子上,新奇地盯着斜前方女修。对方用红色晶石编发,发饰像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实,跟其他莲华宗女弟子不一样。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发现她在看苏红栗。他对苏红栗没太多印象,只记得此人熟悉灵草,平时在学堂并不起眼。
片刻后,楚并晓抱着卷轴进屋,他的视线在楚在霜身上略一停顿,接着又恢复冰雪般的面瘫脸,镇定地开始授课:“我们今日学习涟水术,这是一种操纵水的术法,可以用来练习聚气凝元,帮助大家打好修行基础。”
众人都挺直背部专心听课,唯有一刺耳男声出言打断。
“楚师兄,涟水术还用学吗?”卢禾玮不屑道,“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还不是人人都会,不如教些实在的。”
“对啊对啊!教我们点有难度的吧!”
卢禾玮一开口,跟他交好的弟子就附和,引得其他人回头看他们。这群人却浑不在意,反而肆意地瞪回去,看上去嚣张极了。
虽然新弟子在同一学堂,但内部称得上泾渭分明,不同身世将彼此分开,门阀和草根各有阵营。
李荆芥啧一声:“又来了。”
楚在霜侧头,疑道:“怎么?”
“这帮家伙素来猖狂,接触修炼的时间早,总爱在课上插嘴,不就仗着自己……”李荆芥撞上少女盈盈发亮的眼眸,忽然想起她身份,当即就收起后话。
然而,楚在霜早听出其意,她用大拇指一指自己,坦荡道:“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这事儿我最清楚不过!”
李荆芥噗嗤一笑,又望向斐望淮,感慨道:“你的同桌确实有意思,难怪你说你俩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楚在霜错愕:“他还说过这话?”
“那是当然,他说跟你聊得来,还夸你有本事,将你大加赞扬!”李荆芥挤眉弄眼,“是不是啊,望淮?”
斐望淮没否认,他轻笑一声:“她确实有本事。”比如说气人的本事。
楚在霜两眼发懵,不料新同桌对自己评价那么高,顿时神情微妙。她看看斐望淮,又瞧瞧李荆芥,委婉道:“我这同桌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眼光不好,建议你以后少听他的。”她明明只有做废物的本事。
李荆芥:“?”
斐望淮:“……”
楚并晓作为授课师兄,听完卢禾玮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有的人学过,但大家经历不同,修为也不断变化,今天可以复习一下,没准又有不同感悟。”
只见他提壶倒水,瓷杯被注满透彻清水,饱满的液面摇摇欲坠。
下一刻,楚并晓伸手一指,水液凭空而起,飘入他的掌心,转瞬凝结成一朵半透明绿莲。那莲花由金绿灵气聚成,柔嫩花瓣好似沾染水露,花蕊及花瓣脉络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如果有人不想学,只要达到这个标准,现在就能离开学堂,不用继续再听此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