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也几乎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兄长、大家庭的感受,只觉陈修泽一大家兄妹都很团结,看起来很好。他们都是父母早亡,但陈修泽一家兄妹还能互相帮助。
她之前没有同陈修泽聊过这些,不知为何,今天晚上忽然想听他讲多一些,讲那些和现在陈修泽不一样的生活。
方清芷发觉自己似乎并不那么了解陈修泽。
“背永诚的次数最多,”陈修泽说,“阿妈病逝后,我经常背着永诚做饭,他哭闹,我就将他绑在自己身上,有时候能哄他,有时候没时间哄,只能任由他哭到嗓子哑。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做事,我不能只看顾他一人。大约也因为这样,他如今性格要更执拗些。”
方清芷说:“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陈修泽说:“我更希望你能夸我未来是个好丈夫。”
方清芷搂着他脖子,手中握着手杖,问:“后来呢?”
“后来,阿爸也死了,他咽气那天,是中秋,”陈修泽说,“我背着永诚,对每一个过来悼念的叔叔阿姨说谢谢。回到家,看见饿昏头的至珍蹲在厨房里啃生的白萝卜。她那时候还很小,牙还没换齐,白萝卜咬了几口,刚掉的牙带着血丝,就卡在萝卜上——”
顿了顿,陈修泽说:“我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们挨饿,我是他们大哥,爸妈不在了,我必须要支撑起这个家,必须好好地养着他们。”
方清芷默然。
“所以那时我选择辍学,”陈修泽平静地说,“清芷,我也想听懂你说的每一个典故,想作为你的同学,你的学长去接受你上过的课程,懂得如何在学业上给予你帮助,替你开路,做你知己——但现在,我仅仅只能给你金钱上的助益。你指责我将你当作情妇般养着,但这是我能想到、也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帮助。”
方清芷说:“我们聊天似乎没有障碍。”
“是,”陈修泽捏紧她的腿,忽而微笑,“我从未为当初辍学而感到后悔,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现在的路。”
方清芷不懂。
陈修泽将她放在门前,低头,从她手中拿走手杖,开口:“一个读过书、有一份普通工作的人,如今也没能力将你抢到身边。”
方清芷仰脸,她看到陈修泽持着手杖,面容冷静,此刻平稳地注视她:“你说厌恶一开始我对你的步步设计,但再次重来,我还会夺,仍旧要强抢。”
方清芷问:“你今天过来,就是要说这个吗?”
她的背倚靠着门,狭窄的空间里,楼道中没有其他归人,只有陈修泽在把控这一方空间。
“明天至珍回家,”陈修泽说,“我想要接你一同过去吃饭。”
方清芷问:“我去做什么?”
陈修泽答:“你是他们的大嫂。”
大嫂。
从一开始,他介绍方清芷,一直是“女友”“大嫂”,这些称呼都很正式。
怎么这个小脑壳中,还会认为自己将她视作□□或者情妇呢?
方清芷没说话,她点了点头,拧开门,头重脚轻地进去,好似踩在软和和的棉花上。她还以为两人分手了,但现在陈修泽的做法,又让她弄不清楚。
暂且不管。
次日,清晨早早,阿贤果真黑着眼圈来接方清芷,要先去陈修泽那边换上衣服和鞋子,再一块儿去老宅。阿贤打着哈欠,告诉方清芷,陈永诚现今不在,他还在内地那边,陈修泽找了几个靠谱的老人跟着他,说不定今后陈永诚还会去内地定居……但现在大陆发展迟缓萎靡,无法同这边相比较。更不要说每日里还有那么多人游江偷渡来港……陈永诚非常不高兴,一直在闹脾气,沮丧极了,认定陈修泽是故意锉磨他,昨天晚上还打了好久的电话,求陈修泽再考虑考虑。
方清芷问:“修泽什么意思呢?”
“大哥说,先让他回来继续念书,念完书后再观望些,”阿贤也奇怪,他说,“上次过去看,的确有些……”
他说:“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
方清芷说:“他高瞻远瞩,自然有他的道理。”
阿贤笑了:“要是大哥听见你这样夸他,一定开心。”
方清芷怔忡,说:“不是夸奖,阿贤,他真的很有远见。”
方清芷不能再说什么,她对内陆如何并不了解,全靠一些书籍和报道。只是从陈修泽这些年做的事情,再联系如今的政治事件和新闻……或许陈永诚去了内陆,的确能有比留在香港更大的作为。
许久未见的孟妈,看到方清芷,心疼极了:“瘦了这么多。”
方清芷只是笑。
准备的裙子还是两条,一条玫瑰花般的丝绒红一条墨一般的黑,剪裁都颇为内敛,没有多余装饰。
方清芷选了丝绒暗红的。
她换上裙子,因她消瘦了些,拉链拉得颇为轻松。孟妈还蛮惊讶:“早上我还同先生讲,这个拉链似乎不太好,容易卡,不够顺滑……怎么这时候又好用了?”
方清芷说:“是您的手巧。”
孟妈笑开了。
换好衣服,一出门,方清芷就瞧见陈修泽正低头整理领带,也是同样的玫瑰丝绒暗红,同她裙子颜色一模一样。
抵达老宅时,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出一小时。昨夜里刚下了一场雨,现如今地上仍有潮润润的水汽,陈修泽走到廊下,就将沾上庭院泥土的手杖交给佣人,让他们将手杖末端的泥土擦干净,牵着方清芷的手,往里面走。
这时候还早,陈修泽环顾四周,没看到弟弟妹妹,只和方清芷说:“今天周末,启光和慧宁大概还在睡觉,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我房间休息?”
方清芷摇头:“不用。”
陈修泽说:“那就先去喝些茶,我记得茶室里还有一些好茶。”
去茶室需要经过温慧宁的房间,怕惊扰了妹妹睡觉,陈修泽和方清芷换了走路无声的拖鞋,缓慢穿过长廊。
经过温慧宁房门时,两人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若隐若现,是男人和女人的密密私语,些许露出,是温慧宁——
“……让大哥知道,一定打死你……”
清晨,在妹妹房间外忽然听到这种声音。
陈修泽一顿,脸色铁青,抬手就要敲门,被方清芷死死拽住手。什么冷战吵架全都顾不上了,她个子低,举手捂住陈修泽的嘴,不许他出声,踉踉跄跄,半拖半拽地将陈修泽一路拽到茶室,紧紧关上门。
方清芷低声:“你疯了吗?”
“我是生气,”陈修泽闭眼,揉着太阳穴,“慧宁的确到了年龄,恋爱,我也不反对……但将男人带到家中这种事情——不行。”
他起身,冷着脸:“我要去找启光,问问他这个哥哥怎么做的,怎能让外面的男人随便进妹妹房间。”
方清芷伸长胳膊,阻拦:“不许去。”
陈修泽叫她:“清芷。”
“你不是女孩,你不懂,”方清芷说,“无论你现在再怎么生气,也要多想想慧宁的尊严……她是你妹妹,但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呀。你要责罚她,或者怎样,也要先同她沟通——我说的是私下沟通,你要给足她尊重。”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方清芷微微喘息,她说:“你就是做人大哥做太久了,习惯了管教别人,都不知怎样尊重人。”
陈修泽坐在椅子上,他闭上眼睛,叹气:“你说得都对,过来,我现在很生气,你同我讲个笑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免得我忍不住,现在就过去捉人。”
他沉痛开口:“一个个的,都要气死我。”
笑话?
方清芷并不擅长讲笑话,她没有幽默开朗的性格,更没有能令人开心的天赋。
方清芷也放下手,她凝神想了想,问:“那你的遗嘱上有没有写我的名字?现在气死了你,我岂不是什么都分不到?”
陈修泽睁开眼,看她。
他缓缓开口:“你这个笑话的确讲得很好,我现在不想去教训慧宁了。”
“我想先把你摁住。”
第53章 吝啬
隔了一个房间, 陈修泽坐在椅子上,脸色沉沉。温慧宁比陈启光小一岁,自小就到了陈家, 一家人只将她当作亲生孩子, 陈修泽眼中, 也是如陈至珍般的亲妹妹。
现在出了如此意外状况,怎能不令他不安。
自从上次激烈争吵后,方清芷和陈修泽聊天时便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客气和疏离,好像隔着一层虚假的礼貌。现在忽然出了意外, 二人皆来不及继续维持。全部忘记之前的斗争,短暂地面临着同一个困局。
怎样才能礼貌又妥帖地面对妹妹忽然带回家的男人。
陈修泽说:“先请他暂且离开, 今天至珍回家,不方便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方清芷惊异:“怎么?难道你还要棒打鸳鸯散?”
陈修泽冷静:“难道不行?”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方清芷提醒他:“我知道你作为兄长, 照顾弟弟妹妹非常不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还要将弟弟妹妹们严格约束,更不意味着你要干涉他们的自由恋爱和婚姻。”
陈修泽示意她坐下:“先坐下,慢慢讲——我哪里要干涉她们恋爱和婚姻自由?”
方清芷说:“你都要用棒了。”
陈修泽耐心解释:“只是暂且将对方送回家,我并非不赞成慧宁恋爱,她的确也到了年龄, 恋爱也正常。只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兄长,我更希望妹妹能够遵循循序渐进的恋爱过程。在带男友回家休息之前, 是否要先知会我同启光一声?”
说到这里,他起身:“不行,我先去找启光。”
方清芷及时拉住陈修泽:“算了, 你走来走去, 若是打扰他们, 岂不是更糟糕?”
陈修泽被她轻轻一拉衣袖, 又重新坐回。他欲叹气, 又止住,凝重:“看来她男友也不像话,怎么这样贸贸然上门。”
方清芷静静坐着:“是啊,同某些人一模一样,强取豪夺,大约天下男人一般黑。”
陈修泽纠正:“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方清芷说:“我说男人就是男人。”
“好,”陈修泽从善如流,“听我们方小姐的,从今往后,都要讲’天下男人一般黑’,不许再说乌鸦。”
方清芷被他逗得要发笑,又忍住。大约知道仅隔一间房中在做什么,两个人都颇为不安,谈话稍稍缓解了这种不适,却又引来新的问题。
陈修泽安静了一阵,又缓缓说:“一码归一码,在带你回家前,我的确已经同弟弟妹妹和其他人讲过,说我会带他们大嫂回家。”
方清芷惊奇:“什么时候?”
陈修泽从容:“那天下着大雨,我见到你后。回到家,我便同他们打电话,说他们有大嫂了。”
方清芷说:“陈先生眼神真好,隔着雨还能一眼瞧见他们未来的大嫂。”
陈修泽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当时怎么想?”
方清芷移开视线:“定是些肮脏下流的想法。”
男人么,都是一样的,大约都是依靠下半肢体来思考,全然不管不顾她们的想法。
“不是,”陈修泽摇头,他说,“我那时在想,以后必定不能再让她淋这样大的雨,更不能再让她无助地在雨夜里奔走。”
方清芷低头,手指抚摸着裙摆上的布料,这样好的暗红色,漂亮完美到深深怒放的玫瑰。
她遇到过无数次来自异性“同情”。
没有钱的状况下,漂亮带来的只有麻烦和不安。
八岁时,冷空气来袭,舅妈将一堆衣服和床单交给她去洗,丢给她一罐皂角粉,方清芷洗啊洗,洗到小手发红,又吃力地抬出去,慢慢地晾晒,展开。
同住一条街、卖金鱼的叔叔看她如此可怜,热情地帮她晾晒衣服,还掏了糖果给她吃——
“分开小腿。”
飘荡着床单和湿衣服的天台上,满是皂角粉的气味,叔叔说:“去那边,躺下,和叔叔玩一会儿……我那里还有很多糖,都给清芷吃……”
方清芷懵懵懂懂,差点听他的话,她完全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幸而她刚坐下,就有邻居阿伯上天台,气到拿大棒将那人赶走,怒骂:“冚家铲!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出街被车撞死……”
赶走后,邻居阿伯哆嗦着让方清芷下去,告诉她,不要让男人碰她,她最好也别独自同男人在一起,就算是舅舅或者亲人也不行。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啊,现在坏人很多的……
坏人的确很多。
方清芷念小学,学校里有男校工被赶走,因对方屡次在厕所中偷窥女孩子。方清芷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的如此执着于看这些呢?难道他们是降生在厕所中所以才想找到家的感觉吗?那个校工也曾多次尾随过方清芷,都被方清芷及时报警。
中学念教会女中,路上上下课也避免不了被骚扰,有些男的骑着摩托车守在门口,看见她就吹口哨,说要带她去吹风;也有人守在她打工的地方,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说同情她、看不得她这样辛苦打工赚学费……后面同样话锋一转,不若跟了他,今后他给她钱。
方清芷书包中都要包一把水果刀。
但渐渐的,不知为什么,临近中学毕业时,那些小混混再没有来打扰过她。
方清芷从小见惯了男人虚伪的、只为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同情,关于陈修泽的这一番说辞,她只低下头,一言未发。
终于听到外面的门响,方清芷尚陷在沉思中,没有及时拦住,再抬头,陈修泽已经起身离开,拿着手杖,大步往前走。
方清芷看他拿手杖的姿态,完全瞧不出是代步工具,分明是拿着一杆枪。她起身,匆匆跟上。
晚了。
她只听陈修泽一句难以置信的骂:“你个扑街仔!”
糟糕。
方清芷从未跑如此快,脚崴了一下,也不在意,她自背后紧紧抱住陈修泽,阻止他用手杖打人:“慧宁,你先带着你男友——咦?启光?”
刚从温慧宁房间中离开的,不正是陈启光?
潦倒穿着衬衫的陈启光未想到兄长如此早转回,猝不及防打照面,如今已惊到失声。他连拖鞋都被惊掉一只,现在看方清芷死死抱着陈修泽,才小心翼翼地用脚将拖鞋勾到自己身边,穿上,又敛了敛衬衫,正色:“大哥。”
陈修泽说:“我不是你大哥,我没有你这样不顾人伦、寡廉鲜耻的弟弟。”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温慧宁,她更是连裙摆都来不及整理,失了以往沉静的气质,大开口,颓然:“大哥。”
方清芷能清晰地感知到陈修泽的震惊,而随着温慧宁这一声,她转脸,也清晰地瞧见温慧宁脖子上的痕迹——新添旧,粉叠紫,大约是上瘾了,并不是今天一天能吸嘬出的东西。
难怪她之前要用丝巾缠住。
方清芷死死抱紧陈修泽的腰,脸贴他的背,劝诫:“有话好好讲,都是自家兄弟,都是自家姐妹……”
她心中惊骇并不低于陈修泽,但她此刻必须冷静。论如今在座中还有人能扯住陈修泽的理智,也只有她一个人。
陈修泽不能挣开方清芷,她太脆弱了,一旦挣脱,不知要跌到哪里去;但他仍旧沉着脸,将手中手杖直直砸到陈启光身上:“我看你是疯了。”
陈启光不躲不避,被狠狠砸这么一下,仍旧俯身捡起,握在手中,望着兄长,冷静:“大哥,我是真想娶妹妹。”
陈修泽压着声音:“你给我滚。”
温慧宁没见过陈修泽发这样大火,她知道陈修泽教育弟弟妹妹们从不手软,又恐陈修泽再斩陈启光的手指,含着泪,推着陈启光离开,让他快快避一避。
陈修泽最重自家的伦理道德,这事倘若发生在其他人家,比如陆廷镇和他的养小侄女,陈修泽漠不关心,更不会在意;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中,他完全无法接受——启光是亲弟弟,慧宁也已经是同亲妹妹差不多的妹妹,两个人如今在一起,又是如此突然的状况……
等那两人离开后,陈修泽低头,看到方清芷束在他腰间的一双手,闭了闭眼,转身,俯身将她整个人抱起,贴了贴她的脸,又痛又叹:“家门不幸。”
方清芷没有兄弟姐妹,自然无法体会陈修泽此刻沉痛心情。在她眼中,两人并无血缘关系,若是情投意合,在一起的话也并非不可。她不理解,只问:“如何不幸?他们两个人相爱,又同意结婚……这样不是很好吗?”
陈修泽放下她,摇头:“有违人伦。”
方清芷说:“你现在讲有违人伦,平时让我叫你契爷时怎么不觉有违人伦?难道你伦理道德也是随机出现的?”
陈修泽说:“毕竟你我并非真正的关系。”
“慧宁也不是启光的亲妹妹呀,”方清芷问,“那你这样算什么?只许你自己变态,不许其他人恋爱?”
陈修泽笑了,他说:“暂且容我想想,清芷,我大约的确是来还债的,要养你们这帮只会气我的小崽子们。”
方清芷正色:“无论如何,你都不许打人,知道吗?陈修泽,你要学会尊重,尊重你的弟弟妹妹,他们不是你的所有物。莫说不是你的孩子,就算是你的孩子,你也无权干涉她们的人生选择。”
陈修泽轻轻拍她单薄的肩膀:“我知道。”
他仍旧沉着脸,自己静坐片刻,仍旧起身,单独叫了陈启光去谈。方清芷牢牢地抱住陈修的手杖,不许他拿走,自己则是陪了陪温慧宁,替她整理好衣服,安抚她的情绪。现在的温慧宁真的被陈修泽吓到了,眼泪汪汪地流,好似断了线的珠子。
这次轮到方清芷宽慰她:“别怕,陈修泽会讲道理的,不会动手。”
“不,”温慧宁用手帕擦泪,她哽咽,“我知道大哥的性格,他很好,但若是犯了无法饶恕的错……”
她想起陈启光血淋淋的小指,想起陈启光第一次拆去纱布时,露出的那残缺的小手指。
陈启光和温慧宁都没有因此而埋怨过陈修泽,那时候的陈启光的确是犯了大错,若非陈修泽下狠心,只怕那摇摇欲坠的家又要被赌拖入深渊。
大家也都知道陈修泽会下狠心,可方清芷不知,她不是被陈修泽养大的,自然不知他狠心教育人时是何模样。
方清芷说:“爱不是错。”
“但……”温慧宁又拭泪,摇头,“我不知,我不知。”
她没有在方清芷面前陈述陈修泽的可怕之处,他们隐约知道这位大嫂是被大哥强留在此的。
陈修泽永远都不会对方清芷下狠手。
他们又何必在此讲这些无用的、只会吓到大嫂的话。
“没事,”温慧宁勉强笑了笑,她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天是避不开的。”
方清芷没有兄长,自然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何如此不可饶恕。她只抱住温慧宁,让她在自己胸口哭了一阵。
这一哭,就将裙子哭湿了。
主要哭的位置过于惹眼,幸而这里还有些裙子,等温慧宁止住泪,方清芷便去卧室,找到件裙子,打算换一换。
刚翻出裙子,陈修泽就进来了。
他关上门。
方清芷将裙子从衣架上取下:“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修泽说:“还未想好。”
听声音,似乎刚才的谈话并不顺利。
方清芷拍了拍裙子,说:“其实这样也蛮好,反正没有血缘关系,只当亲上加亲。”
陈修泽说:“我并不认为亲上加亲是件好事。”
方清芷说:“你不可以如此冷漠吝啬,要分一些感情,去体谅你的弟弟妹妹,设身处想一想。”
陈修泽不言语。
方清芷拿着裙子,打算去卫生间中更换,经过陈修泽,只看他一脸沉郁之气,她的心也沉了沉。
“难道真要拆散一双爱侣?”方清芷轻声,“你不会感觉到痛苦吗?”
陈修泽放下手杖:“如今我尚不知他们究竟是为了追求刺激,还是年轻气盛。”
“你这两个判断毫无区别,”方清芷说,“为什么不假设,他们二人是日久生情呢?”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兄妹相称,”陈修泽答,“不会产生爱情。”
“你真是冷酷无情,”方清芷下评价,“难道你以为天下爱情只有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陈修泽笃定:“清芷,或许你不清楚,我们兄妹——”
“我才不要听你迂腐的想法,你这个专制的独裁者,”方清芷说,“你思想陈旧,不知爱能有无数种可能。”
陈修泽凝视她:“按你所说,我们算不算一种新的可能?”
方清芷愣了下,她进卫生间,重重关上门,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脱自己身上饱含了温慧宁泪水的裙子。现在无人帮她,只能自救。
方清芷自己探手去碰,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背后拉链只这一点不好,一旦卡住,只靠自己很难脱下。方清芷双手背在后面,努力尝试好久,左手拽住裙子,右手捏着拉链微小的、米粒般的顶端往下拉,无论怎样拽,始终纹丝不动。
许久没有动静,陈修泽起身,敲了敲门:“清芷?”
方清芷咬牙,同拉链斗争:“嗯。”
外面他听出异样:“怎么了?”
一直反手背着,姿势也痛苦,方清芷两只手腕又酸又痛,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宣告放弃,失落:“……拉链卡住了。”
隔着门,陈修泽问:“需要一个’只需自己变态、不许他人恋爱’的冷酷无情迂腐专制独裁者帮忙吗?”
方清芷放下手,低头,对着镜子揉自己酸痛的手腕:“……也可以。”
陈修泽拧下门把手,走进。
入眼先瞧见方清芷半露的背,裙子是无袖的,她两条白生生胳膊都露在外面,那粒此时立了大功的拉链就卡在她蝴蝶骨下方的位置,内里是她素日爱穿的白色真丝胸衣,薄薄地束缚在身上,有着软凹轻荡的线条。
陈修泽靠近她,左手拽了拽裙子,右手捏住拉链,往下拽。
拉链果真卡住了,卡得严严实实,如孟妈提到的那样,这次送来的裙子,拉链有些不用心,她检查了几次,容易卡住,不够顺滑。
第一次拽,被卡住的拉链纹丝不动,只连累裙中人往下晃了晃。
方清芷面对着镜子而站,为了能令拉链顺畅,她挺直了背。
但陈修泽的靠近令她的后背和脖颈都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大约是身体先大脑感知到危险。她本能、不可抑制地靠近镜子,浅浅呼出一口热气,落在镜子上,将那能反射出后面景象的区域也淡淡地朦胧了,像薄薄一层雾。
而雾遮挡不住的边缘,是陈修泽的身体,他的领带在白衬衫上颇为明显,暗红色的一团,靠近她了,方清芷才看得清楚,那团布料同她此刻身上的裙子似乎是同样的,像同一根血管中流淌出的暗暗血液。
方清芷说:“不然直接用剪刀剪开。”
陈修泽低头,靠近,细细看那个难搞的拉链,抚摸着被卡住的那一块儿细齿:“冷漠吝啬的陈修泽舍不得。”
都是她刚才讲过的话。
方清芷脸热,低声:“你怎么都记得这样清楚。”
靠太近了,近到薄薄一层真丝隔不开呼吸,温热地熨帖在她背上,触感清晰温热。
陈修泽微笑:“大约我本身就是这种人,还是方小姐金睛火眼,慧眼识人。”
方清芷说:“好啦,快些帮我打开它。”
她胸口好闷,约束久了,拉链一直打不开,连带着心也焦,口干舌燥,只想快快解脱,快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