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叫向阳浑身不自在。
“我是医学生,比不上你妈妈能立马安排手术,也只能安慰两句了。”
想了想,他又道,“小葵是扁桃体发炎吧?她明天嗓子该哑到讲不出话了,你回家路上给她买点儿川贝和枇杷煮水喝,她从小都喝这个,管用。”
“我会的。”
时景用余光瞥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在喜欢她么?”
“喜欢什么?”
反应过来,向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寒毛都炸起来,“你说的该不会是小葵吧?”
时景耸肩。
“哦,原来你不喜欢。”
“怎么可能!我们一块儿长大,跟兄弟姐妹似的,从她穿开裆裤起,什么狼狈的样子我没见过,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你会跟自己的妹妹谈恋爱吗?多畸形、多离谱……”
时景安静等待他一大通话讲完,才点头。
“很好,我们达成共识了。”
向阳像被扼住了喉咙,意识到时景只是在故意引他否认,沉默了两三分钟,才重新开口。
“时景,我发现你小子挺阴的,这点倒是跟从前一样,高三看电影那晚上,有人到教室门口找余葵表白,是你把徐方正绊倒,让水撒她卷子上的吧?”
“彼此彼此,把那男生撵回教室的老师,不就是你引来的。”
红绿灯前,时景指节漫不经心敲打方向盘,“事实上,即便你喜欢,我也不可能代你转告,而且,我希望你永远守口如瓶,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你俩而言都不是好事。”
越过友情的界限,这段关系会从此变得无比尴尬。一起长大的情谊就再也回不去了。
向阳心知肚明,却仍觉得心脏被攥紧,狭窄的空间里,他几乎快喘不过气,降下车窗,让和着细雨的风使劲呼进来,吹得衬衫鼓荡。
他终于回头,望向时景。
“你没必要这样,我比你更清楚风险和代价,那么多年,哪怕家长再撮合,我都从来没想越过那条线,当朋友也挺好的,只要小葵好好的,我心里就舒服。”
只是偶尔不甘心罢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青梅竹马很难在一起,太熟悉了,熟得跟亲人没两样。他们知道彼此所有的秘密,和那些下饭的偶像剧不同,现实里的青梅竹马,青春期双方大概率都会因为新鲜感而喜欢上其他人。
他和余葵也不例外,区别在于,他喜欢的完美女孩儿是虚假的幻象,而余葵暗恋的男神,真实存在。
未来所有的可能,都在时景主动朝余葵伸手时,被打破了。
除非她未来某一天,和时景一刀两断,对时景彻底失去幻想,否则,他永远不可能冒着失去朋友的风险,主动触碰高压线,让这段友谊付诸东流。
余葵买完东西,在超市排队结账,队伍前缘突然卡住了。
大概因为信号不良,最前端的顾客,手机迟迟没能刷新付款码,见收银台上只摆了只三明治,余葵干脆朝前两步,主动给收银员递上手机。
“刷我的吧。”
女人诧异回头,“谢谢。”
她指了指门外,声音冷淡中带着点儿温柔,“那边信号会好些,我在店门口等你结完账,把钱还你,可以吗?”
余葵起先说不用了,见女人坚持才点头答应。
前面还有两三位顾客,她怕人等急了,捏着手机有点焦急,隔着玻璃,三番五次看向女人背影。
高瘦而纤细,保养得极好。
回忆刚才的惊鸿一瞥,她只瞧眉目都晓得是个大美女,身上有种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对余葵而言,这气质异常熟悉。
又瞧一眼。
这回,余葵在她长大衣外套下,发现了浅绿色的裤腿,看着像是医生的手术服。
顷刻间,有念头从她脑子里浮上来。
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终究少见,这里又离外科那么近……
不会真那么巧吧?
收银员把结完账的袋子递过来,余葵手心有点儿汗湿,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才踌躇着朝外走。
脚步声接近,女人回头。
她这次礼貌把口罩摘下来,“谢谢你,支付宝方便吗?还是微信?”
瞧清全脸,余葵脑袋一懵,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下明白急诊那些小护士,为什么说时景和黎主任长得像了,哪怕五官某些地方有细微的差别,但这如出一辙令人感慨为什么没多生两双眼睛的容貌,简直像亲姐弟。唯一的疑虑在于,她看起来太年轻了,只是三十来岁的模样。
余葵的视线无法克制地落在她脸上,晕乎乎赞美:“您真漂亮。”
“谢谢。”
女人眉眼半敛,手机往前递了递。
码扫到一半,余葵从神游中回神,手猛地回缩,也顾不得冒不冒犯,心一横。
“我能不能问您个问题?”
“你说。”
“您有没有生过一个,个子187左右,脸长得很帅,脑袋也聪明,在军校读博的儿子?”


第95章 第五个愿望
黎雁回顿了两秒,认真朝她看来。
“你是余葵?”
余葵手忙脚乱把手机塞兜里,极力表现得乖巧端庄,欠身和长辈握手,“阿姨您好,我是时景的女朋友,我叫余葵,第一次见面,刚才差点儿没把您认出来。”
女人轻触了下她的指尖,便矜持收回手。
“你爸手术还顺利吗?”
余葵忙点头,“很顺利,我爸让我一定好好谢谢您,他现在刚转进CCU,我下来买清单需要的东西。”
她有点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第一次和男朋友妈妈见面,熬夜后只在卫生间简单洗漱,头也没洗,身上还穿着昨晚发皱的休闲服,简直形象低谷。
感觉她的眼神似乎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余葵立刻补充:“哦,时景送朋友去单位了,他一会就回来——”
话音没落,走廊那段,有声音远远传来。
“主任,您在这儿啊!”
女大夫小跑走近,“哎呀,您午饭就吃个三明治吗?那怎么能行,梁老师中午请客,订了大餐,就等您开席啦。”
“他请学生吃饭,找我干嘛?”
“嘿嘿。”
女大夫一笑,“我们都有问题想向您请教,昨天那台手术实在太牛了,今早一到科室,大家都在观摩视频,真是享受。那么高难度的手术,竟然只花了四十分钟,术中出血不到一百毫升,老师,我现在努力的目标,就是想给您当一回二助!”
黎雁回把三明治放回大衣口袋,回头瞥余葵一眼,“吃饭了吗?”
余葵一愣,诚实摇头。
“一起吃吧。”
随着黎雁回邀请,女大夫的视线终于落在余葵身上,女孩穿着白裙子,浅色针织开衫,黑发柔顺静垂在肩头,眉眼秀气精致,气质干净温和。
没听说过黎主任有女儿,她好奇问:“这是您……”
“我儿子对象。”
她言简意赅承认。
余葵刚买的东西,被女大夫托人送到CCU。
她落后半步,忐忑跟在大佬身后,听着两人讨论外行不太懂的医学名词,悄悄掏出手机,手速极快地给时景发了条消息。
小葵:你得一个人吃饭了。
小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妈邀请我去内部食堂参加他们的同事聚餐。
时景大抵在开车,隔了五六分钟才回复。
A:?
小葵:说来话长,超市偶遇的,我也满头问号,现在就是大写的紧张。怎么办!!时景,你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A:别担心,她连我也不喜欢。
A:放轻松吃饭就行,我到了过来接你。
食堂餐桌上垒着大袋小袋的外卖盒,果然还没开席。
不过人都聚齐了,黎雁回进去时,大家齐刷刷站起来打招呼,主任背后多了只小尾巴,听说是儿媳妇,年轻医生们很有眼力见地,按长桌的位置次序往后挪,移出个空位。
黎主任大抵有洁癖,落座前,先掏出医用酒精棉片把面前的桌椅擦拭了一遍,又朝她看来,余葵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眼见主任的眼神飞来,弹跳般起身,“我也擦。”
她兜里揣着早上擦脸买的香氛湿面巾,刚掏出来,黎主任不忍直视地又撕了一片,直接上手擦拭,“你那个没有消毒作用。”
余葵大惊,忙接手,“我来,我来!”
她把自己面前仔仔细细消了遍毒,心中腹诽,总算知道时景的强迫症遗传谁了,这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整顿饭过程中,黎主任都在解答后辈们的问题,她讲话不徐不疾,清清冷冷的,却是个全才,手术方案、药剂减量……无论哪方面的疑问都信手拈来。
外卖还挺好吃,余葵记下包装上的logo,努力做朵安静的壁花,听一群医生热火朝天地讨论,就在她庆幸于这顿饭即将安然结束时,时景妈终于抽出空闲,抿了口水,回头问她。
“我听时景奶奶说,你们两个决定结婚了?”
余葵一筷子辣椒炒肉呛到气管,脸涨得通红,扭头湿巾捂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说这谁造的谣,还没影儿的事儿,谁料黎主任美人蹙眉,叫人递了杯水过来。
“你这炎症挺严重的,别再吃辣椒了。”
余葵猛灌一大口,红着眼睛正要点头受教,谁料黎主任打开手机后置电筒,“张嘴。”
“啊?”
“看看你的扁桃体。”
余葵含泪缓缓张大嘴巴。
万万没料,人生第一次见男朋友妈妈,竟然就是这般坦诚相对,女人能清晰观察到她的牙齿、口腔、充血的扁桃体……
她让她“啊——”,余葵就“啊”。
度秒如年的十几秒过去,黎主任总算慢条斯理抽回充当舌压板的新筷子。
她关闭手电筒,问了余葵今早吃了哪些药,叮嘱她停了其中几样,又说了两个新药名,接着道,“实在不舒服,可以用雾化辅助,减轻水肿和炎症,门口药店就能到买家用雾化器……”
她说着,怀疑:“我刚说的药名,你都记住了吗?”
余葵跟被老师抽查似的,紧张扳着手指一一把那长串的陌生药名复述出来,主任满意点头。
餐桌上的医生已经陆续离席去忙工作,走之前,黎雁回似是想说什么,想了良久才开口,“我结婚时候,时景的奶奶给了我一些东西,等你们婚期定下来通知我吧,我把东西交给你。”
她要走了。
余葵话到嘴边想解释,又觉得多余,鼓起勇气道,“时景到停车场了,您要和他聊两句吗?”
话一出,余葵敏感地察觉对方的情绪有了细微起伏。
她抬脚似乎想往外走,却又被余葵灼灼的眼神盯着,定下来,勉强解释,“不了,我还有工作。”
她快速转身朝外走。
盘在脑后的碎发垂落几缕,那瞬间,女人工作中坚不可摧的强大面具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纹,游刃有余消失了,无措和局促从裂隙间透出一角。
“您不想见他吗?”
见没应答,余葵本能焦急地追上去两步,“您是不是还在怪他?”
黎雁回脚步一滞,总算回头。
她漆黑的眼神静得看不出情绪,“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余葵声音弱下来。
“时景一直有很强的负罪感,大学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这些年,他过得很苦、很不好。可从我的角度,他那时才十七岁,孩子即便无心做错了什么,惩罚也应该有个期限。你们把时景教得正直善良,他这么好,不应该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过完一辈子,我们俩昨晚呆在医院走廊,他一直没闭眼,我猜,他应该也很想见见你。”
余葵混乱地一股脑说完,紧张抠着指甲缝,她觉得自己多事,但短暂地和黎主任相处过后,又觉得她实在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完全对儿子漠不关心。
女人在她的注视中,突然仓促别开眼。
日光灯下,她似是头晕目眩,脚跟后移,身形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余葵赶紧上前扶她,“您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声道,“你什么也没说错,我到今天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想的。我真是世上最糟糕的母亲,我……我不是不想见他,是不敢。”
她话音落下,余葵猝不及防在走廊转角处,瞥见了缩回去的裤腿和白色球鞋一角。
余葵昨晚在那腿上躺了一夜,怎能不认识来人是谁。
她精神大震!这么好的机会,解开心结的机会在此一举,此时不引着未来婆婆往下说,更待何时!
“为什么不敢?他是您的儿子。”
黎雁回沉默了两分钟,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神色苍白,让余葵把手机拿出来,记了一组手机号,“这是我的号码,你爸爸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余葵瞧着她的背影走出几步,马上就要离开餐厅,心里暗暗着急,时景终于从走廊转角处现身,面对面,颀长的身形安静立在她们眼前。
“妈。”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唤完这声,掀起眼皮,深深朝余葵看过来,“小葵,咱们回去了。”
余葵捏拳。
简直是复制粘贴版的两个漂亮锯嘴葫芦,中看不中用,她都要急死了,灵机一动开始假装咳嗽。
这一咳,牵着五脏六腑,真就停不下来了,余葵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灼痛,撇眼偷看两人表情,扶上时景胳膊,上气不接下气道,“阿姨刚才给我开药呢,说了几个药名,诶呀,我又忘了,不如咱们坐下来再聊一遍吧!”


第96章 第五个愿望
安静无人的医院角落大厅。
撮合两母子心平静和坐下来之后,余葵借口上洗手间,功成身退。
在转角走廊等待的一个小时里,她翘腿在长椅上,跟CCU的程建国通了视频电话;
回复了邮箱和微博后台的几桩约稿信息;
顺便跟漫画公司那位策划敲定了签版权合同的时间。
一墙之隔,她偶尔回头观察聊天进展。
母子俩的肢体语言从一开始的尴尬拘谨,到后边,黎雁回红着眼睛低头擦眼泪,时景也沉默,隔着一排座位,把纸巾递给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和解迟来多年,那是属于亲人间独有的温情时刻。
余葵悬着的心总算着陆,收回视线,她也觉得心里发烫,胀胀的,像是做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抚平裙角,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真好。
时景的妈妈清冷寡言,但她对孩子的爱,到底不像余月如那样,爱得有条件、有保留。像时景这般能轻易洞察人心的聪明人,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追求高纯度的感情,母亲的爱意和原谅,是他抚平创伤最渴望的安慰剂。
檐外小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隔着氤氲的玻璃窗,绿化带在视野中模糊成一片茂盛的深绿。
中午一点。
从医院返家路上,时景研究所的项目数据出了一些问题,被导师的电话紧急召唤。
车子即将驶上四环,车流挪动缓慢,余葵本想自己跳下去打辆出租,被他扣住手腕,“别,不缺这一会儿,我先把你送到家休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这样不会耽误你吗?”
“导师给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送你,剩下半小时赶过去,来得及。”
“其实我不困,虽然身体有点累,不过脑子现在特别亢奋。”
余葵把安全带扣回原位,好奇问:“刚才吃饭,你妈妈说,咱俩订婚期时候通知她,时景,你跟奶奶说了些什么,她是不是理解错了?”
“没。”
时景短促应了一声,盯着眼前的车流,淡淡答道:“我跟奶奶要户口本,方便打结婚报告。”
余葵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意识到时景在说什么,差点从座位弹起身,蓦地转头盯着他,心脏像个乒乓球在胸口乱撞。
“打结婚报告?”
她结结巴巴,“你……认真的吗?还没问过我的意见呢!”
他扶着方向盘,含笑挑眉,“导师告诉我,求婚之前先准备好,作战指导思想第一则,将才不打无准备之仗。”
余葵故意促狭:“万一我不同意怎么办?”
时景沉吟,“这次不同意,我就再问一次,下次不同意,就再问下下次…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
他说到这儿,声线微沉下来,说话也轻了一些。
“小葵,比起过去六年毫无希望的等待,现在的日子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幸运。所以,我可以接受除分开之外的任何答案,无论被拒绝的理由是再等等、太快了、没想好,只要回头想想过去两千多个日夜是怎么过来的,我就有了用不完的耐心和勇气。”
男人的头发很短,开车侧颜认真俊朗,眼眸黑沉透亮。
像极了他17岁那年单车上的侧脸。
余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泪滚烫快掉下来了,只觉得感动又心揪,扭头飞快擦掉,不等他话音落下,倾身凑上前,吻在他脸颊上。
时景一怔。
抬手,指腹触摸了被亲吻的地方。
“我现在相信你离不开我了。”
余葵的唇角已经翘得没边了,仰头让眼泪倒回去,“戒指呢?准备了没?”
时景原本计划周全的求婚,忽然变成了半自助。
他无奈:“你打开手套箱看看。”
余葵心痒毛抓,极力控制因兴奋轻颤的指尖,把手套箱里所有东西一股脑翻出来。
绒面戒指盒。
文件袋里头依次放着时景的银行卡、证件和两寸半身照,还有准备递交上级的,只剩时间未填的一沓结婚申请报告和表格。
她先把戒指戴到自己手上,试了试尺寸,对着车窗外正午的光影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拔下来塞回去,打开笔盖,低头在膝盖上写字。
时景并不如表面这般从容淡定。
余葵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乱了他的节奏,顺序全乱套了,偏偏他开着车,瞧不见她反应,悬着心偷撇了副驾驶一眼。
见她忙碌,不大确定开口,“小葵,你在做什么?”
余葵得意举给他看。
“给你的申请表填日期,怎么样,我这字儿写的还算工整吧?”
时景失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和紧张实在多余。
四环的桥梁上,庞大的车流拥堵汇聚。
车载广播正在收听FM103.9,北京交通电台,主持人播报完拥堵状况后,一阵信号不稳的电流声闪过,音乐流淌出来,将密闭空间内的每个角落充斥,歌词唱——
“…还好遇见你,
那些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奇迹,如此的神奇。
因为遇见你,
才会相信原来我也能够飞过人山人海的,世界找到你。”
余葵收起文件,歪头细听了一会儿,“这首歌好熟悉,咱们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没过多思索,时景给出正确答案:“2015年纯附冬季运动会,你跑一千五百米的时候,主席台放过这首歌。”
“天哪,你的记性简直丧心病狂,这种细枝末节都能记得住!”
余葵惊诧望向他。
时景淡声解释:“这首歌是2015年7月7号发行,那天田径场陪你跑完,回教室的路上,我在搜索引擎里检索过它的歌词,喏,就是这一句——”
“平凡的世界闪过奇妙的光芒。”
等待音响里歌手的高潮演唱结束,他才接着往下:“我觉得这句歌词很贴切,确实奇妙,高二刚转学那会儿,我去竞赛教室,偶尔路过你们班门口,每次都见你戴着耳机,收紧卫衣帽衫的系带,把脑袋藏起来,仰躺在靠窗的椅子上。像沙滩上晒太阳的小鱼干,有种躺平的可爱。”
“你看,即便命运没有因缘巧合,我们没有换错书包,没有认识彼此,你还是会在我的记忆中留有一角。”
“这算夸奖吗?”
余葵别扭,苦口婆心跟他商量,“要不你还是把这段儿从内存条里删掉吧,记点好的。”
“驳回申请。”
时景果断拒绝,无间隙丝滑地切转其他话题,“其实我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世上最想感谢的人就是你了,小葵。”
余葵摸不着头脑:“谢我什么?”
时景:“因为跟你的约定,我在南方留下来,尽管那时姑姑和老师都认为我放弃竞赛保送的决定草率任性,但现在想来,正因如此,阴差阴错又多陪了我父亲一整年。”
哪怕父子间拉锯不断,偶尔冷战争执,被训斥管教,但成年之后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庆幸当初的决定,没有给自己留下更深的遗憾,他继续往下,“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无论那时还是现在。”
“在昨晚叔叔入院之前,我有大半年时间,没跟我妈通过电话了。”
从医院出来,时景一直没提母亲,余葵也没敢主动问,直至此刻,才听他敞开心扉,说起两人的沟通内容。
讲述时,他的话里总算少了一些落寞,多了几分释怀。
时景父亲患的是白血病。
去昆明赴任那年,正属于临床治愈后的观察期,黎雁回曾犹豫,要不要放下手上的研究和工作,跟随丈夫到昆明,照料儿子,替他分担琐事。
当时的体检报告一切都好,丈夫身边也有专职的医护人员和秘书照料,她最终选择了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哪怕有着顶尖的医疗资源,丈夫从旧病复发到去世,过程还是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黎雁回的心态彻底坍塌了,作为妻子,她认为自己缺席失责,没有体察到丈夫的身体透支劳累,作为母亲,她更是从来没能平衡好家庭和工作,在双选题前,永远自私地选择了实现自我价值。
等她发现隔阂成型时,壁垒已经牢不可破。
少了丈夫缓冲,时景不爱跟她说话,相处疏离,越在冷漠中对峙,她的负罪感便越深沉,只能麻痹自己做更多的工作,把时间挤满排解孤独。
时景渴望着她的谅解,她何尝不是一样,渴望被儿子原谅。
亲情有时就这么简单,化解矛盾的唯一办法,是沟通尊重,坦诚相待。
回到小区。
余葵撑伞下车,离开前,捏着戒指盒子,趴在降下来的车窗上,想起通知他两个好消息——
“时景,我明天下午就去签日记的版权合同,谢谢你今天给漫画一个圆满的大结局,最后一章,我会尽量把你画得更帅。”
不等他说恭喜,余葵眼尾弯弯笑起来。
“另外,我打算裸辞了。”
念头从萌芽到落地,余葵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今早处理工作邮箱,才下定决心。
诚然,这份工作给她带来了许多荣誉和历练,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她绝不要被动地呆在同一个职位上,温水煮青蛙一般,让人压榨夺走自己的发展空间。


第97章 第五个愿望
周一。
余葵早起化了全妆,只为让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上去更有气势一些,还特意挑高了眼线。
时景上班比她更早,出发前,她特意对镜,给他拍了张照片。
黑色短发,长耳坠,红唇,over size西装加细腰带,搭配细高跟,板着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有点儿高冷御姐的架势了。
小葵:今日穿搭,怎么样?
A:特别好,可以穿去跟老板吵架了。
A:加油!
余葵会心一笑,将手机熄屏。
让她下定决心辞职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周六助理抄送给她的那封邮件。
Feynman瞒着余葵,给A组发去了新的需求表,推翻了上周五,她下班前最后敲定的版本。新增的改动,和市面上另一款大受欢迎的游戏角色,在概念和细节上有细微的相似。
原作能大火,自然有其优胜之处,而Feynman的跟风借鉴,很巧妙地拿捏在一个玩家们会花钱、同行有争议、但又不至于引来版权纠纷的程度。
在余葵看来,她前期辛勤努力,无数次推翻重来,优中择优,好不容易将游戏的风格和品质定调,Feynman却不断试图往内部塞进乱七八糟的元素。
他或许是个成熟的商人,但余葵无法在留有污点的作品下方冠名。