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公司似乎格外明亮整洁,大楼入口摆放着错落有致的鲜花,保洁工人不知几点上班,已经在做最后的收尾,大厅里,还有师傅在准备拉扯条幅。
余葵疾步走进轿厢。
认识的策划部经理替她刷了工牌,赞美了她的穿搭后,两人并肩走进24楼,他顺口打听:“今天市里领导来参观考察,听说除了展厅,也路过咱们24楼,Kerry,美术组应该是你负责讲解接待吧。”
“曾总可能有其他委派。”
“怎么会?”
他故作诧异,“Feynman空降过来,论能力,论对项目的贡献,这差事哪能轮得到他呀?”
余葵没接话。
细高跟踩上厚重的地毯,细密无声,她唇角轻挑,微笑点头跟人分别。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余葵当初升任公司最年轻的主美时,这群年纪比她大的管理层,没少在后头不平妒忌使绊子,现在瞧她拳脚施展不开,被压一头,幸灾乐祸中又含了点儿同情。
余葵深吸口气,推开会议室玻璃门——
室内一静。
眼前是被Feynman召集的几位下属,一行人正在开早会,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众人大概都没料她今天来得出奇的早,气氛短暂凝滞了两秒。
这通会议没有人告知余葵。
在座的老员工估计两头不想得罪,干脆两头讨好,这下被逮个正着,尴尬得面面相觑。Feynman倒是老油条,他面上丝毫瞧不出,把投屏下调至结束页面,热情招呼余葵加入讨论。
然而嘴巴这么说,他稳坐主座,丝毫没有起身让位的样子。
余葵态度平静。
将一分钟前打印出来的文件放到桌面,两根手指推至他跟前,“Feynman,给我一个解释。你是打算越过我,将这个拼凑缝合的四不像角色上线吗?”
这话踩到了他的尾巴,Feynman的笑色淡了,“Kerry。”
“我明白你的艺术坚持,但说白了,你这套方案没有兼顾商业性,我并没有完全否决你的推出的版本,只是让大家在产品内容里加入一些商业考量,追求流行趋势,既能讨好玩家,也能让游戏挣钱,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提议,能加为什么不加?我有理由怀疑你对我个人的意见,影响了对决策的判断。”
“你认为什么是商业性,你考虑过这款游戏的生存周期吗?”
余葵面无表情注视他,音调强度逐句递增:“说得好听追求流行,说白了不就是抄?”
“假如您所谓的商业考量,就是靠一堆赶工出来、态度敷衍、打磨不足、全是锚点的网红风皮肤圈钱,那恕我不能苟同,因为它们明明完全有机会变成更完美的作品,给玩家更有深度的内容和角色体验——”
“是你,让它变成了一堆质感廉价的垃圾。”
余葵鲜少有这么锋芒毕露的时刻,二十五岁的女孩,目光沉得惊人,强大的气势覆盖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令人瞩目。
两大主美开撕,员工们恨不得装聋,想留下来看戏又怕被波及,只得纷纷找借口远遁。
Feynman下不来台,耸肩。
他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行,你年纪小,礼貌的问题我不跟你计较。大艺术家,既然你一步不肯退,我也不肯退,老规矩,咱们去找曾总裁决。”
市委领导的专车已经出发,只剩十来分钟抵达公司。
秘书为曾盛调整领带,他正最后一遍整理腹稿,准备下楼迎接,被两人绊住,眉头一皱,“纪一帆,你怎么回事?同样的问题,我已经为你们解决过不止一次了,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看你的位置趁早换个人来坐。”
他看似公正地批评完Feynman,才转过头拿余葵开刀。
“余葵,你年轻、率性,有情怀,但你得知道,情怀不能当饭吃,我把技术交给你把控,你觉得他加入的内容粗制滥造,你可以补充、可以优化,纪一帆拓展美术创意和风格边界的尝试,本身值得鼓励,项目就是要集思广益,不是你的一言堂,假如不符合你的美学,就必须毙掉,每轮制作周期你打算拖延多长?市面上每天死多少游戏,玩家们谁耐性等你磨洋工?”
余葵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
曾总是个商人,他手底下大大小小待开发的项目几十个,有利可图就追投,没有盈利就搁置,作为开发部老总,他不是不懂尊重开发者思路,只是他打心底认为,经验丰富的Feynman胜算更大,而25岁的余葵天真稚嫩罢了。
她仍旧上楼来的原因,只是不想走得憋屈。
她不再低头,抬眸反驳:“我以为游戏行业,情怀确实能当饭吃。”
“曾总,从我入职公司那天起,就在负责这个项目,它的潜力有多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精心雕琢,全力以赴对待每一次更新,兢兢业业保护它的口碑。绝对不粗制滥造,是我身位主美的原则和底线,优秀的商业游戏和优秀的艺术是否能共存,这一点,我想游戏目前的成绩已经足够证明。”
“我客观公正地评价:如果Feynman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动辄唱反调,每天九小时的工作时长花两三个小时找员工谈话,没有给不服他的员工穿小鞋、调岗,没有朝令夕改、给所有人增加工作量,这次更新在上周就已经提交了,不至于拖延到现在。”
她刚直得惊人,直接把曾总怼得一愣。
Feynman内心差点笑出声,到底还是年轻啊,他太了解曾胜的脾气了,被和她女儿一般大的下属指着鼻子骂,余葵捅大篓子了!
果然,曾胜的脸彻底沉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美术组没你就不转了?项目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在24楼呆得不顺心,现在就写申请,我调你去美术中台,也或者你想随便去哪个新项目开荒,你要是有能力,证明给别人看!”
“抱歉曾总。”
余葵微微欠身后,不亢不卑挺直腰脊,一字一句回答:“我想我的能力有目共睹,不需要反复证明,我不会去美术中台,比起留下来亲眼见证我的作品怎样一步步被毁掉,我选择离开公司。”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大惊。
曾总脑子转得很快,立刻问道:“你接受了哪家猎头挖角?别忘了,你签过竞业协议。”
余葵把辞职报告拍在桌面,
“协议我会遵守,前程就不劳曾总操心了。”
Feynman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在他眼中,以余葵的年纪,离开游戏行业,去了任何公司,都很难再拿到同等级别的年薪和待遇。
消化半晌,出了门,他假意劝:“Kerry,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要争一时之气,我跟你争执的初衷,只是为了项目能做得更大更好。”
“我很清醒,也考虑了很久。”
余葵翘了翘唇角,“Feynman,我会持续关注游戏评分,衷心祝贺你如愿。”
看她阴阳怪气,眼含威胁,Feynman总算羞恼,“当然会,谢谢。”
嘴上答完,纪一帆心底却闪过的一丝慌乱。
虽然平时处处看余葵不顺眼,但她确实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组里起码七成以上的核心角色,要么由余葵绘制,要么由她层层环节参与把控、修改。他的初衷只是要抽走余葵的管理权,接手掌控项目而已,没料余葵这小城市来的孩子,竟也有这么大心气,能豁得出去,直接放弃了这份金光闪闪的工作。
她走以后,短时间内能靠库存支撑,再远……
他暂时不去想。
他唇畔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回击:“竞业协议签了两年,希望那时你的实力还没有退步。Kerry,我也祝你好运,毕竟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遇到因病离职的主美捡现成。”
他伸出手来,余葵没有回握。
“捡现成的是你,不是我。”
余葵穿上高跟鞋后,个子便比男人高出一截,她居高临下,悲悯地望着他:“你能到现在还没能认清这一点,我很遗憾。”


第98章 第五个愿望
大步流星回到24楼,余葵一边跟助理进行工作交接,一边收拾办公室的个人物品。
她的助理伤心挽留,“Kerry,您就不能留下来吗?”
她像条小尾巴,跟她屁股后头小声劝解:“曾总没当场应下你的辞呈,不就说明他其实内心也认可你对项目的贡献?更新品质孰优孰劣,时间一长,玩家们自然会有评断,你这一走,就永远没机会拨乱反正了,这是你的心血,您怎么忍心扔下不管,再说,你都没找好下份工作,离了职的空窗期,你打算——”
“我打算成立个工作室。”
余葵把小盆栽放进纸箱,回头拍拍她的肩。
“其实我做出离职的决定后,最担心的,就是我走了Feynman会针对你,好在我跟总监的关系还算不错,昨晚跟他打了声招呼。你好好想想,公司在运营的其他项目中,你最想去哪个组,离职流程走完之前,尽量先把你安排好。”
“Kerry……”
助理泪目了,她吸吸鼻子,“也对,以您的履历名气,成立工作室接外包,甲方们肯定抢着跟您合作,也不算违背竞业协议的内容,肯定比您目前在公司挣得更多。”
以余葵的品质和精度,一幅原画市价起码五位数起,从这个角度衡量,她目前拿的年薪价值其实远低于她的工作内容。
谁料余葵却摇头。
“再说吧,除了外包,我想先试试转行创作漫画。”
签完日记的动画和影视版权合同后,余葵的卡上进账了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大金额的存款。西南边陲乡下长大的小孩,穷了二十几年,钱在她面前,突然膨胀成了一堆数字,简直叫人失去概念。
她睡不着觉,举着手机翻来覆去,把小数点前的数位,数了一遍又一遍。
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前,余葵最大的愿望是在北京买房落脚,昨晚躺到凌晨,她实在没能按捺住兴奋,起床到隔壁,把睡梦中的时景摇醒。
“你说我是付个首付慢慢还呢,还是一次性买个小的?”
时景的作息太规律了。他黑发凌乱,疲懒半掀起眼皮,伸长胳膊,把她揽到怀里躺下,“你都有了,还买它干嘛?”
余葵:“那套在昆明嘛,怎么能一样?”
他半梦半醒,嗓音也含混低沉,“我的房就是你的房,小葵,别犯傻,把钱花在你真正想用的地方。”
上午十点。
清理完工作电脑里的信息,余葵最后看了一眼24楼的风景,告别她工作两年的地方,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几位同事不舍上来送她,都被她赶了回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情谊既在,没必要为两声道别得罪新领导。
转头出了大厅,没走几步,她便听闻前方传来人声响动。
远远看去,一行白衬衫、黑皮带,市政领导模样的官员从电梯内出来,公司几位高层在旁小心作陪,其中就有刚刚被她拍桌子的曾总和Feynman。媒体小跑跟上,簇拥在旁侧,收音拍照,灯光闪烁。
24楼是美术组主场。
Feynman被委派讲解重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此时跟领导随便一张合影,都是莫大的荣耀,足够装裱在办公室,吹到孙子辈。
他走在队伍最前方,恭谦地微侧着身,边讲边比划,C位大领导静静倾听,偶尔点头。
路口堵了,那边都是媒体,余葵本要绕道去搭乘电梯,却被开路的公司安保拦住往后劝:“余主美,那边在拍照,不然您走楼梯下去……”
余葵不想为难他,只得妥协。
“我箱子很沉,走楼梯绕太远了,我退远点儿,等他们走了再过去,这样行吧?”
胳膊酸痛,她疲惫抱着纸箱,正静待一行人从眼前鱼贯而过时,人群中,猝不及防听人喊了她名字。
“小葵?”
她以为是同事出声,回头环视后方工位,却又听前面唤了她一下,“小葵,这呢!”
一位蓝衬衫,拿笔记本儿的年轻人溜出人群,穿过媒体筑起的人墙,笑吟吟凑到她旁边。
余葵定睛,竟是时景的哥们儿吕开,上回来家里温居,还给她送了本画集。
他面皮白净,亲切压低声:“之前听时景说你在这边工作,我上周核对工作日程,还想会不会那么巧呢,真遇上你了。”
前两次见面吕开都穿牛仔,瞧着还挺潮,今天西裤皮带别衬衫,打扮厅里厅气的,余葵刚才一眼没认出来,赶紧放下箱子跟他打招呼,也含笑学着他压低声,“原来你是公务员呀。”
“可不,干秘书的……”他话说到一半,见领导目光四处巡视,话没说完又赶忙跟上去归位。
不远处,领导轻声问了吕开一句什么。
他干脆附耳轻声作答:“……是小景媳妇儿,叫余葵,我听时景说,人家是24楼最年轻的主美呢。”
Feynman距离最近,属于刚好勉强能听见两人耳语的范畴,辨清口型,笑意顷刻微僵在脸上。
余葵不是未婚吗?
脑子转了几转,他忽然隐约意识到,余葵清早拍桌子辞职的底气从哪儿来了。她竟然嫁了个来头不小的老公!连跟这种大人物,都能搭上匪浅的关系。
不容他多想,领导听完,回头看了一眼,便招手,叫余葵到身边来。
余葵拨头发的手一顿。
左右看了一眼,有点懵,还是边上的吕开提醒她,“愣着干嘛,快过来啊,领导想问你一些问题。”
曾盛忙拦,“年轻员工就是这样,呆头呆脑的,性子也愣,纪一帆,还是你来给领导答一下,美术组接到企划……”
Feynman暗暗叫苦。
果然,领导不赞同地摇头,“她不是24楼最年轻的主美吗?我们在工作中,不能光听好听话,光让会说话的人出风头,也要多吸取那些虽不善言辞、但有真才实料优秀员工的想法经验,人人都需要表现的机会。”
余葵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上次。哦不,是时景姑姑家,跟他姑父同桌吃饭的时候。
大领导提了几个工作中的问题。
她屏住呼吸,大脑飞速梳理作答要点、语言顺序。
余葵第一次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说话,闪光灯不停,众目睽睽,她第一次知道,人紧张到了极致之后,连声音都不敢打绊,一丝不紊地一顿生猛输出,包括但不仅限于她在公司工作两年,对福利安排和加班文化的看法,管理制度的缺漏和压缩制作周期的弊端……
曾盛在旁心悬一线,面色差点黑青仰倒。
好在余葵点到即止,留了点余地,最后总结:“……我今天就从公司离职了,不过还是非常感激诸位领导,还有在公司和团队一起,为了梦想共同奋斗的时光,非常宝贵,也使我得到了巨大的成长。”
领导点了几下头,异常有耐性地继续往下问,“你辞职的原因是什么?能说说吗?”
OMG!
Feynman腿一软,差点退后撞到拍照的记者。
这次余葵没有立刻作答,她先往Feynman的方向定定望了一眼。
这一秒的时间,度日如年。
在场的所有公司高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怕极了余葵不知死活在媒体面前暴雷惹祸,尤其曾盛,他刚刚接管公司两个月,这么重要的时刻,出了任何舆论上的岔子,总部董事会随时可以发起票选,将他卸任。
好在她并没有说什么,扫视一圈后收回视线,“是个人原因,我考虑到自己的发展暂时陷入瓶颈,想调整职业规划,走出舒适区,看能不能重新获得更高速的成长。”
呼——
所有人都瞬间松了一口气,包括Feynman,他手摊脚软,直到此刻脸上的血色才回转,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你叫余葵是吧?”
领导点头肯定,“非常有想法的年轻人,敬业奉献,也勤恳踏实,好好努力,未来大有可为。”
人离开不久。
余葵的手机震动两下。
低头,是吕开发来的短信,他们一行人上次来家里做客,都互留了手机号。
开头就是一个笑脸表情——
“小葵,领导夸你呢,敢说敢讲,让你下次有空,叫上时景到家里吃饭,叔母最近挺想他的。”
啥?
余葵这才反应过来。
她差点真以为领导是随机拉个人提问,居然又是时景叔叔辈的关系!不过也算出了口恶气。
也不管时景在研究所忙不忙,反正他工作时段通常会静音。
大获全胜的余葵心情正妙,掏出手机,噼里啪啦连给他连发十来条信息,活灵活现把事情分享一遍,又添了两个快乐托马斯旋转的表情包才作罢。
一顿折腾就中午了,员工账户上还有百八十块钱,余葵懒得退账,打算去食堂消费一空。
高跟鞋穿了一整早,脚尖磨出些许痛感,走路便慢了些,进食堂之前,被刚得知她辞职消息的宋定初追上来。
他气喘吁吁,长声将她唤住——
“小葵!”


第99章 第五个愿望
“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定初脸上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不见了。
他的眼睛乌沉疲惫,失落开口,“小葵,那么多年,到头来你离开公司,我竟然还需要从别人那里获知二手的消息——”
话音没落,一群结束用餐的市场部同事迎面走来,擦肩而过前,一一和他打招呼。
“小宋总!”
“宋总好。”
……
宋定初全然没有心情出声搭理,眉心下意识蹙紧,从来礼貌迎人的他,只敷衍地颔首算是回应。
认识多年,余葵从来没见过班长这样情绪外漏,可见心情是真的很糟糕。
她自知理亏,也笑脸迎人,“班长,你来得正好,我员工账户上还剩好多钱,离开公司前,还能请你吃顿大餐。”
说罢主动退回两步,和他并肩走,温声解释,“你也知道,我爸爸做心脏手术住院了嘛,辞职是我这周末才匆匆做的决定,没来得及跟你说,是我的错,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打算给你发消息呢。”
宋定初最终没让她请客。
两人就在长廊椅子上坐下来,饭厅的落地窗能俯瞰城市景观。
远远望出去,入眼是林立的高楼,规整的园区,同时呈现着错落杂乱、规整秩序,以及城市每一位北漂的忙碌和孤寂。
地上摆的两杯热美式,从冒着热气放到冷却。
他们对落地窗静坐,聊了很久。
从余葵离职的起因,矛盾的累积,到今早爽爆的回击,其间相互补充着,回忆了他们俩从高中起同班,到考入清华、入职公司,许多共同经历过的时光。
说到最后,余葵笑声渐落下来,“……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说一次谢谢,这些年,真的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宋定初松了松领带。
他将地上的杯子捡起一饮而尽,捏着空纸杯的骨节泛白,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偏过头来,英俊的面孔定定望着她。
“小葵,你在这个项目做得不开心,我来想办法,我去找我哥,无论是调走纪一帆,还是换个规模更大的工作室、项目组,我都可以替你办到。留下来,别走、好吗?”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了。
余葵顿了顿,摇头。
“班长,你没有责任、也没有必要为我付出,辞职是我自己的决定,工作这两年,我一直超负荷在输出,现在也许可以暂时缓下来,照顾家里人,也创造些更有意思、更有价值的内容。”
宋定初只感觉到一种似心脏被钝刀剌过的痛感。
他试图按捺,放轻声循循诱导:“你不是喜欢这份工作吗?刚进公司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过你热爱你的职业,小葵,你为什么就不明白,这样的帮助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付出,它本就该是你的,我只是想替你拿回来。”
余葵低头片刻,再次拒绝。
“假如未来有一天,我重新回到游戏行业,再坐到同样的位置,没人能动摇我的决定,希望那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帮忙,而是我的能力已经真正无可置喙。”
“离职后,你打算做什么?”
余葵沉吟:“太远的还没想好,我先把从前的账号经营起来,学点儿东西,画画漫画儿,起码时间安排上应该比现在自由……”
她说话时,顺手把垂到脸颊的鬓发掠到耳后。
刺眼的银光闪得瞳孔短暂失明。
宋定初突然别过眼。
他几乎颓然地倾身,掌心扶额角,手肘借力撑抵着膝盖,低头问,“你答应时景的求婚了?”
余葵后知后觉抬起右手。
小心点头,“嗯。”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工作,现在就得回去处理,不能跟你继续聊下了,咱们下次再见吧。”他不敢看她,几乎手足无措,落荒而逃般起身朝外走。
“电梯在右边儿——”
余葵提醒他。
男人如梦初醒掉头,大步换了个方向,步伐无序,自始至终不敢跟她对视。
“宋定初!”
余葵唤住他。
男人的背影定在原地。
余葵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因此,终于能没有负担地轻声道歉,“对不起。找个喜欢你的人做女朋友吧,”
不要再喜欢她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音落下,宋定初猝不及防转身。
他眼圈泛红,大步流星回到她面前,深深将她揽进怀里。
带着力道的拥抱袭来,余葵完全怔住了,她几乎喘不过气,将人推开之前,他总算开口说话,“原来你不是不知道。”
话声清晰传递耳畔。
他嗓音哽咽,像是在流泪,却又极力平静抑制着发颤的呼吸,呼唤她的名字。
“余葵。”
“我这辈子后悔的事有很多,但最后悔的,是高二过生日,我那时候就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哪怕被拒绝、被疏远,即便你眼睛永远在看别人,永远看不到我……起码、起码我有了克制自己的理由,我的自尊心或许就会告诫我,安分守己在你的人生做个普通观众。”
“对不起…”
余葵脑袋空白一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次道歉,掌心无措地轻拍他背脊安慰,“你这么好,值得遇见更好的人。”
他终于松开胳膊,“真丢脸。”
男人别开脸,若无其事拭掉脸颊的眼泪。
脸再摆正,他深呼吸后,发红的眼睛深深凝视她眼眸,鼓起最后的勇气,近乎卑微地问她:“就一次,哪怕就一次。小葵,如果时景没有回来,你会回头看我吗?”
余葵不忍垂下眼皮。
“对不起。”
“真果断啊。”
宋定初退后两步,呼吸终于彻底平稳,“被爱的人不需要道歉,对不起,小葵。”
“我可能,没办法再和你做朋友了。”
余葵心头难受一紧,点头。
“我理解,怎么样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怎么做好。不联系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和时景重要的朋友。”
他努力挤出最后的笑容道别,“以后好好的,小葵。”
余葵心酸将视线下移落在他唇畔,轻点几下头。
正午的阳光穿透大厦投射进来,带着温度的金芒落在他背影上,光影交错。
人走远了,她才挥手道别。
一上午经历了太多事情。
转过身,她疲累地往椅子上一躺,高跟鞋磨得人生痛,弯腰捶了一下小腿,从兜里掏出震动的手机。
时景的午饭时间到了,大约这会儿才看见消息,给她打来电话,“辞职顺利吗?”
“嗯,本来还有一个月交接期,我刚吵完架下楼,曾总直接让秘书把签字的辞职报告送过来,他一发话,我干脆就在内网预约今天离职,现在审批走完了,等会儿吃口饭,我就去找HR办手续。”
时景弯腰,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芬达汽水,停顿两秒,“你声音听上去怎么有点闷,被欺负哭了?”
余葵永远跪服大神敏锐的洞察力。
心虚含混扯开话题,“我在饭厅,可能是空间传声介质的问题。再说,我是那么容易哭的人吗?他们今天才是被我吓得想哭吧,那么多媒体,Feynman真应该好好谢谢我心慈手软。”
听着她嗓音总算得意轻快起来,时景含笑开启拉环,抿了一口,“宋定初没来送送你吗?那么要好的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